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顺

这是个不安的夜晚，大地掩藏着

秘密的纹路 ，暴雨藏在潮湿的农谚里

忽隐忽现的月光下，祠堂里衰败的屋梁上

露出祖宗的遗训。人世的沟沟坎坎

无论平穷，灾难，疾病，困顿

都盛满一个家族的血泪史。当先人们以

坚硬的颅骨，叩问无语的苍穹

在姓氏的粮仓里，存放着活命的五谷

神秘的预言，还有一碗茱萸煎熬的往事

五百年的村庄，被转弯的河流安置在这里

被稻谷和花朵绊倒在这里，被传说的敌人

围困在这里，被碎银的月光收买在这里

五百个漂泊的故事，和逃婚的美人有关

和葡萄架下窃窃私语有关，和一碗水端不平的

人情世故有关，和我的白发双亲有关

春风到处流传，我们还在人间

修剪着生活的枝枝叶叶，悲欢离合

一言不发的天空，替我们说出尘世的疼

我怕南风改了乡音

奶奶说，伢莫怕，把镰刀拿来

我去把闪电割下来，挑回家，给伢当牛鞭

奶奶夸张地迈开小脚，重复着割麦子的动作

这个动作奶奶重复了一辈子

以后天空就是蓝色大床单

闪电就是亮亮的小鞭子，不听话的小黄牛

变成了姐姐磨边的本子上，擦来擦去的错别字

奶奶说伢饿吧，去把吊罐揭开

稀稀见底的山芋粥里

藏着一个打哈欠的熟鸡蛋

它是我小小的惊喜

小小的奢望、小小的幸福

奶奶说雨是甜的，我就伸出了舌头尝尝

奶奶说，我是妈妈从河边捡来的，我就哭

奶奶说，有一天会被泛滥的河水淹没在远方

我就天天在河边守候。我怕南风改了乡音

奶奶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我怕枯叶掩埋了脚印

奶奶找不着回家的路。我怕大雪堵住了

光阴的路口，奶奶坐不上回家的牛车。

所以，我原谅了族谱上的病句

原谅了，一步登天的灶王爷

口无遮拦的游走人间

原谅了丘陵怀中，层层逼仄的梯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