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

2015年4月的一个星期日，强风吹拂着哥梅拉岛（La Gomera，属西班牙加纳利群岛），医生兼摄影师奥利弗·韦伯（Oliver Weber）坐在一套临海房屋的起居室中，房间很暗，悄无声息，时间似乎停止了。“这里的家具大多是1970年代造的，有一些是狩猎而得的战利品，还有一个立式骷髅骨架、一个老式旧箱子，几把剑和几本书，仿佛身处德国乡村，也仿佛身处海盗小屋。”与韦伯在一起的是“弗林特船长”（Captain Flint），他是这间屋的主人，也是韦伯这组图片故事的主角。

弗林特船长

弗林特船长是19世纪苏格兰文学家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笔下的人物，出现在其名著《金银岛》（Treasure Island）中。在斯蒂文森的故事中，弗林特曾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海盗船长，积累了超过70万法郎的财富。弗林特和他的6名船员把这些宝藏埋在了加勒比的一座孤岛上，完事后他却杀害了其他船员，并绘制了藏宝图。金银岛的故事由此展开。

不过，韦伯镜头下的“弗林特船长”却既非海盗，也非船长。他今年78岁，喜欢抽烟斗，喝啤酒。他出生于民主德国，年轻时第一份工作是为医学院学生准备教学用的尸体，1958年逃到西德，在蒂宾根大学（Tübingen University）医学部找到了另一份工作。

这位“弗林特船长”是弗林特船长的粉丝，《金银岛》是他儿时最爱的读物，他的童年生活也深受小说影响。当岁月的年轮在肌肤上刻画出一道道印痕，他的腿脚不再像以前那样灵活，需要时常在温暖的海边疗养。于是，“弗林特船长”每年都要到哥梅拉岛住上几个月，今年因为脊椎疾病，一度不能走路，成了奥利弗·韦伯的病人。

或许真如人们说的那样，人越老越像孩子。在韦伯得知金银岛的故事伴随他的新病人成长并影响他那么深，便开始称呼他为“弗林特船长”，这名德国老人也非常喜欢，很快接受了这个名字，并与韦伯唠起很多当年往事。

在韦伯的故事中，始终没有提起“弗林特船长”的真名实姓，在采访中，他也没有透露。这大概是因为医生有保护患者信息的责任，不过作为这个图片故事的主角，船长的存在比作为代号的姓名更为重要。

4个星期

奥利弗·韦伯拍摄《弗林特船长》（Captain Flint）仅用了4个星期，更确切地说，他只在4个星期里的每个周日按下快门，这是一个简单的单一主角人物故事，直截了当，没有深刻寓意，也没有情感起伏，只是介绍了一个在加那利群岛疗养生活的德国老者。

整组故事包括28张照片，画面主要由弗林特船长家的房屋陈设、家具细节，弗林特船长的环境肖像、特写肖像，弗林特船长的家庭生活、户外生活场景等组成，以房屋陈设开始，以弗林特船长远去的背影结束。

这样的故事不会交代背景，不会引申含义，不会探讨人性，也不希望解决社会问题，只在呈现一个人物一段时间的生活和状态，4天拍摄已够摄影师捕捉到想要的画面。

虽然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差着近30岁，韦伯与弗林特船长在一起时，却喜欢一同感受海洋带来的休闲惬意。因为脊椎病，弗林特船长不能见风，因此房间的窗户大多时候是关着的。他与韦伯并坐在屋内，面朝大海，用耳朵倾听屋外的海风，伴着1950年代的水手音乐，享受海浪声此起彼伏，仿佛在音乐和海风中他们是真正的退役海盗，享受大海带来的宁静。

在第一次见面时，弗林特船长告诉韦伯，在他的一生中，威玛猎犬（Weimaraner）是陪伴他最好的朋友。他喜欢带着狗一起围猎。当老得跑不动后，他和妻子一起带着爱犬在海滩散步成为每日必修课。散步时，弗林特船总是穿着“殖民地风格”的卡其布衣服，带着帽子和太阳镜，这让韦伯想起关于非洲的电影，也会想到帮助行动不变老人用的凳子似的助走器。但是，不知怎的，在韦伯看来，弗林特船长的样子与哥梅拉岛的风景总有些不搭，而且这种不搭界似乎隐喻了什么。当他看到隔壁房间的一具骷髅骨架，他开始感受到什么，被引导着拍下照片。

顺其自然

这幅骨架让韦伯明白，弗林特船长的职业塑造了他与当地人相异的个性。虽然这里是西班牙，是热情、明媚、富有海滩激情的度假圣地，这些年弗林特船长每年都要在这里度过很长一段时间，但他总是在这个环境中显得很特殊。他的生活背后有着和当地人不一样的故事，韦伯希望倾听故事，并用相机记录听故事的过程。在第一周见面时，韦伯决定拍摄一组照片，没有事先的拍摄计划，他们聊天、等待，然后故事开始了。

当摄影师建构图片故事架构时，会有很多方法。在这组图片故事中，韦伯的方法是捕捉巧合。“我喜欢寻找生活中那些生动有趣的巧合，人与人之间，或者人与环境之间的那些容易忽视的、不常见的、甚至滑稽的巧合。”

这是一种简单的方式，也是一种有效的方式，在街头摄影中最为常见。不过当摄影师要建构故事，不仅是捕捉光影，还要考虑“如何通过一系列巧合的画面表现摄影师心中的主题”。韦伯明白：“任何一个故事都是建构在一系列核心价值和情感线索之上的。”它们能够触动观者的内心，或愤怒、或快乐、或恐惧、或激动。所以，在这个简单的故事里，韦伯把房屋中的布置与有人物在场的画面交替排开，使用烟斗、骷髅骨架、老式木箱、浴袍等为线索来串起他感受到的情感以及弗林特船长在度假胜地与其他人不同的生活内容与性格特征。

“拍摄图片故事并不是新闻报道摄影师的专利。每个人都可以讲述他们的故事。无论你是职业的还是业余的，照片让你与你的生活、家庭、朋友、同事、邻居自然而然地建立起联系。”韦伯在采访最后这样说。他认为，对大多数人来说，故事就是对自己日常生活中那些“不太日常生活”的纪录，顺其自然，寻找巧合。弗林特船长的故事就是这样，如果你在照片中看到弗林特船长的生活，看到与你不同的人，韦伯的拍摄目的就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