吕铮

一

站在北京东长安街14号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的门口，丁平仰望天空。他喜欢看蓝天，看那些无拘无束、变幻莫测的白云。他总觉得，人的心也该是这个颜色，湛蓝如洗，清澈坦荡。

时间是个匆匆而过的信使，留给我们的都是打了标签的信件。我们在回顾过往的时候，首先浮现在脑海中的，往往是这些标签。比如2008年，除了奥运会这个重大事件外，似乎再无其他标签。但实际上，那一年发生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事情，在醒目的标签下，这些事情看似微不足道，却足以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那年春天，中国南部H市江北实业集团的老总林正清携款外逃，留下了高达两亿余元的银行贷款和九千多万元的债务无法偿还。在H市临水的江北小区售楼处前，愤怒的人们拉起了横幅，要求无良开发商返还购房款。这座曾是地标的建筑如今已经烂尾，售楼处也只有保安值守，而这只是林正清外逃造成后果的冰山一角。林正清曾有过辉煌的十年，他从承揽工程内部装修起家，一路杀进了房地产领域，生意越做越大。与他有过交往的人都知道，他人脉通畅，做事老练，女人和金钱是他结交权贵的两大法宝。到了2000年初，他在附近的几个城市都有了地产项目，一时间成了H市备受瞩目的房地产大佬。

接到报案，警方立即开展工作。经查，林正清外逃的原因在于公司扩张过快引发资金链断裂，面对这种情况，他不是宣布破产、承担责任，而是使用非法手段吸取资金堵上漏洞。在他出逃后，引发了区域性的不稳定，各类媒体非常关注，一时间成为了热门话题。

在省公安厅经侦总队的讯问室里，江北实业集团的副总陈琦面对专案人员的讯问，情绪非常激动。这时，经侦总队副总队长丁平走进讯问室，坐在主审的位置上，直面陈琦。那年丁平四十岁出头，刚担任副总队长没多久。在当地警界，丁平是个传奇人物，破获大要案件无数。林正清案发后，在省公安厅协调下，经侦总队会同H市经侦支队及省厅的其他相关部门成立了专案组，以形成破获案件的合力。

丁平看着对面的陈琦，把盛满茶水的纸杯往前推了推：“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陈琦看出丁平是个大领导，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与我激不激动毫无关系。”

“不知道？”丁平轻轻皱眉，“你是江北实业集团的副总，公司的日常管理都由你负责。公司上下皆知，你是林正清最信任的人。现在林正清跑了，你却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咱俩换个位置，如果你是我，你能相信这样的话吗？”

“我……”陈琦一时语塞。他抬头直视着丁平的目光，并没有游离躲闪。半晌，他深深叹了口气，“你们怀疑我，我理解，但真实的情况就是我一无所知。林正清这个人……”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说他滑头吧，他还总对我们推心置腹;说他狠毒吧，他表现得还很仗义。这个人太复杂，他做的许多事情都是我们这些下属难以预料的。”

“比如？”丁平继续引导话题。

“比如他这次逃离，其实是早有预谋的，甚至可以说是精心策划，他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陈琦沮丧地说。

事情还要从林正清逃亡前的一个月说起。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他找到副总陈琦，说在公司经营低迷之际，为了重振旗鼓，准备以到澳门旅游的方式鼓舞员工的士气。他把包括陈琦在内的公司骨干聚在一起，宣布了这个决定。到澳门，自然不是纯粹的观光游览，到赌场一搏才是此行的重头戏。林正清非常慷慨，他告诉员工们，这次自己会带公司的财务去，赌赢了算大家的，赌输了由公司承担。此言一出，员工们掌声雷动。为此，林正清甚至请来了有在澳门赌博经历的人给公司员工培训。可谁能想到，这竟然是林正清出逃前准备工作中的一环。

“你是说他那次带员工到澳门豪赌，实际上是为逃跑做准备？”丁平问。

“是的，当时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出事之后，我们查了公司账户才发现，他正是利用那次去澳门，从地下钱庄转走了两千万元资金。”陈琦回答，“他只是拿到澳门旅游做幌子，实际上，我们到了澳门之后，每个人派发的赌资并不多，而且都是背靠背的，输赢多少彼此并不知道。林正清就是利用这个机会，混淆视听，将公司的资金占为己有。”

“你当时没有发现异常？”

“没有。”陈琦摇头，“以往为了促成生意或公关，他提取大量现金也不是没有先例。大家到澳门旅游那会儿，公司财务已经入不敷出，他转走的两千万资金实际上是公司最后的流动资金。我虽然是公司的副总，却并不管财务，江北实业集团说白了是家族企业，他是法人，他妻子王梅是财务总监，两个人沆瀣一气，把我们都骗了。”

“之后呢？”丁平继续问。

“过了半个月，他就组织了那次旅游。我们都已经上了路，但林正清却说家里有事，要晚去两天，让我全权负责组织旅游的事。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这个混蛋，旅行社的几十万元费用，还是我个人掏的。”

二

经过专案组的缜密侦查和不懈努力，终于发现林正清的藏匿位置在北美洲某国的W市。显然，缉捕在逃海外的林正清，仅靠省公安厅的力量是不够的。丁平立即将该案上报至公安部经侦局，请求给予指导和支持。部领导对该案高度重视，指派专人全程配合，同时指示驻该国的警务联络官积极协调。而当时任该国警务联络官的，就是文小华。

丁平与文小华取得联系的时候，文小华刚刚上任不到两个月。两个人的做事风格很像，都是脚踏实地埋头苦干。但由于两国的法律适用不同，在该国缉捕林正清并引渡的可能性非常渺茫，文小华经过长达一年的努力，没取得任何进展。就在这时，专案组获悉，林正清已经转移逃至他国，不知下落。

时光荏苒，转眼七年过去了。在这七年间，追捕林正清的工作一刻也没有停止。最近，专案组发现了关于林正清的一条重要线索，丁平当即率队赶到公安部，当面向“猎狐2015”行动办公室汇报。丁平暗下决心，这一次，再不能让林正清跑了。

同行的民警已经办好进入公安部的手续，丁平移回视线，把出入证挂在脖子上，带队走进了大门。

在万里之外的欧洲某国，林正清在一栋高楼的平台上，望着渐渐升起的朝阳，心中却异常寒冷。这些年居无定所的逃亡生涯，让他心力交瘁。这七年中，他的人生发生巨变，由一个聚光灯下的房地产大佬变成了四处躲藏的逃犯。妻子王梅已离他而去，当年转移走的资金也坐吃山空，与他刚刚外逃时的挥霍无度相比，这几年他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由于逃犯的身份，他不能找正式的工作，不能有稳定的住处，甚至不能在国外的华人区抛头露面。他成了这个光鲜城市里的隐居者，像下水道中的老鼠般苟活。但他有着蟑螂一样的生存能力，为了活着，他会不择手段。

林正清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城市，拿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多年未联系的电话号码。电话响了数声才被接通，对方的声音显得苍老：“哪位？”

“是褚副局长吧？”

对方显然没有听出他的声音：“哪位？”

“当年的褚副处长已经荣升为局长了，可喜可贺啊，呵呵……”林正清不怀好意地笑着，“贵人多忘事，忘了老林了？”

他这么一说，对方似乎想起来了。电话那头传来了关门的声音，显然褚副局长不想让这个通话被别人听到。“是林正清吗？你……还活着？”

“呵呵，你还记得我啊？”林正清加重了语气，“我当然活着，但活得却不怎么好。”

“你找我干什么？”褚副局长警惕地问。

“唉……”林正清叹了口气，“我找你自然是遇到难处了，不然也不会让你在百忙之中接我这个电话。实话跟你说，我现在已经到了沿街乞讨的地步，所以……想找你借点儿钱。”

“借钱？我没钱，你找别人吧。”褚副局长断然拒绝。

“你没钱？”林正清冷笑，“姓褚的，你这些年官运亨通，就把老朋友忘了？哼哼，我告诉你，你忘了我可以，但我可不会忘了你！更不会忘了当年我们一起花天酒地的日子。”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记得啊？”褚副局长也是老江湖，根本不接他的茬儿。

“呵呵，我就知道你这人记性不好。我给你发一个网盘账号，你登录看看，十分钟后我等你电话。”挂断了电话，林正清对着话筒咒骂，“混蛋，装什么孙子！”

七年前，林正清的事业还如日中天。他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做事肆意妄为，他曾以为自己已经站到了这个城市的顶端，掌握着他人的命运。他在公司成立了公关部，招聘来一批美女，专门与政商人士交往。在金钱和美色的诱惑下，他拉拢了不少公职人员为他的商业帝国服务，其中就包括当时的褚副处长。

还不到十分钟，褚副局长的电话就打了回来。他态度大变，说话战战兢兢：“老林，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正清知道，网盘里的那段录像，已经让褚副局长触目惊心。他在心中暗笑，享受着征服别人的感觉。“我什么意思？我没什么意思啊，就是想让你重温一下和那个姑娘的好事。”林正清说，“我年纪大了，开始喜欢回忆了，没办法。手里关于你的录像太多了，一时间也整理不过来，就随便挑了两段发给你，怎么样，看着还清楚吧？”

那边的褚副局长早已是一身冷汗：“老林，咱们有事好商量，你有什么要求？”

“我的要求已经说过了啊，就是找你借钱，不多，一百万。”

“老林，你这是开玩笑吗？我到哪儿给你找这么多的钱？”

“从哪里找是你的事情，我不管。我说过了，这钱是向你借，等以后我翻盘了，会还给你。”

“你……你这是敲诈……”

“对，我就是在敲诈。”林正清说。

“我要是不借给你呢？你会举报我吗？”褚副局长干脆把事情挑明。

“你觉得呢？”林正清反问。

褚副局长沉默了，他怎会忘了当年自己与林正清之间的勾当。“好，我可以借给你，但我拿不出那么多，最多只能给你五十万。”

“好，五十万就五十万，我给你账户，等你打了款，咱们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老林，有件事我也要提醒你一下。”褚副局长最后说，“做事不要做绝，我知道前些天老乔就是你举报的。你是不是以为把他拉下马，可以杀一儆百？我告诉你，现在他的事已经发酵了，波及的人越来越多。一旦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人人自身难保，你就一分钱也拿不到了。我劝你一句，点到为止。”

“哼……”林正清没有正面回答。挂断电话，他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城市森林，叹了口气。钱是个好东西，但真的无法买来一切，特别是心中的安宁。

三

公安部的“猎狐”行动办里正在召开专案会议，丁平和办案单位的警官向文小华汇报了他们最近得到的线索。七年一晃而过，文小华早已任满回国，现在是“猎狐”缉捕队的队长;丁平已经见了白发，在总队也成了资历最老的副总队长。但不论怎么变化，警察还是警察，逃犯还是逃犯，林正清依然是所有办案人员的一块心病。

“文队，近期我们发现，有一个纪委监控的对象频繁与国外的一个电话联系。经过分析研判，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林正清。”丁平说。

“他们频繁联系是为什么事情？”文小华问。

“因为钱。林正清手里可能攥着对方的把柄，向对方勒索五十万。”

“五十万……”文小华沉吟片刻，“这么说，林正清身上的钱不多了。”

“是的，近一年来，他频繁对国内曾经的关系人进行勒索，我想他应该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两个人分析着案件的细节，梳理着这七年来掌握的证据和线索。说得倦了，丁平递给文小华一支香烟：“文队，2008年那会儿你多大？”

文小华抬头想了想：“三十六吧，怎么了？”

“呵呵，咱们都老了……这是我当副总队长之后的第一个境外追逃案件，没想到拖了这么久。”丁平有些感慨。

“是啊，咱们老了，坏人也老了。这个案子也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在一年前的“猎狐2014”行动中，文小华专门派遣队员余多到境外寻找林正清的线索，但林正清的反侦查意识极强，他不断变更藏匿地点和联系方式，“猎狐”缉捕组几次都扑了空……

逃亡之初，林正清依然保持着挥霍无度的生活，但很快境况便急转直下。妻子王梅忍受不了这种生活，与他分道扬镳。他本想继续转移境内的资金，但由于警方行动迅速，资金全部被冻结。财源断了，他像一个游魂四处飘荡，直至坐吃山空，生活没了着落。

这些年，林正清辗转多个国家，他感觉自己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异常疲惫、异常颓废，但内心却愤怒着。为什么别人能快乐地生活，而自己却要这样亡命天涯？自己过不好，别人也别想过好！于是，他开始频频出手，疯狂实施敲诈。

当然，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被他敲诈的这些人有把柄攥在他手里。他敲诈的对象主要有两类，其中之一就是他曾经的合作伙伴，比如褚副局长。这些人在收取林正清给他们的好处的时候，做梦也想不到，林正清付出的每一笔钱都有记录。他拿钞票做成一个个鱼饵，吞饵者吞下好处的同时，也把鱼钩留在了腹中。

不仅是钱，林正清还不惜重金招聘了一批妙龄女郎，把她们安排在公司的公关部，专门负责与那些合作者进行“沟通”。在金钱与美色的诱惑下，许多人被攻破底线、丢失了阵地。而林正清却在幕后操纵着这些人皮木偶，用高清摄像机偷录下对方醉生梦死的丑态，然后把这些录像作为交换的条件，这些人就像褚副局长一样，不知不觉着了道。

凭着这些证据，在近一年之内，林正清成功敲诈了不少人，让他一次次渡过难关。林正清有时也觉得很好笑，他现在敲诈的水平越来越高，时而威胁恐吓，时而推心置腹，时而政策攻心，都快成谈判专家了。不过，林正清也渐渐感觉到，这些人的钱越来越不好拿了。当年给了他们十万八万的，让他们吐出来容易，但你要是跟他们要一百万，他们可能就破罐破摔了。而且，往往费了半天口舌，也就骗个生活费，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于是，林正清又将目光转向了第二类人。

林正清不但要让合作伙伴付出代价，还要让那些他利用过的女人们也吐出钱来。七年了，那些曾经的妙龄女郎青春逝去，她们远离了声色犬马的生活，大都成为人妇、人母。在她们看来，过去的荒唐像一场梦，已经渐行渐远，但她们怎会想到，时隔多年，居然又接到了林正清的电话。林正清同样用那些视频进行敲诈，女人们不想破坏现在的生活，只有忍气吞声，打掉牙往肚里咽。林正清连连得手，更加肆无忌惮。

H市知名的女企业家唐佳慧已年过四旬，但岁月的风霜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举止优雅、谈吐得体、风韵犹存，都说相由心生，从她脸上就能看出，她活得幸福如意。如今，唐佳慧早已过了创业期的艰辛，事业蒸蒸日上，家庭和睦幸福。但在她内心深处却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每当夜不能寐想起此事，便羞愧不已——那就是他与江北实业集团老总林正清之间的一次交易。

那年唐佳慧三十出头，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成为了江北实业集团的材料供货商。那段时间，正是江北实业集团辉煌的时候，几个在建的小区还没落成，排队预购的人便络绎不绝。其他的几个地块据说也要开工，江北实业房地产龙头老大的地位在H市已经确立。当时社会上有个说法，谁要是能搭上江北实业的林总，那就肯定能财运亨通。而唐佳慧恰恰是“好运”当头，在一次偶然的聚会中，她经朋友介绍认识了林正清。林正清谈吐幽默、风度翩翩，像一颗耀眼的明星，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初次见面，唐佳慧非常紧张，寒暄几句就脸红不已。而且她觉得，林正清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唐佳慧心里没底，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但女人特有的敏感告诉她，林正清对她很关注。果不其然，第二天下午，唐佳慧便接到了林正清的电话，约她到江北实业见面。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毕竟，像林正清这样的大老板，在生意上随便分给唐佳慧一杯羹，就胜过她几年的艰苦努力。唐佳慧心情忐忑地来到江北实业集团。

“我希望你能做我长期的材料供应商。”林正清从大班台后站起来，转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唐佳慧。

“谢谢林总。能与江北实业集团合作是我莫大的荣幸。”唐佳慧拘谨地接过水杯。

“别这么说，能与你合作也是我的荣幸。”林正清盯着唐佳慧的眼睛，“你可能不知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他停顿了一下，“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面对林正清的目光，唐佳慧有些不知所措：“我不会让林总失望的，我一定用最低的价格供应最好的货物。”

“呵呵……在这个世界上，最低的价格是不可能买到最好的货物的。”林正清笑着坐到了大班台上。

唐佳慧躲闪着林正清的目光：“我明白，我一定会保证质量。”

“呵呵……”林正清还是笑，他站起身来，走到唐佳慧身边，叹了口气，“我说你们这些女人啊，能不能不要学男人一样在商场上打拼，去干一些女人该干的事情多好，商场竞争不是你们的长项。”说着，他走到了唐佳慧的身后，“像你这样的漂亮女人，就该养尊处优，购购物、美美容，有什么事让男人去做……”他几乎贴在了唐佳慧的背后。

“林总，你……”唐佳慧紧张地站起身。

“怎么？你不想和我长期合作？”林正清话里有话。

“我……不是……”

“呵呵，想合作的话就得听我的，不然……你会发现身边的竞争对手非常非常多。”

唐佳慧沉默了。她怎会不明白林正清的暗示？但如果拒绝了林正清，就等于丧失了苦苦等待的机会。唐佳慧犹豫良久，终于还是输在了一个字上，那就是“钱”……

用身体去交换金钱，唐佳慧觉得自己肮脏无比。但有一就有二，不久，唐佳慧便成了林正清的情人，当然，她也获得了梦寐以求的生意机会。后来林正清出事了，江北实业集团被查封了，但唐佳慧的公司却步入了正轨，她也由创业者一跃变为成功人士。这些年，唐佳慧不仅事业有成，还兼顾家庭，结婚生子，生活对她似乎特别眷顾。尽管有时面对温柔的老公，她心中会有一丝愧疚，但那段生活毕竟已经成为历史，一去不返了。

可谁能料到，两个月前，她的噩梦又开始了。

某晚，唐佳慧接到了一个境外的电话：“小唐，还记得我吗？”

唐佳慧一惊，这个声音既陌生又熟悉，音调不高却足以振聋发聩，难道是……

结果和她猜想的一样，打电话的人正是林正清。唐佳慧直接挂断了电话，她觉得恶心，她不想再回忆那段灰暗的生活。但电话又响了起来。唐佳慧怕丈夫察觉，就告诉了林正清自己的手机，借口公司有事，离开了家。

在夜晚清冷的街头，她与林正清摊牌：“林正清，我与你之间已经没有瓜葛，请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没有瓜葛？”林正清冷笑，“你忘了你公司刚起步时我对你的帮助了？”

“不要再跟我说这些，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当时不认识你！”唐佳慧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愤恨，“姓林的，请你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呵呵，好，好。”林正清的语气像个无赖，“既然你无情，那也别怪我无义。小唐，我上周给你公司发去了一份特快专递，不知你收没收到，如果收到了，不知你过没过目？”

“是什么东西？”上周唐佳慧和丈夫、儿子到海边度假，昨天才刚刚回来，还没去过公司。

“你看过就知道了。如果想再联系我，可以打我的电话，我等着你的消息。”林正清说着挂断了电话。

唐佳慧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她连夜驱车来到公司，从一堆邮件中找到了那份发件人为林先生的快递。撕开包装，里面是一张光盘，唐佳慧颤抖着打开电脑，插入光盘。她怎么也想象不到，播放出的视频竟然是如此不堪。那是八年前她和林正清纵欲的录像，里面清晰地记录着两人醉生梦死的场景。唐佳慧惊慌失措，一不留神打翻了水杯，公司值班的小伙子要过来收拾，被她匆忙制止。

她收起光盘，离开公司。驱车行驶在凌晨的高速路上，她流泪满面。一步错，步步错，犹豫良久，她把车停在路旁，拨通了林正清的电话：“你是怎么知道我家电话和公司地址的？”

“呵呵，我不光知道你家的电话和公司地址，还知道你老公的单位和儿子的学校。这些年咱们虽然联系少了，但我可一直在关注着你啊。”

唐佳慧不想再和他纠缠：“你有话直说，想要什么？”

林正清依旧不慌不忙：“小唐，你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但你可是今非昔比了，我在网上没少看到关于你的新闻。我很欣慰啊！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什么？”唐佳慧以为他疯了，一个逃犯，居然还要东山再起？

“你刚才看的那些东西啊，只是我手里留存的一部分而已。这样，你要是需要呢，我就把这些东西给你，但有个条件，你要借给我两百万。”林正清说。

“两百万……”唐佳慧惊呆了。她知道林正清无耻，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狮子大开口。她气得浑身颤抖，却又不敢发作，想到刚才视频中的那些镜头，她就感到天旋地转。“这个数额太大了，我没有这么多资金。”

“那好吧，如果你不介意，我明天就再发几个快递，分别发到你丈夫的公司和儿子的学校，也让他们看看。”

“不……不要！”唐佳慧慌了，“我……我答应你……”

“好，如果资金暂时不够，你可以分期支付，第一期五十万元，我希望你在周末之前打给我，我一会儿把账号发给你。”最后，林正清警告，“小唐，我希望你不要办什么傻事。”

唐佳慧放下电话，多年来压抑在心中的悔恨终于爆发，她疯狂地踩下油门，将车开到了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汽车在高速路上疾驰，眼看就到了一个转弯处，唐佳慧泪流满面，双手握紧方向盘，闭上眼睛，想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但马上，丈夫和儿子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不行！不能为了这个恶人毁了自己的一切！

她猛踩刹车，车子终于在弯道上停了下来。唐佳慧跌跌撞撞地走到车外，望着天边的明月，她发出长长的叹息。人生中，有些错误是不能犯的，否则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第二天，她让财务往林正清的账户里汇了五十万元。此后的两个月内，她陆续支付了共计两百万元人民币。本以为这样可以摆脱纠缠，没想到林正清变本加厉，胃口越来越大。唐佳慧万般无奈，最终选择了报警。

四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女人可以联系到林正清？”文小华问。

“是的，不过他们联系的号码并不是林正清经常使用的电话。”丁平回答。

“好，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个重大突破。”文小华说，“那其他被勒索的人呢？有没有报案的？”

“没有，除了唐佳慧，其他人都选择了息事宁人，无论我们怎么劝说都拒绝报案。”

“是啊，谁愿意揭开自己的伤疤呢……”文小华感慨，“不过目前的情况，我觉得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咱们可以利用。”

“我也有这个想法。”丁平说，“唐佳慧作为一个成功的女企业家，无论是地位还是财力，都远胜于其他的被敲诈对象。所以我想，林正清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放弃对她的敲诈的。但这段时间唐佳慧担惊受怕，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怕在配合上会出现意外。”

“嗯，这是个问题。”文小华点头，“那个褚副局长呢？他和林正清还有没有联系？”

“他已经被纪委‘双规了，他身上不止林正清那一件事。”

“那样的话，唐佳慧就更为重要了。”

在这些年缉捕林正清的工作中，文小华付出了不少心血。为了不打草惊蛇，防止他再次逃跑，文小华和丁平按兵不动，努力做好基础工作，同时为遣返或引渡林正清做准备，还专门请来了北美洲某国边境管理局的退休警察协助办案单位做案卷。为了使证据经得起国际考验，他和丁平一起，提请检察院批准逮捕、提出引渡申请，并多次与外方沟通。2014年，他还带队前往林正清在逃的国家，同当地警方会商，希望立即启动相关工作。但由于所在国与我国的法律不同，对于林正清的罪名认定出现分歧，而且，鉴于林正清非法获取了第三国国籍，缉捕林正清的工作出现了波折。林正清就像落在屋顶的苍蝇一样，看得见却打不着，文小华和丁平心急火燎，又无可奈何。

事在人为。在办案单位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在2015年年初获取了林正清的护照信息。文小华立即转换思路、另辟蹊径，经与发放护照的所在国联系，认定林正清所持护照为非法获取，他以最快的速度将固定好的证据和基础材料发给该国相关部门，要求吊销林正清的国籍。但该国的工作效率却出奇缓慢，再加上林正清依然藏匿境外，缉捕工作仍未走出瓶颈。文小华和丁平终于决定，用唐佳慧钓林正清上钩。

“邪恶的人为别人挖了无数个坑，那我们也应该给他挖一个坑！”丁平说得很文艺。

“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到了他付出代价的时候了。”文小华说，“你有什么计划，说来听听？”

“和你想的一样，用唐佳慧被敲诈的资金做诱饵，吊他上钩。”

文小华把身体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想了想才说：“要想缉捕他，第一，必须熟悉他的性格和做事方法。他外逃多年，已经是惊弓之鸟，稍有不慎，便会引起他的怀疑，导致我们的工作前功尽弃;第二，必须把他调出现在藏匿的国家，争取在第三国将其拿下。咱们要布好局，做通唐佳慧的工作，让她全力协助，同时下饵不能太重，与他联系不能太积极，避免引起他的怀疑。”

“我和林正清斗了七年，虽然没见过面，但他的性格、习惯、做事方法，我都了如指掌，不夸张地说，我做梦都会梦到他。”丁平说着笑了，“他这个人狡猾奸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钱和色，是他最大的爱好。”

“你派人尽快联系一下唐佳慧，问问她的公司是否与境外有生意往来，如果有的话，下一步工作就好办了。”文小华说。

新一轮的缉捕工作启动了。

五

缉捕组很快获悉，唐佳慧经营的公司与西班牙某公司有合作往来，而且该公司在年初就向唐佳慧发出了邀请，希望她到马德里的工厂参观访问。文小华立即前往西班牙驻华大使馆，使馆参赞何塞接待了文小华一行。

文小华与何塞曾经有过接触。在“猎狐2014”行动中，何塞就曾经协调西班牙警方，配合我方缉捕了一名重要在逃嫌疑人。这次，听丁平介绍了案情，他立即表示可以予以支持。他说：“我们虽然所属不同的国家，有着不同的法律，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对待犯罪的态度。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经也是个警察。”

丁平听了翻译，连连点头。他有种预感，西班牙也许真的会成为林正清的坟墓。

“如果逃犯取得了第三国的国籍，你们能不能协助我们缉捕？”文小华问。

“可以，他是你们发布的红色通报的逃犯，只要到了西班牙境内，我们一定不会让他再逃走。”何塞的回答斩钉截铁。

“真的能抓吗？之前有过先例吗？”丁平还有点儿不放心。

“请你务必相信西班牙警方打击犯罪的诚意。”何塞一字一句地说。

丁平非常感动，与何塞紧紧握手。文小华也走过来：“那咱们两国就密切合作，全力缉捕这只狐狸。”

翻译将狐狸二字翻译给何塞，何塞用手做出瞄准射击的动作，三人都笑了。

设置陷阱的地点有了着落，下一步就是诱饵了。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丁平连夜乘机返回省公安厅。在省厅的询问室里，丁平见到了唐佳慧。

唐佳慧的脸色很难看，连日的紧张和恐慌，让她仿佛一下老了十岁。丁平给她倒了一杯水，温和地说：“唐总，你放心，你报案的情况，我们会严守秘密，绝不对外透露。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唐佳慧眼睛红红的，点了点头，马上又开始摇头：“不行啊，只是你们保密不行啊，那个人会给我的丈夫和儿子寄东西，这……这怎么办啊……”

“这种恶棍，如果不能抓到他，他还会害更多的人。”丁平说。

“他不只是恶棍，还是魔鬼，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谁沾了他的边，就会万劫不复。”唐佳慧恨恨地说。她似乎忘了当年社会上的那个说法——谁要是能搭上江北实业的林总，那就肯定能财运亨通，那时，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需要你协助做一件事，如果成功，便会了结你的后患，结束你的噩梦。”丁平说。

“需要我怎么做？”

“把林正清引到西班牙，我们就能一举将其擒获。”

唐佳慧愣了：“怎么引？由……我引？”

“对，上次你跟我们说过，你的公司在西班牙有业务，而且年初西班牙的公司还曾经给你发过邀请。如果能把林正清调到西班牙，西班牙警方会协助我们将他抓获。”

“这……”唐佳慧犹豫了，“怎么把他调到西班牙？我……我可没有这个能力。”

“我问你，他最近频频联系你的目的是什么？”

“是……钱。”

“对，咱们就是拿钱做诱饵，引他上钩。”丁平说。

“我……现在没钱了。”唐佳慧表情复杂，“我已经被他敲诈了两百万，现在他还要继续勒索我，如果不是万般无奈，我也不会到你们这里报案。我真的拿不出什么钱了……”

“不用你真的拿钱，只是做出拿钱的姿态。”

“什么？”唐佳慧不解。

丁平笑笑，把整体计划细细地告诉了唐佳慧。唐佳慧听着，不住地点头：“我愿意配合你们，只要你们能把他抓住，就算搭上我的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那咱们立即开始。你一定要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对付林正清这种人，绝对不能过分热情，反其道而行之，才能争取主动。”

“我明白了，但是……我怕说不好……”唐佳慧面露难色。

“不要怕，市局、省厅，包括公安部的领导，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为了随时指导唐佳慧，随时应对突发情况，文小华、丁平以及办案单位的精英们建立了信息交流群，随时掌控工作的进展，集中智慧，由丁平统一把建议传达给唐佳慧。与此同时，文小华积极联系西班牙的何塞参赞，在马德里布下天罗地网。

计划正式启动，唐佳慧在省公安厅里给林正清的手机发了一条跨国信息：“我希望一次性解决咱们之间的事情，以后再无瓜葛。”

两个小时后，唐佳慧接到了林正清的回复：“怎么解决？”

“我下周去马德里出差，如果你想解决，就把所有视频的存档带给我，咱们做最后一次了结。”

“你出多少钱？”

“你要多少钱？”

“三百万人民币，一分钱都不能少。”

“你太贪婪了。我告诉你，现在我手里已经没钱了，你这样逼我，不会有什么结果。你自己看着办吧。”唐佳慧回复后便关闭了手机。这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引而不发，反客为主。

在关闭手机期间，唐佳慧坐立不安，她生怕林正清真的做出那些事，把视频发在国内的各个论坛上。丁平安慰她说，林正清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狂吠的狗往往不咬人，林正清只是在利用唐佳慧的软弱。对待这种人的方法，只有破釜沉舟，让他感觉毫无回旋余地。

十二个小时之后，唐佳慧一打开手机，短信声便滴滴响个不停。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把视频发给你的老公和孩子，让你生不如死！”这是林正清发来的第一个短信。

“你怎么关机了，你什么意思！”这是他的第二条短信。

“好，明天你就会在各个论坛上看到自己的身影，你等着！”这是第三条短信。

唐佳慧一边看着，身体一边发抖，她不知道此时自己是不是已经遭遇了厄运。

随着“滴滴”的声响，第四条短信又发了过来：“小唐，我也想了想，你作为一个女人也不容易。这样，三百万可以分期，你可以用两年时间支付，这样可以吧？”

林正清开始妥协了。第五条、第六条信息又接踵而来，看来在关机的十二个小时中，不光唐佳慧坐立不安，林正清似乎也经历了内心的折磨。

当第十五条短信发来的时候，林正清似乎已经泄气了，他把价码降到了一百万元。

唐佳慧问：“丁总，下一步该怎么办？”

丁平想了想说：“你给他打一个电话，把价码压到五十万元，如果他不同意，你就继续刚才的态度。你告诉他，交钱必须见面，绝对不能通过转账，不见到视频的存档，绝不付款。”

唐佳慧默默点头，又颤颤巍巍地发了一个短信：“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联系，我下周到马德里，一百万我没有，最多只能筹到五十万。你如果同意，我们就在马德里见面，否则，你就随意处理那些视频。”

不到五分钟，林正清的短信便回了过来：“不用那么麻烦吧。你把五十万转账过来，我就销毁那些视频。”

“必须见面解决，一手交钱，一手销毁视频。”唐佳慧非常坚决，接着，她又补发了一条，“我的手机没有国际漫游，到西班牙之后只能在有WiFi的地方通过网络联系，我会把网络联系方式给你，不要给我打电话。”

这是计划中的重要环节。以没开通国际漫游为由，切断与林正清的即时联系，目的就是为了掌握主动权，牵着对手的鼻子走。与林正清横跨万里的对峙，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智慧较量。

六

三天之后，唐佳慧随着赴西班牙的旅游团出发。经过反复讨价还价，林正清同意了唐佳慧的所有要求。在西班牙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视频文件，一切按照预定的计划进行。当然，唐佳慧到达马德里的时候，“猎狐”缉捕组也同时到达，公安部“猎狐办”最得力的四名小将王光、余多、孟晋和季旺，一直在暗中保护唐佳慧的安全，而丁平则混在旅游团中，随时给唐佳慧出谋划策。“猎狐”的大网徐徐张开，林正清的末日就要到了。

经过十五个小时的飞行，唐佳慧到达马德里。刚在酒店安顿下来，连上WiFi，便收到了林正清发来的信息：“到了吗？你在哪个酒店？”

唐佳慧反客为主：“我到了，你在哪里？”

几分钟后，林正清回复：“你在哪个城市，待几天？”

丁平知道林正清已经入套了，看似平淡的几句话中，隐藏着对金钱的极度渴望。

“钱准备好了，我一共在马德里待五天，你尽快来。”唐佳慧回复。

“我还没决定去不去，你等我消息。”林正清还在试探。

“我是带着诚意来的，我想要拿回我的东西。如果你想要钱，就尽快与我见面，五天后我就回国，一天也不会多待。”

当天傍晚，丁平接到了文小华的电话。文小华告诉他，在何塞参赞的大力协助下，马德里警方已经开始行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但这时，事情却突然有了变化——林正清改主意了。

唐佳慧第二次连接网络的时候，收到了林正清的一条信息：“我有一个朋友在马德里，他会在明天通过网络联系你，然后带你与我见面。你等他电话。记住，必须一个人来见我。”

唐佳慧不知所措，丁平也感到意外。看来，林正清是想利用这种手段来规避风险。一旦唐佳慧离开“猎狐”缉捕组的视线，局面就有可能失控。

“丁总，我不敢去了。”唐佳慧很紧张，“他是个魔头，绝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我这些天总是做噩梦，我……真的不能去了……”

丁平果断地说：“唐总，你放心，我们有办法也有能力保护你的安全！”

与猜测的一样，联系唐佳慧的人并不算是林正清的什么朋友。林正清逃亡多年，在境外不会有固定的社会关系。经过丁平的巧妙设计，唐佳慧通过几条信息，便询问出了来人的情况。对方叫杰克，是个华裔，曾经为林正清做过导游。唐佳慧和杰克约定，当晚六点在酒店大堂见面。

可这时还没有林正清的消息。都到这个时候了，林正清应该已经入境西班牙了。丁平有些焦虑。按照预定计划，缉捕林正清的第一方案是在其入境的时候实施抓捕，第二方案是在其出关之后实施抓捕，第三方案才是他到酒店的时候。在何塞参赞的大力协调下，西班牙警方在机场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林正清持第三国护照入境，就立即扣留;在机场外也布置了两组警察，以备不测。但直到下午还没有他入境的情况，这太不正常了。

丁平立即联系文小华。文小华前思后想，做出了大胆的猜测，那就是林正清为了规避风险，并没有直接乘机到达西班牙，而是通过其他渠道入境。这时，办案单位的技术部门也给丁平发来重要信息，经对林正清联系方式的全面监控，发现其上网地址正在改变——北美洲某国，上线，下线;第三国，上线，下线;西班牙，上线，下线。

他其实已经到了！缉捕组对林正清的心理刻画是成功的，他对金钱的疯狂欲望，终于让他咬钩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距唐佳慧与杰克约定的时间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唐佳慧越来越紧张，坐立不安。丁平见状，安慰她说：“唐总，我们已经做好了预案，你放心，这里不是只有我们几个人在战斗。”

说着，他拿出手机，把唐佳慧拉进一个信息群中。群的名字叫“西班牙猎狐”，唐佳慧没想到，信息群的成员竟然有二十余人。

“你发个言吧，和大家问声好。”丁平说。

唐佳慧输入一段文字，然后按下发送键：“大家好，感谢你们的辛苦工作。”

回复马上就来了——

“唐女士你好，我是中国驻西班牙使馆参赞，使馆会全力协调西班牙警方，对你进行二十四小时保护，请你一定相信我们。”

“唐女士你好，我是公安部猎狐缉捕队队长文小华，我们就在你身边，随时准备将林正清缉捕归案。”

“唐女士你好，我是省公安厅经侦总队总队长，我委派丁平副总队长全程负责你的安全，你要相信家乡公安机关的力量。”

丁平看着唐佳慧，微笑着说：“别怕，在你的背后，有中国警察最强大的团队。”

唐佳慧的眉头渐渐舒展：“丁总，我相信你们的能力，我也会全力以赴。”

七

等待的过程是煎熬的。林正清如此狡猾，追逃七年，终于将他引入了警方的包围圈，成败在此一举。

傍晚六点，杰克准时来到酒店大堂与唐佳慧见面。杰克四十多岁，人瘦瘦小小的，中文说得不是很流利。据他说，这次是林先生雇他当司机，接唐佳慧到约定的地点见面。唐佳慧没有多问，直接上了一辆黑色的大众牌轿车。

轿车在夜晚的车流中穿行，杰克开得不慌不忙的。唐佳慧问他要去哪里，杰克耸耸肩，说自己也不知道，林先生的要求就是让他接上唐佳慧，然后听从指令。这时，杰克的电话响了，正是林正清的来电。

“喂，唐小姐，林先生让你接听。”杰克转头对唐佳慧说。

唐佳慧接过手机，里面传来了林正清的声音：“钱在身边吗？”

“在，都在一张VISA卡里。”唐佳慧回答。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当然，不信你可以问你的司机。”

林正清此刻的语气已经不再客气，能听得出，他自认为已经掌握了主动。他用命令的口吻说：“你把电话给司机，我跟他说。”

杰克接过电话，一边说一边点头：“好，我马上回去，大约十五分钟。”

“去什么地方？”杰克挂断电话后，唐佳慧问。

“就是刚才接你的酒店大堂。”杰克做了个鬼脸。

唐佳慧顿悟，也许刚才她上车时，林正清就坐在大堂的某个角落，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好险，幸亏没有被他看出破绽。

已过七点，车窗外的马德里灯火辉煌，唐佳慧看着路旁的夜景，心慢慢地平静了。耳畔飘荡着汽车音响播放的西班牙歌曲，她不禁回忆起七年前的一幕幕，恍如隔世。

杰克不知道，他那辆大众轿车已被警方锁定，前后的几辆车里都是警察，“猎狐”队员王光、余多、孟晋、季旺也在其中。车行到距酒店还有两公里的地方，大众轿车突然被警方的车别停。西班牙警察控制住了杰克，王光等人走到唐佳慧的身边：“唐总，一切都结束了。”

“什么？什么结束了？”唐佳慧还有些恍惚。

“林正清落网了。”孟晋说着，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唐佳慧接过手机，凝视着手机上的图片。不知是因为痛苦的回忆，还是由于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她表情复杂，喜极而泣：“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了……”说着身子一软。

王光和孟晋赶忙过来搀扶，但唐佳慧的身体却像一摊泥，怎么扶都扶不起来。噩梦终于结束了，她太累了……

“你去见见他吗？”王光问。

“不……我一辈子也不想再看到这个魔鬼。”

在酒店大堂，林正清已被戴上了背铐，正蹲在丁平面前。他一副无赖的嘴脸，还在狡辩：“你们抓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说的那个林正清，我叫杰克·陈，我不是中国人。”他又拿出那个虚假的身份做幌子。

“呵呵，你算是说对了，我们这次要抓的是两个人，一个叫林正清，一个就是杰克·陈，等回国之后，咱们再慢慢聊。”丁平知道，给狡猾奸诈的林正清做思想工作，无异于对牛弹琴。

“哎呦，哎呦……”林正清突然仰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我有心脏病，我……我不能跟你们回国……”

“现在就让西班牙警察带你去医院，回国之前，必须给你做个全面的体检。”丁平笑着说，“放心，体检的费用由我们替你支付，不用谢。”

林正清斜眼看着丁平，叹了口气，任西班牙警察把他拉了起来。

看着西班牙警察将林正清押走，丁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第一时间拨通了文小华的电话：“文队，狐狸落网了，咱们成功了。”

说话的时候，丁平觉得自己并没有预想的那样兴奋。反而是文小华非常激动，在凌晨两点的北京，他从“猎狐办”的长沙发上一跃而起：“太好了！怎么回事，他是怎么连闯两道防火墙入境西班牙的？”到了这时，文小华还在琢磨着业务。

“和咱们的判断一模一样，他并没有直接乘航班到西班牙，而是先入境第三国，之后从陆路进入西班牙，所以才没有触网。”

“这个家伙太狡猾了！”文小华感叹。

“他让司机接唐佳慧离开酒店也是一个幌子。他一直在酒店大堂观察，看有没有人跟着唐佳慧，觉得平安无事了，才让司机送唐佳慧回来。我们就是在这个时候将他抓获的。呵呵……说实话，能碰上这么一个狡猾的对手，也挺难得的。”

“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枪口。”文小华说，“我七年前就说过，缉捕他只是时间问题。”

“我一直坚信你这句话。”丁平正色说。

七年来，两个老警察带领各自的团队，攻克了一个个大要案件。每次成功，都伴随着锲而不舍的坚持和艰苦卓绝的努力。丁平走到酒店外，仰望着异国的夜空，真想痛快地喊一声：我们成功了！

八

经过十五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林正清被顺利押解回国。五名“猎人”为防止林正清自残，一刻都没有合眼。当他们将这只最狡猾的“狐狸”押下飞机时，媒体的聚光灯纷纷闪烁，像一片星河。

这是“猎狐”行动最成功的案例之一，随着案件调查的进一步深入，必将还有一些人会为曾经的贪婪付出代价。还是老话说得对，心底无私天地宽。人活着，不求荣华富贵，只求问心无愧。

丁平回到家时，天色已晚。他连续二十多个小时没有休息，走路像踩棉花，刚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患病卧床的妻子撑着虚弱的身体，给他煮了一碗面，关切地问：“老丁啊，这次能休息几天了吧？”

林正清被押解回国

丁平抬头看着妻子，心中五味杂陈。他真的想说，过几天我一定休个假，好好陪陪你。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林正清虽然被缉捕归案了，但还有更多艰巨的任务在等待着他。警察都是这样，虽然每天都要应对复杂的判断和艰难的抉择，但面对家人却很简单。丁平不会许下实现不了的诺言。

“休息不了。”他苦笑了一下，感到眼里有些发涩，“今天……好些了吗？”

“没事……”妻子温柔地笑着，她总是这么温柔。“人抓到了？我在电视里看到你了。”

“是啊，终于抓到了……”

“你呀，都五十多岁了，该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别像我……”妻子轻轻地摇头。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个人不抓住，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耻辱。我这人吧，一碰到案子就兴奋，可能真是太喜欢警察这个职业了，你要让我闲着啊，没准儿反倒憋出病来。”丁平握住了妻子的手，“幸亏有你……”

“也幸亏有你们，老百姓才能安心。”妻子由衷地说。

夜深了，风有些冷了，万家灯火渐渐熄灭。但在这个城市中，在这片土地上，依然有无数警察像文小华和丁平一样，在恪尽职守地履行职责，在保卫着善良的人们，保卫着这个伟大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