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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寂静燃烧的大火
——我读灵焚和《灵焚的散文诗》

2015-11-17李仕淦

中国诗歌 2015年7期
关键词:散文诗诗歌生命

李仕淦

一场寂静燃烧的大火
——我读灵焚和《灵焚的散文诗》

李仕淦

灵焚,本名林美茂。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创作伊始,直至现在,林美茂给他所有的散文诗作品烙上“灵焚”这个惟一的统一命名标识。灵焚,显然就是灵魂燃烧的意思,无论是林美茂的无意识流露还是有意识揭示,这场大火已经寂静燃烧了二十多年时间。

这场大火,仍在继续。这样一场大火,我无法进入,我只能面对,甚至面对,也必须接受被火光灼伤的危险的挑战……

一、火光中的骆驼和马

火源也许起于一根骨头的断裂,或者是一滴血的飞溅,火焰的舌头在夜晚吞吐着月亮之水四处舔吮伸缩,而在白昼裹挟着变形的太阳熊熊蔓延。火光中,我看见一匹骆驼和一匹马:沙漠中缓慢前行的骆驼,沙漠之舟,负重之王。马,有时是黑色,黑色的闪电,黑夜精灵;有时是栗色,比火焰更深,它就是火本身,火的种子;而有时是白色,雪域之上炫亮之光,降自天堂之雪,神秘天使,拥有一双飞翔的翅膀。

透过火光,我还看见了骆驼和马的眼睛和表情:温驯、善良、谦恭、坚韧,深情、智慧、悲壮、超绝……这些词汇构成这两个意象的基本品质和特征。当然,这些还远远不够,我的意思是说,如果“骆驼”是现实生存的灵焚(即林美茂)的象征,那么,“马”就是灵焚的精神存在,就是梦和诗歌。

1962年,林美茂出生于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故乡坐落在福建沿海一块鸟不撒粪的盐碱滩上。在他成长的那个年代,贫穷不是勤劳可以改变的,而更为不幸的是,林美茂童年丧母、少年丧父,活着,成为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难题。年少不知愁滋味,林美茂在祖母的粗粮野菜喂养和倔强偏执的呵护中度过灰暗的童年和少年。在这一段灰暗的时光里,除了母亲重病痛苦恐惧的呻吟和一颗因腥味而无法下咽的西红柿之外,林美茂找不到更多的记忆,而一生沉默的父亲临终也只留给他沉默。

生活的磨难过早地降临林美茂身上,另一种迷蒙的愿望就本能地在林美茂心中产生并随着青春期的到来而愈发强烈:离开,甚至逃离。只有这样,才能改变,改变自己,改变一切。当他意识到这一点,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和脚下的土地都隐隐地颤动了一下:“生活在别处”,生活本身告诉了林美茂,林美茂却仿佛听见一种来自深远的召唤。

林美茂一边种地养活年迈祖母、幼小弟弟,一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读完中学。或许是命运的垂顾,抑或是命运的进一步捉弄,林美茂几乎是在忍饥挨冻、同学们的救助中度过了两年师专的大学生活(因为他必须掰下生活费的一半供弟弟上学,只好经常接受班上女同学们饭票的同情),而后被分配到福建山区的一家大型工厂工作。

在工厂期间,他开始创作,以散文诗的形式,其间发生了一场改变和影响了他整个人生和未来的爱情变故,原因就是他的过分贫穷。而后,林美茂再次“离开”(或者“逃离”),出国去日本。如果第一次接受毕业分配,是出于改变生活环境的一种潜意识的迷蒙愿望,那么这一次,与其说是现实生存的别无选择,毋宁说是精神存在之于内心深处的一种对现实存在更为强烈的叛逆和自我放逐。出国潮只是形式,“生活在别处”的召唤才是本质,而直接促成的最大动因可能就是他的失恋。

贫穷、苦难,甚至悲剧,只有意识到时才真正存在。失去母爱,林美茂还来不及感受和体验就成为一种先天的缺失,而两心相悦恋人的突然背身离去,一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毁灭性爱情把林美茂彻底推向天崩地裂的黑暗深渊:贫穷和苦难不算什么,深爱少女的变脸、爱的纯洁性被一种世俗的偏见所玷污,而自己对这一切的抵抗却是如此地苍白、孱弱、乏力,林美茂几乎绝望了。“生存还是死亡”,达摩克利斯之剑第一次悬在头顶,黑暗深渊的浮沉中,林美茂抓着的惟一的一根稻草就是文学,就是散文诗创作。

不知谁说过,一个人一生前二十年的经历基本决定了他人生的内容和本质,此后只是观察和思考。1989年林美茂只身东渡,在异国他乡的生存境遇,尤其是饱含屈辱辛酸血泪的心灵历程,在他选入本书的一部分完成于日本的诗作,如《1990年东京情绪》、《语无伦次,或者病人日记》,和第三部分《诗外随笔》(都带有自传的性质)的文字中,有着鲜活的记录、深切的述说和深刻的思索。

然而,其中有两个情景至今想起仍令我战栗:去国临出发前的夜里,林美茂给朋友们写下一封几近绝笔的信,他觉得朋友借钱给他出国是在他身上下赌注,如果找不到出路宁可出售器官也要对得起这份信任,信的最后一句话是“难酬蹈海亦英雄”。还有一个情景发生于在日本玩命打工一年多之后的某个黄昏。林美茂满怀期待希望听到友人能够对他寄出的新作予以评价,当公用电话机疯狂地吞掉一大把他用血汗换来的硬币时,他失望了,朋友们不写作了,也没有兴趣看他的作品。打完电话,蹲在公共电话亭边,他感到自己被雷击、被掏空、被淹没、被吞噬,在东京街头的暮色中,面对空旷苍茫的黄昏挥泪不止。

那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和怎样的一个黄昏?十余年天涯飘泊岁月里究竟有多少个那样的夜晚和黄昏?孤独者悲伤的形象在异国他乡浮动漂移的地平线上挣扎、搏斗、倾斜、倒下、渐渐沉沦的景象如划破撕裂天空的闪电一次次击中我的太阳穴。

“去国一夜数十载”,林美茂以超乎常人想象的毅力与意志,从过语言关开始历经十一年读完博士,终于2003年回国。如今他已经在讲台上站了五年,现在是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兼有日本东京大学客座研究员、爱知大学客座研究员等头衔。他的十多年前出版的散文诗集《情人》,在2007年获得了由中国现代文学馆、《文艺报》、中外散文诗学会、河南文艺出版社联合颁发的“纪念中国散文诗90年优秀作品集奖”。

背井离乡又返回故土,林美茂的生存经历是一个奇迹,更是一个怪圈。“生活在别处”却总在渴望家园的回归。我不知道,他的下一步是否又要“离开,或逃离”。我看到的是,寂静燃烧的一场大火至今丝毫没有熄灭的可能。火光中的骆驼,依然缓慢行进于没有尽头的沙漠,仿佛出现了零星稀疏的齿状绿色植物,绿洲显然还在远方,那匹马,翅膀生长得似乎已更为强壮有力,而飞翔的意志则更为坚定、自由的梦想更为辽阔。

二、现实生存苦难经验之上的孤独痛苦

现实苦难太深太重,林美茂没有也不可能有别的任何途径解决,他除了自己,一无所有,他除了把自己交出别无选择。于是他选择了火,渴望焚烧自己而期望照亮现实生存的黑暗,所以,骆驼以“灵焚”为那匹马命名。

当然,使灵焚彻底陷入黑暗的原因,不会只是现实生存的苦难和一场没有防备的爱情变故这么简单。“世界午夜”时间的到来,更确切地说,灵焚的“个人午夜时间”与“世界午夜时间”在二十世纪末的某一瞬间正好重合了,由此引发的巨大爆炸的冲击波把灵焚推向了远离光源中心的黑暗,并将越来越远地坠入深渊。其实,这一世纪末的灾难,不惟是针对灵焚一个人的,它是针对所有人的。问题的关键是,遭遇这场灾难的时候做出怎样的反应。

惊慌、恐惧、呐喊、呼救,喧哗骚动、绝望沉默,醉生梦死、麻木不仁,或固守或突围,或逃亡或流浪,或抗衡或反击……。当现实生存苦难的经验唤醒生命沉睡的理性思想,即当灵焚清醒地意识到生命于黑暗中的苦难遭遇是命定之必然,而其全部涵义只在于对“情人”——此一终极存在——的不可企及的追求时,灵焚拧着自己的头颅和血淋淋的心孤独上路:从《飘移》(1986/9/30—10/1)、《房子》(1986/12—1987/1)到《异乡人》(1987/1/6)、《情人》(1987/3/6),灵焚突围、逃亡,把自己抛向世界午夜的箭雨刀雪,偶像黄昏之后的、弥漫四月死亡气息的荒原;灵焚抗衡、反击,穿越破碎不堪的世界废墟,直抵自己和整个人类的心灵极地,用骨头呐喊,用血和嘴唇歌唱。

…………

以手加额,霜雪从心底漫卷而至。额上佝偻着无数男人和女人圣洁的肉体在呻吟。那个富足的股票经纪人饿死在神秘的塔希提岛上,呼唤世界始终没有回声,昼夜成为一个空前绝后的谜。

就这样闭着眼睛飘移!管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

——《飘移》

…………

血的吼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凄厉割着神秘的面颊祷告呐喊絮絮潺潺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啊啊!毛孔开裂的深渊无涯

呀嘻嘻嗬嗬嗬嗦嗦嗦——噼啪——!咔嚓咔嚓——哗——咯吱咯吱——喂——嗷——嘎——啾啾啾!啾——嘿嘿嘿

天籁啊!

背——过——脸——去。

——《房子》

…………

我们需要一艘船,你的态度很坚决。

我们不是围成一圈了吗?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渐渐靠拢渐渐靠拢渐渐靠拢最后。

距离是一堆密不透风的石头。

——《异乡人》

我们认识的那一天就衰老了。我的脸颊深深下切,你隔着河床,眼角游动的一群追逐我浮萍一样的老人斑。

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是错的,只好任你把自己撕得粉碎。

…………

——《情人》

灵焚在这些诗作中所呈现的黑暗、荒诞、撕裂、异化的现代人类生存图景触目惊心,而他力竭声嘶、呜咽欲绝、无泪失语的呐喊则令人灵魂战栗,这只有一种来源:一口深深掘进黑暗核心的井,即生命的孤独痛苦。现实生存的苦难经历沉淀为孤独痛苦的经验,照见这一孤独痛苦经验的思想则进一步加剧了生命的孤独痛苦,而被诗歌点燃的、岩浆一样的激情使灵焚彻底燃烧。

这种孤独痛苦是如此的具体、实在、亲近,又是如此的虚幻、深远、弥漫无边。

灵焚的现实生存苦难是双重的。物质生存在底线上的挣扎与生俱来,且从未曾有过停歇。贫穷,仿佛由生养他的那一块土地所给予,又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他浪迹天涯。如果仅仅只是物质生存的困境,灵焚用他的血汗足以改变,问题是他不可能只停留于满足物质生存的需求,他的梦想,“生活在别处”的梦想召唤他,牵引着他,他相信生存不是已然和命定的一种状态,它一定有理想的可能。因此,可以说个人的贫穷苦难经历在曲折漫长的岁月里早已幻化为土地贫穷的痛苦经验,也可以说灵焚从一开始就无意识地走向了探寻此一“理想可能”之路,而后坚定不移。这一境况注定了灵焚要为他的梦想付出不仅仅是物质生存贫困的惨重代价,从而形成灵焚现实生存的第一重苦难:现实与理想对抗的不可平衡。

灵焚的第二重苦难,源于母爱的先天性缺失和青春爱情的过于短暂,也就是伴随剪断脐带与尝下禁果而带来的对生命孤独痛苦的觉察与清醒;它真正形成,则是一个时代变革动荡裹挟而来的物欲泛滥对心灵精神的灾难性洗劫(此一劫难无疑是二十世纪以来世界性泛滥潮流的演进,加剧了世界后工业社会人类悲剧性生存的氛围)。梦想的灵焚,甚至愿意放弃现实的物质生活而渴望换取一种“理想可能”的精神存在,然而他却生不逢时,恰恰遭遇了技术至上与拜金主义时代,为物质性存在之精神匮乏所深深困扰,灵焚难以逃脱物质与精神存在的剧烈对抗。

现实生存的双重苦难只构成灵焚生命孤独痛苦的一个层面,还有一个层面,那就是始终困扰着他的虚幻、深远、弥漫无边的生命清醒,即灵焚在深刻意识到“要以全部的生命力量面对理性的清醒”时,抗衡与反击刻骨铭心的“理性伤害”,依然只能抉择诗歌。他以诗歌为刀盾,愤怒呐喊着突围黑暗,一边尼采式地宣言偶像的黄昏,自我个体的存在,一边堂·吉诃德式地向现实世界疯狂反击,宁可粉身碎骨;他以诗歌为马,并生长出翅膀,在逃亡、流浪中憧憬着自然风光的田园牧歌和个体生命的自由、幸福,血与火燃烧,渴望照亮世界午夜弥漫延伸的黑暗前景;他在诗中急速地飞翔,从自我个体生命的心灵雪峰切进人类心灵极地,宁可肉体成为灰烬而企望灵魂获得升腾。灵焚相信诗歌,也只有诗歌可以拯救自己、拯救世界,可以重建宇宙秩序,可以返回家园。

然而,应该承认,人类不可承受之一切,诗歌难以担当,人类所企望之一切,诗歌亦难以实现,更何况灵焚奔跑着窜进诗歌园地的时间是中国诗歌遭遇有史以来最大寒流的季节。当灵焚在突围、反击中头破血流、伤痕累累之时,在飞翔的翅膀一次又一次折断之后,他不得不接受令他心碎、悲壮而残酷的现实——诗歌乌托邦的彻底破灭。如果来自诗歌外部的现实生存的双重苦难是灵焚的生命之重,那么,来自诗歌内部的、在思想层次上的诗歌“可能性”的先天缺失与后天缺损所带来的深刻的忧患、悲剧意识,就是灵焚的生命之轻,这一重、一轻,构成了灵焚生命孤独痛苦的整体、全部。

灵焚的存在实际上就是现实/理想与物质/精神的对抗性存在,他的全部诗歌淋漓尽致地呈现了这一对抗性存在,生命的孤独痛苦成为诗歌凸显的主题,贯穿创作的整个过程。选择诗歌来表现生命的孤独痛苦,这是对所有曾经经历的苦难的一再反刍、咀嚼,一次次揭开伤痕任凭鲜血淋漓,心灵搏杀,生存在太阳和月亮鲜活的伤口里。灵焚说:“对于我,几乎每一章作品都是一场心灵苦难与挣扎的结局,同时也是开始。”大火一路蔓延,这一路也只有骆驼和马可能在火焰中生存,只有灵焚可以使林美茂今天依然活着。

三、蓝色,火焰在水中燃烧的透明

如果将《灵焚的散文诗》所收入的作品按其编辑顺序相反的方向,即从后往前来读,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直至现在,约四分之一个世纪,基本呈现了灵焚创作的时间轨迹、阶段性变化与诗歌精神向度的冲刺。灵焚创作的整个过程的发展演变,大致可以分为四个心理阶段,或体现为四个心理时期:

黑色时期(约为1984年初前后→1986年底前后):

我把收入该书第二部的“沉思”、“纪念”、“心岛”各辑归入这一时期。从这些早期的作品中试图捕捉到一丝快乐或轻松,几乎是不可能的。苦涩、紧张、沉重、忧郁深长,潜藏着一股被强制压抑的焦虑和恐惧,血在烧,火苗时或蹿起。灵焚被笼罩于巨大的母性黑暗势力中,从一开始就在黑暗中摸索、碰撞、滚打,无可逃脱,过早降临的苦难,使他对个体生命存在的体验尤为深切和敏感。

其时,中国的汉语思想正经历着紧张的寻找出路的阶段,很快地越过喧闹的政治黄昏,仿佛一夜之间就接受了现代主义思潮的洗礼,看到全新的亮光照亮着自我的迷惘。对于灵焚也不例外,他吞下那个时期他所能够接触到的所有的新思想、新观念。很显然,二十世纪哲学与艺术的主流思潮深刻地影响了灵焚,从他的诗章中,可以闻到《野草》(鲁迅)的芬芳,也能嗅出《恶之花》(波德莱尔)、《地狱一季》(兰波)的气息,可以看到萨特、加缪闪过的影子,而另一个向度,还可以看出台湾现代诗人们“横向移植”与“纵向继承”成功对接经验的启示。

然而,诗艺的探索是次要的,尽管这些作品已显示了灵焚散文诗的原创风貌并树立起诗人较为完整的抒情形象,也足以构成对当时散文诗领域的审美突破。我要说的是,灵焚在这一时期完成了他作为个体生命的生存体验与整体生命存在的理性自觉,使自我得以从生存与心灵的苦难中站立起来,以英雄(“船长”式的)的姿态直面现实,临渊黑暗。在巨大母性势力的笼罩中,聚集起一股父性势力,如岩浆沸腾,激湍冲撞,他的生命蓄积着更为强大的能量等待爆炸和喷射。

红色时期(约为1986年底前后→1987年初前后):

在短暂的几个月里,灵焚写出了《房子》、《飘移》、《异乡人》、《情人》等一组具有史诗意味的地标性作品。可以想象,岩浆喷发的一刹那是时间的奇点爆炸,而事实是灵焚的“个人午夜时间”与“世界午夜时间”在这一时期开始的某一刻重叠,爆炸发生,巨大光焰中血和骨头彻底燃烧,而后迅速坠入黑暗的深渊。这个过程极为短暂,但灵焚穿越了整个人类心灵史,在人类精神苦难历程中,完成了从个体生命的存在体验升华为人类整体生命的存在体验的飞跃。在世纪末人类生存的精神废墟上,悲愤、绝望地呐喊,于黑暗中渴望并热切地呼唤家园的回归与新世纪曙光的到来,史诗性宏大叙事构架着生命的整体参照,灵焚站在人类整体的生存高度,超越了政治社会批判,以历史文化批判的视野重新审视、思考、书写人类生存的图景,对人类生存的终极价值关怀进行了“整体性言说”,他的散文诗,成为突入人类心灵恢宏精神史的爆破性行动。

王光明从这些诗作里,梳理出灵焚悲壮“突围”中的一种基本“情绪”:困兽般的孤独和无着落感。肖春雷说,这些诗作弥漫着寻找精神家园的悲壮性努力,他借用十九世纪浪漫派诗人诺瓦利斯的话——“哲学原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寻找家园”,指出灵焚的散文诗表现的正是人的生存中的这个最高主题。

红色,比黑色更黑,是黑色的极致状态,由血的燃烧形成,是大火吞噬一切之后的黑洞现象。这场大火,灵焚点着自身烧毁了整个世界。

灰色时期(约为1990年前后→2007年前后):

收入该书第一部四辑的大部分作品,尤其是第三辑“守望这份无奈”和第四辑“一种尝试”,构成灵焚灰色时期的创作景观。

我翻遍了全书,没有找到1988年和1989年的作品。这是灵焚准备出国和刚到日本的时间,有一千种理由可以说明他为什么中止了创作,但只有一种理由是确切的,那就是1987年夏天到来之前灵焚和他的世界已经烧为灰烬。灰烬包裹着没有熄灭的火种(灵焚的“情人”——“一种寻求中的在者……一种不可靠近的终极之美,一种灵魂,一种归宿性的精神指向”),伴随着他漂泊在异国他乡、天涯海角。《1990年东京情绪》和《语无伦次,或者病人日记》的章节,灵焚将之辑为“一种尝试”,与其说是对诗歌形式的一种尝试,毋宁说是灵焚之不死灵魂企图寻求新的生存方式的一种尝试。那时,他在异国他乡境遇中的“死灰复燃”——面对大火之后死寂深远的黑暗,“情绪波动”、“语无伦次”是可想而知的。但可怕的是火种不灭,灵焚的梦还在,思想给他以彻底的悲剧意识的“理性清醒”,而创作——成为他守候家园的无奈:不可弃舍,难以弃舍,而又无法拯救现实也难以驰骋梦境。

灰色迷茫,无奈而深深的隐痛,或许正是人类生存的常态?在“放逐——回归”的流浪中,这种无奈的隐痛像一团蚁窝附吸在灵焚的灵魂深处,不断地噬咬着他获得平静的梦境,使他在漫长等待的焦虑中时时惊醒。

对于灵焚,十余年灵与肉的分离以及由此带来的深刻恐惧是残酷的现实,然而,只有坚持和守候,等待血再次沸腾,火再次燃烧,以一种全新的方式。

蓝色时期(约为2008年前后→现在):

这个时期的心理变化或许可以追溯得更早一些。在坚持与守候的“无奈”中,灵焚变换转移审视、思考的经纬和角度,从《形而上问题》开始,宏大叙事成为背景而转入“生命临场体验”,对现实、命运、世界的质问转为对存在的思索与生命的审美,逐渐趋向纯净、透明。一种火焰在水中燃烧的透明,用火冶炼而出——黑、红、灰依次后退淡远,蓝色火焰自水面升起,从天空铺开披风,落下瀑布,清澈透亮中唤醒幽远深邃。《心之翔舞》,肉体与灵魂赤裸着凫入蓝色水域,时间的节点(“在午后”、“向晚时分”、“入夜”)在这里恰恰消弭了时间的线性和界限,心,自由翔舞,血之火焰就是那汲水的星光,在宇宙中心、时间神秘中心寂静燃烧。历史文化作为潜藏的宏大言说背景,“现时”的寻求,生命存在的思索及其意义的探询,在具体时空节点展开的体验与审美中得以完成。没有收入书中的许多作品,如《冲动》、《生命在一天中的几个片断》等,更为明晰地体现出这一追求的趋向。

蓝色,灵焚之梦的颜色,自然和时间的本色。灵焚显然已经走出黑色的痛苦忧郁、红色的愤怒焦躁和灰色的无奈隐痛。而《风景如海》则显示出浴火重生的灵魂重新面对世界和人生的从容、豁达与庄严。内心敞亮,心理走向清静宽容——对自我的、他者的和整个世界的。这个巨大转变,灵焚给我们以波澜不惊的平静表象,只有他自己知道其间历经多少惊涛骇浪。或许,这是拯救的一种姿态?灵焚不相信神,但他却以基督的宽容姿态来俯瞰人类和这个世界,潜藏着不易察觉而又自然流露的救赎情怀。从“宏大”转为“细节”,从“永恒”转为“瞬间”,换一句话说,以“细节”呈现“宏大”,以“瞬间”捕捉“永恒”,“形而上”与“形而下”互为对立生成,虚与实辩证的观照、省思与揭示,这一时期,灵焚的追求绝不仅仅是创作姿态与策略的改变,其自我的变化升华也已绝非早期黑暗迷茫中燃烧的生命个体,更不是灰色守望中“等待的戈多”,人,在趋向永恒终极在者的追求过程中,已然作为自由的在者,“在思索中扬蹄,在审美中自足”。

四、贫民王子的“血的方程式”

从黑色到蓝色,穿越荒原和寒冷极地,走过赤道,而后进入海水(天空),灵焚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火种不灭,一路孤独痛苦歌唱,歌唱孤独痛苦。

盐碱滩上随意生长的一棵无名植物,灵焚,这个贫困农民的儿子,这个“物质生活短暂的情人”,早期选择了“诗歌王子”的前行道路,火的道路,赤道。且再听一听红色时期的声音,那痛苦哀伤的倾诉、那躁动愤激的述说、那悲壮雄辩的宣言,还有绝望的巫师般的咒语,那些歌声从一团大火中传来,只要我们轻轻一吹,我们手中的纸页将呼地一声点着,并即刻化为灰烬。

这个贫民的“诗歌王子”,从我们民族诗人的家族谱系中,还很难找到清晰的脉络,他那些风花雪月的古典意象,仿佛不是他骨头里长出来的,只是他饮露食花、临流悲叹时从肠胃里吐出来的,倒是那些变形的超现实幻象更像是他的嫡生。这个贫民王子,站在火光中,使我们看见了一些熟悉的身影,那些在赤道边上或者就在赤道上行走的、佩戴着火焰桂冠的亲切身影:梵高、叶赛宁、荷尔德林、雪莱、普希金,好像还有卡夫卡。他们一一走过大火,他们多么相像,犹如兄弟。灵焚跟在这一群兄弟后面,通红着脸、撕扯着嗓子歌唱,不,确切地说,更多的时候是喊叫,是喷发。

一场大火,血燃烧,月亮与太阳燃烧。灵焚以其对抗性存在中的坚韧决绝和永不放弃的梦幻渴望,即骆驼和马的神性,获得了存在的尊严,从而让我们看到黑暗中的一丝光亮;世界的午夜,在神性缺席的黑暗中,“荒谬的人知道,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在这微妙时刻,人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之中”——灵焚以西西弗神话所包涵的意义,在命运的限度内不屈反抗的英雄形象,让我们对生命价值与存在意义的获得依然充满希望。

无论存在主义哲学思想对灵焚有多么深刻的影响,也无论灵焚奇崛怪诞、扑朔迷离的意象谜团,大火燃烧或云谲波诡的诗章丛林,及其象征、超现实手法与现代主义有着怎样的渊源关系,但灵焚所作的努力,其精神向度的极限冲刺与诗艺探险鬼斧神工的境界,绝不是简单的模仿能够达成的。站在西方现代文明破碎不堪与东方文明衰微虚弱废墟的十字路口,企望更深刻地印证现代人的存在本质,尤其是对被历史所抉择又为时代所忽视,无可回避和逃脱地卷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与西方现代主义思潮遭遇战的一代人(六十年代生人),其灵肉撕裂、悲壮突围、孤独放逐,为寻找家园而挣扎、搏斗的惨烈心灵历程的揭示,传承与创新,灵焚得益于鲁迅《野草》精髓骨血的滋养,和台湾一代前行诗人在东西方文化撞击合媾中“原质根性”对接成功经验的启示,更带有一代人背负历史使命奋力探索的深切印迹。

灵焚“血的方程式”没有改变,也不可能改变。这个贫民王子,生长在中国贫瘠的土地上,《诗经》和《楚辞》两条大河喂养过他,儒道精神深埋骨血之中,通过他诗章中血液流淌跳动的清晰脉搏,已然让我们把摸、倾听到了他的历史之思、时间之伤和文化之乡愁。

灵焚作品两个意象系列的冲突:古典与现代变形的幻象对应了灵焚对抗性存在的心理状态,交织着爱恨、悲喜、善恶、美丑、时间与空间、骆驼和马的矛盾纠葛、对立统一,“我”和“你”(“我”和“情人”、对象)、水和火(内心大火燃烧,而作品出现大量的水的意象)、生和死、灵魂和肉体、男人和女人、现实和梦幻的冲突与和解,来自他的心跳,他的呼吸,是血液流淌循环奔腾的节奏在语言诗句中自然而鲜活的呈现。这种节奏,即阴与阳、白与黑的二元对抗与和解,是老子和庄子于冥冥自然宇宙中最先听到的万事万物相生相克、相反相成深奥曼妙的音律。在灵焚的作品中,小到一章,一章中的两个小节,一个诗句的两个意象,甚至一个意象的两个涵义之间;大到一组,甚至全书各部分、各辑之间所形成的系统张力,都显示了这一节奏静止而又流动、开放而又封闭,首尾相接、周而复始、循环不息的特质,及其奇绝跌宕、简洁谐美的审美效应。

节奏的产生先于语言,人类的全部宇宙观都从对原始节奏的直觉中来,不同区域、民族,不同文化背景有着不同的节奏直觉,从而产生了不同的面对生活的基本态度和面对世界的不同理解。帕斯把诗歌节奏同宇宙和原型、阴和阳、结合和分解联系起来,在其著名诗歌论著《弓与琴》一书的“节奏”一章中对比了不同文化的节奏观:“在任何文化背景中都可以找到人类面对生活的基本态度,在宗教、艺术和哲学的创造形式表达之前,这种态度总是通过节奏表现出来的:对于中国人来说就是阴阳;对阿兹特克人来说就是四重奏;对希伯来人来说就是二重节奏。希腊人把世界理解为对困难的斗争或调整,我们的文化充满了三重节奏……每种节奏里都包含了一个具体的世界观……节奏,即形象和涵义,是人类面对生活的自发态度,它并不游离于我们之外:节奏就是我们本身,它就是为表现我们而存在的。它表现了具体的时间性,表现了不可重复的人类生活……”

阴与阳,这一节奏作为一种文化基因无疑流传于我们的血液中。我在想,我们常说的“悟性”,或许就是感觉此一节奏的能力或智慧,“悟”,就是对节奏的倾听,在倾听此一节奏的直觉中获得知性的敞亮。灵焚在谈到他创作状态的情形时曾说:我的诗歌创作往往起于突然冒出的一个意象性诗句,我写下这个句子之后,根本无从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显然,灵焚的灵感源于他的悟性,而他在不知道接下来是什么的停顿弥留时刻,就在倾听,倾听心跳、呼吸,倾听自我(内在小宇宙)和世界(外在大宇宙)的神秘律动,由节奏统摄引领,展开“细节”和意象联想、想象的魔法,使节奏、形象和意义同时存在于一个紧密的、不可分割的整体中,从而建构起他的散文诗自足天地,完成他的散文诗艺术的探险作业。

灵焚的创作极为习惯地捕捉时间的节点,换句话说,灵焚的作品中出现大量的时间节点,甚至为数不少的作品就是以时间节点为题。可以肯定这是灵焚创作中的不自觉现象,但在这里恰恰表现了具体的时间性,表现了生活的不可重复性,灵焚的这一“临场体验”——“深度时间”透视及“文本时间”对“肉体时间”的超越,使生命的审美和意义的表象于“瞬间”与“永恒”的对立中获得辩证的揭示。而我要说的是,灵焚的这种不自觉现象的产生,恰恰由他的节奏直觉和节奏意识所致。

在创作的早期,这一节奏是自然的流露,而在后期则体现为灵焚有意识的自觉追求,他甚至将这一节奏特征从创作方法和技巧上进行了辨析界定,梳理出散文诗区别于诗歌和散文的美学原则。对抗性存在的冲突与和解,在这里不仅有灵焚的美学原则,更重要的是在这里包涵了他全部的体验、感悟,观察、思考,审美、揭示。关于灵焚和灵焚的散文诗,从不同的角度和向度诸多名家已有过精当而充分的评论,在这里,我如此强调节奏的作用,重视节奏对于灵焚的重要性,是因为,一方面,它对灵焚进行了一次文化基因的必要检测,其结果很精确地诠释和证明了灵焚的“血的方程式”;另一方面,我确信:灵焚所提供的散文诗艺术文本,是汉语思想、语言的一次具有拓荒性、开创性意义并卓有成效的尝试,让我们看到汉语诗歌现代性的光明前景。

五、诗歌幻象,骆驼和马合为一体

面对熊熊燃烧的大火,落日黄昏辉煌的景象,我再次看见骆驼和马的身影在火光中穿行,这一次,辉煌的光焰却让我于恍惚间产生疑惑:我究竟在怎样的程度上走进了灵焚和灵焚的散文诗?或者说,我的阅读在多大程度上接近了灵焚和灵焚散文诗的“真实”?

最好的途径当然是灵焚自己直接而明确的诠释:

“那么,跨入二十一世纪的我们,还有哪一片土地属于自己故乡呢?除了以无可奈何的微笑或者以停止判断后极致的单纯和天真认同家园;在每一个瞬间追逐生命的纵情表象;在同样丧失了自己的他者中确认渴望着的自我,活生生的自我。我们已别无选择,永恒已不存在。或者说这就是永恒,用尽可能对于感受和直觉来说属于准确的语言表象生命与情感的意义,把生存的境遇展示得平静与体认,绚丽而安详。

所以,我以无垢的真诚拥抱文学,坚持着以散文诗记录心灵的真实,思维的律动;尝试着在这种述说方式——散文诗——中,每一次确定一种人称的对象朝向,为自己的述说定位,然后在区别于散文的抒情与描写中,展开理性、情感与审美的意象性细节,在这种细节群的叠合、铺陈、提炼、收缩中凸现出散文诗区别于诗歌和散文的美学特征,呈现一种属于散文诗的话语性审美体裁的建构。通过散文诗,构筑一座人称、细节、谛悟的生命回响长廊。”

这段文字灵焚清晰地阐述了他的“思”与“诗”,引导我们走进他的世界——“人称、细节、谛悟的生命回响长廊”,让我们尽可能地接近他的“真实”。但我想说的是,这种理性的“述说”远不及灵焚的作品和灵焚的生命存在本身来得鲜活生动,充满奇异丰富的意味与复杂深刻的意蕴,从而使人产生趋近和进入的冲动和愿望。

大火中骆驼和马的生存幻象,宣喻了灵焚的个体生命存在的奇迹所涵盖的寓言性意义:在苦难生存的不幸境遇中,与悲剧性命运作艰苦卓绝的抗争,以本能和血的呼声回应生命的孤独痛苦;在世纪交替千禧年回归的黑夜,点燃自身而企望照亮黑暗的前景;在人类文明的碎片与盲目中,通过自我的解构与重合渴望重新确立与世界的关系;在人类精神远征的沙漠荒原上,通过悲壮的家园寻找宣告家园的不复存在,而只能“以无可奈何的微笑或者以停止判断后极致的单纯和天真认同家园”……灵焚以一种现代人崩溃散失的意志力和血液中唤醒的原始力量掘进突入自我和人类的心灵腹地,将经验生存不断向幻象生存超越,从“自我”人格炼狱中提升出“一代人”的英雄形象,而“西西弗神话”原型在骆驼和马的重合中(即在灵焚身上)重现,从肉体到精神,从“世俗时间”跃向“文本时间”,灵焚“寻找情人”——“人类的所有精神的苦难性努力”——的历程,则已潜藏着灵焚渴望着获得进一步的升华,达成修缮人类整体人格,提升整体人类精神的企图。

黄昏落日辉煌的景象背后,诗歌王子们在夜色中列队前行,更远处,我仿佛看见了歌德和但丁闪过的背影,深邃高远的蔚蓝夜空闪烁着星座的光芒。

海子说:“伟大的诗歌,不是感性的诗歌,也不是抒情的诗歌,不是原始材料的片断流动,而是主体人类在某一瞬间突入自身的宏伟——是主体人类在原始力量中的一次性诗歌行动。……但丁将中世纪经院体系和民间信仰、传说和文献、祖国与个人的忧患以及新世纪的曙光——将这些原始材料化为诗歌;歌德将个人自传类型上升到一种文明类型,与将神话宏观背景的原始材料化为诗歌,都在于有一种伟大的创造性人格和伟大的一次性诗歌行动。”

我在想,用点燃自身的一场大火向真正伟大的诗人致敬,以诗歌王子喷射燃烧的热血向诗歌王座冲刺,以现实生存的彻底失败去换取诗歌的最后胜利,是否就是“这一代诗人”(六十年代出生)决绝追求的一种幻象生存?!海子如是,喝下《世界的血》的骆一禾如是,灵焚几乎走在同一条道上。

大火燃烧,灵焚经历着《地狱一季》,大火光焰诱惑和逼迫我们走向他的苦难和悲剧性命运时,遭遇与他的灵魂对视与心灵穿透就成为无法逃脱的“劫难”,好在灵焚依然存活,并给予了我们相应的抚慰和喜悦:火依然在烧,在时间水域的寂静中心,此刻马与骆驼已成为一体,蓝色席卷而来之时,唤醒天空、大地,草木、河流,唤醒我冬眠已久的诗歌幻象:

那么就让我们出发吧

从我们失而复得的一棵植物里启程

收拾好秋天的落叶

收拾好黑夜的星光

收拾好我们碎落一地的骨头怀抱一束露水晶莹的野花像一把琴

那么就让我们出发吧

从五月的河水顺流而下

两岸芳草青青两岸鼓点隐隐

那些流浪的艺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陆续来自山冈和平原上的众人齐集河畔

那穿透五千年时光苍凉优美的号子歌声正轻轻哼起拂晓即将来临

走吧让我们放下手中的活计

放下肩上的包袱

让我们掩埋好亲人的尸骨、故乡的碑文

让我们摘下月亮的旧马灯

备好马匹、粮草、留传的古经书带上老人、孩子和女人一起出发

走吧让我们乘着夜色还未消退

点燃灰烬中那不曾熄灭的火种高举火把

穿越大地碎裂的头颅幽昧子宫

穿越山顶洞、莫高窟、金字塔狭长的隧道

走吧让我们邀请山川草木、飞禽走兽

邀请四大河、五大洲不同肤色的兄弟一起出发

拂晓即将来临

让我们以神的名义再次命名我们为人类

让我们高举火把引领众人齐唱荷马向着黎明、向着太阳一起出发……

我不知道,这是否也是灵焚的幻象,或许灵焚早已走得更远,他当下有关诗歌话语的行迹愈发显示出他的诗歌行动的未来野心,无论成或败,我们都只能一如既往地关注他,并致以深深的祝福!

火依然在烧,没有熄灭的可能,水域寂静之火,蓝色瀑布,灵焚会为我们带来新的惊奇和喜悦,让我们静静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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