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风日下，赏石不古。涂脂抹粉油光可鉴，何来千秋如对？益增其俗。攀龙附凤乔装打扮，又岂能石令人古！惟剩矫情。

米芾论石：皱，瘦，漏，透。

米得其表。

苏东坡说米氏但知好之为好，不知陋劣之中有至好也。石之一丑，则众美俱出。

苏得其肉。

明林有麟言石：一洗人间肉飞丝雨之境。

林得其骨。

今人论石：形，质，纹，声，色。

得个毛矣。

仁者乐山，孔子取其德。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庄子得其逍遥。

大块假我以文章，李太白得其风流。

何以今人之论得其毛矣？

譬如选美人，岂能以耳，目，口，鼻，舌五官俱存为准绳？姑且，《云林石谱》尚在，今人又安可窃古人之功？①石界大德，审美沦落已至于斯。呜呼哀哉！

苏东坡以饼易小儿汉江石供佛印，水冲石可玩。赏石无偏见。

苏东坡以画作换灵璧石，作《张氏园亭记》。苏氏之画与苏氏之饼，二者孰轻孰重，不言自明。雅石有主流。

此主流，无需赘言，文人石也。

或曰：文人何以爱石？

无他，孤独耳。

文人孤高自许，难免不偶，只好放逸天地，寄情山水。好石乃乐山之意云。

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此文人之孤独。如藐姑射山之神人，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此孤独既丰满又骨感。

不求抱！也无需点赞。

是文人精神世界的一种自我观照。一种升华。一种桃花源。

张岱记吴无奇游黄山，见花石纲遗石，辄嗔目叫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此无理即石之大孤独。孤独到令人目瞪口呆。

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一枚顽石，沧桑人世，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石之孤独如斯。

居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枯寂残破，神骨俱冷，舍石我不知有他物。

人之孤独源于人之灵性。

石之孤独源于石之天性。

一言以蔽之：人的孤独就是石头的孤独。

当此孤遇彼独，焉能不爱。

世间百般可医，惟俗不可医。玩石可疗俗矣。

人不读庄子，不可与论石。因其不知石之孤独之大美也。

鹏之徙于南冥，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

人不能与石双飞，化蝶归去，诚为憾事！

①：宋《云林石谱》述石，即有质形色纹声之详解，此非今人首创。

——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