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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蕾的诗

SU LEI

致我的三十岁

三十岁了，有权爱上一些更琐碎的事物

爱上手指，和手指上的咸味

爱上大润发超市，和超市里琳琅满目的货架

爱上富有，和贫穷

爱上碗碟，青菜，抹布，米饭

爱上窗玻璃，办公室，文件夹

爱上几件衣裳，几个人

爱上新做的发型，和美发师

爱上街头的广告牌，和公交站点

爱上夕阳和夕阳的影子，跟着它

缓缓回家

爱上灯盏，和不打算阅读的书籍

爱上马桶，和热水器温热的水流

爱上房屋，和房屋里积落的灰尘

爱上深夜，爱上深夜的深

爱上孤独，爱上孤独的孤

孤独的独

爱上深夜里发情的猫

和挣扎之后的寂静

在明天有些事情将要发生

在明天有些事情不会发生

明天将和今天一样

明天将和今天不同

没关系，三十岁了

我已爱上了那些琐碎的事物

活着，我和每个人都已没什么不同

活着，我已学会像庸俗那般优雅

在无人能找到我的时辰

在无人能找到我的时辰

我将在高山之巅找到石头的巨人

我将钟爱他冰雪般滚烫的心脏

月亮吐出的清辉是我永恒的嫁妆

我将整顿河流与田园

饲养老虎、豹子、兀鹰

身姿最雄健，皮毛最光滑的

我要将它祭献给天神

我将祈求一种魔力

使我永远在人类的呼吸中隐身

使我永远在向前的奔流中后退

我将返回最初最安宁的子宫

在无人能找到我的时辰

末日颂

最后，我会重新发现我的头发，血液和脚趾

重新发现我的母亲和孩子

最后，我会重新发现每一个人，发现这个城市

更重要的是，我可能会发现你，我可能会爱你

狂喜，又小心翼翼

我会哭，我的眼睛有饱满的泪水

我狂野，我的手心会长出吸盘

我既是女神，又是荡妇

我

我一个人活着

我一个人住在自己的肉体里

我伸展，蜷缩，荡漾

我过悠闲的生活

掌握一点生存的技艺

但，这是表面上的

暗地里

我用两只虔敬之手

深情地养育了一万亩的孤独

无意义之诗

有时，我们会进入一条隧道或一个肚子

在这里我们既没有理想也没有爱情

科学与上帝和我们不存在任何关系

我们失去悲喜，也一并失去前生和今世

但日复一日，我们于生命的自然行走之中

推动着西西弗斯的巨石，直到

我们听到体内某处重要的骨头断裂

而夜晚，当我们休息

当真正的寂静重新笼罩

低头，大地起伏

抬头，满天繁星

麻雀

早晨，我看见一只麻雀

在我窗外不远处的一个台子上

它停停走走，走走停停

周围依然静谧

并没有什么打扰它

我看着它的两只小脚

它鼓凸的小肚子

它时而左顾右盼的小脑袋

它动作中暴露出的小心思

它小而尖的喙……

在渐渐强烈的光线中

它正离我越来越近了

它变得越来越大，骄傲地腆着它白色的光滑的肚子

我甚至能听到它的心脏

能感觉到它躯体里冒出的温度……

我害怕了，我害怕它

我想起，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一种事物

我甚至觉得它就要撞上我，踏上我

而我会立刻屈服，坍塌，融化。

但是，突然

它飞走了，不见了

它就这样，在它刚才停留的地方，在我的眼前

变成了虚空

此刻

天光那么亮，像一方波光粼粼的池塘

像一块绵软新鲜的蛋糕撒上了白糖

如果在此刻死去该多好

在此刻死去，让躯体和灵魂伏下来

与万物一起，让一切也静静地

撒在我身上，让一切都变成水

在我的身上流淌

让我再一次，再一次

在时间的内部化作——狂喜

眼睛的自画像

这双眼是两个黑色的旋涡

这双眼里藏着一千只黑色翅膀的黑色魔鬼

每一只都善于诡计谎言

幻术和欺骗

这双眼是黑袍的巫师在黑色森林里念出的

黑色咒语

这双眼是两扇地狱的门户

每一扇都笼罩着黑色的死亡的黑雾

这双眼长在并不存在的黑色的脸上

这双眼——人类永恒的斯芬克斯

肉体

没有什么可以去爱的时候

肉体让我活着

肉体的胳膊

肉体的腿

肉体的脚

肉体的骨头和关节让我活着

深夜，腹部的空虚让我活着

在那空虚之上

我时而看见沉重的黝黑的土地

时而看见灿烂的盛开的罂粟

肉体让我活着

我看见它的时候，我甚至觉得

我也像是同时在看见其他的一切

乳房让我活着，它使我觉得

在这世上

我还有两点未被破解的隐喻

接受

我接受一切，并不问为什么——

我接受黑夜，接受路

我接受天空，接受天空时而有星星时而没星星

我接受自己，虽然我并不认识，虽然我觉得荒诞

我接受人，我接受他们的话语，舌头牙齿肚子喉咙

一并接受他们庞大而茫然的生活，秩序和混乱

我接受屋子，墙壁，挂灯

嘶哑，愤怒，梦境，晕船

我接受日子，多变或持久不变

我接受一个女人和她所有的鞋子

我接受地球，接受地球上一个令人疑惑的地点

最后， 我接受一次近乎魔幻的诞生

和一次较为真实的死亡

自由

我想这就是自由。

你吃过了饭，晚餐是鲫鱼、青菜

和米饭。除了这个你想不起有什么东西更合你的胃口

你脱下外衣，在床上舒适地打一个滚，手边是一本书

里面正好是你喜欢的内容。

窗外滴着小雨，阳台上是你下午洗过的衣服

飘荡夏日的夜风之中

你不再想念另一个人

昨日的阴云都已在头顶消散

过了一会儿，你穿好衣服

准备出去淋淋小雨

在晚上九点。

乌托邦

光线炎热

皮肤的毛孔张开

树头又低了一寸

街边电影院在循环放映

《猩球崛起》的故事

广告牌上备注：这是和平共存的

最后机会。

公交车拉着“医学美容中心”在中央大街

驶过，一路播撒着现代美学的热线号码

公园，咖啡馆，宠物商店

公务包里汹涌着时代的海水

少女美丽，及膝短裙，走向

夏日冰淇淋草莓派的爱情

飞机斗志昂扬，在远处，摩拳擦掌

冲向云端

乞丐也暗暗发誓，这将是愉快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