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

无所谓谁先妥协

因为一只烤箱，2015年春节期间，我和她吵了好几架——我希望她可以买一只烤箱，而她不答应。后来我要求趁假期打工自己赚钱买，她依旧不答应……有一次我急了，吼了几句后，起身把门一摔，走人。

不过吵架的坏情绪很快就会过去，无所谓谁先妥协，转头，两人又开始一起商量做点什么好吃的，或者窝在床上看韩剧，我会借着看电视的空儿给她捶捶腿、揉揉肩——她的腿不太好，是多年的老毛病，颈椎也不好，都是多年艰辛的生活造成的。

吵架、和好，再吵、再和好——我和她的生活状态，和寻常的母女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知情人，也没有人会相信，我和她其实并无任何血缘关系。而为了没有血缘关系的我，她不仅失去了婚姻，还失去了和亲生女儿共处的天伦之乐。和身体的伤痛相比，这些情感的伤才更让她疼痛。

爸爸不要我了

1996年，她因厂子效益不好不得不办理了内退手续。这一年，她39岁，她的丈夫开了一个小小的粮油店，并不太赚钱，女儿正读小学。她的下岗，让家中经济变得更加拮据起来。

为了增加收入，她在别人的介绍下到我家做了保姆，照顾当时还不满周岁的我，她每个月可以赚到500元保姆费。在当时，这份收入不算高，但也能贴补一些家用，她很满足。她曾对我说过，除了多赚钱，其实最让她满足的，是我对她那种没来由的依赖和喜欢，我每每看到她，都会开心地笑起来，张开手要她抱——好像是缘分，抱着我的时候，她都觉得她不是保姆，而是母亲。

因为我和她的亲近，过了一段时间后，我老爸提议干脆将我寄养在她家，生活费他会按时送去。她答应了。

最初，老爸每隔两个月便会把保姆费和我的生活费送过去，我和她也每日形影不离，越发亲近。但就在我快3岁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她意识到我老爸差不多已有半年没有消息了。她有些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便拨了老爸的手机，电话却一直都处在关机状态。她一时有些茫然，但更多的是着急，那段日子，她几乎每天都拨老爸的电话，直到后来语音提示号码为空号。她更加着急起来，她报了警，甚至登了寻人启事，可是大半年过去了，依然没有老爸的任何消息。相反，在寻找的过程里，她知道了一件事：我是7个月大的时候，老爸领养的，我和老爸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这个真相让她意识到，他也许不会再出现了，他不要我了。

从那时起，我叫她妈妈

果然，又过了一年多，老爸依然音信皆无，而她家也为此失去了曾经的平静。她的丈夫让她将我送去孤儿院。抚养我，不是她的责任。

她知道丈夫的要求并不过分，家里经济一直都不宽裕，那个小粮油店眼看就要经营不下去了。何况，她和我原本就是一种雇佣关系，现在这种关系已不存在，送我走，天经地义。

可是，她卻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来，她知道把我重新送回孤儿院意味着什么，更觉得小小的我命运多舛，被亲生父母抛弃，又被养父抛弃，如果她再抛弃我……她舍不得。

而幼小的我压根不知发生了什么，依旧时刻依赖着她，甚至睡觉前，两只小手都要紧紧抱着她的脖颈……两年多的朝夕相处，她早已将我当作了自己的孩子，她觉得，一个母亲无论如何都不能抛弃自己的孩子。她不能抛弃我。于是，她开始和丈夫以及所有亲戚抗争，承诺自己赚钱来养活我，希望丈夫能容她把我留下来。

争执了两年多，她的丈夫依旧不能接受我。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2002年春天，她和丈夫协议离婚了，她原本想要带着我和亲生女儿一起生活，法院却将她的女儿判给了女儿的父亲。就这样，她带着6岁的我离开了家，在外租了一套小房子，开始了新的生活。

从那时起，我叫她妈妈。

最温暖和甜蜜的画面

2013年夏天，我考入了一所职业技术学院食品专业。此时的我，和她差不多高，珠圆玉润，是个胖姑娘。而五十多岁的她已经明显苍老了。这一年夏天，为了我9600块钱的学费，一向要强没有求过人的她，第一次放低自尊，到处跟亲戚朋友借钱……

离婚的时候，她刚好45岁，开始领取微薄的退休金，除了照顾我，闲暇时也去打一些零工贴补家用……生活很艰难，却也从不缺乏温暖。我略大的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并没有隐瞒我，但我从来没有自卑过。相反，在她浓郁的母爱滋养下成长起来的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虽然被亲生父母和养父两次抛弃，可是，我却拥有不少于任何一个孩子的母爱，甚至得到的远比其他孩子要多，因为除了爱，我还享受着她制作的各种美食——因为经济从来没有富足过，她觉得对不起我，给不了我更多，于是，便学着用美味的食物宠爱我，她会花很多时间和心思，把各种简单的廉价的食材做得可口。她的手艺不输于任何一个专业大厨，偶尔我将她做的早餐带到学校，即刻便被同学抢着吃了——这让我觉得骄傲。

记忆里，她每每做出一道新菜，菜还在锅里的时候，她就会夹起来一筷子，一边吹一边递给站在炉灶边的我——那是雕刻于我的时光记忆里最温暖和甜蜜的画面，在很多年中重复了很多次，温馨不减。所以，报考食品专业，学做美食，是我从小的愿望。我的理想一直都很简单，简单到不过是要“亲手给妈妈做一桌好菜”。而这，也是我想要一个烤箱的原因——她最喜欢吃蛋糕，平常却很少吃，因为“外面卖的蛋糕太贵”，她舍不得买。我觉得，一只烤箱就可以让她以后每天都有蛋糕吃，所以，才跟她提出了要一只烤箱的要求。

最普通的烤箱不过几百块钱，但她还是拒绝了我，在她的价值观里，几百块钱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是我的新衣服新鞋子，更是好多顿我爱吃的饭菜……

她的拒绝很坚决，那是她的性格，我也不依不饶，同样坚持——我的性格越来越像她了。所以，吵了一个假期，直到我开学，烤箱也没有买。我却没有放弃这个愿望，利用课余时间偷偷去打工——终于，在一家饭店洗了一个月的盘子后，我得到了一千多块钱的报酬，便在网上买了一个烤箱抱了回来。

唯用爱与美食回报你

那天下午，我用烤箱给妈妈烤出了可口的蛋糕。捧着黄灿灿、热腾腾的蛋糕，我们头对头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简陋的屋子里也溢满了甜蜜。但是……我也知道，这浓浓的甜蜜背后，她的内心，始终有一处空缺无法填补，那就是她对亲生女儿多年来的不能释怀。

从离婚那天开始，她几乎很少能见到女儿，十多年来，她不知道给女儿打了多少次电话，多少次偷偷去过女儿学校门口和家门口，可是始终都没有再挽回和女儿的母女之情。当年只有12岁的女儿，认定她“为了我不要她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儿始终不能理解和谅解她，为此她也始终拒绝和亲生母亲相见。虽然每一年，在女儿生日那天，她都会买好蛋糕做好饭菜，等着女儿的出现，可是女儿从来都没有等到过。2015年，她亲生女儿的生日蛋糕是我烤制的，我们又一起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她也早早发了信息给女儿，可是直到晚上，女儿也没有出现。最后，我点上了蜡烛，轻轻拥抱住她说：“妈妈，咱们吹蜡烛，祝姐姐生日快乐。”

那一天，她哭了，我也哭了。我在吹蜡烛的时候许了一个愿，希望有一天，姐姐能够回到妈妈身边，填补妈妈内心的空缺。我会和妈妈一起等那一天的到来。妈妈很平凡，也很伟大，应该被理解，应该得到爱。

而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学好本领，把天下所有的美食都做给妈妈吃，对于我来说，美食和爱，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编辑/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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