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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的医道

2015-12-24徐风

小学教学研究·新小读者 2016年1期
关键词:病人母亲医院

没有星辰的长长的寒夜,父母还没有回来。他们总是这样。在通向山镇医院的路上,我和二弟小妹牵着手,无数次地引颈眺望。等待的时刻像无限拉长的橡皮筋,山风刮起的黄尘舔食着我们的肌肤。医院门前浅浅的池塘上空有一些蜻蜓在寂寞地飞舞。父母——他们还在医院后楼那间简陋的手术室里忙碌。有血和药水的气味传来,接着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条垂危的生命终于在晨曦到来之前得以继续。不远的单家村方向传来几声狗吠,有人在放鞭炮,零落而寂寞,可能是某个出院病人的家属在庆贺吧。我们的一夜没睡的父母终于回来了。他们脸色苍白,眼圈是黑的。这样熟悉的场景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被无数次重复。劳累了一天的父亲总是把他的药箱背回家中。我家狭小的客厅常常坐满了附近一带的患者。在这里,他们就像在自己家里那样随便。父母对他们的病人总是那么和气,给他们让座,泡茶。

有一次,我们刚刚开始吃饭,一个熟悉的街坊来了,他把一条正在溃烂的大腿伸到我们面前。除了父亲以外,所有家庭成员的那顿午饭都倒了胃口。父亲则放下饭碗,对那条烂腿仔细地察看。一有病人,父亲的眼里就什么都不存在了,饭也可以不吃。

又有一次,东岭山区送来一个溺水昏迷的儿童。他的母亲在一旁号叫,父亲对这个肚子鼓起得像一座小山一样的孩子进行了人工呼吸,半个小时过去了,大汗淋漓的父亲像是从河里爬起来似的,孩子依然没有呼吸。后来父亲扳开了他的嘴,自己上前吮吸着他口腔里的积水。吸出一口,再吐出一口,如此往复多次,围观的人们都感动得落泪了。终于,这个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又是一条幼小的生命,在父亲手中得到了复活。孩子的母亲跪在父亲面前,要把她的儿子过继给他当干儿子。父亲笑着谢绝说:如果救活一个病人就要认一个亲戚,那到处都有我的亲戚了。

父亲还把一个矿工的断指接植起来,并让它几个月后伸展自如。有关父亲妙手回春的故事在湖 [氵父][父]的街巷和山村被演绎得广为流传。而我的母亲无疑是他最默契的助手。她熟悉手术室里的一切器械,在进行手术的时候,她能在父亲的手刚伸出的时候准确地递上需要的器械,“她打针一点也不疼,像针没有扎进去一样”——这是众多的病人对她最朴素最基本的评价。

父母无疑成了这里的公众人物,上街买东西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会受到人们由衷的尊敬。凡是需要排队的地方,譬如肉铺、油条店、粮店——只要父母的身影出现,人们一定会坚持让他们先买。母亲则经常能买到布店里的营业员为她留下的价格便宜的零头布。

一些粗犷的山里汉子成了我家的常客,他们大抵是各个山村医疗点的“赤脚医生”,有的则是父亲门下的学徒。他们豪爽,酒量惊人,都会打猎并且枪法绝顶。有时,他们会带一些打下的野鸡野兔来慰劳父亲。父亲总是拿出一瓶难得的好酒,兴致很高地陪他们喝,同时向他们介绍一些中草药知识。

父亲难得的假日总是在山上度过,他几乎走遍了湖 [氵][父]周围所有的山山水水,在不长的时间里他掌握了100多种中草药的临床使用。一种由他和同事们研制的中药制剂治咳嗽很灵,至今还在镇医院广为使用。没有人能够统计出他在20余年里抢救了多少条生命,治好了多少疑难杂症。若干年后他和母亲都老了,他们退休后就悄悄地离开了那里,就像他们当初悄悄地来一样。在50里外的县城,他们过着退休老人的平静生活。在他们居住的那条僻静的小巷里,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行医40多年的医生,那些惊心动魄的救护故事,已经被漫长的岁月所稀释。

(摘自《南书房·徐风散文选》,世界知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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