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区柯克

子弹射中了谁

◎希区柯克

一

为了稳妥起见，哈德森提前赶到那儿。

天色昏暗，下着毛毛雨，当他从消防楼梯爬到三楼时，有点儿喘气，他在楼梯上蹲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爬到窗户边，发现窗户没有上锁。

既然窗户没上锁，他就不必费心去撬。哈德森觉得芭比太大意了，屋里有些值钱的东西，这一带治安又不好，她至少应该把卧室的窗户锁起来。

可是，芭比没有锁。

哈德森撩起窗帘，屋里黑乎乎的，一股香水味飘出来，他不想进去也没必要进去。公寓前门右边有一盏灯，昏暗的光线照了过来，这表明卧室的门是开着的，通向客厅的门也是开着的。

哈德森跪在湿漉漉的消防楼梯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支.38口径的左轮手枪，那是两天前买的，然后又取出消音器，那是在一家当铺买的。他把消音器套在枪口上，左手臂枕着窗台，手枪架在左手臂上。

十五分钟后，公寓的门会打开，芭比会出现在那里，借着走道的灯光，很容易击中她。

哈德森做好准备，静静地等着。雨从黑漆漆的天上飘落下来，风吹得下面的垃圾桶盖咚咚直响。芭比那浓烈的香水味从窗户里飘出来，这香水曾经很能激起他的肉欲，而现在却让他感到万分厌恶。

他等待着，心里想起家中的妻子伊丽莎白。

他到这里来，全是为了伊丽莎白，他亲爱的伊丽莎白。想当初，他怎么会那么笨呢？伊丽莎白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爱，可是他却去跟芭比鬼混！芭比的年龄只有他的一半，是个大眼睛、高胸脯的金发女郎，她靠傍大款为生，可哈德森很清楚，他绝不是第一个和芭比在一起的男人。

但是，他将是最后一个和她在一起的男人。

二

芭比的胆子真是大，前几天，当他表示要结束这种暧昧关系时，她居然敢威胁他！

哈德森从来没有想到，她会那么肆无忌惮，直到现在，一想这事，他还气得心脏怦怦乱跳，戴手套的手也愤怒地发抖。

他记得她撅起血红的嘴唇，唇边有一抹幼稚的微笑，睫毛一眨一眨的，冷冷地说：“不！亲爱的，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否则的话，我要去见你老婆，她叫什么名字？我想那样做，不过……”

不过她会做的，这一点哈德森很肯定。

就在第二天，哈德森回家后，发现伊丽莎白躺在床上，两眼哭得通红，她接到一个匿名电话，那电话很下流，那些脏话是一个年轻女人说的。

在此之前，哈德森就不安地感觉到，伊丽莎白好像在怀疑他有不忠的行为，可要命的是，怀疑是一回事，接到电话又是另一回事。

哈德森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只有采取行动，他从来没有想到要干掉她，但现在不得不这么做了。

起初，他想到下毒，他甚至想办法弄到了一粒氰化钾，但是下毒并不容易，芭比会防备，他又想到其他方法，可是都不满意。

最近，他看到一条新闻报道，这给了他灵感。近来城东的某一地区，发生了一连串妇女被枪击的案子，那位喋血枪手总在夜里用.38口径的左轮手枪向没有拉下窗帘的女人射击。很巧的是，那一地区离芭比的住处不远。

他扔下报纸，过了一会儿，又拿起报纸，看看上面的天气预报，天气预报说，以后的几天夜里有雨。

今天下雨了，而且刮起了风，天色已经暗下来，街道上空无一人，这真是一个作案的好机会。

三

他等候着，虽然很不舒服，但是一想到这事一了百了，他就感到很高兴。

他自言自语：“伊丽莎白，我已经接受教训了，从今以后，我的生活中只有你一个。”也许过几天后，他就可以带伊丽莎白出去旅行，算是第二次度蜜月。对，就这么办！

忽然，黑暗中闪过一道黄光，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公寓的前门开了。他没有料到芭比会这么早回来，他知道她通常在市中心的餐厅吃饭，总是在9点钟左右回家，今天她回来早了半小时。这样反倒更好。

哈德森眯起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瞄准。由门口照过来的灯光不是很亮，只能勉强看见她站在那儿，穿着雨衣的侧影，她在门槛那儿有些犹豫，然后，她举起一只手摸索公寓里面的电灯开关。哈德森平静呼吸，扣动扳机，那女人中弹后晃了一下，双臂向上举着，他又狠心向那黑黑的人影连开了几枪，那人影慢慢倒下一动不动了。

哈德森再仔细地瞄准，向尸体又开了两枪。实际上，最后两枪并不需要，因为他是个优秀的射击手，他自信第一枪就已经完成了任务。

当他开车回到自家的别墅时，时间是9点30分，雨势已经减弱。他意外地发现，太太的车没有停在车库里。或许她开车到购物中心买东西去了？

哈德森在汽车里坐了一会儿，把他的行动重新回忆一遍：在回家的路上，他把手枪拆成零件，扔进了河里。

芭比之死，没什么线索会牵连到他，没有任何东西证明他曾认识那个女人—他们的交往非常秘密，甚至每次偷偷去看她时，他总是悄悄地擦拭他摸过的每一样物品，生怕留下指纹。当然，他之所以那样做，只是出于普通的谨慎，而不是为了有朝一日他要杀她。现在，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了。

四

他愉快地轻轻哼着歌曲，离开汽车走向屋子。一进屋里，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放在客厅小茶几上的便条。

字条是伊丽莎白写的，当他拿起字条时，嘴里仍然在哼歌。

便条上的句子从潦草的字迹中跳到眼前：“对不起……可是，忍受了很久的我早知道芭比这个人……跟踪你……我必须面对她……和她谈清楚……我发现钥匙……”

哈德森发出一声低沉的似哭非哭的呻吟，回想起那天早上，他把芭比公寓的钥匙从钥匙环里取下来，塞在五斗柜里的一堆褥子下面。

“……钥匙，我发现了我就要去找她，假如她不在的话，我要到公寓里等她……必须了断……我太爱你……哈德森……我不能把你拱手让给别人，更不能……”

便条突然从哈德森麻木的手中滑落，缓缓地落到地毯上。

“不！”他低吟一声，然后大叫，“不！不可能！那不可能！”

站在房门口的那个女人的身影，是不是比芭比高一点、瘦一点？他开枪时，心里还隐约有点不对劲的感觉。现在，那种感觉被重新拾回来，而且在他焦躁不安的想象中，越变越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一定杀错人了，他一定是错杀了自己的太太，伊丽莎白！

事情就这么简单这么要命！

他昏昏沉沉地走到卧室。从一个隐秘的地方拿出那粒氰化钾，然后又回到客厅，含泪读了一遍伊丽莎白留给他的信。他吞下那粒氰化钾，几分钟内，剧痛从腹中传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静静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恍惚中，他听到有钥匙开门的声音，伊丽莎白走进了屋里，她的头发被雨淋得全是水，外套也被淋湿了。

她看到他，突然停了下来。“哦，我希望在你回家之前赶回来，撕掉那封信。”她叹了口气，“哈德森，我没有去，我在最后一刻失去了勇气，然后……亲爱的，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病了？”哈德森已经说不出话了。

（原载《智慧》2015年第10期福建汪丽琴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