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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伦理学视野下《麦克白》的悲剧探析

2016-02-15王文哲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麦克白伦理学莎士比亚

王文哲

(周口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1)



文学伦理学视野下《麦克白》的悲剧探析

王文哲

(周口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1)

在文学伦理学理论指导下阐释《麦克白》悲剧结局的原因,认为并不是女巫预言所代表的命运,而是由于麦克白自身伦理意识的淡薄,肆意践踏伦理秩序,僭越个人伦理身份,违背自身伦理责任和义务。莎士比亚通过麦克白从功臣到国王的身份转变以及随之引发的一系列灾难性后果,展现了时代的伦理道德倾向, 意图说明遵守伦理禁忌、维护正常伦理秩序的重要性。

文学伦理学;莎士比亚;《麦克白》;伦理意识;伦理身份;伦理秩序

DOI:10.13450/j.cnki.jzknu.2016.04.012

以往关于莎士比亚悲剧《麦克白》的解读主要集中在人性的堕落、不受控制的欲望等主题,学者们运用心理学、政治学、生态批评等理论对作品进行深入解读,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文学作为对特定历史阶段伦理观念和道德生活的独特表达形式,在本质上是伦理的艺术。总结梳理关于《麦克白》层出不穷的解读,当中缺少了伦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文学伦理学批评正是一种从伦理的立场解读、分析和阐释文学作品、研究作家以及与文学有关问题的研究方法[1]14。笔者拟运用文学伦理学理论,回到历史的伦理现场,寻找《麦克白》悲剧产生的伦理原因,意图揭示导致麦克白悲剧的并不是女巫预言的命运,而是由于自身伦理意识淡薄、无视伦理秩序、逾越伦理身份等,麦克白最终走向毁灭。

一、伦理意识淡薄

在文艺复兴早期,“人的本性”一词更多的是指“人的解放”。这一点从彼特拉克、薄伽丘以及拉伯雷的作品大肆鼓吹对于尘世享乐的追求中不难得出。没人能否认在这一时期“人的解放”的重大意义。这种被过度放大的关于尘世享乐和物质财富的追求在这几位先驱的作品中随处可见。而到了16世纪中叶人文主义者对于“人的解放”经历了从早先的过度自信到逐渐崩塌幻灭。文艺复兴早期反对禁欲主义和蒙昧主义的主题早已经不再是莎士比亚等众多作家要讨论的问题。此阶段的莎士比亚对人生中的不安定和悲剧因素感到惴惴不安。比较一下莎士比亚在16世纪最后10年和17世纪头10年写的剧本所表现的世界,就可以看出这种变化。创作主题由喜剧转向悲剧并不是偶然,这种转变恰恰暗示了深层次的社会转型。《麦克白》创作于1606年,此时的英国社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大英帝国表面上一片繁荣实则暗藏凶险的危机:连年的征战导致社会动荡不安,瘟疫肆虐,民不聊生,各地起义风起云涌,即使是英明神武的伊丽莎白女王也无法牢牢驾驭这失控的帝国,禁不住感叹“到处都是穷人”。而新兴贵族靠着垄断工业迅速攫取大量财富。这种情况下新兴资产阶级与封建贵族之间的矛盾实属必然。经济基础的动荡必然带来道德信仰的危机。在彼时的英国社会中,传统的道德伦理面临着来自大肆横行的马基雅维利主义的严重挑战。准确还原《麦克白》的创作背景是深刻理解作家的创作意图及其作品内涵的一把钥匙。

按照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解,由于理性的成熟,人类的伦理意识才开始产生,人类才逐渐从兽变为人,进化成为独立的高级物种。换句话说,正是因为人具有理性,才能立于自然界的顶端,得以同低等的兽类区分开来,而理性的核心则是伦理意识。人类社会发展到莎士比亚时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复杂,代表着新兴资产阶级利益的马基雅维利主义大行其道,传统的道德伦理已经无法对人类的社会活动产生强有力的约束。整个社会物欲横流,弥漫着恶臭的利己主义严重腐蚀着社会赖以有序运转的伦理纲常。在当时的英国,世风日下,人伦意识淡薄,单纯朴实的人际关系已不复存在。在《麦克白》故事之初,莎士比亚笔下的麦克白是一个有着明确伦理认知的大英雄,他能够遵守当时社会最基本的伦理规则,英勇善战,奋力杀敌,一心只想着效忠他心中尊敬的国王。可是当听到女巫闪烁其词的预言,麦克白内心坚守的伦理底线开始动摇:“您不希望您的子孙将来做君王吗?”[2]202这句话充分显示出麦克白内心的欲望和贪念开始迅速膨胀。在凯旋的受封仪式上,当听到国王邓肯宣布立王子马尔康为王储,册封为肯勃兰亲王,并将继成王位大统时,麦克白再也无法平静,他的内心是震惊的,是崩溃的,甚至充满了怨恨:“肯勃兰亲王!这是一块横在我的前途的阶石,我必须跳过这块阶石。”[2]205没有理性引导的欲望是可怕的,不受理性限制的贪念必将坠入毁灭的深渊。此时的麦克白已被女巫的预言蛊惑,忘却了一切君臣纲纪,将社会伦理道德全都抛之脑后,成为一国之君的巨大诱惑鼓动着麦克白把奉为准则的伦理纲常踩在脚下。邓肯将麦克白看作自己最英勇的表弟和最忠诚的卫士,为自己的王国保驾护航,然而麦克白却无视社会伦理,一心觊觎国王的宝座,正是伦理意识的淡薄助长了麦克白贪婪的野心。残存的良知提醒麦克白:“这个邓肯秉性仁慈,处理国政,从来没有过失,没有一种力量可以鞭策我前进。”[2]210麦克白深知邓肯是一位好国王,他没有理由去犯下这弑君重罪。面对来自贪婪野心的挑战,软弱的伦理意识没能阻止麦克白疯狂的叛国密谋:“可是我的跃跃欲试的野心,却不顾一切地驱着我去冒颠踬的危险。”[2]210一旦没有伦理禁忌的震慑,贪婪的欲望便会肆无忌惮地吞噬人类的良知,莎士比亚深刻地揭示了人的自由本能和原始欲望对于人的命运的影响。

二、伦理身份的嬗变

在《麦克白》的第一幕第二场中,莎士比亚就直截了当地表明了麦克白的身份:“英勇的表弟,尊贵的壮士。”[2]198这句话说明了两层身份的含义:“表弟”表明了于私,国王是麦克白血缘关系上的表兄,乃是至亲之人;“壮士”表明于公的层面上,邓肯是国王,麦克白是臣子,君臣有别。按照文学伦理学批评的逻辑,“人类由于理性而导致伦理意识的产生,这种伦理意识最初表现为对建立在血缘和亲属关系上的乱伦禁忌的遵守,对建立在禁忌基础之上的伦理秩序的理解与接受”[1]18。在开场之初麦克白是一个深明家国大义的英雄,他能够遵守最基本的伦理规则,承担自己的伦理责任和义务,英勇无比,忠心耿耿,说明这种建立在血缘关系上的伦理禁忌确实对麦克白有几分震慑作用。可是女巫的神秘预言蛊惑了麦克白的良知,受封葛莱密斯爵士以及考特爵士的预言相继实现之后,对于成为一国之君的无耻贪念便再也无法遏制。很显然,社会发展到莎士比亚时期,人与人之间复杂的人际关系早已经不能仅仅依靠最初的血缘来约束,契约作为人际关系的媒介出现在社会各个层面。

作为西方社会主流精神根基,契约精神在塑造西方社会形态过程中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小到人与人交往中的立约互信,大到人与上帝之间的约定,都是契约的表现形式。建立在市民社会个人主体的契约精神促进了商品交易的发展,为法治创造了经济基础,同时也为市民社会提供了良好的秩序。另外在个人主体契约精神的基础之上,公众领域内的公共权力得以确立,这种公法上的契约精神对于一个国家的良性运转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换句话说,契约是社会个体相互信任的一种表现形式,同时,在更大的层面上讲,更是一种社会组织形式。社会个体共同认可并遵守的契约精神就构成了社会正常有序运转的根基秩序,这种契约精神就是公共意识。而邓肯与麦克白之间的君臣关系究其实质也是一种社会契约形式:政治契约。君王赐给臣子封地、头衔和权力;作为交换条件,臣子必须绝对效忠于君王。双方参与者同意并共同遵循这份契约,国家才能得以安定发展。如果臣子有不臣之心,企图另立门户甚至密谋杀死国王,取而代之, 他就犯了弑君的伦理禁忌,必将为整个社会所不容,因为他违背了全体社会成员都同意并遵守的契约。对于这份君臣之间的契约,麦克白本人有着清晰的认识:“为陛下尽忠效命,它的本身就是一种酬报。接受我们的劳力是陛下的名分;我们对于陛下和王国的责任,正像子女和奴仆一样,为了尽我们的敬爱之忱,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2]205

然而利欲熏心的麦克白意欲单方面撕毁这份契约,他放弃了作为臣子应该恪守的忠君爱国的伦理本分,弑君夺权,从战功赫赫的忠臣变为犯上作乱的贼子,最后成为新一任国王。这三重身份的变化完整地表现出麦克白将当时社会伦理纲常破坏殆尽。由于麦克白作为新一任国王的身份是建立在对传统的伦理秩序的破坏之上,这个国王宝座绝不可能是稳固的。我们可以用结构语言学的基本原理来阐释这一点。根据索绪尔的符号能指所指理论,如果把“国王”作为一个符号, 国王的权威和名号即为能指, 王国的内政外交实权即为所指。麦克白篡位夺权所得的这“国王”符号的能指和所指的统一被破坏,因为作为所指的王权能够被麦克白夺去,而国王的权威和名号以及人民的认可却无法被夺去。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麦克白疯狂逾越自身的伦理身份,破坏正常的伦理秩序,是对社会公共契约的肆意破坏。封建王国的王权由共同利益所决定和约束,是公意的体现,不可以转让,更不可分割,所以麦克白通过非法手段窃取的“国王”身份被公意认为不合法, 不合法的国王身份自然无法享受应有的王权,也就得不到人民的认可。而由邓肯亲自选定并宣布为储君的马尔康才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 人民只承认王位合法继承人马尔康有权使用王权,并为马尔康效忠。为了巩固王位,麦克白在杀戮的道路上越陷越深:诬陷马尔康和道纳本,谋杀班珂,迫害麦克德夫,罪行累累,令人发指。心理上的扭曲使麦克白产生诡异的幻觉, 道德上的压迫使得他心灵上倍受折磨。麦克白的大肆杀戮不仅让他失去人民的拥戴, 而且使他失去属下的信任, 最后落得众叛亲离。麦克白的悲剧人生充分说明抛弃自身的伦理身份,违背本应承担的伦理责任和义务,妄图窃取不属于自己的伦理身份必然不会被民众所接受,终将酿成悲剧。

三、伦理秩序混乱

伦理禁忌是人类力图控制自由本能即原始欲望而形成的伦理规范,禁忌的形成是人类努力摆脱蒙昧的结果。在人类成为理性的人之前,本能和在本能驱使下产生的欲望得到最大尊重,并任其自由发展,这就导致乱伦的产生[1]18。根据文学伦理学理论,这种本能和原始欲望被称为蒙昧或者混沌(Chaos)。在文学作品中,伦理身份的变化往往直接导致伦理混乱,表现为理性的缺乏以及对禁忌的漠视或破坏。麦克白无视伦理禁忌,肆意践踏社会道德,僭越自己的伦理身份,也就意味着他放弃了自己的伦理责任和义务,意味着对当时业已形成和为社会认同的伦理秩序的破坏。任何人胆敢挑战和破坏正常的伦理秩序,最后必将受到惩罚。

在文学作品中,伦理混乱无法归于秩序或者不能秩序重构,则形成悲剧文本,《麦克白》正是如此。麦克白出场时贵为英雄,心中坚守着正常的社会伦理准则,牢记君臣有别, 恪守身为人臣的本分, 社会安定祥和, 井然有序,人民安居乐业, 一片国泰民安的繁荣景象。莎士比亚这样描述麦克白的家庭环境:“城堡的位置很好,一阵阵温柔的和风轻轻吹拂着我们微妙的感觉。”[2]209城堡的飞檐和拱柱上,到处是搭窝的燕子。这种和谐的美景寓意深刻:城堡的美丽、和谐、鸟语花香是道德和良知维系的结果, 一旦道德和信仰消失, 良知丧尽, 那么这种美好与和谐也将不复存在。随着麦克白的野心逐渐膨胀,残酷的杀戮染红了罪恶的双手,给国家和社会带来巨大的灾难。莎士比亚借洛斯之口记录了陷于灾难之中的苏格兰:“唉!可怜的祖国!它简直不敢认识它自己!它不能再称为我们的母亲,只是我们的坟墓;人们的脸上再也不曾有过一丝笑容;叹息、呻吟、震撼天空的呼号,都是日常听惯的声音,整个国家笼罩在沉痛的悲哀之中。”[2]260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在于麦克白将正常的社会伦理秩序破坏殆尽:弑君夺权,残害忠良;对侄儿们赶尽杀绝,给当时的社会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恐怖危机。

于国家大义,麦克白篡位夺权,陷害忠良;于血缘亲情,麦克白手刃表哥,对侄子们斩草除根。深陷在疯狂杀戮之中不能自拔的麦克白早已经无法回头,他无意更无力恢复这混乱的社会秩序。麦克白放弃了作为臣子应该恪守的忠君爱国的伦理本分,弑君夺权,由功臣变为乱臣,只是因为自己个人的狼子野心,将整个国家陷入水深火热的内忧外患之中。麦克白的昭昭罪行为时代所不容,必然要受到惩罚,众叛亲离、身首异处是他最终无法逃避的命运。莎士比亚明确向我们表示:当有人想要逾越自身的伦理身份,挑战本应被恪守的伦理禁忌,正常的伦理秩序将会面临严重的威胁。一旦这种威胁变成现实,必将给国家、人民乃至整个社会带来巨大的灾难。

力求还原最真实的历史现场是我们对文学作品进行准确解读的重要前提之一。历史天空下的悲剧《麦克白》由于主人公无视伦理禁忌,肆意践踏伦理秩序,抛弃个人伦理身份,违背自身伦理责任和义务,造成了这场家国悲剧。社会的伦理规则是伦理秩序的保障,一个人只要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就必然要受到伦理规则的制约,否则就会受到惩罚。麦克白无视社会伦理禁忌,肆意僭越本应恪守的伦理身份, 破坏了正常的社会伦理秩序, 不仅给自己带来悲剧性的结局, 而且给国家带来重大的灾难。莎士比亚通过麦克白的家国悲剧,展现了时代的伦理道德倾向, 意图向观众说明维护社会秩序和伦理道德关系对于社会安定、人心稳定的重要意义。人们只有恪守自己的本分, 用理性控制内心的疯狂欲望,遵循伦理秩序,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尽其本分,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国家才能和谐安定,社会才能秩序井然。

[1]聂珍钊.关于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J].外国文学研究,2010(1):12-22.

[2]莎士比亚.莎士比亚悲剧全集:五[M].朱生豪,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3]Bullock,Allan.The humanist tradition in the west[M]. New York & London:W.W.Norton & Company,1985.

[4]阿伦·布洛克.西方人文主义传统[M].董乐山,译.上海:三联书店,1997.

[5]安·塞·布雷德利.莎士比亚悲剧[M].张国强,朱涌协,周祖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

[6]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论文学的基本功能与核心价值[J].外国文学研究,2014(4):8-13.

[7]杨革新.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论与建构:聂珍钊访谈录[J].外语与外语教学,2015(4):75-78.

[8]赵炎秋.伦理视野下的西方文学人物类型[J].外国文学研究,2014(4):24-28.

A study on Macbeth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WANG Wenzhe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 of Zhoukou Normal University, Zhoukou 466001, China)

Under the guidance of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this paper endeavors to reveal that the cause of Macbeth’s death is not the witches’ prophecy but himself. Because of the weak awareness of ethical consciousness, Macbeth discards his ethical identity and breaks the ethical order, which led to his pathetic tragedy. From a national hero to the new king, the changes of Macbeth’s identities entail a series of catastrophic consequences. By arranging the tragic fate of Macbeth, Shakespeare intended to demonstrate the ethical preference in his time. What Shakespeare wanted to emphasis is the importance of showing respect to ethical taboo and ethical order.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Shakespeare;Macbeth;ethical consciousness;ethical identity;ethical order

2015-12-15;

2015-12-26

王文哲(1989-),女,河南郸城人,助教,硕士,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I106.4

A

1671-9476(2016)04-004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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