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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医院

2015-12-17冰客

长江丛刊 2015年24期
关键词:秀兰医院

冰客

104医院

冰客

冰客,1973年生于湖北郧阳农村,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十堰市作家协会副主席。1993年始发表诗歌作品,作品散见于《十月》《诗刊》《人民日报》《长江文艺》《诗选刊》《时代文学》等百余种报刊。短篇小说《塬上》获中国小说学会全国短篇小说奖,诗集《河西村》获第六届湖北文学奖提名奖,组诗《冰客的诗》获《长江丛刊》2014年年度文学奖、《娘子关》2014年度优秀作品奖等。著有诗集《河西村》《乌鸦》等多部。

县城里有四家比较知名的医院。第一家是人民医院,简称101医院;第二家是中医院,简称102医院;第三家是妇幼保健院,简称103医院;第四家便是104医院,是专治精神病患者的医院。

104医院坐落在县城的西郊。周围环境安静,没有工矿企业的噪音,只有菜农们整整齐齐的蔬菜大棚,空气新鲜,适合于精神病患者疗养。

秀兰的家在县城的东面,距离104医院二十多公里,每次去104医院,都要穿过市区。

秀兰命苦。父亲早逝,母亲病病歪歪。妹妹两年前在乡卫生院生小孩时难产而死。接踵而来的便是丈夫龙奎山患了精神分裂症,住进了104医院,已经住了两年多。

秀兰和龙奎山同龄,结婚已经十年了。今年又刚好是他们的本命年,三十六岁,是一个“关口”。乡下对这个“关口”是待别看重的,都要过虚岁生日,热热闹闹地过,以欢乐的气氛冲去晦气,好让这一“关口”平平安安地过去,一生顺顺利利。

龙奎山到底没有闯过“关口”,虚岁三十六岁时患了精神分裂症,被送进了104医院。

秀兰整日里提不起精神,哀叹自已的命运为什么这样苦,好日子才刚刚开头,就又要结束。秀兰知道,丈夫这病如果好不彻底,以后就不可能继续上班,这往后的日子该咋过?

秀兰家和妹妹秀珍家以及寡居的娘,分别居住在一个乡的两个村子,彼此相距不到五里地。妹夫小严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也是一个勤劳朴实、善良忠厚的实诚人。他高考落榜后回家寻师学艺,做得一手好木工活。忙时在家做农活,闲时出门寻些生计,有时也到县城建筑工地找些做门窗之类的活,挣些工夫钱,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想不到秀珍难产而死,留给他嗷嗷待哺的儿子,辛亏有丈母娘和姨姐秀兰帮忙看护,要不然他可真是麻了爪子。

秀兰嫁给龙奎山,没人不夸她找上了好门户。龙奎山先在乡里当通讯干事、办公室主任,后任组织委员、政法副乡长,接着便是乡长、乡党委书记。在乡政府里跌打滚爬了十年,终于调进了县里。

龙奎山时常想摆脱妻子世代农民的命运。以前在乡里,顶多能把妻子安置到乡镇企业上班,但那里事情杂工资也不高,还不如在家照看孩子。后来虽说高升到了县里,但自己的脚跟尚未站稳,妻子的工作非一时两时所能解决得了。加之妻子文化程度不高,只能做些简单的粗活,这样就只能瞅机会了。机会还没有瞅来,精神病却不期而至。

以前在乡里,龙奎山是一手遮天,时不时的发发下属的脾气,下属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如今做了县官不但不能发脾气,还要忍受上面的官来安排他的工作。颐指气使惯了的他,怎么可能忍受这种煎熬?总感觉有一些勾心斗角的小人在暗中斗他,成年累月的将这些隐患积闷在心,终至精神分裂。

时运就是这样的,做了县官当你春风得意时,命运就开始捉弄你了。

龙奎山住院后,开始是沉默不语、失眠、健忘、不吃不动,接着是幻听幻觉、胡言乱语。好在单位能报销医药费,不然的话,凭他的工资收入是顶不起这两年的折腾的。

104医院对所有入院的病人施行统一管理:统一服装,统一发型,全部穿白衣服,留小平头,饭食根据个人喜好,可荤可素。

探视病人的时间是每周二、四、六的下午2:00——5:00。其余时间封闭式管理,所有的病人都呆在一个和监狱差不多的院子里,周围都是铁门铁窗和围墙,既看不到外面,也看不到里面,基本与外界隔绝。

送龙奎山进院,妹夫小严忙前忙后,他非常盼望龙奎山能早日出院。因为秀珍才去世,在“连襟”住院的节骨眼上,他是不可能再娶的,要等到连襟出院之后才可以再做打算。

龙奎山住院后,小严每个星期六的下午都要陪大姨子一起去看望龙哥。

104医院明确规定:1、不允许给病人诸如刀子、火柴等凶器和危险物品;2、不允许带七岁以下儿童进院探视,以免影响少儿的心理健康;3、不允许询问不利于病人病情的话;4、带去的食品和香烟均由护士保管并定量发放。

鉴于这些规定,每个星期六,秀兰便把女儿苗苗送到娘家,由母亲照看,然后她和小严一起去探视丈夫。来一次不容易,所以总是陪龙奎山坐到探视时间结束,小严帮他削些带来的水果吃,谈些开阔思维的话题,尽量让龙奎山的大脑往开处放宽。

探视结束,小严和秀兰从医院出来,昏黄的路灯已经渐渐地亮了。初夏的天气已经有些燥热了。秀兰和小严上了中巴,并排坐在一起,这已是他们的习惯。与陌生人坐一起,秀兰会不安,和妹夫坐一起才有安全感和依靠感。

曾经有一次秀兰身旁坐着男人不是小严,车过山洞时,黑糊糊的,她感觉到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胸,她惊吓地叫了一声,幸好不一会儿车子就驶出了山洞。后来每次坐车她都和小严并排坐。过了山洞便是颠簸不平的山路,秀兰的身子在小严宽大的肩膀上不时的跳动,乳房就像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时不时的碰在小严宽厚的臂上。秀兰太疲倦了,靠在小严身上或许能轻松一些。秀兰想起了自己的男人。男人在位时,多少人都来讨好他们,男人病进了医院,开始还有一些人来看望,后来都知道这种病好不彻底,都像躲瘟神一样的远离了。

秀兰家里还种着二亩多地,是她和女儿的口粮地。农忙时肩挑背驮,犁田耙地的事,便全由小严包揽了。村子里的人不用说来帮,就是请都不容易请动了。还有些道德败坏的村干部和村民,假以安排公差、关心生活和借农具为由,时不时的来骚扰她。她一个女人家,开始害怕了,她把所有的安全都维系在妹夫小严身上。好在小严经常在这里帮她,只有小严的存在,她才感觉到生活的亮点。秀兰总是感激自己拥有这么一个好妹夫。秀兰不觉又怨恨起了这老天,这么好的妹夫,妹妹怎么就那样命苦,不能活在世上和小严过上舒心日子呢!

小严每次在秀兰这里干完活,吃罢晚饭不管再累再晚都要赶回去,他不愿在秀兰家留宿。他怕谣言给秀兰再添麻烦。现实生活对秀兰的打击和伤害已经够残忍了。有他在这里帮忙,心怀不正的人压根就占不到秀兰的半点便宜。

秀兰感激小严的方式就是做上好的饭莱来慰劳他,好让自己心安。

小严长时间的帮秀兰干活,一些未能占到秀兰便宜的人便四处散播谣言。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女人,整天在一起,白天出去深夜回来,谁能保证没干那事。甚至有人说亲眼看见小严和秀兰睡在一起。但是秀兰始终坚信只要自己没干那种事,他们再怎么说也无法击倒自己和小严。

小严有些退却了,他告诉秀兰以后再去探视奎山时他们不一起去,以免龙奎山心生怀疑后加剧病情。小严再去帮秀兰干农活时,说什么也不到那里吃晚饭了。

谣言没能击垮一个女人,反倒吓退了一个五尺男人。

在精神医院,龙奎山问秀兰:“小严呢?”秀兰以小严今天忙,没顾上来为由搪塞了过去。就这样一次次地欺骗着丈夫。其实每一次小严都去了,只是待在医院的楼下。隔一段时间,小严也会独自一人去看望一下连襟。

龙奎山在医院中不知不觉地度过了两年多的时光。医生说,看样子离出院的日子不会太长了。这让秀兰和小严都松了一口气。

这天从104医院出来,一路风尘仆仆的小严和秀兰刚跨进秀兰家的门槛,瓢泼般的大雨就哗哗哗地下了起来。

小严执意要冒雨赶回家去,秀兰说什么也不肯,硬让小严在这里吃饭,明天再回。并说谣言并不因为你今天躲开了就终止了。

秀兰在灶台上忙乎炒菜,小严在灶门前往灶里添柴。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只听见四处都是轰轰响的水流声。

停电了,灶台上一盏煤油灯火苗子忽左忽右,忽明忽暗。小严坐在灶门上,目光专注的看着灶火,任灶火将他的脸膛烤得发红发烫。菜在锅里蒸腾着,抱臂而立的秀兰看着小严,说:“是应该再娶一个的时候了。”小严长时间的沉默后,说还是等奎山哥病好了再说吧。

小严是方圆几十里闻名的手艺人,人又实诚勤快,自妻子因难产去世后,有许多乡邻给他保媒提亲,都被他婉拒了。他想,自己如果现在就与人谈婚论嫁,那秀兰家的地谁帮忙春播秋收呢?谁又能一次次陪秀兰奔走在去来医院的路上呢?秀兰毕竟是自己孩子的姨妈,待孩子长大成人,知道在姨妈最艰难的时候,爸爸却甩手不管,孩子会生怨恨的吧。

菜端上来,秀兰舀上两碗黄酒,俩人坐下来喝酒吃饭。小严和秀兰这样面对面的吃饭已不是第一次了,但唯独这次小严感到特别的羞怯和不安。

两碗酒下肚,他们都醉了。吃过饭,秀兰洗碗,招呼小严洗脚,然后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床铺。

屋内只有昏黄的油灯在动,要是没有雨声的话,此时真可谓是万籁俱寂。两个人都冰在了那里,仿佛冬天,只有目光还是热的。秀兰看着小严,小严预料到将要发生什么,他突然想冲出门去,冲进狂风大雨,冲向自己的家。秀兰看他迟疑着,把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流着泪说:“风言风语你怎么避也避不过去的,他们说他们的,我们活我们的,只要你不认为我是他们所说的那样的坏女人、烂女人就行了。”

油灯被一阵风吹灭了,小严在半推半就中上了床。一个是两年未尝男人的女人,一个是两年未沾女人的男人。

外面的雨一阵大一阵小,河沟里的水奔涌得哗哗啦啦地响。秀兰和小严谁也不想开口说一句话,谁也不想用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来打破这一幸福时刻。秀兰觉得一生中这是最安逸快活的,和丈夫过夫妻生活时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呢?可以说小严是她一生中最最为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奉送的男人。这是感激,更是感恩。她心里明白,女人要给的有两种,一种是自己所爱的男人,另一种就是自己万分感激而无以回报的男人。

小严和妻子也没有这么欢快过,每次都是他主动,妻子总是被动的别扭的,好像应付差事又好像不得不尽的义务。秀兰和小严在沉默中,身体的欢悦却仿佛洪水在暴涨,在蔓延。秀兰和小严又融为一体了。秀兰用激情告诉小严,他是她此时此刻最需要最爱的男人……

风言风语早就刮进了秀兰母亲的耳朵里,她或许感到欣慰。她守寡把秀兰和秀珍姊妹拉扯成人,两个女儿就是她的依靠。现在小女秀珍走了,大女婿奎山又得了这种不能断根的病,秀兰和外孙自身难保,大家小家以后只有依靠小女婿小严支撑了。不如前去暗示奎山,让他安心在医院养病,家里有小严照应呢。想那奎山做过县干部的人,心里明镜似的,会主动提出来与秀兰离婚吧!

秀兰的母亲决定独自去探视女婿。在龙奎山住院的两年多时间里,因为她年纪大,不识字,出不了远门。加之两个外孙也要人照料,所以她一次也没有去104医院探视过女婿龙奎山。

凌晨,秀兰被电话惊醒,医院让她马上去104医院。

秀兰和小严雇了车赶到了104医院,得知龙奎山于凌晨三时四十五分左右撞墙自杀。病人在医院自杀,医院是脱不了干系的,秀兰撕扯着医生嚎啕着喊叫:你们陪我男人!陪我男人!小严见秀兰这样悲痛欲绝,一拳头就把医生的脸砸开了花。

医生很快叫来了保安,把秀兰和小严架到了院办公室。

主治医师把办公桌砸得咚咚响,厉声道:龙奎山自杀,医院有一定的责任,但不是主要的!你们说说,你母亲昨天来医院对龙奎山说了什么?一直盼着出院的人,怎么会突然自杀呢?

秀兰和小严这才知道母亲昨天一个人来医院了。

秀兰因为心里搁着小严,有些心虚,加之医院“出于人道主义”赔了几万元,就签字画押把龙奎山火化了。

秀兰和小严抱在龙奎山的骨灰回家,母亲声泪俱下地说:我没有说什么啊,只说奎山你的病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家里有小严帮衬着,你就在这里安心养病……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大女婿小女婿都是我的女婿啊……我老糊涂了也不会让他寻死啊……

责任编辑:田芳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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