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尼泊尔“三剑客”

2015-12-16谢大光

上海文学 2015年10期
关键词:三剑客古龙小梁

◎谢大光

尼泊尔“三剑客”

◎谢大光

结识了三位尼泊尔朋友,最先认识的是古龙,就有了这个标题。

古龙在拉萨雅鲁藏布酒店西餐厅做领班,身材小小的,脸色微黑,笑起来露一口白牙,看上去就喜兴。古龙上班时总是戴着黑呢子的尼泊尔小帽,一身正装,像他们国家领导人的样子。西餐厅在楼上,古龙闲下来也到一楼中餐厅走走,碰到了点头笑笑,有时问问饭菜吃得惯吗,汉语说得还不错。古龙好脾气,中餐厅的服务员爱和他开玩笑,两三个壮实的藏族女孩子使个眼色,一起用力就能把他抬起来,从未见他恼过。古龙也有忧郁的时候,脸沉沉的谁都看得出来,有人问古龙怎么啦,他说这几天外国游客少,西餐厅清净,没事做。我问他知不知道中国也有个古龙,他说知道,写武侠小说的作家。其实古龙未必是他的本名,就像作家古龙本名熊耀华。酒店里大家“古龙古龙”地叫着顺口,反倒没人喊经理或先生,他总是乐呵呵地答应着跑来跑去。后来到尼泊尔,听他的朋友用当地马嘉语称呼古龙,前边的发音似乎是“古龙”,后面还有嘀哩嘟噜一串,才想到古龙也许是昵称。论身型长相古龙绝对无法让人联想到侠客之类,可还是喜欢叫古龙,叫起来感觉亲切。

初到拉萨,跑了市区的寺庙、八廓街、布达拉宫和周围的几条线,朋友问还想去些什么地方,我说,向西,我想一直往西走,到尼泊尔去看看,不知签证好不好办。朋友笑了,没问题,咱们有内线,内线就是古龙。我说古龙我认识啊,直接找他就是了。在西餐厅,古龙正指挥服务员布置午餐的餐台,一手抄在身后,一手指点着,俨然是个国王。我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悄悄看着他,从背影都能感觉到他内心的自得。小服务员走过来问我找谁,我指了指古龙,他一扭头看见,点点头,示意等一会儿。古龙听说我要去他们国家,并没有我预想的热情,问我可带了护照?我说,有。又问带照片没有?这可把我问住了。到西藏,原本就是随意走走,也不知身体能否适应,没有确定的行程,来了几天,感觉挺好,心就野了,去尼泊尔系临时动议,毫无准备。古龙说,没关系,下午我带你去照相馆。

照相馆在酒店北边一条小街上,老板是陕西人,一张口我心里就乐了。我老家是山西临猗,和陕西只隔一条黄河。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西安走亲戚,就是从风陵渡坐木船过的黄河,船工有山西人,也有陕西人,喊起号子来,分不出秦晋,都是一股子豪气。今天在拉萨意外听到秦音,说不尽的亲切。古来有秦晋之好一说,是喜事,岂不预示着我的尼泊尔之行一路顺风。老板很麻利,打开灯,调好相机,说着笑话就拍好了。在电脑上仔细修了修,问我脸上有点斑要不要去掉。我说,年纪到了,还是原生态的好。打印出来,这张照片比我护照上的都标准。我夸老板手艺好,虽说现在有了数码,照相似乎人人都会,但还是有高下之分。问他上网吗,底版能不能发给我,我想永久保存。老板说这容易得很,让我把邮箱写给他,眼看着联网就发了过去。老板笑呵呵地送我们出门,连说有空来玩,想必古龙常介绍熟人来这里。这位老板三十出头,前几年一个人在西藏闯,今年刚把老婆孩子接来,生意应该不错。

签证解决了,就差交通工具。拉萨到边境口岸樟木一千多公里,古龙说早晚都有旅游越野车跑樟木,在领事馆附近,凑齐一车人就走,每年元旦回家度假他都是乘这种车,一天能到,挺方便。酒店的朋友不放心,又说我还没到过日喀则,开个车过去,一路走走停停都能看到了。只是酒店的车从纳木错回来正大修,得等几天。那几天我缠着古龙,让他给我讲讲尼泊尔,他都说忙,直到出发的前一天,正在吃午饭,古龙不声不响坐在我身边,掏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SU SHIN”几个英文字母,还有一串电话号码。古龙不会写中文,指着字条告诉我,这是他的一位朋友,在加德满都北京酒店做客房经理,他已经通过电话,我去尼泊尔,一切有他安排。我试探着问:“你的这位朋友叫舒心?”古龙笑了,“对,对,就是舒心。”说着把字条翻过来,背面写满了尼泊尔文,一串串的像葡萄,“这是给舒心的信,他在和我一样,会关照你。酒店中档,一个标准间每天两千卢比,可以优惠给你一千一百,折合人民币不到八十元。”又拿出一个手机卡,“这是我在尼泊尔用的,里面还有钱,到了尼泊尔就换上它,直接和舒心联系,打国际长途也可以,回来记得还我。”我问他,在尼泊尔可有事,他说没有,反正每年都会回去。嘴上这样说着,眼睛里洇出一层雾。别看古龙小小的,已有两个儿子,他还想着再添个女儿,说是他们那里人家没有女孩子是不好的。古龙拍拍我的肩,“你在尼泊尔玩得高兴,就好。”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紧紧握住古龙的手。

两天后,站在中尼友谊桥头的海关前,心里免不了有些忐忑。河对岸是完全陌生的世界,我甚至连地图和行走的路线都没准备。无法预知的神秘感代替了往日熟稔的生活,忐忑中又有些兴奋,这就是旅行的魅力吧。十点钟开关,我到得早,排在第二个,不一会儿,后面排起了长龙,大多是年轻人,也有旅行团,有两位年纪大一些,由一辆越野车送过来,直达关口,送行的是个中年人,干部模样,过来和我打着招呼,说是他的两个朋友第一次出国,请我一路多关照。一群人中不知根据什么把我给相中了,也许是年龄相近吧。我竟也一反常态,不知哪来的底气,满口应承,“我们三个一起走吧,互相照应。”潜意识中应该是古龙的那张字条起了作用。送行的人连说“拜托”,告辞而去。问起这两位老弟,都是山东省委党校的,老李是负责网络教学的工程师,刚刚退休,老苏五十多,临近退休,在学校负责后勤。哥儿俩早就计划着到西藏一游,正好今年有同事援藏到日喀则,了了心愿。过海关时,我和老苏十分顺利,临到老李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被留下盘问了十多分钟,等他出来,老苏直笑,说你长得像个恐怖分子还不服气,这下认了吧。老苏爽直,老李内向,这哥俩一路开玩笑,添了不少乐趣。

走过友谊桥,就有尼泊尔的汽车来揽客,都是半大的孩子,嘴里用流利的汉语喊着“加德满都,加德满都”。这里距加德满都还有二百多公里,路不好走,汽车要开上四个多小时。一部七人座的中吉普塞了九个人,我和苏、李二位钻进了后排,一抬头碰着车篷。好久没有这么挤了。第二排两个年轻人,一个额头上贴着绷带,是印度德里大学的留学生,正和身边的北京大学生讲昨天遭遇车祸的惊险一幕。他指指头上的绷带,“我还幸运,是轻伤,有两位重的,当时用担架抬走了,估计今天还在医院。”老苏插上去说:“原来是你啊。我们的车就在你们后头,远远看见前面的大巴和卡车追尾侧翻,好在被钢丝网拦住了,头一个从车里爬出来的,是个小伙子,拖着行李,一瘸一拐还捂着头。”满车人都笑了。聂拉木到樟木的那一段险路都是经过的,能够平安过关谁不暗自庆幸。不一会儿,前排两个女生又爆出惊喜,她们一个在上海,一个在成都,网上交往多年,隔空聊得很投机,从未见过面,到了异国他乡,乘上同一辆车,相邻而坐还是不相识,说起闲话来都觉着熟悉,一报网名,不由连呼,天啊!世界真是小。

窗外是亚热带的绿色山林,和喜马拉雅山脉北麓的西藏不同,这里气温高,雨量丰沛,地势落差大,远山近树悬崖峡谷处处流泉飞瀑,偶尔穿过村庄,也在绿丛掩映之中,就像我们的海南岛风光。最先令我感到新奇的,是汽车的喇叭声。尼泊尔路上跑的车,不论大车小车客车货车,绝大多数都是印度的塔塔车,司机很少鸣笛,哪怕堵车也默默等候,只在和对面开来的车交会时,揿一下喇叭,发出一串嗒嗒嘀嗒的鸣叫声。这喇叭声清脆起伏听起来就是短曲,又像是奶声奶气地相互问候:“我们来了。”“你们好吗?”“谢谢你啦。”平日听惯了近乎呵斥的嘀嘀声,乍一接触这音乐喇叭,不啻于天外纶音,备受折磨的耳朵格外受用。接下来几天在尼泊尔游走,各处的汽车喇叭都会这样唱歌,不觉好奇,是谁发现了这种美妙的沟通方式?问过古龙先生,他双手挠挠头,似乎这不是个问题。据说喇叭的音调可以自己设定,有的揿出来可像骂人呢,中国游客过来也有打听着要买的。奇怪,国内怎么没见有人用过?

摸到手机,想着该向舒心先生报个到,换上古龙的手机卡,拨通电话,对方声音很轻,开始操着英语,听我用中国话打招呼,马上改口说:“谢先生吗?你好!我是舒心。”我一下子轻松下来,马上告诉对方,我们是三个人,正在开往加德满都的汽车上,大约午后两点到达,需要在北京酒店订两间客房。我问前面两个大学生,要不要订房?说在网上查过了,住宿很方便,她们想找便宜些的驴友客栈。电话里舒心又叮嘱问了一遍,你们今天肯定到吗?要两个标准间是吗?

前面的路渐渐开阔,峡谷露出了湛蓝的天,山地缓缓摊开,山脚下,土坡上,立着村庄,梯田被一层层精心耕种,玉米长势很好,地里劳作的多是妇女。路过的商店都不大,货架上物品还算丰富,商店旁总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闲聊,目光一直送着汽车远去。不知什么时候,汽车已进入加德满都,都市和乡村似乎没有明显的界限。只见道路密了,车子多了,更多的是摩托,路两边三层四层五层的楼房,有的错落依偎在一起,有的兀然独立,式样、朝向各不相同,远远看去就像一群孩子由着性儿搭起的积木,窗外晾晒着衣裳,屋舍间夹有农田树木,色彩很是斑斓。看到建筑物上出现广告,已是繁华地带。广告以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居多,模特显然是当地明星,灭蟑螂药的广告最显眼,沿街顶天立地。汽车拐进一个街巷交叉的路口停下,后来知道,此地叫泰米尔,背包客聚集的旅游区。司机示意终点到了,前排的年轻人陆续下车,我们仨收拾行李往前挪,我想着先下车给舒心打电话,被司机拦住,“你们别动,我来送。”一对青年像是恋人,念叨着要去的酒店,也想让车送送,司机有些不悦,“你们的酒店就在这条街上。他们仨年纪大,我才要送。”司机一路上没怎么开口,原以为语言不通,其实都懂。这趟车足足开了四个多小时,每人七百卢比,比起樟木镇上的司机,赚钱难多了。

在尼泊尔人中,舒心算是个子高的,戴着眼镜,有些瘦弱,络腮胡子刮得黢青,乍一看眼熟,很像巴基斯坦一位作家。舒心话少,从酒店前台慢慢吞吞迎出来,没什么寒暄,直接带我们上楼,边走边解释,今天客人多,只剩这两间房了,委屈你们。进屋才知道舒心的话不是客套,房间不算小,仅有的一扇窗朝向楼内,空气无法对流,天气湿热,从外面乍一进来,感觉闷进了蒸笼,身上的汗很快浸湿了衣裳。空调是没有的,电扇、电视还在,其实有没有电器都一样,这里白天常常停电。好在卫生间里有热水,冲着澡闭上眼睛回想着一路见闻,满惬意,睁开眼才发现墙上有蟑螂硕壮生猛,旁若无人地巡视着它的王国。看来街上那些巨幅广告对它毫无威胁。在它们眼里,我这个不速之客并不比我看它们顺眼些,只好入乡随俗相互容忍吧。去看了看苏、李二位的房间,比我稍好,心安了一些。

他们两位事前做过功课,尼泊尔有哪些好玩的地方都清楚,我乐得省心。先去市中心的杜巴广场,一打听,不远,安步当车,细雨中沿迷宫似的街巷漫步,不用刻意去找,处处是风景。加德满都的本意是木头雕刻的土地,泰米尔算老城区,上些年纪的老旧建筑隔不远就能碰到,木雕的屋檐,木雕的门窗,木雕的斜拱,虽经风损雨蚀,残破的遗留依稀可见当年的精美。街巷拐角处,常安置着佛塔神龛,铜铸的、木雕的、石刻的,有的随意,有的精致,雨下大了,心眼活泛的年轻人就近找个神龛钻进去躲雨,探头探脑,也是一景,倒应了佛法里众生平等、彼此摄持的信念。宗教对于尼泊尔民众,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用不着临时抱佛脚,也无须特意加持。信仰随着神迹在街巷里延伸,神迹聚集的地方就是广场了。这一处王宫广场据说有七八百年历史,曾是马拉、沙阿等历代国王的官邸,如今是世界文化遗产。站在广场中央,环顾四周镜子一样全是大大小小的寺庙,让人眼花缭乱。我欣赏寺庙门前那些神兽,有的狮身人面,有的象身人面,也有人首鸟身,扇着翅膀,和银川西夏王陵出土的妙音鸟(迦陵频伽)同一造型。一尊高居阙顶的金身护法神,手执三叉戟,极像《西游记》中的二郎神,身后的哮天犬换成了一头金羊。文化的融合借助宗教,混淆了世俗权力的边界,难得糊涂的境界于此最合。老苏老李转了一圈嚷着要去看猴庙,正好有出租车放下客人,司机听得懂“猴庙”,伸出三根手指,三百卢比,AA制正好每人一百。

猴庙在西北郊的斯瓦扬布山上,名副其实,满山的猴狲挺灵性,有人进山即前后蹿跃,不见有食物布施,便四散而去,各自往自在处寻自在,不像峨眉山的猴子,成群结队抢男掠女,惯出一身的坏毛病。上山的蹬道石宽阶矮,走起来不费力,两厢林木空处,散布着信众还愿塑的佛像,造型自然端庄,并不奢华精致,也有石砌的小塔,刻着年代,应该是僧人的归宿。路边有售卖小工艺品和供奉油灯的摊贩,多是妇女和孩子,笑呵呵地招揽生意,绝不纠缠索卖。孩子,猴子,古树,佛陀,气息和谐,浑然而安详,整个山俨然就是一座庙。猴庙是亚洲最古老的佛教圣迹,建于公元前3世纪,相传佛祖释迦牟尼曾亲临此地,收一千五百弟子。山上还有一个好去处,攀至山顶可俯看加德满都河谷全貌,越过绿幽幽的树叶,目光及处生动着万千民居,蜂巢一样累累簇簇挤挤挨挨,没有豪宅,不事装饰,分不出高低贵贱,讲究的无非在红砖外刷层白,屋顶上起个脊。每一个方格里都藏有一家人的苦乐悲欢,聚在一起确有些惊心动魄,会感觉到,“芸芸众生”不再只是一句佛家语。

苏、李两位老弟出行前已订好回国机票,三天后飞昆明,尼泊尔只能再跑一地,他们选定博卡拉,我自然附议。找舒心咨询,建议请旅行社安排,时间有保证,当即由他找来相熟的一家旅行社经理,黑黑胖胖,手上戴着大大的金戒指,拿着计算器一项一项算给我们,三天住宿、交通、游览,外加一个专职导游,总计每人人民币不到八百元。我们无心细算,表示能接受。导游在尼泊尔是自由职业,可以自己找。舒心说,他来解决。

第二天起大早赶车,舒心已在楼下等候,餐厅椅子上斜倚着一个年轻人,舒心道声早安,招呼着,“他就是你们这三天的导游。”我忙问怎么称呼。舒心卖了个关子反问道,“你们看他像不像一个人?”没等回答,又问,“像不像梁朝伟?”真是的,不只脸型个头像,眉眼神态那般忧郁的气质都有几分像呢。“梁朝伟”抿着嘴起身,递过手来,“就喊我小梁吧。”

随着小梁,穿小巷,到一条大马路上候车。停车场就在路边,卖报纸的,卖食品饮料的,在汽车间穿梭。去博卡拉的车还空,趁着等人,我想抓拍几张加德满都晨景,刚举起相机,旁边一辆大巴缓缓驶过,车窗边一位老妇人半拢头巾,戴着口罩,额头和眉心点着吉祥红痣,眉目间沧桑而优雅。我指指相机,老人友善地摘下口罩,微微一笑,刚好快门一闪,两车错开,那微笑定格在我的相机里。新的一天这样开始,真好。

本想拍几张街景,找来找去,最上镜的还是人:叫卖早报的孩子,浑身透着机灵,做生意像玩儿一样,见镜头转向他,蹦跳着喊得更起劲儿。一个卖花的小伙子,仰着脸向车上人兜售,眼睛弯成月牙,神情倒像送花给情人,左手红,右手黄,怀里抱的满是郁金香。这么俊的男孩子一路少见,我屏住气轻轻摁下快门,到底被他发现,非要把照片屏现出来给他看,满意地笑了。这些尼泊尔人做起事来好开心,不由想起古龙。

小梁中国话说得比古龙和舒心都流利,他们仨是好朋友,论起来,还是西藏促成了他们的友谊。十年前,不约而同跑到中国打工,先在林芝,后到拉萨,餐厅、旅行社、酒店都干过,三年签证到期,他和舒心只好回国。古龙怎么会留下?似乎有些隐情,小梁不想谈,后来聊熟了,隐约说到古龙的护照被中介公司控制,身不由己了。

大巴开往博卡拉,路程四百公里,这一带邻近佛教圣地,汽车限速五十公里,路又不好走,要开八个多小时。小梁说,公路是早些年印度帮着修的,条件就是要买印度车,你看路上跑的不都是塔塔。听说中国正在帮尼泊尔修高速公路和三座大型水电站,再过几年,路上就该是中国车了。小梁是个不错的导游,我们不在意的地方,经他说上三言两语,顿时长了见识。遇到尼泊尔国旗,他指着问为什么月亮在上太阳在下?看他卖关子的神态,该是有一段故事。果然。两百五十年前尼泊尔分裂为二十四个佛教小国,最大的是月亮国和太阳国,两个国家争霸,结果月亮打败了太阳,占领了加德满都,国旗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小梁并不爱说话,一副落落寡合的样子,似有满腹心事,每当汽车停下休息,第一件事总是操起手机打电话,每一次开口都像叫“姆妈”,试着问他,真就是惦记妈妈。说到妈妈,小梁话稍多起来,父亲常年在喜马拉雅山区给登山客做向导,小梁十三岁上,父亲死于一场山难,母亲带着三个未成年的儿子,很艰难。从十四岁开始,小梁边读书边工作帮衬母亲,十七岁首次当导游,已经有十七年了。问起家里其他人,说是大弟弟在迪拜做银行警卫,小弟弟从小身体弱,八岁摊上一场大病,高烧不退,肺叶积水,眼看快不行了,四处求医遇见个印度喇嘛,一打眼就说这孩子与佛有缘,我带走吧,去了印度,居然痊愈,现在二十出头了,每年回来一次,常去东南亚一带交流佛学,明年要晋升大喇嘛。听着又是一段传奇。

博卡拉乍一看像欧洲城市,建筑以小洋楼居多,街道也宽。尼泊尔曾是大不列颠的附庸国,廓尔喀雇佣兵以骁勇善战著称,日不落帝国的霸业有他们一份功劳,雇佣兵收入高,积年所得惠及家乡,盖房开店,经商纳客,加上天赐的优美环境,成就了博卡拉的繁荣。小梁几句介绍,让我想到广东福建沿海一带的侨乡,那些中西合璧的村庄常常领风气之先。博卡拉最美的地方在费瓦湖,赶到湖边已是傍晚,一湾柔水依偎在鱼尾峰下,湖畔遍布高大的菩提树、槟榔树、棕榈树,树荫繁密映得湖水如青碧的瓜汁。天晴时,在低海拔的湖上远眺终年积雪的喜马拉雅山,是难得的美景。可惜我们来的季节不对,阴天连雨,如果运气好,等明早上山看日出吧。山在湖的南侧,当地称作莎朗果吐山,远远望去,山顶有白塔隐卧,据说是尼泊尔与日本共建的和平纪念塔。街上走走,不少商店在英文招牌下,用中文写着“童叟无欺”、“宾至如归”,餐厅门口的菜单不少也是中文,不但有宫爆鸡丁,麻婆豆腐,还有宫爆虾,炸酱面。我们在住处的巷子口找了一家尼式桑吉餐厅,吃的却是中式的揪面片鸡蛋汤。外面雨越下越大,不过十几分钟,倾斜的小巷涌成了河道,坐在餐馆檐下看洪水裹挟着树枝木片冲向费瓦湖,感觉桑田沧海只在瞬间。雨稍停水势退得慢,只好蹚水回酒店,老苏见我穿着皮鞋,把脚上的拖鞋塞给我抢先下了水,嘴里喊着咱干过铁道兵,脚硬。我也当过兵,还是老兵呢。哪里容我分说,回到酒店,老苏情犹未尽,讲起在新疆阿克苏修路的往事,透着一股自豪。

第二天起得很早,盼着天晴看日出,没等拉开窗帘,早听见哗哗的雨声,心就凉了一半。早餐时小雨仍下下停停,空气中弥漫着怪怪的香料气息。两个宁波女孩昨晚从奇达旺过来,骑着大象游热带雨林,兴奋劲儿还未过去,一旁说个不停,听得李、苏两位直后悔。一会儿小梁打着哈欠出来,晚上去赌场,赢了八千卢比,午夜才回,一早醒来听见雨声便倒头睡了个回笼觉。眼看旅游计划泡汤了,两位老弟再无心出去。我一个人打把伞闲逛,走不多远,发现一家酒店,两栋大楼夹着宽敞的停车场,招牌上画有释迦牟尼,却写着“四川峨眉饭店”六个汉字。上前一打听,老板真个是四川人,五十岁上下刚刚发福,眼神里透着精明,迎我进去喊伙计沏茶,摆起了龙门阵。老板姓吴,四川雅安人,原也当过兵,1980年代初退役在雅安管理一个企业,干了几个月觉得无趣,辞职出来闯,正赶上中国建筑企业开始进入尼泊尔,河南的山东的四川的公司都来投标,他也加入这支大军,边学习边给中国企业做翻译,年轻精力旺盛,拿到佣金就请尼泊尔朋友喝酒,酒馆里练得一口流利的尼语。在家时封闭,只知道苏联美国,至多加上日本,出来才晓得天地这么大,找一条路实现自己价值不难。后来有个河南工程师提醒他,基建这条路蹚熟了,不要光当翻译,自己揽些工程再转包嘛。于是慢慢攒下钱就买地,逐渐滚起来,博卡拉、加德满都,几个地方都有了产业,刚开始入乡随俗称“释迦牟尼饭店”,这几年中国游客多了,才改成“峨眉饭店”。原来只有一栋三层的客房,不够用,今年又盖了一栋五层的,交给儿子打理。如今家安在尼泊尔,老婆是本地人,一儿一女,儿子学的就是酒店管理,女儿在印度学软件工程,拿到博士学位去了美国。吴老板说得高兴,把老婆儿子都叫出来,非要留我吃饭。我说还有两个山东老弟等着呢,老吴说,快叫过来热闹热闹。老李老苏一听,来了兴头,这天中午吴老板亲自下厨,我们点了几样家常菜,鱼香肉丝烧茄子做得确实地道,来尼泊尔这是最可口的一顿。等饭的当口四处看看,墙上一幅放大的照片很显眼,照片上的吴还年轻,陪着尼泊尔总理视察工地,应该是当翻译时的纪念,那是充满梦想的年纪,可曾想到命运会怎样安排他的未来。照片两边贴满中国游客的留言、来信,赞美饭菜美味和老板热心,最有意思是一个署名“小五”的重庆姑娘,看到招牌上“四川”两个字走进这里,连住了七天,老吴的儿子做导游,跑遍周边景区,走时放下话,“我也好想留在博卡拉,过这种开心简单自由的生活,可不可以给我介绍一个尼泊尔的帅哥男朋友嘛!”

登山不成,小梁安排下午游湖,老李老苏嘟囔着不大情愿,跑这么远就看个湖,还不如俺在家游大明湖呢。“走吧,兜兜风,总比待在屋里强。”我只能打圆场。陪着游湖的多了一个人,五短身材,眼圈黑黑的,眼睛贼亮,小梁介绍是他朋友,开赌场的。我心里明白了七八分。“黑眼圈”在湖边长大,小时候湖水可以直接喝,现在不敢了。每年十一月以后逢旱季,世界各地的游客蜂拥而至,他手下有一千多人,每天两班倒。湖上有个湖心岛,岛上有个母庙,母庙比公庙厉害,可以杀生,男人一般不会上岛。这样说着闲话,湖上游船渐渐多起来,几个中国女孩自己划着桨靠过来和我们打招呼,连说过瘾。雨后的费瓦湖水涨天青,远山皆绿,不见寸土露出,岸边树丛成群白鹭飞起,浮云懒懒飘过,微波轻拍着船帮,此刻湖上写满一个“闲”字。博卡拉很像我们的杭州,休闲再好不过,把心松下来宽宽住几天,看看湖,望望山,不必赶景点,遇上了是缘分,遇不上也不遗憾,这就是相看两不厌的神仙日子了。我们只是匆匆过客,身旁也不尽是闲人。船到湖心,“黑眼圈”终于言归正传,先是问我们是否公款消费,又问晚上可有安排,要不要到他那儿去玩玩。小梁在“黑眼圈”身后悄悄摆了摆手。晚上我们还想再和四川老乡聚聚。“黑眼圈”并不在意,掏出手机显摆他小女儿的视频,十六个月大的婴儿,像洋娃娃,连唱带跳,东西抓在手里乱丢,正是好玩的时候,当父亲的一脸得意。上岸时,小梁嘱咐今晚早点休息,明早上山,当然还要看老天的脸色。我问他还去不去赌场,小梁狡黠地笑笑,凑近说:“只能一次,再赌必输。”

晚上在“峨眉”完全是老朋友的聚会。老吴说起在部队当重机枪手,参加过自卫反击战,军事过硬,学习不行,手榴弹能掷六十米,百多斤的机枪基座、护板扛起来就跑,在骡马班干过饲养员,“新兵怕号,老兵怕哨”,站子夜岗滋味最不好受。老苏说,还是当炊事员舒服,不用出操站岗,就是回家探亲脸上不好看。我和老李在一旁直笑。老苏老李嚷着要酒助兴,白酒啤酒齐开,酒量都不含糊。老吴有糖尿病,也破了例,喝着喝着触到了心事,连说“你们不知道,你们不知道”,他家在农村,从小失去父亲,家里很苦,困难时期母亲又饿死,“现在讲这些,很多人不相信”。我们一个劲儿劝解,挣到今天你也算是光宗耀祖了。老吴说,尼泊尔挺有意思,至今没有宪法,生活却平静自在,看起来穷,其实没有太穷的人,一个要饭的常有两三处房产,钞票掖在身上长了虱子还是要饭,务农的有七八十亩地很普遍,年轻人多去国外发展,印度、沙特、马来西亚最多,在国内什么都不干,一到国外什么都干,和这个国家相处了大半辈子,到现在也没有看透。

博卡拉的傍晚充满诱惑,天气好得像从来没有阴过,一到后半夜难保不变脸。我们有了昨天的经验,醒来先不着急起床,侧耳听着外面动静。老苏耳朵尖,一拍床连说完了完了,上山又泡汤了。雨声果然忽轻忽重没个停歇。三个人叹口气转头睡下,天沉得看不清时间,还是小梁过来催吃饭,要赶回去的班车。早餐时两个云南小伙子刚从山上返回,借的自行车骑到山脚下,上山根本没有路,一片泥泞,连攀带爬一个多小时才上到和平纪念塔。我们仨交换一下眼神,能这样任性的年龄离我们已经很远了。

返回加德满都途中,每当停车,小梁依然要给母亲打电话。经过一个集镇,小梁特意指着左手的山坡告诉我,古龙的家就在这儿,翻过山还要走十几里。我问小镇叫什么名,小梁迟疑一下说可能叫杜姆雷,我记下了,又顺口问起他成家没有。小梁说,姆妈常在他跟前念叨呢,他怕找不到合适的更麻烦。我猜得出他的心思,劝他抓紧,挑姑娘第一要对你妈好,第二才是对你好。他点头称是,这里的风气,女孩子结婚后百分之八十不会出来工作。

回到加德满都已是下午四点多,舒心正在值班,快步迎上来带我们上楼,从一旁能看出他抿着嘴在笑。二楼房间换成挨着露台的两间,打开门,嗬,通透敞亮,凭窗就能看到街上的风景,不由让人喜欢。我们连声道谢,舒心说算好你们回来的时间,把最好的房间留着呢。

晚上去转夜市,泰米尔的街巷纵横交错,小商店小作坊鳞次栉比,霓虹灯眼花缭乱,走进去犹如误入迷宫。商店以卖围巾、毡毯、珠宝首饰、工艺品居多,有当地出产,也有印度、巴基斯坦、伊朗的舶来品。商家不少有中文标识,橱窗上写着“毛泽东可以,美元可以,尼币可以”,伙计的吆喝声夹杂着中国式的招徕,“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我想买个绿松石挂件,在拉萨八廓街看过,贵得离谱,不知这里价格如何。从橱窗里看中一款,走进去刚开口,老板已猜出我的意向,搬出屋内货品,比橱窗的更漂亮,看来看去挑中两块,一块墨绿,一块纯黑。老板用计算器给出价格,比八廓街低不少,确实喜欢这两块石头,估计还有还价的余地,小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就想试试对方底线,打出腰斩一半的数字推给他。老板摇摇头笑了,似乎知道我在探底,又打出一个稍低的要价,这样来回几次,我大致掌握了对方底线,一下推出最后划价,表示我诚心要买,这是我的底线。老板犹豫了一会儿,挠挠头发,终于点点头,做了个无奈的姿势,拍拍胸说了一句“难受”,向我伸出大拇指。我哈哈大笑,指指他又点点我说“高兴”。这个价钱比八廓街买一块还合适。成交后老板兴致很好,搬出茶具请我喝功夫茶。这位老板身材结实匀称,敏捷得像个运动员,接触起来让人爽心,他能说几句中国话,加上手势,可以交流。他说从小喜好中国功夫,带一帮年轻人练气功、打太极,每天只睡两个多小时,早四点半起床,五点学生就过来了,今年四十一岁,从未生过病。我问他店里绿松石为什么比西藏便宜,他说石料都是从中国内地进的,这里加工费低,他自己就有工厂。

从第一天在猴庙山顶俯瞰加德满都市容,心里一直藏着个想法,希望走进一户人家看看他们的日常生活,几天来泛泛接触一些当地人,这想法更强烈了。回到酒店,舒心叫住我,博卡拉有些旅游项目没能兑现,旅行社退还每人七百五十卢比,我知道这是小梁向老板争取的。我对舒心说起我的愿望,明早老李老苏回国,空下来可否到他家去坐坐?舒心说明天上午轮休,原打算陪我逛逛斯庙,去他家正好顺路。我问他,家里都有什么人,他掰着指头数着爸爸妈妈奶奶弟弟,还有……末了一句尼语我不懂,舒心忙笑着说,是只狗,也是我们家的成员。那尼语应是狗的昵称。

舒心家在一片稻田中央,摩托车骑到田边,放下车要踩着田埂走一段小路,迎面走来几个妇女,衣着鲜丽,有说有笑,见我们过来让在路边低下头不吭声。房子只有一层,没有任何装饰,外墙就是青灰的原色,平顶上露出钢筋,一只大黑狗跑出来冲着我叫,被舒心呵斥两声蹿到屋顶卧下。屋内很清爽,周遭空旷四面开窗,草木泥土气息混合着家的温婉,水泥地面铺地板革,厅里放一套旧沙发,老奶奶腿脚不好,就在厅里歇息,弟弟在房间看电视,出来打了个招呼,我送他拉萨带来的牛肉干,很高兴,当面打开尝了尝,连说好吃。舒心说,他父亲在一家报社印刷厂工作,每早七点就要去上班,见我有些拘束,倒了杯水,拿出一本影集,照片多是舒心在西藏和中国同事的合影,舒心指点着让我认出古龙和小梁,那时他们好年轻啊。有一张单人照,在布达拉宫拍的,舒心没戴眼镜,眼睛很有神,站在宫墙边的石阶上,仰头眺望着远方,心思仿佛伸展得很远。舒心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每月工资一万六千卢比,相当于人民币一千元左右,算是中等收入,加德满都地价贵,全家原来租房住,直到前年才攒够四百万卢比买下这块地,有了自己的家。舒心悄悄告诉我,年底他要结婚了,我问女方做什么的,认识多久了,舒心摇摇头,女朋友还没有呢。见我面露惊异,舒心很坦然,婚姻凭父母做主,这是他们的习俗,到时只须把房子再接高一层,就等着当新郎官吧。坐了一会儿,我要告辞,舒心说和妈妈讲过,就在家里简单吃个饭,再去斯庙。舒心妈妈也从厨房出来拦住,饭已经准备好了。厨房就是妈妈的居室,半面墙挂满锅碗盆碟,都是不锈钢的,和煤气灶一样擦得通体锃亮。我和舒心坐在床边,各用一个小凳当餐桌,分格的餐盘盛着米饭和菜,菜是炸薯条,自家腌的咸菜,煎鸡蛋,加上我带去的芒果,细细切成果丁。瞄一眼舒心的盘子,没有鸡蛋,青菜汤不知放了什么调料,那股清净的香我在国内尝到过一次,是在宁夏西海固一位老人家里,一次就终身难忘。吃饭时舒心说和小梁谋划开一家旅行社,他主内,小梁主外,下次再来更方便了。想起出来时在酒店大堂碰到小梁,埋头用手机打游戏,问他业务忙不忙,头也没抬,只说刚推掉两个团,雨多,客人游不尽兴,他也没情绪。

告别时,舒心的妈妈弟弟送出门外,我们转上大路回头再望,两个小小的身形还站在屋前招手。远远的有几处搭着脚手架正在备料施工,清空的场地上留着合抱的大树。舒心说,地价还在涨,用不了四五年,这里不会有田地了。我说,这儿有山有水空气好,人能长寿。舒心听不懂“长寿”的意思,说住进来才两年。我用手比着高高的长长的,说“年龄”,舒心明白了,应答着,“对,对,身体好。”

尼泊尔人百分之八十五信奉印度教,斯庙全称帕斯帕提纳,是尼泊尔最大的印度教神庙,距市区十多公里,巴格马蒂河穿庙而过。按照印度教习俗,人死之后须在圣河边露天焚烧,骨灰随河水漂流而去,最终流入恒河,亡灵会得到超度,印度教徒相信,恒河水一直流到天上。斯庙俗称烧尸庙,周围没有高墙,外设围廊,和近旁的养老院相隔,三三两两的神牛庙内庙外甩着尾巴悠闲漫步,进口处拦一根竹竿,外国人要买门票,五百卢比。围廊下散坐着苦行僧,头发胡子长的打卷沾满尘土,几近赤裸的身上涂着木炭灰甚至死人骨灰,脸上或红或白抹着各色条纹,据说代表不同的教派。苦行僧以乞讨为生,除了一只碗别无所有,却也并非出身贫苦。这个不分尊卑贵贱的群体,通过把物质需求降到最低以获取神的庇护,求得心灵解脱,他们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对抗着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进庙往高处走,只见河对岸并排一列烧尸台,有的亲友正在围着料理,有的已焚烧完毕,烟火仍在升腾。顺着坡地,大大小小的殿堂分布散乱,呈现着我所不知的秩序,小殿低矮,只容一个信徒向僧人匍匐求诉,大殿堂皇,门口聚了不少信众。舒心说,非印度教徒不得进入大殿,他也没有进去过。停住脚四处眺望,远近高低氤氲着神圣和俗世混杂在一起的气息,让我有些恍惚,不知该如何安放自己。世界就在眼前,却不是我所能够读懂的世界。忽然想起那位吴老板,在这个国家生活了二十多年,看到的仍是谜一样的幻象,也许,我们都被“熟悉”隔在了彼岸。世界如此多样,遇到已是缘分,又何必过于执著。

回程仍搭乘舒心的摩托。邻近下班时候,加德满都成了摩托的世界,舒心驮着我格外小心,速度却不慢,抢让之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开始我有些紧张,双手紧紧把住舒心的后腰,见舒心在车流中闪展腾挪如鱼得水,乐得欣赏起这难得一见的摩托景观。路上几乎看不到交警,小街小巷没有红绿灯,穿行的摩托车你争我抢看上去杂乱却各有默契,极少出现拥堵,好像电子游戏里夺路飙车互相追逐的竞技,有一部精密的电脑遥控着。回到酒店,舒心随口问了一句,刚才有些紧张吧,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心想舒心和小梁搭档起来,真能做些事业呢。

晚上向舒心告别,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国,几天的相处有些难舍。舒心坐在电脑前神色黯然,古龙的父亲去世了,刚发来QQ,已办好签证这两天回来奔丧。事发突然,我一时语塞,原想回拉萨和古龙好好叙叙,我们之间的话题可多呢。看来不能如愿了。我把古龙的电话卡和一点奠仪交给舒心,请他转致我的慰问,两只手和舒心紧紧握在一起。再见,尼泊尔!再见,三位短暂相识的朋友!权当一并告别吧。

离别多日,边境小镇樟木依然那么缠绵多雨。一夜的嘀嗒声到黎明才渐渐消停。我把头探出窗外,默祷着老天给我一个晴朗的回程,忽听街上有人呼唤我的名字,湿重的空气中这声音有些沙哑,低头望去竟然是古龙!我急忙奔下楼迎他进屋。古龙搭夜车赶到樟木准备通关回尼泊尔,车刚好停在酒店门前,下车一抬头发现我正在凭窗张望,真是天意。仔细打量古龙,头发剃掉了,帽子也没戴,换了一身短打扮,几乎认不出,好像长大了不少。古龙说,他上边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按照他们的习俗,父亲去世小儿子一定要在身边的,言下十分内疚。我说了些不着边际的安慰话,拿出相机想和古龙留个影,可惜天尚早旁人都还在梦中,只好单给古龙拍,用自然光拍了一张,又用闪光灯拍了一张,都不理想。我有些遗憾,“这里可拍不出你在拉萨的神气。”古龙说:“谢谢你,这样就好。”

真的,这样就好啊。一切机缘犹如命定,一切的呈现又如此自然。相遇,相别,相忆,这样就好……

猜你喜欢

三剑客古龙小梁
导数与不等式“三剑客”
校园三剑客
补 缺
活到四十多岁,才知道古龙有多天才
校园“三剑客”
鱼缸“三剑客”
补缺
补缺
朋友间的分寸
微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