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瀑

清洗一朵弄脏的云彩

□曾瀑

给她

我是你的

这身体，这个头，这长相，这口音

这微驼的脊背，发福的腰围，不断繁殖的白

发、皱纹

这身上的伤痕、关节炎、腰肌劳损、椎间盘

突出

都是你的

这一身穿着是你的

这上衣，领口，前襟后摆，两袖清风

这一排扣子苦苦坚守、把得严严实实的扣眼

这一排扣眼死死盯紧、稳稳套牢的扣子

这一条裤子。丝毫不敢怠慢、松懈的腰带

这两个敏感、昏暗、揣满虚无的裤兜

都是你的

这风骨是你的

这眼光，这肚量，这胸怀，这胆识，这高傲，

这霸气

这热血沸腾。侠骨柔肠。悲天悯人

这牵手，这拥抱，这热吻，这欲望

这失眠。思念的泪水。会心的一笑

都是你的

亲爱的，把你的手

给我。轻轻地放在我的胸口

这烟波浩淼的南海。十八级台风也吹不断的

九段线

这优美弧线内的所有岛屿、暗礁

这起伏不已的潮汐，一望无际的蔚蓝

自古以来都是你的

全都是你的

这个夏天

这个夏天，我去了趟东北，却一头扎进西南

我在别人的故乡，别人在我的故乡。我们互

为故乡

这个夏天，我打出去一个水漂，却捡回来一

个湖泊

这个夏天，我在一个死火山口，发现了一座

活火山

这个夏天，我又看见了瀑布，看见了自己真

实的名字

这个夏天，我不停地写诗，用文字最后一次

拯救自己

诗歌成了一剂苦口良药，我用它治病，活血

化瘀，理疗旧伤疤

清除我体内的毒素，阻止我的衰老、枯萎、

变质和腐败

这个夏天，我意外返青，变得温柔，重新复

习爱情

不断练习我爱你三个字的正宗写法，和确切

发音

开始重操旧业，用心爱自己的女人

收藏她的小心眼，为她的唠叨和喋喋不休的

废话谱曲

牵着她的手，久久不放，和她拥抱、接吻

这个夏天，我找回了自己被拐卖多年的影子

不再害怕黑暗，在深不见底的夜色里活活淹

死

这个夏天，在一片蓝色的星空下，我流下了

眼泪

鹿回头

你深情回眸的那一刻。箭矢

无声坠落。手中的弓，弯成一轮皎洁的满月

你的眼泪，撤销了

所有关口。我身上全部的冰和铁

身后，已没有退路，更没有来生

九十九座山，为你而倾倒

九十九条河，为你而倒流

真正的爱，总是四面环海

五千年的缘分啊。我的心，已是一望无际的

蔚蓝

而你，注定是我生命中的一座孤岛

我的包围，不容分说

我的使命就是海的使命。是高潮，也是低潮

是蹂躏和征服，也是亲吻和抚摸

洱海

将你从青花瓷上下载下来的那一刻

我就成了你的洱海

你问，可否看见，落霞与孤鹜齐飞

而此时，蜿蜒的岸，正从你的眉梢缓缓荡开

早已死心的大理石，突然风生水起

一群转世的蝴蝶，正翩翩朝这边飞来

十八条溪流，携带着蛙声一齐注入我的心中

一个叫沉鱼落雁的成语，扑通一声坠进湖底

为何等白了头，仍然命运般凝望着那一片星

空

所有风花雪月的故事，都指向一个缘定的结

局

我的渔舟唱晚，高音低音都是你

吞下前生后世的泪水，都为化身这一池蔚蓝

接住你从天而降的倩影

比蜜还甜的甜，从唇、舌尖，向生命深处弥

漫

覆盖了一万年的苦涩

花开的声音

当我发现，自己和一颗

远道而来的星星，完全押韵的时候

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这天籁，似乎与一种神性的颜色

有着命定的关联。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

我曾经为一件被打碎的青花瓷悄悄地流泪

鬼使神差地爱上了一款蓝色的T恤衫

不停地用方块字，盖起一栋栋蓝色的房子

用雪山下湛蓝的湖水，清洗一朵弄脏的云彩

小心翼翼地扶起一棵被践踏的小草

当我将一片蓝色的天空复印出来的时候

恰好与一颗不期而遇的星星

撞了一个满怀

仿佛一阵喘息。花开的声音

轻轻拂过眉梢。一些小扣子接二连三地松开

一滴蜜从天而降，落在舌尖上

月光下，我听见那朵花儿

竟然小声地叫出了我的乳名

与一朵花对视

就在那一瞬，我身体内的死角顿时被豁然照

亮

骨头里的宿雪，开始融化

命运，原来还可以有另外一种版本

收窄的年轮，看上去像一条系得过紧的领带

一颗火星，就这样飞进了我精神的荒原

我总是梦见老房子在燃烧。故乡从高原滑落

进盆地

一朵花，成为始发站、必经站和终点站

扑鼻的异香，参透了我的前世今生

与一朵花对视，就意味着，不能与另一些花

认老乡、攀亲戚、套近乎。不能轻易为她们

点赞

跟帖的长度，不能超过她最长的那根睫毛

偶尔一次走神，都会让她嘟囔、流泪，伤心

不已

必须承认，我是幸福的，常常在梦里变成一

只蜜蜂

一觉醒来，胳肢窝里沾满了湿漉漉的花粉

我的黄昏，每一个小格子都盛着满满的蜜

因了这深情的映照，心中的魔鬼从此无处藏

身

有多少花花肠子，慌作一团乱麻。我终于明

白

为何不清洗口腔，就无法叫出一朵花的名字

为何一双不洁净的手，扶不起一朵风雨中跌

倒的花

为何目光里没有爱和悲悯，永远看不到鲜花

盛开

为何失去一朵花，就有可能会失去整个春天

拉鲁湿地

走向你。在更深的夜色里

用盛开成雪莲花的十指。长途朝圣的双膝

俯下身来的整座冰山

多少次，当我即将全身心抵达

一眨眼，又从高原滑落到平原

你是世界上最丰腴、迷人的沼泽

扑朔迷离，妙不可言的潮湿

生长花草，也生长大片大片的乌云

生长飞禽走兽，也生长婴儿的哭声

你是世界上最深、最悠久的呼吸

喘息、起伏之间，是一座孤城的兴衰

阴晴圆缺。春风秋雨。潮涨潮落

千古的期盼、呼唤、寻觅、涅槃、轮回与祷

告

满满一梦的羊群、灯火、星光和歌谣

是漂移。碰撞。倾倒。崛起。崩溃

是最完美、眩晕、幸福的废墟

我的转经筒之所以日夜不息

只不过是为了那一次终极的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