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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里的妈妈走出来

2015-07-23赵广贤

草原 2015年6期
关键词:诗经温暖妈妈

赵广贤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在《诗经·凯风》中,母亲被比作煦育万物的南风。

南风长养,母爱眷眷,无私给予我生命最丰沛的恩泽。

小时候每个学期开学的头一天,为了让女儿穿上干净整齐的“二手”衣服去学校,白日里已劳作一整天的妈妈总是熬夜为我缝缝补补。

深深的夜里,妈妈粗糙的手掌抚摸衣物时发出温暖的摩擦声,或者,长长的麻线绳穿过鞋底时发出的沙哑、低沉又富有节奏的声音,常常乐曲般透过梦境,向我传递一种熟悉、温暖,甚至不安的气息。在这种气息中,我会渐渐清醒,直至睁开蒙眬的睡眼,彻底回到现实。

我总会看到妈妈在灯下或是穿针引线,或是专心致志地铺平衣袖衣襟,像抚摸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一般。妈妈总是佝偻着腰,映着油灯昏暗的光,那姿态就像一幅剪影,深深地刻在我幼小的心里。即使那时的灯光并不明亮,当时都让我觉得是那么的明亮耀眼。有时,刺得眼睛生疼。

妈妈出生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受时代条件所限,妈妈没有在学校正式就读过,可我上学前认识的不多的几个汉字都是妈妈一手教的。至今仍记得妈妈吃力地拿着铅笔,在纸上写字的样子。现在想来,却是孩童一样的稚拙和可爱!那一笔一画、一招一式里装着的,一定是一位母亲所有的庄严和努力!

能做到这样倾情给予的,唯有母亲吧!

妈妈的伟大,还在于她在贫穷境地里的那份隐忍和坚强。

连一根火柴都不敢轻易浪费,今天听来仿佛天方夜谭。可在妈妈的生活中,却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

忘不了灶膛里那明明灭灭的火苗,它所散发出来的温暖是那样令人踏实。可这份温暖,多数都是妈妈谨小慎微地用一把柴火去奶奶的灶膛里已燃起的火中引来的。

那时的能源一点不浪费,火既能把饭煮熟,还能温暖睡觉的炕。然而,柴火又是稀少的,因此,为了不让幼小的妹妹着凉,妈妈总是仰卧在冬日里寒凉如冰的炕上,让妹妹睡在自己的身体上,就这样,一夜又一夜……

那时的艰辛和贫穷不是勤劳就能战胜的。妈妈是一个勤劳得能忘记自己的人,从不吝惜自己的体力和辛苦。

妈妈惯常了披星戴月地辛苦劳作,使得年幼的我对黑夜产生了一种恐惧,感觉那种黑是那么深不可测,那么漫长,那么令人不安和疼痛。

“   ,啪啪啪”,秋天收了向日葵以后,半夜醒来,妈妈常常不在身边。侧耳细听,就会听到妈妈在院里敲打向日葵盘的声音。白天的生活太拥挤,妈妈便熬夜做这种能在家里干的活。

躺在或黑暗或是有月光照进来的房间里,我的眼前浮现的是黑色的小葵花籽在苍茫的夜色里或者在皎白月光下纷纷跳起来的景象,那是一种让人心痛的舞蹈。有时候,我也会大着胆子起来,再大着胆子走进院里,走到妈妈的身边坐下。

那一刻,若没有月亮,便是浓浓的,化不开的黑。让我感觉整个人都淹没在巨大饱满的夜色中,并深深地恐惧和绝望,无法冲破,也无法逃离。

若有月亮,月光必然是明亮。它清冷的光辉不带任何感情地洒向大地,洒在一大堆没有敲完的葵花盘上,洒在妈妈和我的身上。总让我感觉到冷,冷得牙齿打战,心里,自然也像刚刚喝了一碗结了冰碴的水一样凉。

我喜欢月光,但在我心中,月凉如水,是那种让人从头冷到脚,从身上冷到心里的寒凉。

前几日,一家人在外边餐馆吃晚饭,透过大大的玻璃窗向外望,一辆辆车瞪着两只大眼睛放出清冷的光辉,我便指给大儿子看,说车灯放出的那种光是冷的。大儿子仔细看,然后笑,说我连光都能看出冷来,真是多愁善感。

其实那一刻,心里电光火石般闪过的,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与小时候的那些夜晚,那些曾经照耀过妈妈的月光的短暂邂逅。

我再大一些的时候,妈妈似乎脱离了那种贫苦劳作的生活,可实际上,妈妈一直是很辛劳的。妈妈在学校上班时,村子里那条长长的沙石铺就的道路,无数次被妈妈披着星光或月光,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回这头。

现在,我因为要为上早自习的大儿子准备早餐,往往五点钟就被闹钟叫醒。当我艰难地为起床热身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我的妈妈,想到妈妈那么多年披星戴月的时光,瞬间便拥有了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的力量。

其实,妈妈一直是我力量和勇气的源泉,是我脆弱无助时的依靠。

有困难时总是第一个想起妈妈,总会回到妈妈身边渡过难关。

十几年前孕育大儿子时,早孕反应排山倒海而来。身心备受挑战与煎熬之时,我理所当然地回到避风港——妈妈的身边。

整整四个半月的时间里,每天相同的场景重复上演:饭前,妈妈兴致勃勃地问我想吃什么,我凝神沉思,努力想出一种我的胃可能接受的食物,妈妈便像得到旨意一样兴冲冲地去做,而等来的,也许是我瞬息即变的胃口已经不感兴趣,也许是我吃下不多时便倾囊吐出。

而妈妈,一看到我捂着胃要吐的样子,就赶紧拿杯子倒水,紧紧跟着我,等我吐完递上水让我漱口。

被折磨得憔悴万分的我心里也异常烦躁。有一次,一阵强烈的恶心袭来,我还未跑出室外,妈妈已然捧着水杯随侍在侧,我的情绪瞬间失控,无来由地对妈妈叫道:跟着我干吗?

然后,我看到的是妈妈端着水杯无比惆怅地缓缓离开,那是一个令人心酸的背影,比我所受的折磨更让人酸楚。

又一次,我闭目在床上躺着,忍受着胃在暗地里翻江倒海。屋里静悄悄地,促狭的空气滑过耳畔,我听得到妈妈的呼吸。妈妈近在咫尺,一定又用难过的眼神盯着我。“别在我身边,别看我!”我大声地向妈妈吼叫。

妈妈无声地退让,并不生气。

事过之后,我曾陷入深深的后悔和自责。到如今十几年过去,这些记忆仍跟着我,明明了了清晰如昨,一幕幕浮现到眼前,除了愧疚,我心里涌动的,更多的是感激和感动!

唯有在妈妈面前,我才敢,也才能不加收敛地释放我的坏情绪,也唯有最至亲至爱的妈妈,才会默默地承受女儿的无礼和粗暴。这就是世间最真最纯最无私的母爱和最宽容,最伟大的妈妈!

岁月流转,人生经历在增加,为人妻为人母,我感觉我越来越接近妈妈,越来越成为妈妈。可我知道,对老人的孝敬,对家庭的付出,对生活的承受能力等等,我远不及妈妈。

妈妈曾用两三年的时间,绣出了一幅长三米,高一点五米的十字绣《琴棋书画》。十字绣是我为妈妈买的,因为我看到了妈妈当时的渴盼,可是后来,每次看到这项工程的浩大,妈妈不辞辛苦地飞针走线的时候,我便后悔不迭,深深地责备自己。

也曾多次为这幅十字绣设计未来:妈妈,这么大怎能绣得完,等您把这个图案绣完,我帮您把它剪下来,就算是一幅小点儿的成品吧。

那哪行,我能绣得完。妈妈总是这样说。事实上,妈妈也确实把这个巨幅作品完成了,并且完成得很美,很精致。

抚摸着这幅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精美作品,我既心疼妈妈,又被妈妈的毅力深深折服。

不知妈妈的这种毅力是与生俱来的,还是被生活磨砺出的呢?

不过,妈妈的聪明却是与生俱来的。我小的时候,手表还是奢侈品。妈妈在山里干活,当然没有手表来指示时间,可妈妈看太阳测时间的水平却是一流的,每次上下相差仅几分钟。我对此倍感惊诧和佩服,不知妈妈的时间感是从哪来的。倒是老爸找到了科学解释,说是专家研究得出结论:能准确估计时间的人智商高。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智商”这个词,从此,我便狠狠地记住了它,并为妈妈的高智商而深深地自豪。上学时,若听到别人夸我聪明,我自然把它归功于妈妈,觉得自己一定是遗传了妈妈的基因。

时光荏苒,悠长的岁月轻易地把妈妈的年岁拉长。

如今,我明显感觉到了妈妈的苍老,妈妈眼神里的那缕秋风总浸染着历经世事的沧桑和青春不再、韶光易逝的悲凉。这种悲凉之于我,比面对自己的变老更加令人难过和不安,我多么希望岁月的风尘对妈妈仁慈再仁慈,多么渴望用健康、年轻和温暖来安慰妈妈往昔的岁月!

孟子说过,人生有三乐,父母健在,兄弟无故,一乐也。

我庆幸这三乐之首属于我,更希望它的时值是无限的,永远的。

正是这种企盼让我变得小心而紧张。

两年前,妈妈暂别我们去加拿大妹妹家生活,此后,我的心像浮在半空,失去了那种清晰而有力的依托。我的白天和黑夜开始变得漫长而缓慢。

每次通话,总是收到妈妈一大堆的叮嘱,而我送上的,也总离不开要妈妈健康开心的叮咛和企盼。

棘心夭夭,我想对于那至善至柔的母爱来说,终究孝所不及。唯有小心地奉养着我心底的这份企盼,希望岁月恒久,幸福绵长。

“母氏圣善,我无令人。”沐浴南风的温润,母爱的芳华,也许,我们终究无力用棘枣成熟之后的甘甜回馈于母亲。

那么,每一个心存企盼的儿女,都在心中珍存一份寒泉之思与黄鸟嘤音吧!远远的,隔着岁月的纹理,用一颗小小的棘心,守一份感恩的情怀,抚慰我们那从《诗经》里走出来的妈妈!

(责任编辑 杨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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