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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拉康镜像理论的来源及建构

2015-11-06李慧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5年9期

摘 要:拉康镜像理论的构建受惠于很多人,但是对其影响最大的是弗洛伊德、黑格尔和索绪尔。他的理论是在运用黑格尔、索绪尔的方法论对弗洛伊德的观点继承、改造的基础上形成的。“镜子阶段”是镜像理论的主体,拉康在这一基础上提出了镜像理论,而“ISR”三界域理论是对镜像理论的拓展,使镜像理论与人类学联系起来,从而拓宽了精神分析的视域。

关键词:镜像理论 “ISR”三界域 无意识学说 能指与所指

雅克·拉康是二战后法国著名的精神分析学家,一直以来研究者对其理论的研究都充满争议,但是研究热情却一直不减。拉康理论始于20世纪30年代,具有很大的创新性和革命性。其理论基础是镜像理论,正如《雅克·拉康》这本书序言中所说,镜像理论“成为了其精神分析理论秘密诞生地”。镜像理论是研究者探究拉康理论的窗口。深入了解拉康一生可以知道,他的精神分析理论的构建受惠于很多人:“唯一的导师”克莱郎博尔,其“精神的自动作用”为拉康对妄想症的研究提供了主题和方法;超现实主义者达利可以看做是拉康的镜像,拉康从达利身上“找到了把他带出精神病学领域狭隘的专业性的诗性之光……”[1];哲学家斯宾诺莎和雅斯贝尔斯给拉康的理论研究提供了“平行论”和“过程论”的方法论指导;“导师”科耶夫对黑格尔的解读则为拉康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富有原创力和再生力的思想资源”[2]……但是,对拉康理论的形成起着至关重要作用的还是弗洛伊德、黑格尔和索绪尔:拉康理论即是对弗洛伊德无意识理论的继承、改造、发展,他的几乎所有的概念、问题都与弗洛伊德的理论紧密相关;黑格尔的关系性自我意识——主奴辩证法为拉康理论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关系式,“拉康镜像理论的重要出发点,是改造过的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它的核心是一种无意识的自欺关系”[3];后来,索绪尔的语言学理论为拉康精神分析的语言学转向提供了方向和方法,拉康提出了“无意识即他者的语言”的理论。笔者将立足于镜像理论,追溯拉康理论形成、发展的源脉和过程,并对拉康理论的建构进行解读和阐释。

一、拉康镜像理论的理论来源

拉康的镜像理论于1936年提出,开始并没有引起足够重视,阐释镜像理论的论文《镜像阶段》像一个失窃的文本遗失在历史洪流中,直到1949年,论文《助于“我”的功能形成的镜子阶段——精神分析经验所揭示的一个阶段》的出现才使“镜像阶段”理论以新的面貌进入大众视野。镜像理论是对诸多前人理论的颠覆与创新,很难辨认出确切的理论源头,但是其素材却直接来自于瓦隆的“镜子测试”的试验,可是其解释已完全不同于瓦隆的心理学概念,而是经过了哲学—人类学的拉康式强力解读。上文提到,拉康的几乎每一个概念、问题都与弗洛伊德有关,“弗氏对自我和本我、意识与无意识的辩证认识为拉康的镜像理论提供了多种丰富的可能性”[4],可是拉康对弗洛伊德学说经历了从接受到修正、改造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起了方法论的作用;从20世纪50年代初到中期,“索绪尔语言学中的能指与所指为拉康的镜像理论提供了内在的理论支持”[5],强调了语言作为他者的重要意义,从此拉康的镜像理论开始了语言学的转向。

(一)来源之一:改造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以颠覆弗洛伊德的无意识学说

弗洛伊德“无意识”理论是拉康精神分析理论的来源之一。弗洛伊德将人的意识分为“无意识”“意识”和“前意识”三个层次,它们之间是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的。弗洛伊德认为,自我与本我的关系中,自我并没有与本我完全脱离,而是本我与现实对象世界及他人关系的结果,这并没有改变自我的根本仍然在本我的实质,也就是说,“弗洛伊德的自我主体总还是自足的功能性关系结构”[6],自我联结本我,并在现实原则作用下不断外化为超我。拉康认为弗洛伊德式的本我是骗人的观念,因为那个本我并不存在,人们一直以为的独立存在的个体(自我)其实是一个幻觉意义上的想象骗局,弗洛伊德认为本我是人的生物学意义上的本能欲望,它是客观存在的,但在拉康看来,“我”从诞生之时就是一个空无,“我”诞生于虚假的幻象。拉康的观点正暗合了黑格尔认为的人是自然意义上的黑夜一说。

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认为,个人主体不能自我确认,它只是在另一个对象化了的他人镜像关系中认同自己。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认为自我意识是欲望,而欲望是对另一个自我意识的对象性关系以及深化于自反性的主人与奴隶的辩证法关系,而这正是拉康镜像关系的真正基础。拉康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改造,他“用带有超现实主义色彩的镜子映射关系取代黑格尔的现实劳动关系”[7] ,这“另一个自我”不是在劳动中确立起来的另一个实体,而是幻象与空无对“我”的奴役,由此,拉康获得了反对弗洛伊德自我论的有力武器。

拉康以6-18个月的婴儿在镜子前的试验来解读人在自我意识形成过程中的自欺性建构。婴儿在镜子前看到“我”的镜像,即产生一种完形的格式塔图景,这一想象中的认同本质不是黑格尔说的另一个自我意识,而只是“我”的另一个影像,正像黑格尔主奴辩证法认为的,个人主体通过另一个他人镜像关系认识自己,只不过在拉康这里,这个他人是一个虚幻的影像,而且这个虚幻的影像作为他者实现了对自我的取代,意思是说,婴儿误将镜中的影像这一幻像当成了真正的“我”。虽然镜前的婴儿在认识上有着我与影像的自欺(即把镜中的影像当成真正的“我”),但他这时拥有了“我”的概念,作为主体“我”的意识已经存在,于是自我主体的成长就要开始了。主体成长过程是被一个个虚无的“镜像”他者强暴的过程。这一镜像最初是镜子中“我”的影像,后来则慢慢变成“我”周围众人的目光、面相和形体行为构成的反射的镜式形象。“拉康清醒地认识到实体性主体的虚无,这既包括弗洛伊德的生物性的本我,也包括自足的意识主体——心理自我。”[8]所以说,从虚无基础上得到的成长实际上是一个伪自我。拉康的镜像理论建立在弗洛伊德自我理论的基础上,他改造了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并以此为武器,对弗洛伊德的理论进行了重新解读甚至革新,进而丰富和发展自己的理论。

(二)来源之二:索绪尔的能指与所指

拉康的镜像理论与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关系,他把索绪尔的符号语言学经过变形后用来阐释弗洛伊德的无意识理论,反过来也给两种理论赋予了新意。索绪尔认为思想先于语言,但语言的介入使得模糊的思想清晰可辨,于是在语言的约定俗成下能指与所指一一对应,“所指、能指二者之间的关系既是对应的,又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个符号实体中。”[9]但是索绪尔语言学没有回答从能指到所指其意义产生的过程,而拉康却致力于此。在拉康看来,能指对所指的压抑性使所指永远摆脱不了被束缚的状态,语言先于无意识而存在,而且语言结构塑造着个人自我。拉康认为,结构语言学可以对弗洛伊德的无意识理论进行全新的解读,“无意识和语言同时出现,是语言对欲望进行结构化的结果。”[10]在拉康理论中,无意识像语言一样具有结构,是语言的产物,能指是意识,所指是无意识;而且拉康借用了雅各布森修辞学中的术语:隐喻和换喻。换喻指一个意义或形象被另一个意义或形象替代,意味着缺乏;隐喻是将意义和形象压缩、叠加,意味着受压抑的意义(欲望)通过隐喻取代了表面的意义,从而表现了欲望。

索绪尔的语言学中探讨最多的是能指与所指之间的相互关系,而拉康更多地是关注能指之间的关系。在语义学层面上,能指作为单词的语音和形象系统,它的意义即所指并不是固定的。拉康认为,“把能指与所指扣住的接合,至今还没有出现过,两者的结合点始终是虚假的,因此所指始终处于一种漂离滑动的状态”。拉康分析了爱伦·坡的《被窃的信》,在国王—王后—大臣和警长—大臣—探长这两组三角关系中,“被窃的信”是能指,指信本身,而所指是指被窃的信的内容及意义。在这封信中,所指是缺失的,因为故事中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弄清楚信的内容是什么,故事也没有交代,但正是这缺失的对象控制着两组关系中的每一个人;信的内容即所指对关系中的每个人意义都不一样。信在不同的人手中流传,从一个能指链滑向另一个能指链,不能够指向确定的所指。

二、拉康镜像理论的建构

拉康理论是弗洛伊德、黑格尔、索绪尔等多种学说的“杂糅”,但并不是简单的抄袭或模仿阐释,而是自成体系。拉康的镜像理论由基本实验“镜子阶段”的提出开始,而后“ISR”三界域说进一步对此理论进行了拓展及完善,至此镜像理论成了拉康整个理论系统的逻辑基础,也使读者得以打开了解拉康理论的一扇门。

(一)“镜像阶段”——他者助“我”踏上自我认知之路

“镜像阶段”是镜像理论的主体部分,儿童的自我及完整的自我意识从此开始。拉康对“镜子阶段”的思考正是基于一个简单的“镜子测试”,进而奠定了整个理论的基石。

一个6-18个月大的婴儿不具备肢体协调能力,尚处于不能自理,必须完全依赖他人的阶段,然而当看到镜子中自己的影像时却表现得异常兴奋和欣喜,这是因为婴儿从镜子中认识到了自己。拉康把这一过程称之为“一次认同”,即婴儿与影像的“合一”。需要注意的是,这一认同过程是经历了一系列变化的:开始时,婴儿与大人同时出现在镜前,此时婴儿对镜像和自己、大人和婴儿的镜像还不能区分;但当婴儿承接这一镜像时主体内部必然会发生一些转化,正如拉康认为的,认同是主体在认定一个形象时,主体自身会发生转换或变化,而该形象在此阶段似乎注定要产生一种影响,也就是说镜中的影像必然会在婴儿的内部世界产生影像。于是,主体看到镜像后发生的转化使得婴儿发现了一个完整的自己,从而把自己与大人的影像分开;但是,镜像只是一个幻象,并不是真正的婴儿自己,当婴儿触摸镜像时发现它并不存在,这样就实现了自我与镜像的对立,称之为“自我的异化”;但是当婴儿动作变化时镜中的影像也会变化,这时婴儿因对镜像的掌控而充满快乐和胜利感,虽然镜像是虚幻的,却赋予婴儿一种连贯的身份认同感,由此,婴儿开始迷恋镜中的镜像,把自己的影像当做爱恋倾慕的对象,于是婴儿便与镜像产生了一种自恋式的欲望关系。这一欲望关系是由于婴儿对镜像的误认引起的,当把镜像这一典型环境抛开,替换成他人(母亲、亲人等)时,由误认引起的欲望关系依然存在,而且这层误认是将欲望本身误认为施与实现欲望的行为者,即将母亲视为欲望本身。当婴儿自身的需求不能被母亲全部满足时,欲望受挫,“我”的概念也才逐渐明朗化,个体才逐渐地形成自我。镜像不过是婴儿在接触社会和进入语言之前的一个虚构的自我,待自我进入由语言构成的能指世界时,“我”的主体性便完全地建立起来,即用语言来表达欲望之物。这一镜像阶段,正如拉康说的,“一个尚处于婴儿阶段的孩子,举步趔趄,仰倚母怀,却兴奋地将镜中的影像归属于自己,这在我们看来是在一种典型的情境之中表现了象征性模式。在这个模式中,‘我突进成一种首要的形式。以后,在与他人的认同过程的辩证关系中,‘我才客观化;以后,语言才给‘我重建起在普遍性中的主体功能。”[11]

镜像阶段中婴儿与镜像的欲望关系建立起一个新的模型,即婴儿与作为他者存在的影像建立起一种认同关系,从而由他者助我一臂之力,自我认知才告完成。这个他者可以是虚幻的镜像,也可以是他人,最终他者由语言来承担。他者实现了婴儿自我认同的同时,也使这个“他者”成为“我”的竞争对手或敌手,拉康将之称为“奴隶的欺凌性”,也就是说他者这个“奴隶”反过来对“主人”“我”的压制,特别是语言介入他者后,这一“欺凌性”作用更加强大。语言一方面代替了镜子成为了他者,使主体完全建立起来,克服了前期镜子阶段主客不分的混沌状态;但是另一方面,语言又使得欲望以及欲望的结果立即明朗化,使得前期镜子阶段的自恋欲望瞬间转变为对现实的屈服,实现了语言他者对自我的欺凌。在传统的弗洛伊德的理论中,他者是父亲,父亲的出现使得男孩子产生一种母亲被夺走的压抑感;镜像理论中,他者依然是父亲,只是这里的父亲是一种语言的权威。而语言权威的背后是庞大的社会文化系统,它似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主体的认知行为,而人类的内在真实欲望也因此被掩盖起来。于是,语言成了与自我对立的主体,但同时也使自我与他者的分离成为不可能,自我将永远受制于语言他者。于是自我独立的过程即是走向死亡的过程。

镜像阶段理论解释了自我认知实现的过程,即他者对自我认同的作用,他者理论从而成为镜像理论的核心。从生理学角度看,他者经历了一个变化的过程,从镜像到他人到语言,拉康对此做了区分,把他者分为大他者(A)和小他者(a)。小他者总是与感性的他者面容为伍,或者是镜像中的虚构的“我”,或者是他人(父母、亲人、朋友)的面容,但是小他者并不是一个其他的人,而是一个虚幻的存在,是存在之缺。自我总是从小他者中认出自己,所以说自我总是始于虚幻;而大他者则是象征性的语言,它将导致人的不在场或死亡。

(二)“ISR”三界域说——开启广阔地域之门

拉康的三界论是重要的核心理论,可关于“三界”的周全说法不常见。但是“ISR”三界域说却是对镜像理论的再发展和完善,“I”即想象界(immaginary)、“S”即象征界(symbolic)、“R”即现实界(real)。

现实界不能与通常所谓的“真实”相混淆。在拉康看来,现实界本身就是原始的混沌一片,不能够被清晰地表达出来,事实上现实界是不能够被界定和命名的。但它又是真实存在的,是一个超越理性的存在。现实界与婴儿刚出生时的状态相对应,这一时期婴儿的主体性还没有确立,正是镜像阶段前的“空白”状态,它以缺失为对象,是一个缺失的存在,与缺失的小他者相关联。

想象界属于人的主观意识领域,是文化环境使个体形成其特征的所有一切,不受现实原则支配,却遵循视觉或虚幻的逻辑,产生于镜像阶段,并继续发展到成人主体与他人的关系之中,即发展到象征界并与之共存,贯穿于个体发展的始终。想象界是个体实现“理想自我”的阶段,“理想自我”即我曾经所是。人类的认识能力毕竟有限,根本不存在完全的认知,但是随着认知视域的扩大和认识能力的提高,个体逐渐感受到自身能力的渺小,便不再迷恋“理想自我”,而是倾向于与外部融合,从而走向象征界,向“自我理想”转变。

象征界实际上是主体被凝视的阶段。这一凝视可能并不是现实生活中别人对主体的注视,而只是主体的一种感觉,即主体感觉到被凝视。拉康的象征界也属于无意识结构,可它不是受到外部力量的压制,而是主体在无意识中得到他者的认定。它是由想象的主体向真实的主体的过渡,婴儿在象征界获得主体性,婴儿必须通过自己对语言的掌握才能将自己投入语言交际的网络,从而获得“我”的概念。进入象征界,人体自身也被语言异化了。象征界主要是由语言构成的世界,语言是表达欲望的工具。

拉康的三界说有层次上的区别,在三界域中,现实界、想象界、象征界分别处于最底层、中间层和最上层,但它们在时空上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它们之间是相互包容的关系,每一环的错位都会导致人格的混乱。“三界说”基于拉康精神分析技术的需要而提出来,但在理论上却是对人类生存图景的建构,是对镜子理论的进一步拓展,人类整体的发展不能离开三界域而独立存在。

三、结语

拉康的镜像理论表明,主体形成自我意识离不开镜像阶段,这一阶段对自我的形成至关重要,发生了任何偏差都不能实现自我意识,发生了任何偏差主体就可能不能健康成长。语言的介入结束了镜像阶段,语言使个体欲望得到清楚表达,使得欲望变得清晰可辨,但同时由于语言的介入使得自我受到社会他者的控制,终身不得摆脱。在整体社会环境中,他者对个人的欲望进行着种种限制,于是现代社会中,启蒙时期那种认为理性可以支配统领一切的思维模式已经不再适应。拉康的镜像理论超越了弗洛伊德从内部分析个体心理的局限,把个体心理分析向外扩展,同整体人类社会联系在一起,拓宽了精神分析学科的领域,把精神分析同社会的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具有很大的进步意义,既是精神分析学的进步,也是人类历史的进步,从而使得人类多了一个视角来认知社会现实及社会自我。

注释:

[1][2]吴琼:《雅克·拉康:阅读你的症候》,北京:中国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65页,第91页。

[3][7][8]张一兵:《拉康镜像理论的哲学本相》,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0期。

[4][5][10]邵文硕:《拉康镜像理论的理论来源及其理论构建》,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2011年,第3期,第3页。

[6]张一兵:《从自恋到畸镜之恋——拉康镜像理论解读》,天津社会科学,2004年,第6期。

[9]赵一凡:《从胡塞尔到德里达——西方文论讲稿》,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227页。

[11][法]拉康:《助成“我”的功能形成的镜子阶段——精神分析经验所揭示的一个阶段》,朱立元,李钧:《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选》,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57页。

(李慧 山东曲阜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273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