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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胜的诗

2015-11-18李元胜

西部 2015年3期
关键词:虚度紫色时光

总有此时

在我病卧的时候

谁在代替我奔跑,碰落一地露珠

在我灰心的岁月,是谁

在代替我爱着,像杜鹃

流出身体中的热血

在另外的星球,谁在代替我凝视

即将飞走的鱼群

在另外的时代

谁在代替我出生,代替我召集族人

渡过湍急的河流

是谁在代替我蒙难

谁在代替我哭泣,当群山沉沦

仁者不再出现

谁在代替我,经受

漫漫千年的屈辱

我沉默,但沉默得不够

我骄傲,但也骄傲得不够

总有此时,我代替着那些奔跑的人

那些歌唱过的人

那些未能渡过河流的人

代替他们呼吸、行走,承担生之琐碎

代替那些不能来到这里的人

代替消失的文化,灭绝的美丽物种

总有此时,大陆沉默,星光闪烁

我代替他们写下诗篇

青龙湖的黄昏

是否那样的一天才算是完整的

空气是波浪形的,山在奔涌

树的碎片砸来,我们站立的阳台

仿佛大海中的礁石

衣服成了翅膀

这是奇迹:我们飞着

自己却一无所知

我们闲聊,直到雾气上升

树林相继模糊

一幅巨大的水墨画

我们只是无关紧要的闲笔

那是多好的一个黄昏啊

就像是世界上的第一个黄昏

湖畔偶得

夜晚之鱼挣脱了,鳞片散落天边

湖水若有所得,疼痛的小词

终于有一个斑斓的尾巴

垂柳袖着手,保持古代姿势

而它看不见的根系,展开潮湿的幻想画

时候还早,幼蝉在地下三尺闭目吮吸,不问昼夜

还需历经数年,它们才凑齐一套翅膀和云曲

柳啊蝉啊顺从于冬的沉默夏的疯狂

不知自己也是钟表的一部分

时光转动,风起了,我走过湖堤一如当年

身体似扁舟,我仍爱它人世间的起伏飘荡

时有靠岸之心,时有银辉满舱

空气

那个死去的人

还占用着一个名字

占用着印刷、纸张

我的书架

占用着墓穴,占用着

春季最重要的一天

那个离开的人

还占用着机场和道路

占用着告别,占用着我的疼痛

所有雨夜

其他的人

只能挤在一起

因为剩下的地方并不宽敞

他们拥挤在一起

几乎失去了形状

每天,每天我眼前拥挤着空白

我穿过他们就像穿过层层空气

十年

我们有着某种速度,像火车

车头向前,车尾永远留在原地

人在远行,故乡留在原地

最爱的人留在原地

一切不过是撕裂、无限拉长的道路,逐渐增加的空虚

有一些风雪我们未曾经历

有一些北方

永远不能成为我们的生活

我还是爱着南方,爱着这个

偏执的闷热的南方

也爱着多雨、植物繁茂

它的细腻和不可知

就像我爱着你,辽阔冷峻的你

也爱着,偶尔闪现

那一小块疯狂的你

是的,不同的你重叠着

有时和解,有时冲突

我爱着,它们之间的缝隙

点点野花悄然生长

我也爱着,它们交错时形成的——

破碎、弯曲的夜空

上面缀满陌生的星星

紫色喇叭花

晨光里,我想拍好

紫色的喇叭花,但相机力不从心

镜头没法解释如此美的紫色

始终犹豫着,在红和蓝之间

而我,只能看到酒杯般的花瓣

美得过分的紫色,斟得太满

简直就要溢出,它经过漂亮的曲线

突然收窄,仿佛那里有

不想公开的楼梯

漆黑的地下室,凌乱的砖头

遮掩一条神秘的路

在路尽头,没有紫色,没有相机

世界尚未开启,我们尚未出生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

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

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

坐在走廊发呆,直到你眼中的乌云

全部被吹到窗外

我已经虚度了世界,它经过我

疲倦,又像从未被爱过

但是明天我还要这样,虚度

满目的花草,生活应该像它们一样美好

一样无意义,像被虚度的电影

那些绝望的爱和赴死

为我们带来短暂的沉默

我想和你互相浪费

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

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

比如靠在栏杆上,低头看水的镜子

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

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湖畔

湖水发呆,它有无穷多件冰凉的衣服

蓝天发呆,它想合上纤长的睫毛

空气发呆,它露出了宣纸的质地

我在思考这是怎么回事

无缘无故,一粒种子在豆荚中颤栗

它也一半是疯狂,一半是银河的寂寥?

我在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本来是经过树林的光线

无缘无故,却突然有了中年的肉身

花地

微风起,远处一层碎银

傍晚很美,只是无须描述,也无从收拾

世界沿着湖面,缓慢地折叠时间

不考虑我们是否悲伤,也不考虑

我们是否正走过坡顶,逗留于那片好看的花地

书房偶记

漫长的冬夜开始了

这是离古代最近的时候吧

独坐室内,像一盏灯

勉强照亮一本旧书

但远不足以照进那些缝隙

就是说,有些楼梯

在一本书里也是看不见

没有说出的都漆黑着

经过了几个世纪

仍然漆黑着,让园子里的热闹格外意味深长

唉,还不如背着手走开

不如在心里复习张旭的狂草

它毫无顾忌,说出了一切

第一遍是一曲豪歌

第二遍是一场痛哭

春天的插枝

是一些很细的东西

连接了

过去、现在和即将出现的我

无论在现实中插得多么深

我还是感到

残缺的自己

带着所有纤巧

正从此刻的大地和天空面前

向上飘走

在接近着

另一个有相同伤口的我

一把刀子

一把刀子细细地刮着夜晚

让天边逐渐发亮

但直到正午

那些黑色粉末仍未运走

它们淤积在

我们关于阳光的交谈之中

当一个人还很年轻

当一个人还很年轻

他写的东西,会奔跑

会像豹子一样

把藏在黑夜里的人追逐

当他已经年老

写的东西,变得安静

像一面不说话的镜子

只用微弱的光

照着周围的人的空洞

走得太快的人

走得太快的人

有时会走到自己前面去

他的脸庞会模糊

速度给它掺进了

幻觉和未来的颜色

同样,走得太慢的人

有时会掉到自己身后

他不过是自己的阴影

有裂缝的过去

甚至,是自己一直

试图偷偷扔掉的垃圾

坐在树下的人

也不一定刚好是他自己

有时他坐在自己的左边

有时坐在自己的右边

幸好总的来说

他都坐在自己的附近

这些开着的花

是性的伤口

有的疲倦,有的惊喜

小路的存在

只是为了笨拙地把它们缀接起来

当我站在川河盖的边缘

啊,所有收集野花的小路

都在汇聚

都在穿过我

在这辽阔高空

只有我

只有我是唯一的针眼

注释:

[1]川河盖,重庆秀山一处高海拔草场。当地把高海拔地区称为盖。

涌上来了,那些燃烧的田野

每一粒包谷中,都有我在清朝打翻的酒杯

有我踉跄的脚步

我要死死地压住你

唐朝的繁花,民国的镰刀

除了收割我们不能相逢

刀光里有我们的青春、中年和暮年

而来生不一定有你

你走近的每一步,都晃动着我和星空

让所有美好的头颅

都扔下浑浊的身体吧

扔下那些岔路,那些写错的诗句

我要死死地压住你

收割是诀别更是反复而疼痛地回来

剩下的时光,就像一根旧绳子

还来得及,让我们扎好一切

让它们具有稻草垛的秩序和形状

注释:

插秧季

田野铺开微微反光的纸

水稻开始写字

写得规矩,写得压抑

仿佛屏息临帖,每笔都是颤栗的哀歌

每个字都有轮回的酸楚

写啊写啊,田野千古不变地

复习着水稻的一生,我们的一生

摔碎又重新拼合的镜子

空气中充满了笔划

仿佛先人的骨头,坚硬地戳过来——

我只好把自己的骨头迎上去

写啊写啊

一直写到我身上的汉朝醒了

宋朝也醒了,连私奔到扇子上的花鸟也醒了

连碗里的米饭也醒了

我正想说啊不,它们甜蜜的牙齿

已经碰到了我的牙齿

昼夜之间

白昼是上升的树

穿过我的手指和键盘,上升

它模仿了带着漩涡的河流,

书页翻动,来自图书馆深处的冲刷

被突然照亮

上升,穿过我头顶上的房屋

很多邻居的家,天空上面的天空

地壳,连同上面阴郁的城市

它觉得我就是它的河床

上升,并摊开众多的树枝

这是我从你那里带走的闪电

它欢喜地喊道

全然不顾我纠缠在生活中

手忙脚乱的样子

少数花园

空调弯曲的管道

吸着空气中的金属

吉它的金属,阅读者的金属

道路发着光亮,在书架的上方

在整个房间里穿梭

这幢昔日的车间,让经过它的时光

变得弯曲

一对恋人深陷在一本摊开的书里

一个老人跟着乐队飘浮到空中

我们的一生每打开一次

记忆就增加一个簧片

多数时间,它们不是被弹响

而是被悄悄拧紧

这该是多带劲的事,我们一起阅读

一起弯曲,一起

在万物中放下我们拧紧的闹钟

折断

折断一根树枝,也就意味着

折断一条安静的河流

意味着,折断一条街道

那些空中的漩涡啊

也就意味着,海水灌进窗户

空间倾斜

身体里四处传来玻璃破碎声

它们不再平行,往昔像一盏黯淡的灯

在共同读过的书中挣扎

熔岩从我们眼眶涌出

也就意味着,很多黄昏同时出现

它们交错,像巨大的船队

在你臂弯拥挤

一起折断的还有很多

眼前的景象,一封被撕开的信

被折断的歌曲和田野,带着金属的伤痕

唯一不会折断的

是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们要表达的爱

不在这一切中,甚至也不在

别的意外悲伤中

彩云湖

我在这里有过两次散步

第一次是逆时针,第二次是顺时针

两个我这样走着,带着不同的沉思

围绕着深不可测的湖水

但我们从未会合,也从未交错

时间隔开了所有有趣的事情

我的脚步牵动着湖水

成叠的唱片,转动在幽暗深处

第一次转动,有低沉的金属

第二次转动,有发亮的丝线

从未会合,也从未交错

但是,我们在同一个湖里交换了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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