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清

眼前是小了十几岁的面孔，棱角分明中冲射青春的锐光，宗瑜习惯性摸了摸口袋，才知道自己因为怕影响傅黎的嗓子，早已戒烟了。傅黎，宗瑜的心咯噔疼了一下，一口气生生憋在了喉咙下，胸腔里。今天的场面曾有过预感，可是直到前一刻，还不相信会发生。

宗瑜与傅黎是在一次朋友的生日宴会相识的，本来搞地质研究的宗瑜对京剧毫无兴趣，可是自从认识了傅黎之后，却频频跑起京剧院来，傅黎在台上的一颦一笑，宗瑜都觉得如此清丽可人，就连她一眼娇嗔的回眸，宗瑜也觉得千娇百媚，从此眼里无他，只有傅黎，结局当然是上演有情人终成眷属。

恋爱时的格局延续到婚姻，傅黎是宗瑜的公主，宗瑜扮演多重角色，司机、保姆、策划浪漫情节的情人，只有傅黎想不出，没有宗瑜办不到。朋友们逗宗瑜，你身边已经看不到傅黎了，宗瑜惊骇的望着大家，朋友们大笑，“她在你头上啊。”此时宗瑜总是搂过旁边掩嘴偷乐的傅黎，在她的长发上深情一吻，充满幸福的望着妻子说道“因为这是我生命里最宠爱的花。”

如今这朵花已不甘于在他这过气的花瓶里安驻了，她似乎闻到了窗外新鲜泥土的芳香。宗瑜的目光又扫过眼前鲜活的面孔，他与傅黎同庚，年龄在甜蜜的热恋中被弱化，可一旦婚姻走到的尽头，它又成了被动一方的硬伤，宗瑜想到了自己比傅黎年长的无法去掉的十几岁。熊熊的爱火熄灭，彼此都摸到了对方硌手的骷髅骨架。现世安稳对某些人是难求的福分，可是对某些人又是令人窒息的鉛坨，日日挂在无法卸载的胸前。

还是同一张床，当傅黎在宗瑜给她准备的热水里泡过澡，吃了他为她渍好的冰糖雪梨块爬上床时，发现了自己位置上扎眼的新被子，头顶的水晶吊灯和所有家具似乎都在惴惴不安的窥视。没有惯常的拥抱亲吻和情话，傅黎看见宗瑜轻轻放下手里的《抵挡太平洋的堤坝》，显然他在等她，并且有话要说。

“他已经找过我了。”一个短弦铮的一声把傅黎的心拨的一跳，那些令人耳酣脸热的短信浮上脑际。“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否则我宁愿去死！”

“爱是成全，它不全为拥有和追索而来。”宗瑜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松，就像朋友间的交谈。如果婚姻以一场谈判来结束，那么不但对自己，对傅黎也是一种轻蔑。美好的东西，即使时光不能把他们滋养成琥珀，也不能成为腐石，顶多定格为椟盒中美丽的标本。“我爱你，你爱他，那么我愿意为了我的爱成全你的爱。”宗瑜的话很显然准备良久，从语调语气到语速。

黎明前宗瑜被一阵低缓忧伤的钢琴声惊走了本就轻薄的梦，拥被坐起，身边的位子空着，曲声自客厅传来，脸颊的泪很热，可是心薄凉。

最后一餐饭选在家里，由宗瑜完成，素炒鱿鱼卷、椒盐羊肉、百合西芹，都是傅黎喜欢的菜品，今日却没有娇叹和风卷残云。饭毕，宗瑜拿起一只雪梨，熟练地把梨皮削掉，挖掉内核，细细擀制的冰糖粉均匀的撒在切得整整齐齐的梨块上。

“因为以后这些事情要交给你了，所以有必要交代一下。”宗瑜边做，边轻声跟对面的男生讲解“梨一定要选新鲜健硕的，德州的，这个只有大商超市有。别的梨口感不好，傅黎不喜欢吃。每天清晨用冰糖粉渍好，晚上临睡前提醒她吃掉，对她嗓子好。还有，早餐一定要给她熬糯米红枣粥，糯米和红枣都要提前泡好，这样的粥有利于她涵养气息。如果她喝厌了，耍脾气，要好好哄她。”顿了一下，宗瑜接着说道“傅黎有肺结核的底子，所以千万不要让她太劳累，孩子的问题也要慎重，千万别让她不顾一切。”

看着年轻面孔上的诧异，宗瑜指了指卧室虚掩的门，一老者正用窥探的眼神胆怯的张望，“那是傅黎的姥姥，轻微老年痴呆，傅黎怕保姆照顾老人受委屈，所以一直由我照顾，见到生人，她可能反应激烈一些，不过慢慢和她熟悉就好了。”当宗瑜把傅黎的独家食谱递过去时，他看见了对方眼里的忐忑。谈话终于结束了，男生先行离开，宗瑜看见了桌子上孤单的食谱。

还是一个春日，海边长椅上，风吹起傅黎的长发，她紧紧倚在宗瑜的肩头，两人亲密的耳语着什么，远处的夕阳里，海鸥欢快的聒噪。当宽容成为爱的博大背景，人生的岔路口也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点缀，因为，真爱便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