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照堂的长凳上，村民很担心：“章公六全祖师是吃素的，荷兰人用鸡肉和鱼肉供他是不行的……”

“荷兰人把它当做收藏品，”有记者半解释半安慰，“大概不会上供。”

村民却更加困惑：“菩萨怎么能不供呢？”

这段魔幻的对话，发生在全村无线网络覆盖、汽车可以开到家门口的福建省三明市大田县吴山乡阳春村。

前不久，一尊目前为一名荷兰收藏家所有的中国千年“肉身坐佛”，在匈牙利自然科学博物馆里展出。而让全世界震惊的是，这尊“肉身菩萨”随后被指认应是福建阳春村1995年被盗的章公六全祖师像。

阳春村民们的生活是现代便捷的，精神世界却延续着祖宗的传统，即便章公六全祖师像丢了20年，村里的香火和供奉从没有中断。

在外人眼里，这是一场跨国文物追讨，可村民们那种为了先祖随时准备对簿公堂的劲头，却没有任何时代更迭、远隔重洋的心理障碍。他们世代守护章公六全祖师像，20年的分离只是短短一瞬，讨要回来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它与村里丢失的祖师像高度相似

前不久，一则国际新闻引起了阳春村村民林永团的注意：匈牙利自然科学博物馆正在展出一个内藏打坐和尚的“肉身菩萨”。新闻里还配了张图片，佛像的坐垫上写着“章公六全祖师”字样。

“我一看就觉得是我们村里丢的那尊，赶紧把照片截屏，然后打电话给老乡，他手里有当年给章公祖师拍的照片，我俩拿着照片和网上的截图回村找老人家看。”林永团说。

经过比对，展出的这尊中国千年古佛与阳春村里1995年被盗的章公六全祖师像，两者之间有极高的相似度和信息重合度。

在阳春村村民保留的章公六全祖师像的老照片中，章公六全祖师像的右臂上方和腹部各镶有一条雕龙，左胸袈裟扣处与展出的佛像一致，佛像身上雕刻的衣物几乎一样，且领子处都有同样的三道线条，特别是在左肩的位置，身上都挎着一个铃铛，铃铛的线条和细节部分同样类似。

在佛像背部，有几行手书的汉字，虽然明显被人为刮损，但仍能分辨出多个汉字，人们发现那些汉字正是林氏家谱中的人名。

村里今年81岁的徐有伍提起了一件往事。

大概是1980年间，村里人找到他，跟他说，“普照堂的章公祖师左手虎口有一小破洞，很难看”，请他帮忙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补好。

当时迎请菩萨还不敢十分公开，于是，徐有伍找到在县木器厂当漆工的亲戚，跟他拿了点大漆。

“我拿到大漆后，就找了个黄昏的时间，到阳春边上的东埔村（当时章公六全祖师像移寄在这个村里），将章公祖师左手虎口上的小洞补好了。”徐有伍回忆道，“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小洞是在左手虎口，而且左手和平放的右手手势不同，左手大拇指、食指和尾指是立起的。”

除此之外，村民们甚至清楚地知道佛像的头部可以轻微地前后活动。

这头阳春村铁证如山，那头欧洲也有新的发现。

关于这尊佛像，匈牙利自然科学博物馆在展览说明中说，“这座塑像内为一生活在公元1100年前后的30至40岁的佛教僧侣的木乃伊”，沿用的是荷兰专家的研究结果。

根据记载，章公祖师坐化于1086至1094年间，时年37岁。由于中国传统的年龄记法比周岁大一岁，那么我们可以认为章公祖师实际享年为36周岁。这样，其去世大致年份和确切年龄与科学检测判定的结果是一致的，而且中国的记载更为准确。

在此次展览中，有个坐垫单独展出，在这个纱布状长条盘成的圆形底垫上的文字中清晰写有“本堂普照章公六全祖师”字样，还有“章新”“世兴”两个名字。“本堂普照”的意思是“我们的这个普照堂”，而“章”和“世”都是林家的辈分。在阳春村，供奉章公祖师的地方就叫“普照堂”，林永团家就在普照堂的斜对面，距离不过十几米。

不过，当代的村民都没有见过这个坐垫。

从年代测定结果分析，这个坐垫的时间比打坐和尚的肉身晚300年，原本是置于章公六全祖师像内部的肉身底座，是历史上人们对章公六全祖师像重修时更换或者放入肉身底部的，然后密封。上个世纪40年代的重修中并没有打开这个密封，因而底座也没有被发现。

综合目前收集到的信息和大量证据，特别是大田当地遗存的照片、族谱、衣冠、坐轿等物品与记载来看，中国文物部门初步确认，匈牙利自然科学博物馆展出的“肉身坐佛”，应是三明市大田县吴山乡阳春村20年前被盗的章公六全祖师像。

那么，问题来了，这尊阳春村民供奉了900多年的章公六全祖师像，为何会从福建山区流失到欧洲？

据大田当地村民说，上世纪90年代，大田当地曾发生多起菩萨被盗、老建筑雕窗等被盗的案件，但案件至今未破。章公六全祖师像如何流失欧洲，已成了一个谜。

“福建地处东南沿海，海陆交通便利，从福建流走一尊菩萨到香港是很有可能的。”一位关注文物流失、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文物专家猜测。

先祖何时能还乡？

目前，这尊章公六全祖师像属荷兰一位私人收藏家所有，章公六全祖师像能否回国，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这时候，匈牙利自然科学博物馆突然将章公六全祖师像撤出展厅，并且运回了荷兰。如果按照原计划，佛像将会展出到5月。

佛像荷兰持有者的发言人发声明称，鉴于当前媒体报道看似转向消极，收藏者担心佛像在匈牙利被扣押，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决定收回出借的佛像，不再将其用于博物馆巡展。

此前，荷兰一家博物馆为这尊有着近千年历史的中国古佛像做了CT扫描，发现佛像里面隐藏着一具保持着打坐的姿势“人体木乃伊”，而且其内脏已被掏空。

虽然对于阳春村民来说，章公六全祖师像并不只是一件文物，更是祖先的遗骸，他们希望佛像能重回故里，虽然国家文物局博物馆与社会文物司社会文物处处长金瑞国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国家文物局正在梳理完善三明大田被盗“肉身菩萨”的相关证据材料，并积极与有关部门协商开展追索工作，但是，章公六全祖师像想要重回三明大田，还真是不容易。

首先，文物部门须证明两者是同一尊佛像，这一点，国家文物局出面做了保证。

其次，警方须查清，佛像是被盗窃的还是被私下交易出去的。这方面，最近也有了新的进展。在三明市大田县公安局，疑似当年的报案记录已经找到。报案日期为1995年12月26日，在询问笔录中出现章公六全祖师像的字样，而村民们发现佛像丢失的具体时间为1995年12月15日。

“报案记录可以证明文物在当年是被盗的，而且中国的公安机关曾经展开过调查，接下去还需要就文物被盗后如何非法出境、又怎样被持有人获得等细节展开调查，将完整的证据链呈现，便于两国执法机关展开合作。”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法学院副院长霍政欣说。

可是，你以为这样就能顺利追讨回章公六全祖师像了吗？太天真了。

在文物追索中，即使能验明正身，也并不意味着一定有圆满的结局。跨国追讨文物之难，难于上青天。即便是一些世界驰名、原所在地确凿无疑的文物，如斯芬克斯胡须、维纳斯雕像等，埃及、希腊等国政府多年来千方百计地追讨，迄今仍不得要领。

目前，文物返还领域的国际公约有两个，其中一个公约适用的是馆藏文物的返还，而章公六全祖师像不是馆藏文物。

另一个是1995年的《国际统一私法协会关于被盗或者非法出口文物的公约》（简称“95年公约”），这个公约倒是对被盗文物或非法出口文物归还缔约国做了详细规定。但是，适用于这个案子也有些特殊。“‘95年公约’本身和案子非常相关，但是这个公约荷兰议会没有批准，不对这个国家产生约束力。假如要用‘95年公约’追索这个文物，只能有道义方面的作用。”霍政欣说。

知识延伸

根据我国的相关法律规定，经贸易流落到海外的文物，会采用赎回的方式，但对于非法盗掘走私出境的中国文物，政府会按照国际公约，依靠国际合作依法追索。

文物追索是一个长期且复杂的过程。追索海外流失文物主要有外交谈判、商业回购和捐赠等途径。

外交谈判：2010年西班牙警方从一个古董商手中没收了8件埃及文物，埃及政府得知后极力追讨。先是专家鉴定，确认文物是埃及法老时期的，1999年被走私出境；然后同西班牙司法部门交涉，历时两年，追回文物。

商业回购：面对种种追讨困境，商业回购文物成为无奈之举。圆明园十二生肖中的牛首、猴首、虎首、猪首和马首，无一通过法律途径“回家”，均通过回购追回。

捐赠：中国从法国追回圆明园兽首事件中，法国皮诺家族从原持有人手中购下兔首和鼠首，无偿捐赠给中国，中方最终通过被捐赠的方式追回了海外流失文物。

更棘手的是，中国和荷兰两国之间没有文物返还的双边协议。

不过，章公六全祖师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回归故里。

出借章公六全祖师像的荷兰德伦特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以及法律专家在接受采访时说，如果村民拿出法律认可的证据，依照“人类遗骨遗骸应归还原属国”的原则，中方有望追回佛像。

还有个好消息。

佛像的荷兰私人收藏者表示，如果能够证明这尊佛像确实是大田村民声称被盗的那尊，他愿意归还佛像。

虽然他当年花4万荷兰盾才买到佛像（1欧元约合2.2荷兰盾，2002年欧元流通以后，荷兰盾停用）。不过这名收藏者说了，钱不是重点，有人曾经出价1000万欧元想要收购佛像，他都没转手。如果佛像确实是福建阳春村供奉的祖师，他愿意归还。当然了，他只愿意把佛像归还原本所属的村庄，而不希望佛像进入博物馆。

先别急着开心，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现在的关键点在于，收藏者并不相信自己手中的佛像就是大田丢的那尊。

他说了，他通过媒体见到的被盗佛像图片确实与他手中的佛像相似，但是时间对不上啊！他于1996年中获得这尊佛像，佛像的上一个所有者是1994年末至1995年初在香港从“一名真诚的中国艺术朋友”手上获得这尊佛像，并于1995年中将这尊佛像从他在香港的工作室运到阿姆斯特丹的住所。简单来说，他认为这尊佛像最迟1994年末就在外漂泊了，而大田的章公六全祖师像是1995年农历十月才被盗。

孰真孰假，迷雾重重。虽然收藏者表示愿意花钱继续研究，包括DNA检测等进一步研究将有助于核实佛像的身份，直至验明佛像正身，但值得注意的是，依据荷兰《民法典》中的“占有时效”条款，持续、公开、非暴力、未被争议地占有他人财物满20年，可取得该物所有权。也就是说，原有者如在物品被盗之日起20年内未提出归还要求，则新持有者即便当年是恶意占有，也可获得该物所有权。

大田阳春村民在1989年拍摄的章公六全祖师像。

所以，如果这尊佛像就是被盗佛像，中方应在2015年至2016年即佛像发现被盗并被他人占有满20年之前，尽快向荷方明确所有权争议的存在，从而阻止佛像持有者利用“占有时效”条款。

负责协调文物所有权争议的荷兰文化部下属文化遗产督察局都说了，如果中国政府或福建村民团体向督察局正式提出佛像所有权争议，督察局就可能要求佛像持有者举证。此外，如果中方手上有无疑证据证明这尊佛像就是被盗佛像，那么，持有者声明中有关佛像什么时间出现在哪里等言论也就不再重要了。

祖师俗名叫七三

章公六全祖师究竟是何许人呢？

大田县屏山乡洞口自然村，相传是章公六全祖师出生的地方。章家后裔、当地民俗文化研究者章培昆拿出了《洞口章氏族谱》，上面清晰地记载着：“章氏二十一公之子章五二开基洞口。”在开基洞口章氏始祖五世系图上，清楚地写明章五二生有四子，长子七三、二子六八、四子七八均无后代传下，唯有三子章七四有传后。

在洞口、阳春一带，老一辈村民都知道章公六全祖师俗名叫章七三。“在洞口这边，章公祖师有另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七三禅师。”章培昆说，“在我们这一带，‘讲古’是家庭中常有的事。一般在农闲时节，或在吃饭桌上，长辈就会向小辈讲祖上发生的事，包括家族源流，先辈人事等。这种口耳相传的事，长辈人都讲得真实，以便晚辈人继续讲传下去。”

今年89岁的章进苞，是与洞口仅一山之隔的大田县吴山乡张坑村村民。他说：“祖上传下来讲，章七三公，以前是个放牛的，就在这一带山野放牛。他放牛跟别人不一样，牛放到山上，他就撒一泡尿在草地外围。牛呢，吃草吃到有尿的地方，就不再往外了。”

洞口村民章进社说：“据祖上传，章七三化佛前一天晚上，托梦给家里的弟弟。梦中言示，他次日即化佛，如果有想，就来捡点骨头回去。第二天上午，弟弟和村人一路从洞口赶到阳春，结果什么也没拿到。”

吴山乡阳春村村民说，从吴山乡到阳春往屏山的老路上，有一座叫佛子岬的山岭。相传缘于章七三经常在这里为村民施惠草药，帮助村民去病而得名。如今，在洞口、阳春一带，仍有用青草药治疗疾病的土法，例如用双钩藤去除尾椎疼痛。

那么，当年章七三为何从洞口来到阳春呢？在当地，普遍的说法是：章七三从洞口到阳春来放牛，看中了现在普照堂（其坐化之地）所在的地方，便在这里出家修行，法名普照。

据史料记载，宋哲宗元祐年间，普照和尚圆寂。当地百姓将他的肉身修塑成一尊佛像，因为其真身的四肢和身首俱全，便尊称为章公六全祖师，并建起一座祠堂，依其法名唤作普照堂。

“肉身菩萨”为何千年不朽？

章公六全祖师的肉身千年不朽，不仅在欧洲引起了巨大的好奇，在国内也成为热议的话题。

“与埃及的木乃伊需要掏出内脏、抽干水分、填充防腐物不同，中国的传统观念里遗体是很神圣的，僧人完全依靠自身的努力，少进食，少饮水，在生前即将体内的脂肪、水分消耗殆尽，保证圆寂后肉身不被腐蚀。”中国社科院宗教所研究员陈进国说。

最早时，肉身佛在肉身外面并不涂漆塑金，后来因为崇拜的原因，为了防止肉身损坏，才开始涂漆，漆里添加香料或者金粉，一代一代涂得多了，就同泥塑佛像的外形没有两样。

以台湾第一尊“肉身菩萨”——慈航菩萨为例。慈航菩萨圆寂后，弟子遵其遗嘱，将其跏趺（音jiāfū，佛教中修禅者的打坐姿势，即两足交叉置于左右股上）坐入一口大缸中，座下及全身周围，垫上炭屑和石灰，然后以另一缸倒置扣在第一口缸上，并用漆布将两口缸缠紧。随后，将坐的缸置于土中，盖的缸露在土上，另建圆形塔密覆。4年后开缸，肉身完整，并举行装金的工作。

“妙智和尚的肉身舍利的形成，也是类似的过程。”福州开元寺方丈本性法师说。他曾主持过漳州妙智和尚肉身安坐仪式。

依照佛家的理论来说，“肉身菩萨”的形成，是因为通过内在的修行，改变了人体内在的机能，挖掘出了人体的潜能。“很难通过科学来解释，”本性法师认为，“如果服用中草药就能保持肉体的不朽，那‘肉身菩萨’就不珍贵了。”

“从照片上看，章公六全祖师像保存得非常完整、漂亮，慈眉善目、宛然如生。”本性法师说，在福建的漳州、安溪、德化、永春等地，也曾发现过“肉身菩萨”，但因各种原因，都已经流失海外或遭破坏，因而这尊从宋代一直保存至今的“肉身菩萨”，在全国范围内来说，都是非常珍贵的。

目前，福建省仅剩一尊“肉身菩萨”，就是于2003年在漳州佛光寺圆寂的妙智和尚，其余均流失海外或遭破坏。

大田阳春村普照堂内写有“显化六全章公祖师”字样的布幔。

【肉身菩萨】

佛教认为，佛菩萨或高僧大德圆寂后，可得舍利。全身舍利即是指高僧示寂后，其身体经久不烂，常保原形而栩栩如生者；碎身舍利指高僧大德荼毗后之遗骨。我们所说的“肉身菩萨”，就是佛教所说的全身舍利。

他是我们的信仰

农历十月初五，是章公六全祖师诞辰。每年从十月初四一直到十月初六，阳春村都像过年一样热闹。早先是来还愿的族人出钱请戏班来唱高脚戏，现在，还增加了歌舞团。因为人太多，村里甚至要车辆限行，车停在远处，步行去普照堂。

章公六全祖师吃素，供奉他用的是只有林氏家族才做的一种特制点心，把山上一种黑色的野果和糯米粉混合，加上白糖和植物油做成，再切成小方块儿。家族太庞大，只能按照居住地点，每十户供一盘，即便如此，供桌都要从普照堂里摆到广场上。

到了春节还要迎章公六全祖师，锣鼓开道，舞狮队走在前面，年轻的小伙子抬着祖师巡游。阳春村族谱的掌管人林乐妙说，从前巡游去其他的村子，人家不挡章公六全祖师的路，可是会在过桥时设置障碍，舞狮队在前面就要化解这些障碍，所以舞狮队的人身上都会武功，练太祖、白鹤或者咏春拳。如果功夫不到家，过不了这些障碍，家族就会很丢脸。

在日常生活里，章公六全祖师是每个村民从爷爷或者父亲那里从小听到大又传给下一代的神圣存在。

林乐妙在中学教过物理，可这不妨碍他讲章公六全祖师“显灵”。他说：“明朝的时候，章公托梦给族人，让族人用祖宗牌位把他替换走，不久土匪来洗劫村庄，只有供奉祖宗牌位的普照堂免于一炬，章公六全祖师也得以保存下来。章公六全祖师爱看戏，族人不给他请，他自己就去请，戏班子到了阳春，村里人都不知道谁请的，班主就讲是一个穿麻衣的人，章公六全祖师坐化之后就是先裹了麻衣再漆的金。”

大田崇圣岩寺供奉的章七三之父章五二的神位牌。

当地还有一个口口相传的故事：“文革”初期，“破四旧”的工作队来到了阳春村。姓苏的队长把章公六全祖师像称了一下，有130斤重，然后就要下命令烧掉。村里人拦住队长，说这是一尊肉身佛，队长不相信，在祖师像左手上敲了一个洞，当时就流了血，队长才暂时作罢，准备第二天再烧。当天晚上，村里的老人冒着坐牢的危险，连夜把章公六全祖师像抱走，一藏就是十几年。

林乐妙讲起这段“古”，言语中有种齐心协力、斗智斗勇的自豪感。“为了防止有人胆子小，被工作队吓住，讲出章公六全祖师像藏在哪里，所有参与的人都是单线联系。工作队怀疑谁，把他叫走了，立刻有人去他家把章公祖师像抱走换个地方藏，前一个人即使供出谁带走了佛像，也不知道佛像转移去哪里了，新的人被工作队带走，立刻又有人接力去藏佛。”

风声最紧的时候，家里藏不住，就藏到存地瓜的窖里、漫山的石洞里，还有比阳春村更偏远的东埔村。

1995年农历十月二十四日清早，章公六全祖师像不见了。“文革”十年，藏得那么辛苦都熬过来了，现在却这样被偷了，参与过藏祖师像的老人好多都哭了起来，觉得对不起祖宗。

林氏家族的人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于是，宗亲会悄悄地向每人收了5块钱作为找章公六全祖师像的经费，开始派人出去搜寻。

负责这个活动的林因地说，一开始是在周围的县里找，后来还去了泉州、厦门和福州，到庙里找，跟卖古董的人接触，方法用尽了，还是没有任何线索。一直到前几年，村里外出打工的年轻人还被老人要求，到当地的庙里去看看会不会找到章公六全祖师像。

章公六全祖师像被盗后，村民重新塑造了一尊。“现在，村里最希望的就是尽快核实欧洲展出的中国佛像是否就是我们村的。”林永团说，这尊祖师像，村民世世代代供奉，是全村人的感情寄托，也是一个村子共同的历史记忆。

2015年3月20日，阳春普照堂挤满了众多村民。在正厅上，阳春村民诵读了一段由匈牙利侨胞李震和刘文建撰写的敬拜文，而同样的时刻，千万里之外的匈牙利自然科学博物馆里，李震和刘文建站在展出的宝像前，念诵了同一段文字。

虽然现在章公六全祖师像还没能回归故土，村民们也不沮丧，宗亲会排了值班表，每天有三个人守在普照堂接待来客。可普照堂里其实每天都聚了很多人，给宗亲会捐款，商议恢复舞狮队，商议今年的十月初五要请戏班、乐队、歌舞团。

“肉身菩萨”讨没讨回来，祖辈的传统都一直在延续。

链接

“肉身菩萨”和宗教信仰有关。唐代以后，佛教开始在福建兴盛。根据文献记载和考古调查，闽南、闽北、闽西等地，均有发现“肉身菩萨”，年代从唐、宋一直延续到近代，特别是在安溪、德化、永春、大田等地山区，“肉身菩萨”较为多见，且多称为“祖师”。人们供奉“肉身菩萨”，一则是对有德高僧坐化后的尊敬，另一方面是希望“祖师”保佑子孙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