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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武为什么不吃羊?

2015-09-10王慧

语文教学之友 2015年10期
关键词:牧羊公羊苏武

王慧

在《苏武传》中,班固成功地刻画了一位坚贞不屈、忠心耿耿、誓死捍卫民族尊严的汉代使臣苏武。文章从天汉元年苏武奉命出使匈奴写起,后匈奴内部发生谋反事件,苏武虽未参与却惨遭牵连。为了不“屈节辱命”,苏武慷慨赴死,侥幸被救,得以脱险。单于且鞮侯赞其气节,欲使其投降,苏武不从。匈奴无奈,将其投放至北海牧羊,并扬言“羝乳乃得归”。羝,公羊。公羊产奶生仔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因此一般认为这是单于因苏武拒降而故意刁难他以使其屈服之词。颜师古亦云:“牡羊也,羝不当产乳,故设此言,示绝其事。”若果真如此,苏武明知归汉无望,且北海坏境恶劣又兼孤独无依,那么在这种“九死一生”的情况下苏武为什么不吃公羊而非要“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呢?其实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对“羝乳乃得归”一句作何解释。

一、威武不屈、气节使然

文章着力表现苏武将维护国家民族尊严作为自己在胡地的崇高使命,为此他不惜两次自杀:一是缑王虞常等谋反失败,当苏武知道这事必当牵连自己时,害怕受到匈奴的侮辱,有负国家重托,因此“欲自杀”以避免受审,后被张胜、常惠制止;二是单于派卫律招降苏武,苏武为了不“屈节辱命”,便要“引佩刀自刺”。此事使得“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亦想趁机招降苏武,遂派卫律去做说客:

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 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汝为见?”

卫律本想说服苏武投降,岂知威逼不行,改用利诱,这一来更招致苏武的反感,使其由“武不动”“武不应”直接发展到“武骂律”,因此“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而卫律是怎么添油加醋禀告单于的,不得而知,只是单于这次动了大怒:“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从上可见单于“绝不饮食”只想以断粮的方法逼苏武投降,然而发现苏武在大窖中依然能够吃雪吃旃毛顽强地活下去,这更激起单于与之一较到底的决心,而苏武的斗争方式也在发生转变:一开始匈奴想通过审问去羞辱这位忠君爱国的汉朝使臣,他便千万百计求死以反抗;到后来匈奴希望通过恶劣的生存环境来摧垮他顽强的意志时,苏武便要想方设法活下去。若“羝乳乃得归”如上文所言是匈奴无意放还苏武,那么苏武在北海所要做的事就是活下去,活出汉朝使臣的尊严,所以他“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矢志不渝。

此外,从苏武和卫律的对话中亦可见端倪,面对卫律恬不知耻的劝降,苏武骂曰:“且单于信女,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从上可见苏武心中一直铭记自己的使命——为汉匈两国友好而来。他知道单于只是“益骄”,却并非想断了两国的友好往来,而是卫律从中作梗,使得汉匈关系恶劣到极点,好像卫律和苏武之间一直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单于弟於靬王去世后,卫律“盗武牛羊”,使苏武再次回到“穷厄”的窘境。再反观《苏武传》原文:“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这句并没有写明“羝乳乃得归”到底是单于本人的原话,亦是作为传话筒的卫律故意添加之词?其目的是不是借单于之口击垮苏武最后的心理防线,使苏武彻底断了归汉的念头?但苏武深知,无论“羝乳乃得归”到底是谁说的,匈奴人想迫使其归顺的决心是一致的,那么他又怎么可能因饥寒冻馁而去吃这群象征着意志、节操、使命、尊严的羊呢?

二、牡牝分牧、任务使然

除了我们比较熟悉的“气节论”,其实苏武不吃羊还有更现实的一个原因:苏武去北海牧羊,并非是真要等到公羊生了小羊,这里的“羝乳”不是公羊产奶,而是公羊和母羊交配产仔。首先,从上文分析可见,单于且鞮侯并非真心要苏武生不如死,不过是苏武宁死不降,且鞮侯想挫其锐气罢了;其次,单于还想让苏武适应匈奴的生活方式,断了归汉的念想。这也反映了匈奴族的生产生活习惯——自食其力,无单身之人。此外据《续后汉书》所载,“(匈奴)男女皆自食其力,生长于兵,无单家而众以强”。因此,游牧民族的匈奴人,要想让苏武自食其力,其主要办法就是让其去北海牧羊,而去自然环境恶劣的北海之地,是因为苏武此时的重要身份——单身“戴罪”之人。因为“戴罪”,所以匈奴要让他饱受艰辛,击垮其不屈的意志,从而能够说服其诚心归顺;因为单身,他又是放牧种羊的最佳人选。所谓的“种羊”(即牡羊、公羊),要从当时的养羊技术说起。

西汉时期匈奴如何养羊,于今难以考证。然而明代的《夷俗记》中还是有关于蒙古人饲养牲畜的重要资料:“大抵马之驹、牛之犊、羊之羔每年一产。产于春月者为佳。羊有一年再产者,然秋羔多有倒损之患,故牧羊者每于春夏时以毡片裹羝羊之腹,防其与牝羊交接也。”可见为了保证羊羔产在春天且顺利存活,明代的蒙古人便人为控制生育,其实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种更为科学的办法控制生育:牡牝分牧。也就是说,平时将牡羊和牝羊分群放牧,在牝羊发情时,将牡羊放入牝羊群中交配。萧爱民在《“苏武牧羊”所反映的匈奴族养羊技术》一文中也谈及此事,并认为放牧种羊的人一般是单身汉或丧妻的老年人。放牧的地方多是离家很远的山区。

可见,匈奴人将苏武徙至北海放牧,并非是给他一张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而是希望将他作为专门放牧种羊的人,且苏武当时确是单身一人,又兼戴罪之身,是最佳人选。然而萧爱民的这一说法还有一大漏洞,因为《苏武传》中两次讲到苏武在北海的时间:

积五、六年,单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

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荒泽中。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

从上可见,五六年后苏武没有离开北海,且在匈奴十九年一直未曾离开:因为汉使诈称汉天子在上林苑中涉猎时得到一只脚上系有帛书的大雁,书信上说苏武等人在北海荒泽之地,单于才说了实话;如果苏武并非还在北海,单于亦不可能“左右而惊”“谢汉使”。所以说从上述两则材料可见苏武自从去了北海牧羊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若他是专门放牧种羊,那么按照匈奴所承诺的“羝乳乃得归”那样,苏武理应离开北海蛮荒之地。原来这其中还有一大重要隐情,即苏武在北海娶妻生子:

武年老,子前坐事死,上闵之,问左右:“武在匈奴久,岂有子乎?”武因平恩侯自白:“前发匈奴时,胡妇适产一子通国,有声问来,愿因使者致金帛赎之。”上许焉。后通国随使者至,上以为郎。

苏武归汉后,他的儿子苏元因为参与谋反而死,皇上怜恤苏武年老,问他在匈奴是否娶妻生子,苏武坦言尚有一子“通国”遗留胡地,皇上便花重金将其子赎回。而这一细节在人教版教科书上只字未提,“至于苏武在匈奴娶胡妇生子的事情只在文章的后半部分略提一笔。这同样有利于突出苏武的爱国主义精神”,在吴汝煜先生看来,苏武在胡地娶妻生子有辱其伟大的爱国形象,使其坚贞不屈的民族气节大打折扣,这也使得国人在谈及苏武时和班固一样似乎有意为尊者讳,避而不谈,但这其实掩盖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就是苏武虽然在北海生活艰辛,也仍一心归汉,但渐次适应了匈奴人的生活方式,娶妻生子,北海牧羊,身心渐次安定于此。对此明人王达亦言:“苏武牧羝北海上其节凛然,固不可及矣,然取胡妇生子,抑又何也?……取妇生子,一以安匈奴,一以全性命归汉也。”苏武“安匈奴”“全性命”,又未尝不是“安自己”“全家庭”呢?因此他之所以没有“羝乳乃得归”,并非是匈奴戏谑食言,而是苏武已经适应了作为“放种羊人”这一身份,像张骞一样,和所有的匈奴人一样,自食其力,步入生活正轨。

综上所述,苏武之所以没有吃羊,一则可能是慷慨激昂的民族正气所致,当匈奴千方百计想挫其锐气时他便宁死不屈,断不可因为匈奴“廪食不至”就吃自己放的羊,这和自己先前慷慨赴死的形象完全背道而驰,那时不用匈奴借机感化,他自己都会觉得自取其辱,那么在接下来与匈奴的对抗中已经在气势上完全败北,只有听之任之,而后的李陵说降也就会有转机,因此若“羝乳乃得归”是匈奴出的一道无法完成的命题,那么苏武所做的做大的努力就是以决绝的姿态对抗匈奴逼降的淫威。二是“羝乳乃得归”若是指苏武作为放牧种羊人在完成任务后得以离开北海,那么苏武在北海娶妻生子且十九年没有离开就说明了他要么已经适应在北海的生活,要么“扎根北海”以保全尊严、“娶妻生子”以保全性命,但无论如何匈奴人已将渐次达到自己的先初目标:安顿苏武,胡化苏武。若是苏武没能幸运归汉,他或许已将自己许为半个胡人,试问汉室家中母亲“已不幸,(李)陵送葬至阳陵”,长兄“伏剑自刎”,幼弟“惶恐饮药而死”,妻子“闻已更嫁”,孩子“存亡不可知”,而匈奴人毕竟给他一个可感而温暖的家,这时的苏武,吃不吃自己放的羊,吃不吃匈奴的羊,又能怎样?

参考文献:

[1][东汉]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

[2]中央民族大学历史系(主编)《民族史研究》,民族出版社2004年版。

[3][元]郝经《续后汉书》,中华书局1985年版。

[4][明]萧大亨著,崔春校注《夷俗记校注》,辽宁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

[5]西渡编《名家读古文》,中国计划出版社2005年版。

(工作单位:重庆市北碚区

西南大学附属中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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