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看得见的寂寞

2015-11-18郑朝晖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15年9期
关键词:松尾俳句旷达

郑朝晖

杨万里有一首诗《冻蝇》:“隔窗偶见负暄蝇,双脚挼挲弄晓晴。日影欲移先会得,忽然飞落别窗声。”写得很细致,也很有味道。一定要计较起来,日本俳句也颇有这样的意味。比如松尾芭蕉的“水鸟嘴,沾有梅瓣白”“群燕低飞,碎泥落酒杯”之类,似乎日本文人在中国文化里偏爱这些气格比较小的文字,当然也将中国文人所体会到的生活中的细致和宁谧发挥到了极致。

杨万里还有一首诗《寒雀》,也有这样的味道:“百千寒雀下空庭,小集梅梢语晚晴。特地作团喧杀我,忽然惊散寂无声。”和松尾芭蕉的俳句经典——“古池塘呀,青蛙跳入水声响”比较一下,是不是神情约略相似呢?

将时间放慢,将细节放大,是这一类文字的共同点。而在这样的过程中,静默、空寂甚至淡淡的忧伤都在其中了。——明明是一种负面的情绪,却不免迷醉其中,这就是人的精神微妙的地方。与这种精细描摹比较起来,“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就显得粗放多了,“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则真的是口号了。但是这也要怪唐人,因为很多物象都被唐代诗人写到诗歌里面去了,唐以后的人要发挥只可以走细密一路,所以气格不免小了,又因为不够所谓的“文以载道”,所以也就被人视为品质低的一路了。

然而,寂寞与惆怅,又何尝真的是小格局呢?又何尝不是传递“道”呢?《南华经》里有着磅礴的悲愁呢。人处于汹汹的闹市,为什么会寂寞呢?因为内心有一个“中心摇摇”的“我”在那里,即便身处红尘喧嚣,却有着说不出的倦怠和颓唐,总是让人在灯红酒绿的兴奋里忽然冷下来,意兴阑珊。——这是生命“悲凉的底色”在作怪。所以中国的文人喜欢“薄阴”的天气,也喜欢“颓圮的泥墙”,喜欢花朵的凋零,即便是莼鲈之思,也脱不了秋风的影子。因为生命只是暂寓,飘零方是永恒,这大概是中国士子文化的内在纠结。当然,一说到本质和永恒,就不是一篇小文章了。

这里有一个小矛盾,悲凉,是因为生命抓不住,那么“行乐须及春”,不是不负青春了吗?但是在中国文人心目中,又颇受鄙薄。爱惜生命,又不愿意将生命投入到求功谋利之中,可见中国文人对于生命的功能有着别样的理解。然而这个理解既自不清晰,也就不易达到,但又分明要矻矻去追求它,其中的苦闷也就理所当然了。

日本文人对于中国文人的这一“道”,心醉神迷,在它的文化里发扬光大,所以就总是有那么一点寂寞和伤感在其中了。

而中国文人里面,也有旷达的,一则以怪诞,一则以超然,总之是“无所谓”,但是是不是真的能够想清楚、放得下,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比如苏东坡在黄州写了很多表示自己不在乎的诗文,但是他的《寒食诗》是有真迹留下来的,字里行间的寂寥落寞是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的。旷达的高人或许是有的,但是留下诗文的,大多是这样自欺欺人的,现在想来,反不如杨万里的一些“小结骨”来得坦诚。

猜你喜欢

松尾俳句旷达
成为观看者的女性
——高树信子《拥抱光的朋友》论
趣说俳句
旷达者
新派俳句的倾向
中国禅宗思想对松尾芭蕉俳谐思想的影响
五月的大雨
关于松尾芭蕉俳句汉译的研究
牙匠胡大钩子
日本俳句的译介及汉俳的创建——以林林为中心
失意时须有一种旷达的情怀——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