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三

死去活来

◎老 三

老蒲被查出得了治不好的病，医生说最多还能活几个月。听到噩耗，他老婆躲在病区走廊的卫生间里哭了半天。末了，她专门叮嘱儿子，母子俩一起保守这个秘密。

可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蒲得了不治之症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传开了。其中他所在局的一把手薄局长，心中格外不是个滋味。

老蒲刚参加工作时，与一白姓大学毕业生同寝室。不知为什么，俩人好像上辈子的冤家，你瞅我别扭，我瞧你更不顺眼，以至于最后闹到要房管科给两人调宿舍，把他们分开后才消停。谁知，姓白的仕途上一路畅通，从公务员到副科长、科长、副局长、局长……不到20年，已然坐稳了该系统正厅长的宝座。随着他的不断升迁，老蒲所在那个局级单位，便约定俗成地形成了一个潜规则，即决不能提拔老蒲。

可怜的老蒲，年过半百了，仍然只是个办事员。有一次薄局长请兄弟单位领导吃饭，因为业务对口叫上老蒲作陪。那次老蒲喝多了，把客人送走后他来到局长办公室，坐在那里失声痛哭。“是人不带长，放屁都不响。”老蒲含着泪说，“薄局长，我不能连个副科级都没混上，就这么退休、死掉吧？”弄得年纪轻轻、刚刚人到中年的薄局长，也动了感情，陪着他难过了半天。

现在，听说老蒲只有几个月的阳寿了，薄局长抽了个时间，带着工会主席和局办主任来到了医院，先送上了一笔慰问金，然后亲亲热热拉着老蒲的手嘘寒问暖，临走前才装作不经意地道：“对了老蒲，等你病好了回来上班，你们科的副科长年龄到了准备退居二线了，我打算叫你接他的班。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了，能力又不差，怎么着也得弄个科级吧！”

薄局长走后，妻子假装高兴地说：“老蒲啊，你的心愿就要实现了！咱们快把病治好，回去当科长去！”

再看老蒲，他的面孔惨白，两眼发直，气息短促，仿佛中了邪。半晌，他瞪向妻子：“你，跟我老实交代，我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什么多少时间？你这是怎么了……”妻子打马虎眼。

老蒲大吼道：“我要不是不行了，他姓薄的怎么可能许我个科长？你快告诉我！”说着就要拔胳膊上正打吊瓶的针头。

瞒了这么多天，人前强颜欢脸，人后珠泪暗垂，妻子早已心力交瘁，现在，她终于崩溃了。她抱住老公号啕大哭，啜泣着告诉了他实情。

老蒲整个人唰地就垮了。他交出了自己作为小金库的一张银联卡，又把他买的几笔银行基金的账号和密码告诉了儿子，然后就再不吭声，饭吃得像猫一样少，除去大小二便，就是躺在病床上发呆。

老婆和儿子急得抓耳挠腮，无计可施。

就在这危急关头，救星下凡了。老蒲的主治大夫出去开了半个月会，老蒲不治的消息是大夫的学生告诉老蒲老婆的。主治大夫回来一核实，才发现弟子搞错数据了，错把别人的检查结果当成了老蒲的。

他忙把老蒲的老婆和儿子请到办公室，与弟子一道诚惶诚恐地鞠躬致歉，生怕他们把事情闹开。

按说对方捅了如此大娄子，患者家属怎么发泄都不为过，但此时老蒲的老婆和儿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亲人得救了！两人欣喜若狂地奔回病房，争先恐后、语无伦次地向老蒲转达这一惊天动地的特大喜讯。主治大夫与弟子也如蒙大赦，忙跟了过来，再次向病患本人鞠躬道歉。

再看老蒲，他凄冷、无神的目光，淡漠地扫过众人，努力咧了咧嘴角，做出微笑的样子，嗓音嘶哑地说：“老婆、儿子，还有各位医生，我谢谢你们的好意了！你们不用为我操心了，让我安安静静地去吧。我已经做出最终决定了：马上出院回家，并且从明天开始绝食绝水，能早走一天算一天，不再给亲人添麻烦了……”

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这个老蒲，他怎么认假为真了？这可如何是好？接下来的几个钟点里，无论众人如何解释、说明，拿出什么检验结果来公示，他都闭目阖眼，不听不闻，心如槁木，只求速死。

老蒲的老婆急得都要跳楼了！这时，恰巧丈夫所在科室的科长来探望，听闻“错诊”的喜讯后欣喜异常，他掏出手机就给科里的人报喜。报完喜，他拍着老部下的肩膀说：“老蒲呀，你这家伙，真是命大呢！”没一刻钟，他就接一电话，挂机后兴奋地说：“薄局长也知道了，他让我转达对你的问候，说是真心替你高兴，等一抽出空他就要再次来看望你呢！”

此时，半死不活的老蒲突然眼前一亮，狠狠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胯骨上，大喊了一声：“有了！”他叫老婆儿子一左一右搀着他，往外就走。问他干什么去，他说要去见薄局长。问他为什么要去见，他说少安毋躁，一会儿你们就明白了。

在老蒲督促下，儿子尽量把车开得飞快。来到局办公楼，老蒲叫老婆儿子在走廊里等，他一头闯进局长办公室。见他忽然驾到，薄局长吓了一跳，忙扶他坐下，说：“哎哟，你怎么来了？不过，哈哈，真为你高兴呀！我刚才叫局办主任亲自给你的主治医生打电话询问，证实确实是他们搞错了，你没得那要人命的病……”

老蒲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薄局长：“局长，我已经歇够了，下礼拜就能上班。请问您准备提拔我当副科长的建议，什么时候能提出来？”

薄局长的眉头顿时紧锁了起来，时间足足过去一分钟，他才字斟句酌地道：“老蒲呀，你也知道，一来提副科你的年龄已经超了，不符合干部年轻化的政策；二来咱们是民主集中制，不能搞一言堂，关于你提副科一事，我还要多方征求各位领导、同志们以及组积部门的意见和建议……”

他边讲，边担心地偷觑着老蒲的表情，生怕他力虚体弱再气出个好歹来。没料到，老蒲的面色反而逐渐开朗起来，他站起身，说：“薄局长，你不用讲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你！我回家休养休养，就回来上班。至于提副科的事，我是个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人，这么点儿芝麻绿豆大的事儿还参不破、看不开吗？”

他兴致勃勃告辞出来，与妻子一道上了儿子的车。儿子问回医院吗？老蒲说：“走，找个上档次的饭店，要瓶好酒，咱们一家子，好好吃上它一顿，庆贺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老婆如释重负，禁不住淌下两行清泪，问：“老头子，你是怎么琢磨过来的，相信你真的没病了？”

老蒲干笑了一声，说：“一看薄局长食言，我的副科泡汤了，我就知道，我的病是真好了，我死不了了……”

（原载《悬疑故事》2014年11月上 福建吕丽妮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