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奴

黄凯旋的幸福生活

家奴

1

黄凯旋并不喜欢去县城，但单位搬至了县城，那么他也就只好别无选择地去县城。

单位很多人辞职去了富士康，未有几年，大都买下了车，但他依旧在单位里混着。他想，自己都四十大几的人了，出去又能干什么。黄凯旋的心中已经没有了朝气。他原本是疲沓的人，心劲一没，人也就显得更加无精打采了。而唯一能让黄凯旋精神焕发的时候，那是在舞场上。只要一听到音乐的鼓点，便会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黄凯旋有时在老巷跳，有时也会去迎泽公园，或者一些卖票的舞厅，标价一般是在两块到三块之间。最近单位效益不是很好，黄凯旋更多的时候会选在露天的舞场，那里人多，年轻姑娘也多。黄凯旋跳舞是选择人的，手要软，腰要不僵硬的，若违反了这两条，再精干的女子，他都不会朝理人家。这时候，他是很牛逼的。

黄凯旋的妻子，还是很漂亮的，可惜文化有些低，小学毕业。在这年头，这样的文化程度似乎很少见了，大多都是初中，若80、90后的，最不济也是大专毕业。但黄凯旋的老婆却是小学毕业。虽然文化是低些，但人漂亮，属美女，年龄也比黄凯旋小，差不多有十岁的样子。两人是很不相配的，黄凯旋看上去老，而他的老婆则水灵灵，出水的芙蓉一般。女人是看不上黄凯旋的，又嫌他挣钱少。但黄凯旋有两个长处，那就是文凭比老婆高，志气比一般人小，最能安分守己。

为了跳舞，黄凯旋和他老婆干过无数次架，每次都是以老婆胜利为终。老婆每次和他闹，总是豁出命去的架势，这样，每次不是老婆怕黄凯旋，而是他首先就怕了老婆。打闹了几次后，小区人都知道黄凯旋为了跳舞和老婆打架，有时，他老婆会追到舞场，毫不客气地当着舞友把他揪下场，或者和他的舞友吵。黄凯旋便感觉很没有面子。没面子了，又不好明讲，没人听他的唠叨，只能是越发的怄气。

如此下来，黄凯旋便有些面黄肌瘦，营养不良似的。但知他根底的人，看了他是要笑的，这笑便有点儿不怀好意。黄凯旋看在眼里，心中是各种滋味都有，就更恨不能收拾老婆一通。但他的老婆不怕他收拾，他老婆想，我不收拾你，那就够你偷笑了，你还敢反过来收拾我，有没有道理可讲了。

2

黄凯旋是个天资很聪明的人，在单位同事里，大家都这样说他，特别是女同志们，更是对他有着很好的印象。黄凯旋刚进公司，

是在仓储处，成天跟着民工搞搬运，也倒无怨无悔，只是到了发工资时，数目少得可怜，不免心中生些郁闷。和黄凯旋同入厂的人，在车间大都做了主手，只有黄凯旋一人在当民工。但他能忍，黄凯旋打小长在农村，是受过历练，吃点苦头并不怕，怕得是没苦头可吃。在他的人生辞典里，苦头不是什么太恐怖的事情，最恐怖的是吃不饱饭，一个从饥饿的山村中走出来的孩子，他眼前所看到的是幸福。

若无同学的对比，他认为自己干得还不错，挣下的钱能够填饱肚子，而可以填饱肚子，这是天底下最美的事了。黄凯旋如今最引以为傲，那就是他的家在农村，很多人不愿提自己是农村的，但黄凯旋愿意。他想这没什么不好的，中国人，哪一家的根往上推三代，哪家不是农村的，他觉得出身于农村并不丢人。与那些动不动就说农民不好的人，黄凯旋的确称得上是憨厚老实，这为他赢得了一定的口碑。他在仓储处当了几个月的苦力，然后去了车间。去到车间，黄凯旋有些兴奋，他终于当上了一名正式的工人。

当了工人的黄凯旋干活很积极，总是师傅指到哪儿便干到哪儿，甚至师傅没指他就先干了，倒也获得了师傅的好感。无奈领导他的上司是个漂亮女子，偏又喜欢帅哥，他就得不到领导的赏识，反冷眼相视，认为他很招人嫌，就想方设法的挤对他。这是黄凯旋所在车间所遭遇的第一个班长，也是对他打击最大的一个顶头上司。且对他的命运有绝对性的改变。他变得自卑了，本来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农民的他，也慢慢有些内向了，见了女同事躲着走，最终的结果，是他错过了在厂里找对象的大好时机。等他想到要找对象的时候，却发现个个名花有主了。黄凯旋是极其苦恼的，以他的性格，是要锲而不舍地追求一个人的，但无人肯给他机会，这种精神也便派不上用场。只好留给自己了，把它转换在对待工作之上。有一段时期，黄凯旋不大愿意多走动，除了上班、吃饭、上厕以外，就是回单身宿舍睡觉。那一段时期，是他最无精打采的一段时日。

黄凯旋后来振作精神，走出宿舍，是有人拉他去听课。厂子周围是有很多大的单位，也有很多集中的居民小区。在小区里，各种设施还是挺齐全的，有旅馆、饭店、电影院，有健身俱乐部，还有居民活动的广场，休闲的小公园。讲座是在一家大饭店中。黄凯旋听了几次，后来才知是传销。那时的传销属于新生事物，也没有合法不合法一说。但搞传销，要花一笔钱，大概是几千元左右，黄凯旋生在农村，家里穷，也掏不起这笔钱，就没做。但讲课的地方，是有个大广场，里面有很多的人在跳舞。他就跟人学着跳，渐渐迷恋起了跳舞。而舞场上向来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总是带了一定的企图。黄凯旋在舞场上开始并不顺利，因为打开始他就什么都不会，要从头学起。别看他瞧着黑瘦，却对跳舞情有独钟，居然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那个时候的黄凯旋，单位人称他为舞痴。为了学会跳舞，黄凯旋自是拜了师，也花了学费的。但这样的花费是黄凯旋可以承受的，只占他工资的极少一部分，且又是自己心甘情愿做的事情，他极为乐意。

在那段跳舞的日子里，黄凯旋结识了不少的美女，当然所有的美女，都是半老徐娘，没有一个黄花闺女会整天泡在舞场上。令黄凯旋想入非非的是，怎样可以与这些美女黄粱一梦。无奈实在是他长得其貌不扬，不曾让一位老美女动心，他所企及的事情并未发生。舞场中不乏男欢女爱的故事，主角便是他身边的人。黄凯旋不免垂涎三尺，时时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奢想。他丑却要把自己当作白马王子，恨不能寻找到自己的白雪公主。很无奈的是，别人很快便成就好事，他却久久难以如愿。但美女日日在身边，欢言笑语，常勾得他失魂落魄。而单位的人，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个个忙碌于搞传销，人人梦想着成为百万富翁。看他成天在舞场厮混，心中是有些瞧不起他，嫌他没志向，没出息，经常是冷言恶语。而黄凯旋并不在乎，大有韩信当年甘受胯下之辱的风范。黄凯旋的舞技

一天天娴熟起来，慢慢成长为“一代宗师”，可以在舞场带徒弟了。

3

黄凯旋的老婆，人很秀气，却叫了个很土的名字，秀枝。张秀枝也来自农村，那是一个偏远的县，打工来到了太原。那天张秀枝刚炒了老板，心里郁闷，便到广场上散散心，见舞场上人跳得热闹，兼舞曲也很流行，就起了童心，一不留意就下了舞场。黄凯旋天天猎色，终于有了可捕的目标，当然不会错过，他早就虎视眈眈了，只是未能有良好的机会。此时机会到来，自是不可失去。黄凯旋便不失时机地走了过去，他说，小姑娘，想学跳舞呀。张秀枝那时也就是个十七八的模样，但看上去要比她实际年龄小一些，十五六似的，而黄凯旋当时有二十七八了吧，显得很沧桑。他叫张秀枝小妹妹，张秀枝并不高兴。嘴一撅，说，俄（我）都十八了。

黄凯旋一听她这样讲，便扑哧一声乐了，问，你是忻州哪儿的。张秀枝把眼一瞪，讲，你是户籍警察呀。黄凯旋便讲，你们那地方尽出美女呢。说完了他又问，你是忻州哪儿的呀。张秀枝便讲，宁武。黄凯旋马上便讲，我有一个同学就是宁武的，脑子可好使了，你们那地方的人真聪明。只这一句话，张秀枝便对他有了好感。她说，你是哪个学校的。说这话时，张秀枝已经随了黄凯旋下了舞场。她是刚学舞，步子有些生硬，看上去就像黄凯旋拿线操纵的木偶。黄凯旋一本正经，教得很认真。张秀枝本来脸皮薄，感到有些羞臊，但黄凯旋却能与她从容不迫地聊天。这样，张秀枝越发感到了黄凯旋的成熟。待听他讲自己是中专毕业，还分配在了国营单位，是个吃皇粮的。张秀枝更是觉得黄凯旋不错。张秀枝其实干过许多工种，在超市当过理货员，在小饭店端过盘子，给包工队做过饭，也是常闯江湖的人。她原本打算回老家找一个的，黄凯旋却给了她希望。她忽得眼前一亮，仿佛暗夜之间一下就见到了光明。她是很兴奋的。张秀枝有些试探性地问，你这出来跳舞，你老婆也不骂你。黄凯旋说，我哪有老婆，老婆还在丈母娘家呢。张秀枝一时扑地便笑了。

张秀枝的确很漂亮，当黄凯旋把她领到同事跟前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猛得一亮，似乎看到了新的风景，突然有些妒恨起黄凯旋来，仿佛他把自己的老婆抢了去。别看张秀枝是农村妹，说话却很嗲，让人听了，能从皮肉酥麻到筋骨里去。很多人担心黄凯旋驾驭不了张秀枝，一个太美的女人，是很能招惹来祸水的。而黄凯旋要人样没人样，要权势没权势，但他们似乎忘了，张秀枝除了漂亮，是什么都没有的。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当然要靠的是男人，只有男人发达了，女人才可荣耀。所谓封妻荫子，便是这样的道理。但这个时代不乏有钱人，黄凯旋除了一纸文凭外，也是什么没有。至于能不能挣下钱，还得看单位，单位效益要行，或许多打闹几个，单位效益要不行，即便累个半死，也弄不下多少钱。在单位，人是与它捆绑起来的，人一天也离不开单位，黄凯旋先还思谋着跳槽，但他想去别的地方，可别的地方并不想要他，这事儿也就一拖再拖，便铁了心，要在单位扎根下去。张秀枝与他好，对于黄凯旋来讲，那无疑是一针强心剂，心里一时很舒坦。

找了女朋友，黄凯旋是要向家里老爹老娘汇报的，他娘挺开心，但他爹问，姑娘是读书人吗。这一句话问得黄凯旋挺闹心。小姑娘小学没毕业，他是万不能告诉老爹的，若把真相告了老爹，一准儿让他老人家生气，黄凯旋还是个孝子，他不想让他爹生气。读书不行，只能在长相方面做特殊的说明，目的是哄他爹娘高兴。对于长相，他娘还满意，但他爹不说那，他爹想的是，长相能顶吃还是能顶穿，若长相啥也顶了，那要工作干嘛，人还需要死气白赖地寻活干嘛。他爹是个农民，虽然不是老实巴交，却也仁慈厚道，典型的只顾眼前。儿子找个媳妇，不是读书人，这让他难以接受。老子便要心里怄气，无奈人家如今在城里，离得远，有些鞭长莫及，想管

也管不了。怄气怄得多了也伤身，人老了，不能生气，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气仍要生，是闷气。黄凯旋却不同，这女朋友他是要找的，自己也满意，何况姑娘长得漂亮，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漂亮女人有着极强的诱惑力，在漂亮女人面前，男人永远垂涎三尺。黄凯旋这次动了真情，也下了决心，没读过书咋地了，没读过书，那也是女人。男人离不开女人。

张秀枝开始频繁地找黄凯旋了，一个女人主动找男人，听上去似乎不大妥，但不妥归不妥，女人仍然频繁地找黄凯旋。几次下来后，黄凯旋动了心思，一个男人对频繁地找着自己的女人不动心思，那是很奇怪的。一旦动心思，便要付诸行动，而付诸行动，便需要经济实力做后盾，但黄凯旋是挣钱不多的，一个月下来，也仅仅是有限的几张钞票，拿那么几张有限的钞票去张秀枝跟前炫耀似乎不行，黄凯旋便寻思着弄外快。这是一个很要命的事情，对于一个中专毕业，又无一定特长的人而言，那简直是异想天开。好歹张秀枝是急着要嫁给黄凯旋，生怕他一不留神跑掉，在张秀枝的眼中，此时的黄凯旋，那简直便是个宝贝，一个乡下进城打工的姑娘，城市户口也没有，却能找下个有正式工作的人，于她而言，那是极体面的事情。她是很怕黄凯旋被别人捷足先登抢走了的，在她的眼里，城里的男人很吃香，特别是有正式工作的男人，那就是一个宝。

黄凯旋开始考虑与张秀枝结合了，一个男人看上一个女人，那么，他首先想的，便是要和女人生活在一起，黄凯旋好不容易寻下个中意的女人，是说下个甚也不能让她跑掉，他心里琢磨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努力把女人搞到手，而黄凯旋也仅和女人跳了几次舞，对于搞定一个女人，心里多少还是没点儿经验的，他是比较慌张的，生怕这漂亮女子离他而去。他很想问问有经验的男人，看人家怎么搞定女人，不能放着个女人，自己却无论如何搞不定，那说出去，就很丢人了。黄凯旋还是不想丢人的，他想，丢人不属于他黄凯旋。但女人在自己跟前，却怎样都搞不定，这做人也便做得很没底气了。

4

黄凯旋和他爹商量着买房了，这是张秀枝提出的条件，黄凯旋跟他爹说话的时候是很有技巧的，他说，爸呀，如果我要娶媳妇的话，这住房问题怎么解决。他爹抬眼瞅他一眼，有些漫不经心，说，你要娶媳妇的话，给你盖五间砖瓦房。黄凯旋在他爹说这话时，有意停顿了一下，还故意结巴着讲，爸、爸、爸爸，要是不用你盖房呢。他爹呵呵一笑，笑过了，扭了头问他，你有那么出息吗。他爹此话一出，黄凯旋一时更没底儿了。他的脸上开始渗出了轻微的汗珠子，他说，爸呀，真，真的，我不用你盖大瓦房。他爹倒一时愣住了，说，你不用我盖房，那你自己盖呀。黄凯旋涨红了脸，努力地挤出一点微笑，说，爸呀，我准备在城里买楼房。他爹愣一下后，便哈哈狂声笑了，他说，你不是在做梦吧。黄凯旋便讲，做梦，梦，不做梦，城里买房。他爹听他这样讲话，反手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说，你连话也不会讲了吗。黄凯旋没防备，让他爹扇了一耳刮子，心里很恼火，也很委屈，却立马不结巴了，他说，爸，你咋地打我，你有话不能好好说。他爹生气地讲，你都不能好好和我讲话，我咋地能和你好好讲话。黄凯旋有些不能同意他爹的话了，自己咋就不能和他好好说话了，这不是好好地与他说话吗，他怎么能这样讲。黄凯旋有些不大高兴。但此时是他有求于爹，他便呵呵地笑，他爹不大喜欢他的这种笑，仍旧虎着脸讲，别和你爹嬉皮笑脸的，严肃些。黄凯旋见他爹严肃了，便也严肃下来，他说，爸呀，我真打算在城里买房。他爹便随意地往地上的板凳上一坐，说，那你买吧，谁给你出钱呀。黄凯旋怕的便是他爹这样和他说，但他爹既然直截了当地提了出来，他也不能退缩。他斗了胆对他爹讲，爸呀，新房你别给我盖了，反正现在盖房也挺贵，没有大几万下不来。你给我

添了吧。他爹不快地讲，给你添上让你城里买房。黄凯旋点点头，嗯了一声。但他爹不同意，他爹说，给你们买在城里，那我和你妈哪里住。黄凯旋说，以后和我们一起住。他爹摇摇头，说，和你们住，不大现实。

黄凯旋便讲，爸，住楼好呀，冬天不用生炉子，也不用到井上挑水了，吃自来水。他爹便定定地瞅他，瞅过了，就讲，你下定决心了，日后再不会回村里了。黄凯旋重重地点点头，说，不会回来了。他爹便讲，你爹我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离开这块生你养你的土地吗。黄凯旋便不满意了，他说，爸呀，你这话可就是有些不大对头了。他爹瞅他一眼，怎么不大对头了，你在村里，那我就给你盖房，你要离开村子了，那么，我一分钱没有。黄凯旋没料到结局会这样，他自认为，起码他爹是会添上三万五万的，却未料到会是这样。既然从他爹这里弄不到一分钱，黄凯旋只好打张秀枝的主意。但张秀枝对他讲得更绝，她说，你别指望在我家会弄上一毛两毛的，没有，他们要有，我也不会打小到城里打工了。黄凯旋想，既然都不给添，那只好自己努力了，多想办法，挣上些钱。有了这样的想法，黄凯旋就要有所行动，他有的是一身的力气，不用担心使完它。

黄凯旋最先找的一份工作，是在人才市场，他本想寻个比较有技术含量的，但问来问去，并没有适合他干的活儿，也便作罢。但买房的一座大山压在头顶，是让他无论如何都喘不过气来，黄凯旋想，作为一个男人，连一次发财的机会都没有，那也就很狼狈了。黄凯旋的心中是很难受的，这是他人生路上所遇的第一道比较难过的坎，也是他所感到难以逾越的。他想，如果没有房，那么张秀枝肯定不会嫁给他，有时，女人看似嫁给一个男人，而其实是嫁给了一套房，或一个“长”字，这便有点悲哀了，男人感到悲哀，女人也感到悲哀。但现实是比较残酷的，即便女人不想有这样的选择，世俗也会把她逼下深水。黄凯旋看似个文化人，骨子里却是个农民，是农民便有农民的局限性。他很快便在人才市场找下了个工作，贴小广告条，发传单。老板三十多岁的样子，自办着一份报纸，专登广告，除了自己外，还雇着一名女子，兼做办公室主任及秘书，典型的皮包公司。黄凯旋便做了其唯一的工人。黄凯旋主要是贴小广告条，总是在深更半夜的时候，他又怕别人逮住，提心吊胆的。白天有时间了，就是发广告单，这样，在上班之余，黄凯旋总算是有事干了，舞也跳得少了，对于他而言，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以让自己挣点外快。以黄凯旋的想法，单位挣上点，外头打闹上几个，买套房子，也不是什么问题，他来单位之前，厂里是刚集资过一次房的，一平方米也就八百多块，他计划只买七十平方米左右的，大了不要。这样，黄凯旋自己的估算，那就是，即便他要动真格的买套房子，也就在六万左右，他咬咬牙还是可以承受得起，再让张秀枝添上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黄凯旋是动了小脑筋的，他的脑子比谁都转得快，但转归转，在单位买房的前提是，必须领了结婚证。为了这事，他需要和张秀枝好好谈谈了。于是，在一天下班之后，黄凯旋联系张秀枝，说是吃一顿饭吧。两个人吃饭是常事，平时也不需要专门去约，此时黄凯旋主动说了出来，张秀枝感到有点儿奇怪，她是个急性子，有甚话，一般压不在肚子里，非得找个机会说了出来，她崇尚一吐为快。这时张秀枝便问，黄凯旋，吃饭还用专门说吗，你找我来，便去吃饭就行了，干嘛要说出来。黄凯旋呵呵一笑，他说，我是想和你到一家好点的饭店吃饭，以前都是小饭馆，不上档次的。张秀枝呵呵一笑，说，我又不在乎吃好吃赖，只要填饱肚子便行，好又能咋地，也不就一顿饭。其实张秀枝与黄凯旋哪一顿吃饭，也吃得不赖，没有几十块钱不行，一般单位的工资也就是个三百来块钱，而黄凯旋拿的工资要高，千数块钱。他的底气足，张秀枝也正是看上了黄凯旋这一点，她想，黄凯旋刚入厂，就挣千数块钱，那以后呢，她想，以后，那当然更是没个底线了，女人找男人图个甚，还不是图了他能挣钱，一个男人要

不挣钱，女人还找他干吗。这是张秀枝的想法，很实在，直奔主题。

此次黄凯旋找张秀枝吃饭，选了一家比较高档的酒店，还买了一束花，是玫瑰，原本黄凯旋没计划买花，是半路有个小女孩卖花，说剩下最后一束了，便宜卖，十块钱，黄凯旋便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了下来，他想，十块钱够干个啥，能拿十块钱买一束花，黄凯旋觉得很划算，也算营造一下情调。果然，张秀枝满面笑容地看着他，当他把一束鲜花送给她的时候，张秀枝的脸便冷了下来，她说，你买个这干吗，多少钱。黄凯旋一时瞠目结舌，他未料到张秀枝会这样。他呵呵一笑，说，不花钱，在一家花店捡的。张秀枝的脸才恢复了笑容。她极随意地一把揪过了鲜花，旁边正好有一垃圾箱，毫不迟疑地扔了进去，扔了后，张秀枝微微一笑，说，以后别再买这东西了，浪费钱。黄凯旋就觉是张秀枝拧了自己一下，浑身一阵抽搐，咧了嘴笑说，那你坐下来吧，坐下来，好好选上几个菜。张秀枝看他怪模怪样的，很不高兴。她说，黄凯旋，心疼花钱，那不用吃便成，干吗要来这儿，我也没求着你来这儿呀。黄凯旋忙讲，我也不是心疼这几个钱，这才能花几个，即便你由着性子点，我也是花得起的。张秀枝皱皱眉头，她说，你就胡吹吧，你才挣几个钱。黄凯旋便讲，你别管我挣几个钱，关键是你点菜，吃得舒坦些才对。张秀枝便讲，吃舒坦肯定是要吃舒坦的，那干吗要随了你来大饭店，图个饱肚，小酒馆也成。

张秀枝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她经常出来吃饭。未用几分钟，张秀枝点了七八个菜，她问黄凯旋，够了没。黄凯旋看看，说，怕吃不了了。张秀枝便鼓足了勇气，她说，再来瓶酒吧。黄凯旋诧异地看着她，十分惊讶地讲，你还喝酒。张秀枝说，我咋地就不能喝酒了，跟你说吧，喝个半斤八两的不会醉。黄凯旋便不敢接茬了，他自知自己的酒量不行，也就是抿个一口两口的，若论两，他是非醉不可。他说，那咱上瓶好酒吧，来瓶竹叶青怎么样。张秀枝想了一会儿，她说，行，只要是酒，高粱白也成。但黄凯旋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上了一瓶竹叶青。黄凯旋本不愿张罗这种事，但张秀枝喜欢喝，他也就得竭尽全力去弄了，他寻了起子，开了盖儿，给张秀枝倒上，而只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张秀枝不依，她说，今天必须喝酒。见她这样固执己见，黄凯旋也不好反对，只得也往杯子里倒了一点点，他说，我今天舍命陪君子吧。张秀枝说，喝杯酒，那就能要你的命，看说的悬呀不悬。黄凯旋以为张秀枝也就是二三两的量，想自己的酒买的多了点，他正心疼他的钱，黄凯旋挣钱不易，起早贪黑，吃苦受累的。有时他想自己干吗要这样，好好的人不做，低三下四的，但想自己找个老婆挺难，此时低低头，弱势一下，等将来苦尽甘来，张秀枝不仅赶着伺候自己，到时一上床，那就乖乖是自己的女人了。黄凯旋为张秀枝倒着酒，殷勤地劝着，样子生怕人家饿了肚子，并不时把菜夹过去，张秀枝反不好意思了，她说，你也吃。黄凯旋憨憨地笑笑，说，我又不喝酒。张秀枝挺不高兴，她说，不喝酒，那就不吃了，什么道理。但黄凯旋不吃就不吃，真就一口也没吃。黄凯旋在想，俺娘一辈子没上过饭店哩。他不吃，但张秀枝劈里啪啦吃得香，反正自己是要嫁给他的，反正自己是要做他的老婆，不吃白不吃，省下也全让他交他妈了。张秀枝想，在未嫁他之前，那吃的全是他家的，一旦嫁过去，那就成吃自己了。张秀枝会算账，而且算得很精确，这一点黄凯旋望尘莫及。娶一个会算计的老婆颇令黄凯旋踌躇，他想父母一生在农村，忠厚老实，但张秀枝却已经人心不古，但要是怕她算计老爹老妈，自己便得打光棍，思来想去，他决定仍旧与张秀枝处着。

5

两个人把关系定下来，张秀枝要让黄凯旋随了自己回老家，很有些铁定了的意思，但黄凯旋却犹犹豫豫的，他在心中合计着钱，原计划生米煮成熟饭再谈，那时的张秀

枝可就是到嘴的鸭子，不怕她跑了，无奈此乃一相情愿，张秀枝并不就范，他一时半会还无机可乘。此时张秀枝提出要他随了自己回老家，那这事也便成了十之八九，黄凯旋心中明镜一般，同时他也在肉疼，自己要出血了，出血黄凯旋是不干的，他是要凭空白得个老婆，让他花钱，那比让他咬一口狗都难。黄凯旋抱定了不花钱的念头，一心谋着捡个便宜，以他的主意，把张秀枝娶到手为原则，至于方式方法，全看他的手段了。但张秀枝猛不丁提出这个要求来，弄了他个措手不及，房子还没眉目，彩礼又摆在了面前，这无疑是雪上加霜，黄凯旋心中痛着，一时又无良策，只好拖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张秀枝听黄凯旋不跟自己回家，是十分生气的，她说，黄凯旋，你没诚意。黄凯旋听他说这话，心里有些发毛，呆呆地瞅她半天，说，你甚意思。张秀枝呵呵一笑，讲，没意思，能有甚意思。可黄凯旋的内心却惴惴不安。张秀枝对黄凯旋冷淡了，待理不理。这让黄凯旋感到很郁闷。他很想对张秀枝妥协，但他口袋又没钱，仍是犹豫着。张秀枝却对他下了最后通牒，她说，黄凯旋，要么你跟我回家，要么咱俩分手。哪个选择也让黄凯旋心痛，而且痛得要滴血。他说，好秀枝。咱们再商量商量。张秀枝却嘿嘿一阵冷笑，她说，回家没商量。其实张秀枝也为难，她在家里已经放出了大话，说找了个吃公粮的，还是个有文化的人，考学校考出去的。她爹她娘早已四处炫耀过了，但姑爷却不回家，这也说不过去。张秀枝是铁了心的，她是要黄凯旋随她回家。她讲，黄凯旋，你可别后悔。这句话很有杀伤力。黄凯旋便要好好琢磨了。他想，秀枝真会与自己分手吗。想想，还是会。这期间，秀枝的一位老乡找她找得紧，秀枝莫非还真就飞走了。他有些忐忑不安。

事情出了转机，是黄凯旋的叔叔来省城，顺道看看自己考学在外的侄子，且他听说侄子找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要看看。对于叔叔的要求，黄凯旋很为难，这时的秀枝已经不大搭理他，叔叔想见，问题是他还得能够约过来，现在的秀枝已非刚开始的秀枝，早已经牛得不行，她的那个据说是青梅竹马的老乡天天来找她，这让黄凯旋很闹心。特别是他看人家说说笑笑，打情骂俏的时候。黄凯旋恨不能拿把快刀把他宰了，真是岂有此理。

叔叔却不管他的实际困难，他只急着见自己未来的侄媳妇。黄凯旋耷拉着一颗沮丧的脑壳，他说，叔呀，不是侄不往过领，是人不来，我也没法子。他这般讲，倒让他叔心里别样滋味了，他们家族里，也没出过什么大人物，好不容易出个文化人，竟如此遭遇，心里别提有多堵。他叔当下拍拍胸脯讲，侄呀，钱这事儿，你放心，叔给你想办法。你也别垂头丧气，打起点精神来，男子汉大丈夫，脊梁骨要挺得直直的，别萎靡不振。黄凯旋让他这一说，心情似乎好许多。他说，叔呀，等我挣下了，我就还你，侄短不下你。他叔哈哈一笑，说，侄呀，这是什么话，叔不问你要，你好好混，混出个模样来，你拉扯一把你的兄弟便成。黄凯旋听他叔这样说，就使命地拍自己的胸脯子。他说，叔，钱我会还，兄弟们我也会拉扯的。他叔听他这样讲，内心也很高兴。

黄凯旋算是又过了一关，他极大方地跟秀枝回了老家一趟，因其彩礼给得体面，极大地壮了秀枝家的脸面，一家人于是也算皆大欢喜。秀枝又对黄凯旋热情起来，并与小老乡一刀两断，再不往来。但黄凯旋心里疙疙瘩瘩的，总感觉有团阴影潜入于自己的心底，感觉沉甸甸的。他说，秀呀，你和你那老乡到底好到了哪种程度，你们没干什么吧。张秀枝捶胸拍肚的，她说，黄凯旋，你别生歪歪心，你要生了歪歪心，没准我可真就红杏出墙了。黄凯旋听她这般讲，急赤白脸的，他说，秀呀，你可要守住，要坚固得像碉堡一样，不管是谁，你都要守住。张秀枝呵呵一笑，她说，真如董存瑞那样的英雄，我看谁也守不住。黄凯旋嘿嘿地笑，他说，我相信你。张秀枝瞪他一眼，说，少贫嘴，我可不吃你那一套。黄凯旋便乐，说，你呀，少张狂。张秀枝

依然是呵呵地笑，她相信，像黄凯旋这样的男人，是一点都不坚强的，你强他便弱。

两个人虽说是走得近了，但买房的事情仍是八字还没有一撇。黄凯旋说是租房吧，又方便又划算。而张秀枝心里有些疙瘩，山里住了一辈子，本指望找个城里人，看这愿望又要落空，她的心里生些惆怅。她说，黄凯旋，我嫁你，图个甚哩，就图你是个国营单位能分到房呢。黄凯旋嘿嘿笑笑说，那也不能太急呀，要慢慢来，张秀枝便瞪他一眼，说你能慢，但我却慢不得。黄凯旋诧异的地瞅她，说，那是为什么。张秀枝讲，我是女人呀。张秀枝说她是女人时，看上去是很媚的，能把人的魂和魄勾出来。

黄凯旋对女人说，咱结婚后买房吧，我们单位马上要盖楼了。张秀枝呵呵一笑说，我先信你一回。黄凯旋讲，我不骗你，我骗你是王八。张秀枝便乐，说，你现在就是王八呢。黄凯旋讲，我咋又成王八了，你看我多么英俊潇洒。张秀枝便痴了眼去瞅他，果然觉得先前又黑又瘦的人现在瞧着顺眼多了。她说，你少贫嘴，看你那德性，还英俊潇洒。你哪儿就英俊潇洒了。黄凯旋经张秀枝这么一说，脸是腾一下便红了，他木讷地嘟囔着，我以为我在你的心中是英俊潇洒呢。张秀枝说，你是白日梦着娶媳妇，尽想好事情呢。

6

黄凯旋是要背水一战，他不能因为没有房子，而把秀枝丢了，但买房，于他仍是一大难题，他是没钱的，一个没钱的人，底气多会也不足。房子不买，婚是要结的，因为黄凯旋的理由是单位买房需要结婚证。这就必须得把婚事办了。但秀枝有个前提，只办事，不同居，她有自己的如意算盘，若买不下房了，她还可以离，她是有主意的，没主意咋行。

婚事办得不是太铺张，简简单单就完了，秀枝随黄凯旋回他老家举行了仪式，又来城里摆了几桌请人吃了一遍，人也没多告。然后就在单位附近的城中村租了房住，房子小了点，但可以摆得下两张单人床，黄凯旋要把两张床拼起来但秀枝坚决不同意，秀枝说，买房吧，买好房以后再说。黄凯旋好商量歹商量，秀枝就是不同意，他也便放弃，他想，这二十几年都过来了，还在这一朝一夕吗。但有个美女与自己住在一个屋里，黄凯旋感到周身痒痒，说不出的难受，他试着入侵秀枝，爬了几回秀枝的小床，都让她一脚蹬了下来。黄凯旋不死心依旧不屈不挠地入侵，但秀枝仍旧是一如既往地把他踹了下来，黄凯旋有些恼羞成怒了，他恨恨地讲，张秀枝，你现在可是我的老婆我是办了证的。张秀枝呵呵一笑说，办了证也不行，买了房再说。黄凯旋恨得咬牙切齿，他说，我偏要在买房之前把该办的办了。秀枝嘿嘿一笑，说，那你就等着离婚吧。黄凯旋便把一张黑脸板了，不再搭理秀枝。

日子是这样慢慢吞吞地往前走，秀枝不让凯旋上床，这让他急得抓耳挠腮，恨不能就此把那张床劈了。单位买房的事儿却迟迟没有动静。不仅黄凯旋急，秀枝也急，自己是嫁过人的人了，再嫁一回，就怕有些不现实。她是忧心忡忡的，嫁过的女人，那就如削过皮的大鸭梨，不中留了。秀枝急，就扯开了嗓子骂凯旋，她说，你在骗我。她这样说的时候，很委屈的样子，黄凯旋便很闹心。娶个媳妇，咋这么难嘛。凯旋打小便想着娶媳妇，自他记事起，那就在谋着娶媳妇。可真娶媳妇了，发觉也就那么回事，又多了一个监控自个儿的人，做事儿又不自由了。凯旋想，娶个媳妇有什么好，就是让自己失去自由吗。他想，人还是自由点的好。这个时候，凯旋才记起了自由。

租房未多久，凯旋单位终是要买房了，是一批旧房，想买的人很多，总共二十几套，申请的却有小三百多号人。凯旋也是递了申请的，和三百号人一齐挤在了一条狭窄的小路上。结局自然知道，凯旋被淘汰出局。二十几间旧屋，要房的人却大都是干了十几二十几年的工人，人家都等了十几年了，他黄凯

旋才多长时日。唯一让他难以平衡的是，秀枝是差一点便让他上床了。递了申请的第十天，秀枝弄了几碟小菜，整了一瓶小酒，她以为房子是有些眉目了，据说，很多要旧房的人，最后又一一不买了，说是单位要盖新房，最后一批经济适用住房。黄凯旋听了这消息，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不知是真是假，但黄凯旋此时已成“妻管严”，凡事都要回家和老婆商量。秀枝是受了无房多年的煎熬，至此已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她说咱就要旧房。闻听老婆的决定。凯旋有些兴奋，他也想买旧房，便宜。于一个刚从学校毕业，又生长在农村的穷小子来说，这是极富诱惑力的。凯旋有些欢天喜地。秀枝也有些欢天喜地，她以为自己终于苦尽甘来。这一顿小酒，凯旋要是不声不响地喝完，那他也就心想事成，偏偏他很兴奋。他说，新房听说是厂里弄的最后一批经济适用住房，很便宜的。只这一句话，便让张秀枝改变了主意，她说，既然便宜，那你就买呀，还犹豫什么。买呀。一句话，差点让凯旋郁闷死，秀枝的好心情一下没了，没了好心情的秀枝便拒绝与凯旋上床。于是，凯旋的好心情一时也没了。两个人陷入到了冷战之中。

看看分房的日子一天天迫近，凯旋居然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他在担心自己分不上房子，又怕自己分上房子。分不上房子，老婆不高兴，分上了房子，他又得为钱而发愁。要来的终归要来，单位公布旧房的名单还是张贴出来，凯旋榜上无名。看到这消息的时候，凯旋感到天旋地转，他差点就晕倒在地。凯旋挺着并不强壮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家。当他心情沮丧地把消息告诉秀枝时，秀枝却激动得有些手舞足蹈。她破天荒地又弄了几碟小菜，买了一瓶老酒，她要犒赏凯旋，并加以庆贺。一瓶酒，大半瓶倒是全喝到了秀枝的肚里。从中午一直喝到了黄昏。秀枝是有些唠唠叨叨的，她说，旋呀，房子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她说，俄（我）娘嫁给俄（我）爹时，家里一穷二白，要甚没甚。可现在呢，是甚都有，猪鸡牛羊，样样俱全。咱们会有房子的，而且是大房子，两百平方米的大房子。凯旋在一旁嘀咕，他讲，纯粹是白日做梦。秀枝呵呵一笑，说，那你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休息。秀枝自顾自地说，一副旁若无人的架势。凯旋是由了她去说，也不加以阻止。他很难得地听秀枝这般唠叨，他感觉自己很幸福。从未有过的一种幸福。日头一下一下地暗了下去，一天的时间便渐渐逝去。凯旋有了矇眬的睡意。他的双眼不由自主地打起了架，一时哈欠连天。秀枝也有些心不在焉，她喝多了，显得醉眼蒙眬。秀枝的确喝得不少，除了凯旋瓶底那么浅浅一层，余下的，都让秀枝喝了，于是，女子看上去妖娆妩媚，极其风骚。凯旋感觉秀枝就不是了自己的老婆，仿佛哪个烟花之地的风尘女子。他略显亢奋，眼里渐渐有了满园春色。他说，秀呀，你真美。秀枝便故作花枝招展状，迷离了双眼，托了腮，说，我美吗。凯旋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说，美，美，美。秀枝的脸上便有了笑意。这一晚上，凯旋感觉胜过了金榜题名时。

分了房的人，自是搬进了破旧的新宅，大都开开心心的，凯旋没轮上买旧房，心里毕竟有些失落，待人住好了，专门过去看了一下。见人一个个喜滋滋的，心中感到有点难过。这其中有着他渴望得到的一套房子，但这个梦想却一时鸡飞蛋打了，他的心里甚是苦涩。秀枝又恢复了常态，一如既往地不让他上床。凯旋郁闷地想，有这样一个老婆，有和无，那又有什么区别。他是过着和尚的日子，夜夜独守空房。

凯旋又过上了按部就班的老日子。他有时甚至懒得回家，下班后，食堂吃顿饭，便住了“单身”。打打扑克，搓搓麻将，极是惬意。秀枝有时也会寻到单位来，多是缺盐少米的情况下。后来。秀枝每一次来单位，同事便对凯旋讲，老婆断炊了。黄凯旋只是嘿嘿一笑，不置可否。但闲言碎语却是免不了，传言黄凯旋有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操弄不了。人是怕谣言的，只要谣言一起，免不了就有是非。黄凯旋更多时候就要让人撩逗，人见了他

问，秀枝不寂寞吗。此时的凯旋便会急一下，他说，寂寞也轮不上你。

秀枝的肚子是大起来了，这让黄凯旋生出些意外，他的心里有着疑惑，又不敢去问，于是看秀枝的眼神便怪怪的，目光却总要落到秀枝的肚子上。这让秀枝难以接受，她是不能容忍凯旋这样的。秀枝的面色就有些难看。她说，黄凯旋，你什么意思。黄凯旋只好呵呵地笑。笑过了，一摸脑壳，讲，怀了，是我的吗。这话有些刺伤了秀枝，她把双眼一瞪，十分愤怒地吼道，黄凯旋，你去死吧，你猪狗不如，你干脆死掉算了。黄凯旋便肯定，秀枝肚里的孩子是自己的。然而他却有些茫然，自己这就做爹了吗。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十分颓丧地讲，我操，我这么快便要当爹了，我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7

孩子是男孩，一家老少都很高兴，四位老人急急从乡下赶来，人多屋小，一家人也能凑合，但生了孩子的秀枝，却没奶，四位老人一时傻了眼，黄凯旋的老爹皱皱眉头，说，凯凯小时不是吃羊奶吗，不行给孩子买只羊吧。秀枝她妈一下便不高兴了，她说，这么大个屋，人都住不下，再养只羊，你真会想。凯旋的娘便站出来打哈哈，说，什么时候了，还吃羊奶，咱买奶粉呗。黄凯旋的爹便去超市买了两袋奶粉。秀枝娘一看亲家买了奶粉回来，也拉了自己的男人出门，到超市一看，货架上摆得琳琅满目，一时便呆了，两个人也没来过省城，初次出门，倒遇了这么大个难题。奶粉是很多，问题是很贵，两个人摸摸自己的口袋，瞅超市的鸡蛋便宜，买了两斤回去。凯旋他妈是瞅着的，见亲家只买回来二斤鸡蛋，心情不大好，就有了脸色。床上的秀枝见婆婆有脸色，也不开心。她瞄了一眼床上的孩子，手一伸，啪的一声抽在了孩子的屁股上，只听哇得一声，小孩扯开了嗓子嚎起来。哭声巨大，很有些惊天动地。

孩子出生后，秀枝要买进口奶粉，而凯旋则要买十几块钱一袋的国产货。他图便宜。偏自己的爹娘来，出手也是国产货，弄得她很无颜面，但因是自家爹娘再不好，再让她不快，都不好说什么。唯有沉默。而凯旋却不同了，他就是自个儿的出气筒，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任由了她数落。骂了凯旋他还很开心。秀枝骂他，那秀枝也很解气的，原本一肚子的气，一骂凯旋，那就全没了，骂他，在秀枝而言，那是很惬意的一件事情。

四位老人住了一段时间，都住不住了，一是凯旋租的屋确实太小，二是每家都有一摊子事情，家里鸡呀牛呀羊呀，都得人去喂，看看大人孩子正常了，老人便都想回。凯旋娘提出秀枝带了孩子和他们一起回，说回到家里，由他们招呼大人孩子要好一些。凯旋想想这样最好，老人们一走，他还要上班，把秀枝孩子留在家里，他也的确不放心。娘这般提，凯旋乐意，有人照顾，他便可以放心的上班，但秀枝不乐意，她不想回去，她说，你们那儿穷山恶水的，我才不去呢。秀枝坚决不随两位老人回家。秀枝爹瞅自己的女儿不愿回婆家，怕女儿受罪，便讲，要不，你和我们回老家吧。秀枝却摇头，她说，回老家干嘛。秀枝不想回家，听了她的话，爹娘不好再说甚，一时保持沉默。凯旋急得干搓手，脸一会儿赤一会儿白，极不自在。凯旋的爹娘瞅自家儿子尴尬，忙站出来打圆场，娘说，不行，我们带孩子回吧。这话一出，秀枝便愣了，她未想到婆婆会如此说，也未想到孩子还可以被他们带至乡下。她愣了片刻后，讲，不是怕你们带不好孩子。婆婆嘴快，她呵呵一笑，说，你又没奶，孩子去哪儿都一样。秀枝便意识到孩子会让婆婆喂羊奶，这便让她心情不安了，真这样，孩子大了和自己还能有感情。她不怕孩子跟婆婆，怕的是婆婆带上孩子后和自己没了感情。

孩子最后回到了婆婆那里，秀枝也跟着回去了，六个月后，秀枝回到了省城，孩子依旧留在乡下，她觉得六个月的孩子，也很大了，可以独自和爷爷奶奶呆在一起了。凯旋在秀枝和孩子回到乡下后，就退了租房，又

回到了“单身”，他倒是对住“单身”情有独钟，饭可以吃食堂，还有人陪着玩，哪像住租房，什么事儿都需自己动手，他是感到烦。秀枝回来了，老婆从乡下回来了，听此消息，凯旋并不感到开心，倒有些莫名的失落。他说，怎么倒回来了。听了这话的秀枝很不高兴，她说，你什么意思，我就一直住到乡下吗。凯旋便赔了笑脸，他说，我是说，你回来的有些太突然，让我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凯旋说，你要准备什么。张罗一桌大餐呀。秀枝不悦地讲，我早吃饱了。凯旋说，你吃甚吃饱了，没见你动筷子呀。秀枝便恼怒地讲，这六个月我吃气也吃饱了。

秀枝是北方人，而凯旋是南方人，南方人说话，秀枝是听不懂的。秀枝会说普通话，她在外头闯荡出来的，普通话学得还行。但公婆打小在乡村长大，话就纯粹是地方方言，说出来呜哩哇啦，她一句不懂。好在秀枝能跑会动，公婆听不懂，她可以自己去做，一日三餐，公婆倒还公允，变着花样给她做汤汤水水，也还丰盛，并且天天早餐有一顿荷包蛋，秀枝倒也极为满意，公婆对她也还殷勤，但这六个月下来，她依然觉着苦焦。公婆没买羊，却买了两头奶牛，以前养过，村里有许多人养奶牛。这一来，秀枝沾了儿子的光，也天天喝起了牛奶。以凯旋爹娘的打算，他们并不想让儿子出去，他们在村里早为他创下了一份家业，偏凯旋非要出去，拦都拦不住。房是早为他盖好了的，窗明几净，甚是亮堂，要比城里的租房宽敞。即便如此，秀枝仍是住不惯，她早习惯了城里的生活，让她住在农村，只上厕所便让她难以忍受。村里的厕所都是在地上挖个深坑，然后砌了起来，屎呀尿呀全在里头，上个厕所，溅一屁股。到了六个月头上，孩子完全可以离开她，公婆就能照看了，秀枝便逃也似的回来。凯旋瞅秀枝，是比以前白了胖了，心情也很好，他希望自己的老婆在家里不要过多地受了制，看平安归来，心下也踏实起来，于是极不情愿地从“单身”搬回到了租房。虽说屋是小了些，但秀枝感觉十分踏实。感觉这才是自己的天地。

8

单位的新房终究是要盖了，十几幢，领导的气魄大，要解决厂里几十年的老大难问题，其实，厂里不用掏一分钱，房子，开发商盖，钱，员工出，只是员工贷款时，厂里担保一下，而开发商十几幢地给厂里卖楼，还有优惠条件，事实上是厂里还有赚头，但职工却觉得很好，厂里终于给解决住房问题了，人人奔走相告，个个欢天喜地。凯旋便掺杂在这人群中，他很兴奋地回家对秀枝说，我们厂要盖房了。初闻此讯，秀枝还无动于衷，待平静过后，一时激动万分。她一把搂抱了凯旋，叭叽叭叽在他额上亲了几口，她说，真的吗。而后，她又问，哪买房的钱呢。凯旋也愣在了当地，他朝思暮想着要拥有自己的房子，可真要想着买房时，又发愁手头没钱。他说，不行，借吧。秀枝一时皱了眉头，她说，要借，你借，我可是借不了的。凯旋便赌气地讲，你不借，那我来借，这还是个事吗。凯旋果真就往家里打电话。他娘接的电话，他说，娘呀，我们厂要卖房了。他娘便讲，孩儿呀，你们那房的确是小了些，该买大点的了。他说，噢。他忽然想放弃打这个电话了。但娘却讲，孩儿，缺钱是吧，你和你爹说哇。他一时鼻子有些发酸，两滴眼泪吧嗒掉在了地上。电话那头却传来爹沙哑的声音。爹问，决定了。他说，嗯。爹又问，不回来了。他又说，嗯。爹沉默一会儿，很凝重地讲，那我就卖了它们，你把房买大点。他说，噢。他说完噢后，又问爹，你卖啥呀。爹咳嗽了一下，说，把老宅卖掉吧。凯旋噢的一声，心却有些痛。

单位买房的人报了小九百，全厂才二千多人，小百分之五十的比例，看看同车间老的小的人报了，凯旋却有些心虚。买房是要打分的，学历证书加分，各种荣誉证书要加分，职务要加分，双职工要加分，有孩子要加分，总之，条件很苛刻。凯旋一时感觉自己很虚弱，浑身无力。他在担心自己会买不上房，

那么，爹娘那儿怎么交代。凯旋心中反反复复的盘算着，他想，自己果真就要住这城里吗，住在这钢筋水泥打造起来的丛林里，满目灰白，而自己真要住在这里吗。想想，似乎是一种梦幻，却是真实的。

公告出来后，凯旋并没敢去看，只是看车间里或喜或忧，或笑或恼的人，但他的内心是焦急难耐的，他想，要是排不上呢，如果真的排不上，他又如何向爹娘交代呀。整个一白天，凯旋都心事重重。他隔一会儿便要上一趟厕所，上的次数多了，便遭众人的耻笑。他刚走，背后便想起了吆喝声。他听到人喊，黄凯旋，急得要爬你的高楼去吗。凯旋一开始没听清楚人家的意思，等听的次数多了，便明白他的楼是要上了。他有些激动，却要显出很不在乎的神色。晚上下班的时候，凯旋悄悄去公告栏前瞅了一下，见自己的名字果然写在上头，虽然排名最后，却也排上了。一颗心才算真正跌在肚里。他回到家里，把消息告诉了秀枝，秀枝便也一时沉浸在了喜悦和幸福之中。

可这样的快乐并未维持多久，只在几天后，后勤上的人便通知他，说弄错了，打分打错了，有两个员工的分给加错了，都少加了十几分，又重新排了序，这样，他便让淘汰出局了。凯旋一时傻了眼，他想，这是在玩弄他吗。他并不信服，要后勤的人说出个一二三来。后勤的人也不想和他纠缠，对他说，以你的分，你是买不上房的，这不是按楼层报吗，你报的房子层高了一点，这才轮上你，问题是，那两个人，本是班组长，车间给报错了，便少加了分，这头一次公示，就是让大家监督举报嘛，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你再有问题，找王处长去吧。凯旋窝了一肚子气，却无处发泄，过去瞅公告，上面写的一清二楚，心情更是郁闷。出去要了半斤酒，独自一人喝，待喝得醉醺醺了，他去找王处长.他进了小区问门房，他说，王处长住几号楼.那人问，王大头.他呵呵一笑，说，我不找王大头，我找后勤处的王处长。人家便哈哈地笑，说，王大头，他就是王处长，这孙子升得快呀。咋地，勾引你老婆了，那你得拿把菜刀。黄凯旋挥挥手，口齿不清地讲，和我老婆没关系。那是吃了你的回扣，没办事儿。他又摆摆手，磕磕巴巴地讲，是单位分房的事儿。来人就明白了，说，送礼的。凯旋讲，我送个鸟，他把我到手的房排没了。闻听此讯，问的人哈哈笑，说，噢，你是找麻烦的，这孙子，你得找他。凯旋就很容易地寻见了王处长的门。王处长不在家，只他老婆在，不给开门。凯旋酒劲还在涌，仍是愤怒不已，便一屁股坐在了楼底下，他要等王处长回来。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别人家窗户上露出的灯光，凯旋的心里更是不爽。他抽根烟，使自己清醒一下，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他想再上一次处长的家，但一辆车哧的一声停在了楼道门前。从车上跌跌撞撞地下来一个人，矮胖的身材，油光发亮的头发，是王处长，眯起了双眼瞅他，却似目中无人，他浑身一哆嗦，酒劲醒了一半，结巴着说，王，王，处长，我那房子的事情。处长愣了一下，盯着他看了一眼，讲，你是，黄凯旋结结巴巴的，我是，黄，凯，凯旋，我想要房子。王处长又问了他一下，说，以前，你来过。黄凯旋讲，来，来，来过，处长不在。王处长走路一时不晃了，说，你明天到我办公室来。黄凯旋闻言大喜，说，我明天就找处长去。

第二天，凯旋去找王处长，机关大楼天天见，但进到里面，他却陌生了，心里发怵得很，就像从洞里钻出的老鼠，一时胆怯万分。他见了人，想上去问人家一下，又怕别人说他。黄凯旋在大楼里转了几圈，也未寻到王处长的办公室。最后，王凯旋的头有点晕，人也木起来，他很想逃离这个地方，却又未完成自己的目标。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了一个熟人。那人是技术处的一名普通干部，常到车间，凯旋与人家经常打招呼。当听明白凯旋的话，人家呵呵一笑，说，为了房子的问题吧。凯旋还是有些腼腆，他红了脸点点头，说，我排上了，却又没了。那人理解的笑笑，讲，那这可就要问个清楚，这不明不白的。凯旋说，噢。那人便与他指了一下。

他敲敲门，王处长应一声，让他进去。王

处长正打电话，手一点，让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凯旋忐忑不安地拿半个屁股坐了。静静地等王处长打电话。他瞅办公室，上面堆放着一些文件，放一个笔筒，还插了些笔，钢笔、油笔、铅笔，墙角立着个书柜，里面满满塞了五颜六色的书。他瞅了一遍摆设，又不安地看处长，生怕人家把自己驱赶了出去。处长刚好打完电话。他抬起了头，微微笑笑，说，你是哪个车间的。凯旋想想，然后底气不足地讲，我是三区的。处长又在翻桌上的一本文件。他说，什么事儿呀。黄凯旋急着说道，处长，我的房子。处长就抬起头来，目光冷峻地望着他，讲，这次有很多人找我了，可房子有限，不过，这只是第一次摸底。还要交定金呢，肯定会有许多人不要，到时你再看，怎么样。听处长这般讲，凯旋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慢慢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不好意思地对处长讲，打扰您了。处长嗯了一声，或又说了句什么，他未听清。只是慌慌出了办公室，他用余光瞅见，处长又急急地去看他的文件。

秀枝这次倒是不曾怨他，只默默地给他做饭，几天后，她对凯旋讲，我想孩子了，想回老家几天。他老爹最终未把老宅卖掉，他积攒着几个，又东拼西凑地借了一些，钱是早与凯旋拿了过去，当时凯旋的心里很激动，眼泪也掉了下来，他未料到自己的父亲能这样深明大义。秀枝要回家，那就让她回吧。他只是问，计划走几天。凯旋还要去住“单身”。秀枝回家，于凯旋来说，是又一次获得了自由。他很大方地对秀枝说，回吧，回去多住上几天，多与孩儿呆一段时间。秀枝便很放心地回了家。凯旋便再次搬进了“单身”。

离二次公布时间还长一些，这期间传出楼不盖了，说是挖地基挖出了核污染源。凯旋一时急躁得很，他想，这房是又没戏了。凯旋便颓丧的很。他心情不好，便出去跳舞。凯旋好久未跳舞了，但他的舞技依然娴熟，自是吸引了一些异性的目光，也吸引了几个固定舞伴。凯旋一时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些美好的时光中，他快活开心极了，分明是神采飞扬的另一个人。他和不跳舞的时候判若两人。这样跳了一段舞后，听说房子又盖开了，很快，单位便让交定金，是一万块钱。半个月后，第二次公示又下来，凯旋又榜上有名。只是层数有些高，面积有些小，大的，他怕轮不上。想想自己的父母和自己要住在四五十平方米的屋子里，凯旋想，这是不行的。

凯旋是听说很多人不要房子了，开始没轮上的，这次又都轮了上，凯旋想谢天谢地，实在玄乎得很。但这房也太小。凯旋是愁肠百结，他坐在单身楼外的台阶上，一坐便是大半天，他在思考，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爹娘是要来住的。这样想了几天后，第二次交房款的公示下来，此次交总购房款的百分之六十。于是，又有一些人开始不要房了，房子卖不出去，对单位领导也是一种压力。便允许人换房，前提是，他现在要的房子得有人买。凯旋开始忽悠那些住“单身”的同事了，几次下来，便有人考虑要他的房子。有了底，凯旋便去房管科找人要求换房。房管干事笑眯眯地瞅着他说，大房子有的是，120平方的你要不要，凯旋这一阵是急昏了头的，他毫不犹豫地讲，行。他的话刚说完，房管干事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但瞪眼归瞪眼，还是允许凯旋换房。这消息便在车间传开，人人知凯旋换了大房子，他们一时不解地看他，并冷嘲热讽地问，你有那么多钱吗。凯旋说，没有。人又问，没钱，你敢买那么大的房。凯旋说，借。众人便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说，你咋还。凯旋嘿嘿一笑说，努力去挣嘛。这话一出，便听到说的人噗地一声笑。是轻蔑的味道。

交房款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但凯旋的钱还差着好多。秀枝已经从老家回来，她听说凯旋要了120平方米的房子，心里一点也不吃惊。她甚至还很兴奋，那是多大的房子呀。她也向父母兄弟借钱，但她的家里实在太穷，居然没有借出来。于是，这借款的任务便落到了凯旋的肩上。他又四处去求人，希望能够再借一些，可人人都在买房，又与谁张

口呢。正在凯旋作难的时候，单位联系了银行过来，单位担保，买房者可以贷款。凯旋便一口气贷了五万。他想即便自己再没钱，也还有单位先扛着。这样，凯旋贷了五万块钱的消息又不胫而走，车间一时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房子算是买下了，但一笔巨额贷款却让凯旋头大，心里沉甸甸的，他一向没有主意，这回更是如履薄冰，秀枝笑着问他，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凯旋便傻呵呵地笑，笑中自有了一种勉强和苦涩。秀枝瞅他难受的样，心里也不好受，她说，我也出去打工吧。凯旋惊异地瞅着她，说，你会干甚呢。秀枝讲，我会做饭。凯旋摇摇头，呵呵地笑着讲，在家也未见你做过个饭。秀枝急得说，我真会。凯旋想想，说，你会那就做吧。秀枝是老乡推荐的，也不是老乡，是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家里有人来搞工程，几十个人的饭，让她去做。秀枝当然同意。早年她在饭店端过盘子洗过碗，还给人打过下手，此时当大厨，自是乐意。全是老家人，也没在口味上有特殊的要求，只要按着老家做饭时的样子去做便成，也兼她在饭店见多识广，照猫画虎也能弄得有模有样，倒深受老乡们的喜爱。一天三顿吃在那儿，还能挣七八百块钱，也还非常不错。

9

房子是在一年后分下来的，六层，还可以，别人急着装修，凯旋却不急，他没钱装修房子。最终他是把房子租了出去。房客预交两年的房租，比别人的便宜，且晚住两个月，然后，他用这钱简单地装修了一下房子。虽然他未能住上新房，但两年后，他现成的可以住上房。凯旋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在他近几年的奋斗过程中，他算取得了一些小小的成就。秀枝肯让他上床了，而且主动迎合，使他感觉很惬意。凯旋的新生活开始了，他能够扬眉吐气了。对于一个从乡村走出来的青年，他的内心充满了喜悦和快活。

还贷的日子是十分艰辛的，凯旋一个月的工资基本上都还了银行，剩下秀枝七八百块钱用来维持生活，给小孩买奶粉。秀枝吃在她打工的地方，有时她也会把多余的饭菜给凯旋带回来，有肉有菜，还是非常丰盛的。他满足地对秀枝讲，你们老板真是慷慨大方，给你们吃得这么好。秀枝逗他，说，你们哪儿差了。凯旋愤愤不平地讲，可不是，那差老远了，承包我们食堂的人，除了要赚我们的钱，还要交我们厂八万块钱呢。你说，我们能吃好。秀枝是第一次听凯旋讲他们厂，便有些好奇。她说，你可是考学校考出来的，是国家干部。凯旋说，我不是干部，你要说我是干部，你就是在骂我。秀枝不解。凯旋说，在我们厂，干部是无耻、目中无人、寡廉极欲、卑鄙、小人的代名词。秀枝不解的瞅他，凯旋说，我不是干部。秀枝哈哈一笑，说，你不是干部，那不更丢人，开上那么点工资，还不如干部呢，好歹干部工资高，就是所有的不好加起来，也比你挣不下钱光荣。凯旋不服气地讲，我起码有人格。秀枝讲，人格顶用吗。人格这年头狗屁不是。凯旋便极生气，他说，秀枝，你不该这样说话。

黄凯旋让张秀枝刺伤了自尊心，他是个极爱自尊的人，虽然是自家老婆说的，但心里也疙里疙瘩的，他想，在单位我挣不下钱，我不会在厂外挣，他梦想自己可以挣下大钱，他想，自己好歹是学校毕业的，一个正规学校毕业的，难道会找下个干的吗。以黄凯旋的想法，他找个工作那是易如反掌。但真去找了，却发现很具有难度。找工作的人是排着长队，个个都是学校毕业的，别人是寻专职的，他是找兼职的，几十次下来后，黄凯旋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念想，老老实实在单位干起了自己的工作。

单位的效益是一天不如一天，看着红红火火的厂子，却给工人的工资高不上去，计件工资是工人干得多了，便要往下降，而活儿少时，又往起升升。总之，工人的工资就是吃不饱饿不着，纯粹掌控在少数几个领导手中。凯旋有时很郁闷，他能看到二十年以后

的自己。现在如何做，二十年以后仍在如何做。而二十年的时间是自己变得越来越老了，许多工作以后会干得力不从心。而很多岗位是需要年轻人来干的，二十年后，自己将会变得一文不值。每想及如此，就感觉很痛，十分揪心。

突然有一天，厂里出来的东西便卖不动了，大批的货积压在了库房里，厂子开始以产定销，机器一台台地停下来，车间一限产，工人就轮休。别人不急，凯旋却非常焦急，他要还贷，他的头上顶着巨额的债务。凯旋是很想上班的，但厂里现在不需要那么多的人，必须有部分人休息。凯旋人休下来，心却不曾休息，仍在思谋着如何工作，他是想钱都想疯了的，但钱并不想他，钱是一只长了脚的兔子，可以随处奔走。凯旋在歇下的时候，在外头找了一段时间，他见街上会有一些背蛇皮袋的人，偶尔在街边的垃圾箱前停下来，只那么极随意地捡上几下，便会捡出花花绿绿的饮料瓶子，就那么一小会儿，便把老大一个蛇皮袋塞得满满的。凯旋在想，这可真是无本生意。他想这世上会有很多的无本生意，只是他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凯旋开始捡瓶子，是在单位，他发现单位的饮料瓶子极多，却没有一个人去捡它，凯旋想，为什么不捡它呢，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能有发财的机会，为何又不抓住它。凯旋便把那些瓶子一个个地收起来，单位的饮料瓶真好捡呀，他未曾料到，单位会有那么多的瓶子，一堆一堆的，这让他有些欣喜若狂。单位有外面的施工队，人家有个小食堂，施工队的人喝啤酒，也喝矿泉水，瓶子就垒放在墙根角，凯旋瞅见人门口有一堆瓶子，便过去捡。屋里的人就瞅见了他，向他招招手说，小伙子，你过来，这里的瓶子给你吧，天天见你捡，不容易呢。这是凯旋最大的一笔收获，卖了瓶子后，凯旋特意去饭店吃了碗打卤面，他好久未吃这样的面了。凯旋捡开饮料瓶后，心情缓解了许多，卖瓶的钱虽不多，但他每日的生活费是足够了，他的工资在限产后，开的是少了，但在他零零碎碎的卖瓶钱贴补下，再加上秀枝的工资，竟也够了还贷的钱。凯旋的内心才不那么紧张了。秀枝虽是不大满意他的这种龌龊行为，但多一毛总比少一毛要好，有钱进账，谁也不会太强烈地去反对。凯旋能捡下饮料瓶，那是很好的了，有人想捡，那也不定可以捡来。秀枝便也支持他的这种行为。凯旋的同事是多取笑他的，但别人家底子厚，即便几个月、几年不上班也行，他不和他们比，凯旋想，我干嘛要和他们比呢，我是我，我就是我，谁也替代不了我。

凯旋接着慢慢地往机关楼里走，他发现那里的瓶子比较多，一会儿就能捡上一大堆。这是很令他开心的，凯旋在限产的那段日子里，才有了足够的时间去欣赏机关大楼，以前，他大多只是在楼外看一看，现在，他是走到了楼里，虽然只为了捡几个饮料瓶，但却也进入了楼里，看到了其中的景观。他有时是在垃圾箱里捡，有时也会在办公室的垃圾篓里翻一翻。每次收获都很丰盛。凯旋想，这些人真能造，有的开水不喝，偏要喝什么矿泉水。瞅那瓶子软沓沓的，绝对是水货，里面装的尽是自来水。凯旋倒有些同情起了他们，当个干部有甚好，就是多喝几瓶水货罢了。他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平衡了许多，捡饮料瓶的时候，也更加自然了许多，不再表现出畏畏缩缩的模样。他是大大方方地步入了办公室，有人碰上时，他会腼腆地一笑，他说，扫垃圾的。人家看他穿着厂里的工作衣，也就不再问，任了他捡去。凯旋便越发无所顾忌。他一天又一天的如此捡着，早已到了习以为常的地步，凯旋如果这般一直捡下去，他是不会引人注目的，偏凯旋有一天就捡到了老总的屋里，公司的许多领导级的人物，都是套间，一里一外两个屋，外间是办公室，里间是待客室，当时老总正在里间喝茶读文件，凯旋瞧见外间有两三个饮料瓶，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他刚捡起饮料瓶，老总便走了出来，老总笑眯眯的瞅着他，说，你是黄凯旋。凯旋点点头，说，是。老总依旧笑眯眯的。他说，我早注意你了，等着你来。

凯旋嘿嘿一笑，说，您等我。老总又点点头，说，我在你们车间主任那里打听清楚了，你家里有些困难，需要钱，你们过得不好，我们也很难过呀，但你要相信厂子，相信组织，这只是暂时的困难，我们一定可以度过这个难关，像你这样困难的职工，公司也应适当照顾一下嘛，你回去吧，我已和你们主任打了招呼，他一定会给你安排个干的，再不需要你出来捡瓶子。凯旋只好回去，他倒没打算去找主任，但主任却找他了，老总安排了的，给凯旋找了个地方，让他看仪表去了，等生产正常了，再回原岗位。

10

孩子三周岁的时候，黄凯旋把他接了过来，捎带把父母也叫了过来，此时，凯旋的房子也不往出租了，是秀枝的决定，她说，人一辈子就是图了个吃穿住行，自己的房子自己不住，却要租了出去，这又图了个啥。她是死活要住自己的新房。黄凯旋要的房子大，四室两厅两卫一厨，一家子住了，也倒很显宽敞。秀枝很想自己的爹娘也住了过来，又想，那么多人在一起，吃喝拉撒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自己与凯旋挣那几个工资，哪能够一大家子的开销，思考再三，终于放弃。她又想，父母还小，也不必非要挤到一块来，到时磕磕碰碰的，都不方便。

接孩子来，主要是为了在城里上幼儿园，老家的师资不行，城里的老师，那就不同了，学历高水平高，被教出来的孩子肯定要聪明。黄凯旋吃了学历不高，基础没打好的亏，无论如何，不想再让孩子重走自己的路，看到孩子来了，说一口地道的老家话，凯旋直皱眉头，无奈他的普通话也不好，硬是不敢教孩子。好在孩子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凯旋便急着联系地方，把教育孩子的希望放在老师们的身上。黄凯旋说，我教育不了孩子，我老婆更不行，她连小学都没毕业，她担负不起这样重要的责任。

孩子上了一家离小区很近的艺术幼儿园，收费一个月三百来块钱，是算很高的了，单位的幼儿园才收一百多块，凯旋不想让孩子去，老师全是从各个车间抽出去的，公司大大小小领导的关系。黄凯旋来厂里六年之久，厂子别的特点没发现，但用人一事上，却实打实的全是关系户。只要是好一些的岗位，便全安插关系，若无关系，再有能力，一律不用。黄凯旋自认自己没关系，也没甚能力，便心安理得地呆在自己的岗位上，他又从仪表工回到了自己原先的岗位.仪表工不挣钱，而黄凯旋是需要钱的。

黄凯旋又为钱急了，孩子一上学，他便感到了压力，仅有的几个工资，实在是令他感到捉襟见肘.黄凯旋又谋着挣了，这次，他跑到了人才市场，还是找给人贴小广告或发传单的活，工资日结，一天四十。这于凯旋再合适不过，他是倒班的，还有些时间，若能再兼一份轻松的挣钱差事，那将是再好不过.黄凯旋极痛快地便同意了老板给出的条件.找下了工作，凯旋高兴，老板也高兴，两个人都很快乐，本来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天，可老板说，咱这就上班去吧。

具体的上班，就是凯旋跟着老板四处贴小广告，说是贴，却是往墙上喷，弄好了模板，垫了往墙上喷，市里又不敢乱喷，专往市区周围的农村走，逮住一个地方了，老板在一旁放哨，凯旋过去喷，有人来了，老板便去招呼人家。活倒不累，却需要眼疾手快。凯旋做得兴致勃勃，这活儿好，没技术含量，就凭一把力气，而力气凯旋有的是，打乡下出来的农民娃娃，没什么，不能没力气，若力气也没了，那以后咋混。

第一天出活，老板很高兴。他见凯旋人老实，干活也实在，手脚又勤快，心里很满意。中午了，老板请凯旋吃饭，炒了一盘鱼香肉丝，一盘麻辣豆腐，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盘凉菜。他点好了菜，问凯旋，喝啤，还是喝白。凯旋想想，说，啤酒吧。老板呵呵一笑，面咱也上吧，你来碗大的。凯旋说，喝酒了，中碗吧。老板便让上了一大一中两碗面，一瓶本地啤酒。酒菜是很快上来了，凯旋要给老板

倒，老板忙拿手挡了，他说，我开车，不喝了。你喝吧。凯旋听老板不喝，让自己喝，有些拘谨。老板看出了他的心情。呵呵一笑，说，你尽情地喝，别管我。老板这样说，凯旋只好皱着眉头喝。三杯本地啤酒下肚，凯旋便有些面红耳赤。下一次，凯旋未等老板开口，凯旋先开口，他说，老板，这次咱喝雪花哇。老板呵呵一笑，说，想喝甚，喝甚。凯旋便要了一瓶雪花啤酒。喝上雪花啤酒，吃上鱼香肉丝，又当了业务员的凯旋志得意满。喝雪花啤酒的时候，老板对凯旋讲，他说，凯子呀，咱公司的业务，你也可以往回揽，完了给你提成。

黄凯旋心情好，最近发传单，一天四十块，日结算，要去外地，老板还买酒买肉。这世上再无如此好的美事，黄凯旋自是心里乐开了花。

国家有了新政策，孩子的户口可以随父亲，凯旋一直郁闷自己的儿子还在农村，即便他买了房，孩子的命运仍旧难以改变，现在国家政策变了，能有这样的好机会，凯旋当然急，他想，千万可不能错过，要错过了，除非孩子考上学校，否则一辈子的农村户口。他是不想让孩子做一个农民的。他把消息告诉秀枝后，秀枝也欢天喜地。两口子商量来商量去，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坚决要把孩子弄到城里来，当市民多好，可以上好学校，可以到带玻璃的楼房里上班，还可以上高级饭店吃饭。这是一幅美好的憧憬，想到这里，两口子开心地笑了，凯旋是多么愉快呀。他想，世界咋这般美好，当了爹，有了房，还能兼职挣外快。他思谋着，等还完了债，再买辆车玩玩，也不用太贵的，QQ便成。谋划到这里，他又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他对张秀枝讲，他说，秀呀，真是双喜临门呀。秀枝不解，她说，新房是去年住上的，哪来的双喜。凯旋讲，儿子成了城市人，他又到了上学的年龄，这咋地不是双喜临门。秀枝懒得理他，秀枝说，由你说哇。而凯旋由于是贷款买房，房产证一时也还没办下来，他的户口又在单位单身的集体户上，他去后勤找管事的人，人讲不大好办，找领导，领导说，这归后勤负责，你还是找后勤上的人吧。凯旋便又去找人家，可找过去仍旧是跟前回一样的答复。凯旋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转来转去，就是不顶事。凯旋又愁眉苦脸地坐在了“单身”的台阶上。同事瞧见了，问他有啥事，那么郁闷。凯旋就说，为了孩子户口的事呗。同事嘿嘿一乐，说，你不会给人送点礼。凯旋一时犹如大梦初醒.

凯旋到底还是把孩子的户口办到了自己的名下，这样，他这个户主便有了一个家属。凯旋在双喜临门时，舞也跳出了风采，有个漂亮的女老板约他跳舞，一来二去，便也有了故事。凯旋酒后高兴，对同事吹，他说，我有三个女人。他便掰着手指头数。他对同事讲，人家说了，凯子，我是你的人了。这话很有故事，让人浮想连翩。他又一脸的豪气，似乎是把所有天下女人睡了的模样，仿佛是不可一世的王公世子。

在单位这样，慢慢的在家里，他也忘乎所以。舞伴来短信时，他居然当着秀枝回，也不回避一下。开始，秀枝以为他是揽业务，可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便偷偷地拿了他的手机瞅，就发现是别人约他跳舞。这把秀枝气坏了，她气急败坏地对凯旋讲，你行呀，你真行。凯旋以为秀枝又发邪火，嘿嘿一乐，说，你这发甚神经，一惊一乍的。秀枝说，我发神经，秀枝一下把他的手机甩到他面前，说，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里头的短信。凯旋才明白原因，虽然他心里慌着，却强作镇定。他说，秀啊，那是几个单位的同事在和我恶作剧。秀枝却不理他的辩白。她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11

出了门的秀枝不知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只站在原地发呆.发了一会儿呆，见楼下有人打牌，便凑了过去瞧，有人有事要走，说，秀枝，顶一顶。秀枝便顶了上去。这一顶，秀枝便喜欢上了打牌。其实，她是喜欢上了打牌时的气氛，大家可以说说笑笑。后来，秀

枝干脆班也不去上了，就在楼底下打牌。虽然凯旋的工资少，一家人生活起来紧紧巴巴，但秀枝就是不去上班，而且饭也不去做，连孩子也不去接送。交给了凯旋.她对凯旋说，你不是有时间和人跳舞吗，你知你那时间哪来的，是我把所有的活儿做了，从今天开始，所有的事情，我不再去做了，你也做做。凯旋见秀枝决然的态度，也不敢反抗，而是乖巧的点了点头，他无奈地说，我，做，我，来，做。

现在，家里的一切事情都由凯旋来做，他除了做业务，还要把班上好，同时，家务也得做好，孩子还得接送，他是忙得一塌糊涂.凯旋在做家务的时候，秀枝便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看的时候，手机不停地响，是有人发来了短信。秀枝便又不停地去回短信，回的时候，似乎十分开心，不时发出浅浅的笑来，或者扑哧一乐。凯旋也会瞅见，就呆呆地看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他想问问，又怕秀枝发脾气。秀枝脾气发起来，那是很吓人的。凯旋哪敢过去撩拨她。

后来，凯旋得知，秀枝的那个小老乡现在是发了，成了个大老板，但依旧没有结婚。这让凯旋一惊，心里莫名地有些痛。他想，秀枝是在与她的小老乡发短信。儿子小，并不知大人间的事情。但凯旋的父母却知道。他们知道儿子媳妇关系紧张了。但紧张，他们也没办法，只能是背后规劝儿子，让他担待着点媳妇。

有一天，凯旋对秀枝讲，他说，我胸这儿好像起了个疙瘩.秀枝冷冷地看他一眼说，起了个疙瘩有啥大惊小怪的，凯旋便不再吭气。可过了两天，一个小疙瘩居然发展得前胸后背都有。凯旋才有些急。跑到医院看，大夫说是疱疹。凯旋的心里便犯开了嘀咕。他那天是和一个女人跳了舞的，女人拿手在他的胸上摸了几下，他当时还意醉神迷，以为占了便宜。和大夫说，大夫讲，和这没关系吧。他又想，是自己光了身子在车间睡了一觉吗。由于产品卖不出去，厂里限产。所以他们才可以在上班时偷偷睡上一会儿。

凯旋得了疱疹的消息，很快在车间传开的，还传出了凯旋让小姐在那儿摸了一把，就生病了，更严重的，是传说凯旋得了小姐病，而且是传染病，通过接触或间接传染。这事渐渐传到了车间，同事们便躲着他，这令凯旋十分不悦。见别人与他说话站得远远的，他稍前移半步，别人就退三步，他的心里就十分不爽。但不爽也没办法，只能怪自己。

回了家，秀枝与孩子倒不躲他，但他却主动躲着娘俩，他不想让他们得上这病。秀枝瞅他这样，便非常生气.他说，你到底得了什么病，真是找小姐得的吗？凯旋委屈地讲，我没找小姐，我不是找小姐的人。秀枝听他这般说，是更生气了。她说，既然你自己知道，那你害怕什么。十有八九，你做了亏心事儿。听秀枝这样说，凯旋心里的火都要喷了出来，他说，张秀枝，你这样看我。张秀枝也很恼火，她说，我就这样看你。她一生气，便甩门而出。

秀枝离家出走了，这让凯旋在生气的时候，也生出点担忧，他想，秀枝能去哪里呢.难道是找她的小老乡吗？想到此，他的内心一阵剧痛。秀枝是去了表姐家，她的表姐在城里，姐夫在一家医院工作，是个中医大夫。她把凯旋的病情说给了姐夫，请姐夫分析。姐夫想了一会儿，极肯定地讲，导致这种病的原因，很可能是他长期营养不良，劳动强度过大，免疫力下降。听到这儿，秀枝长长地叹口气，感觉自己的双眼一时十分的湿润。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老乡发来了短信，请她晚上吃饭。秀枝犹豫了片刻，还是给凯旋打了个电话，她决定请凯旋到饭店好好地吃一顿晚饭。

责任编辑 高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