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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江湖

2015-07-06蒋诗经

今古传奇·故事版 2015年6期
关键词:工程船肥皂茶叶

蒋诗经

十几年前,我有一个现在难以启齿,当年却引以为豪的身份——古惑仔,也就是混混。当时的我,虽然常常囊中如洗,却觉得这很有英雄气概。

那天,我正在街边等公交车,一辆崭新的摩托路过,突然刹停。车主微笑着招呼我上车。我一看,是儿时的一个玩伴,阿胞。

读书的时候,阿胞是我们班最有名的笨蛋,也是我们整日嘲笑的对象。可如今,摩托车上的阿胞却看上去很牛,理着郭富城的发型,还打着摩丝,贼亮,这让我隐隐有些嫉妒。

那天阿胞用他的摩托载了我一程,风驰电掣。下车的时候,阿胞和我聊了起来。他说有个挣钱的好机会,但他抽不出身,如果我愿意,一个月至少能挣好几千块。这对我而言,不亚于一笔巨款。阿胞不会是蒙我吧?

在我的追问下,阿胞说出了他的想法。我们家地处长江畔,这一年,我们这儿来了一批浙江的采沙工程船。那时候,采沙工程船还非常少见。阿胞就靠卖新鲜蔬菜给这些工程船和来买黄沙的运输船,才赚到钱的。

阿胞说:“知道我为什么卖菜都能赚这么多钱吗?那些工程船生意特别好,买菜根本就不问价,说多少就给多少,所以很有赚头。”

到这儿为止,我还没明白阿胞的意思。阿胞神秘地一笑:“其实你可以去卖茶叶给他们。”阿胞的话刚说完,我差点儿给他一巴掌。这算什么办法?蔬菜是生活必需品,而茶叶,工程船上要是不买怎么办?

阿胞看了看我说:“工程船上的全是外地人,不会轻易得罪本地人的,因为他们要在这里做生意。只要你拿出点儿气势,别说卖茶叶,就是白要,他们也会给的。”

我依稀有些明白了。

那天晚上,我回去想了很久,想想穷困潦倒的自己,又想想如今人模狗样的阿胞,我狠下心来,做出了决定——干!

两天后,我借钱买了几斤劣质的茶叶,租上一条小船,并叫上了黄二和麻三一起,向江心的采沙区驶去。好几条工程船在江心轰鸣,像一只只钢铁怪兽,它们的旁边是装沙的货船。有源源不断从江底吸上来的黄沙,从它张开的两边的皮带输送机输出,像一双翅膀。

我爬上其中的一條工程船,找到了他们的老板。老板一看就是个生意人,满脸堆笑,问我有什么事。我开门见山地说:“我是岸边的无业青年,在家无事可做,所以来卖点儿茶叶,希望老板能给个面子。”老板犹疑地看了看我身后的几个混混,支吾地问多少钱一斤。

我咬了咬牙说:“一百块。”其实,我的茶叶每斤只花了二十块。老板稍稍犹豫了片刻,正想说什么。我身后的黄二狠狠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挑衅似的看着他。麻三也没闲着,在老板干净的船厅里吐了一口痰。老板没再作声,而是急急地拿出一百块钱交给了我,买下了一斤茶叶。

当我拿到第一张百元的大钞,简直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迫不及待地上了第二条工程船,继续这很有前途的买卖……

就这样,第一次出马,我有了八百块钱的收入。每一条工程船都买了我的茶叶,没有一个人说不愿意。有一点,不得不承认,黄二和麻三功不可没。他们的造型,活脱脱就是流氓,不但看上去吊儿郎当,而且透着一股凶狠之气。

回来之后,我们请阿胞吃饭。阿胞哈哈大笑说:“我说你肯定搞得成,其实这点儿钱对船上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明天还可以去卖大米什么的。反正,只要你能想到的,都可以卖。”

那一天,我们大醉而归。

尝过几次甜头之后,阿胞又叫了两个小混混加入了我们的队伍。茶叶卖完卖大米,卖完大米卖香烟。因为人员加了,我们的“商品”也跟着涨了价。当然,其间也有人不愿意,但一看我身后翻着白眼、叼着香烟的古惑仔,终于还是息事宁人。

有了钱,我也规划起自己的“事业”来。我给跟在后面的每人每天五十元工资,这在当时已经是很高了。剩下的钱,都归我所有。

只可惜,好景不长。半个月后的一天,我又准备上船。可黄二他们却联系不上了。现在,对这行,我轻车熟路,联系不到他们也没事,还省得我发工资,我就不信船老板敢不买账,于是我决定一个人前往。等我到了工程船上,却发现阿胞向我走了过来。阿胞笑着对我说:“阿三,给个面子,这条船是我朋友的,就算了。”

我不禁有些奇怪,阿胞这是怎么了,但既然他这么说了,面子我还是会给。我于是又去了另一条工程船。可另一条工程船上,黄二在上面!这是怎么回事?

黄二告诉我,工程船老板们已经和阿胞达成了协议。只要工程船在这儿生产,阿胞每条船上都会派一个人来保护他们,禁止再有这样的非法买卖出现。这样一来,每条工程船每个月都会给阿胞一定的“辛苦费”分给弟兄们,阿胞答应每人每月不少于一千。这一千块,虽然看上去不如我给的多,但是我是日结,不来就没有,而阿胞给的是月结,稳定,而且阿胞保证会长久,像个正式的工作,也不用乘着小船风里来雨里去。当时跟着我的几个人,都已经同意,被阿胞安排在各个工程船上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第一反应就是,我被阿胞利用了。是的,现在不难看出,所有的一切,都是阿胞下的一盘棋。阿胞故意挑唆我们来卖茶叶,给船上造成困扰。然后他再从中做和事佬,拍胸脯说可以罩着他们,再从中捞取好处。这和收保护费有什么区别?可他比卖茶叶看上去名正言顺多了,不是吗?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阿胞我平时都不放在眼里,现在竟然摆了我一道,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找到了阿胞,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阿胞笑着回答我,这是工程船自愿请他的,他也没办法。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通知我,如果我愿意,也可以帮他看护一条船,每个月可以特例给我开一千五的工资。

一千五,已经很高了。如果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收入,我或许会感激涕零。但如今我已经尝到了甜头,我要的远远不止这些。况且,我心里还有一股怒火,无法发泄。

这时,阿胞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兄弟,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卖高价茶叶,为什么没人报案?还不是因为我告诉船老板,不要报案,我们这边的人非常齐心,你抓了一个,会后患不断的。”

我推开了阿胞的手,恨恨地丢下一句:“走着瞧!”

三天后,我又独自一个人去了工程船上。船老板再也没有了之前待我的“热情”,他们现在有“靠山”了,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没有和老板说什么,而是微笑着问谁在保护这条船,把他叫来。

老板于是叫来了麻三。

麻三一见是我,放松了警惕,笑着问我来干什么?麻三这样的人物,在陌生人眼里看来确有凶狠之相。但我熟知,麻三只不过是色厉内荏的货。我笑着对麻三说:“干老本行,想让你们帮忙销点儿肥皂。”

这里,我说的是“你们”。说罢,我把一块肥皂扔在了桌上。

麻三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小声说道:“三哥,这样不好吧。这条船胞哥让我在上面管理,这样闹起来,大家都没有面子。”

面子?麻三这厮已经忘了是谁把他们带到江面上来的了!我冷笑了一声:“那你就把你的胞哥叫来!”船老板仿佛也知道事情有些僵,就主动上前说:“大家都别闹不愉快,这块肥皂多少钱?我买了。”我白了船老板一眼:“这块肥皂不是卖给你的,你别掺和!”船老板见我的表情很生硬,于是没再吱声。麻三一时有些为难,但想了想,转身出去,离开了工程船,跳上小船,去找阿胞了。我知道,好戏就要上演了。

没过多久,阿胞带着麻三和其他几个混混赶了过来。阿胞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挤出一丝笑容说:“阿三,何苦呢,让人看笑话,有话我们下船说好不好?”

“不好!阿胞我告诉你,我不管你们来多少人,今天除非你敢把我扔到江里去,否则我既然来了,这块肥皂就必须卖出去。”说罢,我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西瓜刀,砍在了桌上:“要么,有种的拿起刀,把我砍了!”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处理我这“搅屎棍”。阿胞突然笑了起来:“好好好,我买,这块肥皂算我的,你说多少钱吧?”

“两千!”其实我要的不是这两千块钱,是我的这口气。

“我给!”我没想到阿胞会这么干脆地答应了我的“天价肥皂”。阿胞转头向船老板借来了两千块,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就是来砸阿胞的招牌的,他不是和船上合作了吗?现在,我就来杀杀他的威风。可阿胞已经认怂,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我并没有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我收起两千块,冲着船老板的方向说道:“好,那我明天再来。”

明天,是一个充满变数的词语。就在我想当然地等着阿胞来找我谈判解决的时候,却等来了派出所的民警。

我被民警反剪着手逮到了派出所。我像电影里一样高呼冤枉,警察问我白天去船上干了些什么?我如实告诉他们,我上去卖了一块肥皂,这是交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犯的哪门子法?

警察轻蔑地笑了一声,摇着头说:“没文化,真可怕。”

不久之后,因为人证物证俱在,我以敲诈勒索的罪名被判了两年刑。我终于还是着了阿胞的道,这孙子,竟然不按江湖规矩来。

因为刑期不长,我被留在看守所劳动改造。我对阿胞恨之入骨,阿胞也没忘了我,一年多以后,他还特地来看了我。

阿胞这次是开着轿车来的,还拿着“大哥大”,打扮得和电影里的老大很相像,可见真的挣了不少钱。而且,我听新来的犯人说过,阿胞现在真的成了老大了。他的手下有许多小兄弟,可谓威震一方。如今,我恐怕真的再也斗不过阿胞了。

阿胞隔着铁窗告诉我,我走之后,当地的人都知道采沙是个暴利的行业,常常来骚扰,所以他改变了和工程船的合作方式。阿胞负责打点外围,包括向政府交纳资源费用,和处理当地的人际关系,而工程船只负责生产赚钱。

走的时候,阿胞送给我一本《孙子兵法》,还留了一句话:“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

我无言以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很快,我就得知了一个好消息:阿胞也被抓了!

原来,阿胞和工程船合作后,一次,被阿胞灌醉了的工程船老板对阿胞推心置腹地说,这么多工程船,完全可以少上报几条,谎称在维修,就可以省去一定的资源费用。这样一来,阿胞就能赚得更多了。阿胞采纳了工程船老板的建议,可是没过多久,阿胞就被人举报了,以盗窃国家资源罪被抓了起来。工程船也被罚了不少款,工程船的罚款是自己交的。也许你会觉得工程船遇人不淑。其实不是,举报的人,正是工程船的老板们,他们根本不在乎那点钱,他们只是想把阿胞这样的老大级别的人物扳倒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去骚扰了。

阿胞垂头丧气地告诉我,其实他是着了船老板们的道。唉,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

不久后,长江禁采,工程船全都开走了,工程船的尾浪拖得很长,像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但很快又恢复了宁静。

我终于明白,或许我真的不适合这样勾心斗角的江湖生活。出狱后,我找了一份正当的工作,从此再也不以古惑仔自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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