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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之赜·天人五衰(下)

2015-05-30张敛秋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15年4期
关键词:外人水晶

张敛秋

天人五衰

[前情提要]

夺天塔倒,困扰农匠盟的“圣猿传说”谜题虽然已经解开,但是更大的阴霾却依旧笼罩在以五庞为首的武林人士心头。他们眼见自己心爱的弟子、亲人变成诡异的魔人却无力拯救,甚至他们自己都被汪汪洋洋的魔人大军围困在坍塌的夺天塔下,毫无办法。

此时濯门九泉驾驶着诡秘的水晶车来到此处,自称得知魔人肆虐前来营救五庞众人。大家纷纷登上水晶车,摆脱了魔人大军。但车中虽安逸,却多诡异之处。纪天瑜听力出众,听见奇怪声音之后与濯门九泉发生争执,从口舌之争到拔剑相向,九泉终于撕开了伪善的面纱,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而此刻众人在水晶车中,已然无法逃离,只能任由水晶车将他们带往不知地狱还是天堂的终点……

而另一边,华玄因身上的清浊之气,被五庞指认为杀人凶手,本人却又神志丧失无法辩驳。夏静缘从天而降,在纪天瑜的帮助下带走华玄,逃离夺天塔下。等华玄苏醒之后,分别日久的二人互诉衷肠,情意更浓。静缘向华玄讲述了夺天塔下的诡异之事,华玄多方思索,根据师傅的遗留信件,发现谜题的终点竞指向江湖名宿濯门所在的清涤山。然而一路上所见让人更加惊讶,竟然有神出鬼没的幽冥鬼军劫掳百姓、权贵。整个中原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水晶车静静地驶入清涤山,华玄与夏静缘也终于赶到此处,一场天人五衰的巨大浩劫即将拉开帷幕……

柒 水晶迷宫

纪天瑜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四肢百骸都散架了。她缓缓睁开眼,眼前却仍是一片漆黑,往身下摸去,地面上却铺着软垫。她回忆起自己方才从高处坠下的情形,不由喃喃:“看来那人还不想我们死,不,那人是不想我们这么早死,他一定还有比杀死我们更可怕的手段。”她心头一颤,大声呼喊,“娘!娘你在哪儿!”

“天瑜!”却是杨震的声音,紧接着莫迥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天瑜,你在哪儿?”

纪天瑜急忙循声过去,找到了师父所在,焦急道:“师父,我娘呢?”

莫迥震惊道:“你娘,没有和你在一起吗?”他急忙高声呼喊了几声,仍未听到殷芳回应,却有另几人的声音远远传回,正是方才同车的武林人士。

萧泯和丹裳碧裳不停大喊:“悦儿!悦儿!”

杨骋更是心焦如焚:“羽梦!羽梦!你怎么不答应我!”

秦若也呼喊了几声景羽梦的名字,并无回应,当即镇定道:“大家先别慌乱,谁有火折子,劳烦递给我。”

很快便有一枚火折子传递到秦若手中,倏尔便见一簇光亮在黑暗中绽开,秦若道:“大伙都仔细看看,身边都少了什么人?”

大家将人数清点了一下,发现除了殷芳、景羽梦、萧悦儿,还少了七人,都是各派掌门的至亲或是爱徒,显然失踪的人选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要让剩余的人牵肠挂肚,心急火燎。

“羽梦,我来救你!”杨骋向外冲去,却听“砰”的一声,仿佛撞到了什么。

秦若取过火折子细加查看,只见那是一面光滑的水晶墙壁,淡淡映出了自己的影像,到另外三面查看,同样是三面水晶壁。莫迥喊道:“上头有出路吗?”游乐平掏出一枚暗器,飞掷上天,只听得“铿”的一声,暗器遇阻坠下。大家这下明白了,显然这是一个六面皆闭的密室。

纪天瑜哭道:“师父,他们到底把娘抓去哪了?”莫迥怒气勃发,扬起双掌,对着水晶墙连击了八掌,直震得众人脚底嗡嗡作响。

便在这时,一个幽魂般的声音袅袅传来:“莫盟主,既来之则安之,何必如此躁动不安?”

众人神情一凛,莫迥仰首道:“你是谁?”

那幽魂道:“在下天外人,静候诸位多时了。”

秦若朗声道:“天外人!我等被你囚禁在此,如鼎中麋鹿、砧上鱼肉,毫无反击可能,你何不显露真面目,让我们死个明白!”

天外人道:“不愧是秦若,此间男儿无数,却没有一个如你这般的英豪放逸。非我不愿显露面目,而是就算我以真容相见,你们也识不得我,何不蒙眬相向,保持一分神秘,毕竟你们这些眼睛,也看不到这尘世多久了。”

全场登时哗然,有人痛斥,有人沉默,有人惧怕。莫迥怒道:“凭你一人,就想覆灭整个武林,痴人说梦!”

“不,莫盟主,恐怕你误会我了。”天外人发出一阵瑟瑟的笑声,“我要颠覆的,并不是武林,而是整个天下!”

话音刚落,周遭猛地明亮起来,众人一时竟睁不开眼,好不容易适应了光亮,才缓缓张开眼,瞧清了四周的景象,不禁震骇莫名!

原来困住他们的水晶并不是寻常的水晶,而是一种更纯净、更奇异的琉璃,材质近乎透明,可以清楚地瞧见外面的景象。

透过琉璃可以清楚地瞧见,他们所处的“琉璃房”周围还有无数个完全相同的“琉璃房”,就好像这是一个硕大的胶泥印刷框,而自己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活字而已。

而在那些“琉璃房”内,则关押着形形色色的人士,有窄衣短打的工匠,也有官袍乌纱的官员;有粗布麻衣的农人,也有珠光宝气的商贾;有衣着寒酸的白丁,也有锦衣垂地的权贵;有身披袈裟的僧人,也有发髻高耸的道士,甚至还有不少其他门派的武林人士。所有人皆是一脸恐慌,似乎都不知自己怎么就来到这个鬼地方了。

更令纪天瑜吃惊的是,她发现那些人当中,有不少达官贵人弓着背,神色痛楚,他们的鞋底全都磨穿了,脚下鲜血淋漓,背上尽是触目惊心的鞭痕,而且,他们的手指都少了一截!

纪天瑜不由回忆起先前在“渡劫”时,自己趴在地上听到的那些怪声,登时明白了些什么:“莫非……莫非那水晶车共有两层,我们在上层,这些人在下层,被当作牛马鞭笞,推动着水晶车不断前行?”

她心中涌出一股惧意,再审视那些“琉璃房”中人,猛地娇躯一颤,视线模糊中,只见那些各色人士都发生了怪异的变化:商贾的嘴巴变得巨大无比,尽显贪得无厌;那权贵的双眼长到了额头之上,双眼朝天,高高在上漠视一切;那官员的脑袋上下一分为二,朝上的脸满是献媚,朝下的脸则是凶神恶煞;那些僧人道士的五官没有变化,依然是一副仁慈之状,然而他们的心口位置竟多出了一张脸,那张脸却显得奸诈丑恶……

一股莫名的寒意浸透全身,纪天瑜全身颤抖起来,又看向周围的人,似乎觉得他们有些微妙的改变,每个人的面孔上都带着一种诡异的表情,就连自己的恩师莫迥也有些陌生了。

纪天瑜吓得连退了几步,想到自己那不知去向的母亲,更是惊惶,不经意地抬头望了一眼,却发现在更高处,有两个人影正在前行,依稀可辨是一男一女,相偎相依。

两个人影十分模糊,纪天瑜却一眼就认出来了,不禁心头一跳:“傻瓜蛋!静缘姐姐!”

那两人正是华玄和夏静缘,此刻他们正携手走在一个水晶迷宫当中,却浑然不知看似平静的脚底之下,竟是如此骇浪滚滚。

先前两人还被阻在那一池毒水之外,华玄正苦思对策,突听夏静缘道:“玄哥,你瞧,毒水好像不能腐蚀那些竹子,咱们用竹筒做个大勺子,把这些毒水舀出来吧。”

得其提点,华玄瞥向那四条汲水的“竹龙”,突然灵光一动,恍然道:“原来是这样一个机关……”

夏静缘道:“玄哥,你想到什么啦?”

华玄道:“咱们不必舀,只要用那四个竹筒,就可以让毒水流出来。”

夏静缘不解:“水只能往低处流,怎么可能往上走呢?”

华玄解释道:“庄元臣在其《叔苴子·内篇》中有云:‘注水入瓶,闭一窍而水不得出,气守之也;置水于盆,覆匏而水不得入,气拒之也。这是说,管中有气守着,水便进不去,只要将气去尽,水便能自行到管中来。”

夏静缘半知半解道:“你是说,要把管中的气驱尽?”

华玄颔首道:“唐朝时有一位名叫杜佑的人在《通典》中写过一个办法:‘以大竹筒雄雌相接,勿令漏泄,以麻、漆封裹,推过山外。就水置筒,入水五尺。即于筒尾取松桦干草,当筒放火。火气潜通水所,即应而上。这是利用热胀冷缩之理,给竹筒中的气加热,使其膨胀而局部成空。你瞧,这‘竹龙已经有了,咱们只需给筒内加热便是。”

夏静缘总算听明白了一些,忙道:“我这去拔干草!”随即拔来一些干草,在筒尾点燃,又用干土封固,等待竹筒内气冷,拨开干草烬泥,毒水便哗哗地流了出来。他们如法炮制,让四根“竹龙”同时吸水,为省却时间,华玄还掌抵竹筒,运功催气。这池塘不过六尺来深,试了十多次,终于将毒水放尽,整个池底也渐渐显露了出来,阳光照耀之下,渐渐发出莹莹的玄光。

华玄定睛凝视,只见这池塘之底竟是一整块乌黑的水晶,正中位置有个拉环,显然是个机关。

华玄道:“静缘,你先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瞧瞧。”纵身跃下,用布裹了手,抓住拉环往上一用力,只听得咔咔声响,脚下发出震动,渐渐打开了一个暗门。却见暗门之内也是由水晶打造,隐隐有灯光透出。

夏静缘也跟着跃了下来,欣喜道:“玄哥,我猜薛子铭前辈一定就在里面。”

华玄点点头,牵着夏静缘的手,从暗门中钻了进去。

两人一入暗室,便发现室中别有洞天,上顶下底、四周墙壁均以水晶打造,光芒炫目,晶莹剔透,让人叹为观止。

夏静缘的第一观感却是此处纯洁无瑕,一尘不染,只觉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洁净的处所。

夏静缘望着四周的水晶,大起好奇之心,忍不住道:“玄哥,我从没见过如此大的水晶。”

华玄道:“这水晶绝非天然的,也不是本国的产物。”

夏静缘愈加好奇:“那它们是哪儿来的?”

华玄道:“据史所载,这种琉璃的炼制术是由依揖国发明,再经波斯、天竺,大约在汉代传入汉朝。唐代炼丹书《金华玉液大丹》有云:‘用铅黄华半斤,加硝二两,硼砂二两,大火扇作汁,即得琉璃药。然而用这些办法所制的琉璃仍不够纯净透明,尚不能成为水晶,炼制水晶的最高技术,仍存于西域各国。东晋炼丹师葛洪在《抱朴子·内篇》中说:‘外国作水精碗,实是合五种灰以作之。但究竟是哪五种灰,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我们眼前这些水晶如此纯透,所需材质必然十分特殊,工艺也必然极为考究,所以我猜乃是出自于外国。”他说到此处,眉头却深深皱起。

夏静缘道:“玄哥,你想到什么了?”

华玄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从前我翻阅钩赜派的旧书时,曾见过一本奇怪的笔记,这本笔记提出了一种以特殊材质的水晶来传递内功气息的假设,所述十分详尽,对医学、丹药都有深入的钻研,使我相信若是达到某种条件,这看似匪夷所思的想法是确可实现的。只可惜这笔记只有前半部,之后便全是空白。更令人奇怪的是,此文的笔迹十分稚嫩,似是出自孩童之手,从墨迹推断,乃是三四十年前写成的,却又不是我师父的笔迹。我钩赜派从来一脉相承,师父从未和我提过还有哪位师伯师叔,我实在好奇这位前辈究竟是谁。罢了,不想这个了。”

夏静缘却道:“玄哥,看着这些水晶,我也想到了一个人。”

华玄问道:“你想到了谁?”

夏静缘道:“柏寒。”

华玄讶然道:“是他?”

夏静缘道:“你还记得吗,柏寒说在他妻子被害之后,悲痛欲绝,跳海自杀,却被一艘下西洋的大商船所救,之后柏寒随商船周游了大半个世界,见识了无数海外的奇人异术。他不仅学会了制造阴阳二气的法门,也学到了各种西方的工艺,他制作出的那一只以假乱真的琥珀神胎,便与这水晶极其相似。”

华玄接口道:“这些水晶莫非和他有关?”

夏静缘点点头。华玄沉思了一阵,才道:“这些水晶十之八九正是柏寒所制。”

夏静缘问:“你为何如此肯定?”

华玄道:“你还记得柏寒说过,他之所以能够替妻子报仇,乃是依托于一个大人物,可这个大人物虽然助他复仇,却要柏寒等候了十年了才下手,十年时光,足以打造这个水晶宫殿了,但静缘你知道,那个大人物是谁吗?”

夏静缘问道:“是谁?”

华玄道:“正是天外人!”

夏静缘登时一惊,华玄继续道:“先前那天外人曾与我有过一场对话,是他自己亲口承认,自己便是柏寒口中的大人物,而且他还说……”华玄面色忽然暗沉。

夏静缘急迫地问:“他还说什么?”

华玄道:“天外人说他身在天外无色界,那儿漫无物质,肉体不存,只有意识。所以他必须找到一位凡人,传授他击败天人的法门,使他成为天外人的替身。他起初选择了柏寒,但后来却说,我才是他挑中的人选。”

夏静缘“啊”了一声,只觉不可思议,缓了一阵才道:“玄哥,你可千万别信他的鬼话!”

华玄皱眉道:“先前在夺天塔下,我如同中邪一般做出许多诡异之举,还被五庞误会成戡天教主霍亢的替身,天外人的预言似乎……似乎正逐步地应验。”

夏静缘着急起来:“不,玄哥,我不信,你也千万别信,你不是从来不信什么鬼神吗?更不要信什么天际之外还有人在支配着一切!”

华玄凝视着静缘那如春暖破冰的目光,眉头渐渐舒展,颔首道:“你说得对,没有什么鬼神,我一定要揭开这一切谜团,咱们继续走。”

夏静缘“嗯”了一声,紧挽着他向前走去,可继续前行,才发现这纯净无瑕之中处处隐藏着诡异,光亮倒映相交,辨不清真假,越往深处走,周边的水晶壁变得越来越不规则。

华玄也渐渐发现,这些水晶各有不同,或全透明,或半透明,又或是如同镜子一般,而且形态色彩各异,光亮在当中四处游走,犹如一个狭促鬼,给真实披上了各式各样的伪装。

两人明明走向一条通路,走到当前,才发现是经过光亮反射或是折射后的假象,他们行走了许久,总是找不到出口,似乎处处相同,却又处处不同。

夏静缘不禁又恼又急:“我们怎么才能走出去啊。”正在这时,有一道白影突然从不远处的一块水晶壁后闪了过去。

华玄喊道:“谁在那!”拔步追去,却见那儿只有一块半人高的水晶圆柱。

华玄皱眉道:“是我走眼了?”扭头一瞥,又见另一块水晶壁后伫立着一条怪影:躯体健硕,四肢粗壮,背脊上尖刺高耸,形似可惧的野兽。

华夏立即飞奔过去,又只见到一块方方正正的水晶碑。

夏静缘大奇:“这不可能啊,我明明看到的是一头怪兽。”华玄仔细观察这水晶碑,只见其表面极不规则,有许多大大小小凹凸不平的镜面,他垂首凝思了一阵,回望自己原来所处的方位,目光留在那面相隔的水晶壁上,突然眉头舒展道:“原来如此!”

夏静缘问道:“玄哥,你明白了?”华玄先不答话,拉着夏静缘回到那面水晶壁之后,夏静缘定睛一瞧,方才那只可怖的怪兽又重现眼前。

夏静缘大惑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华玄道:“还记得神兵门发生的天外幽客一案吗?有时候眼睛是不可信的。”

夏静缘脱口道:“莫非这又是光的把戏?”

华玄笑道:“你的记性倒还不错。静缘你瞧,我们单看那块水晶碑,它的光照被锁在体内,靠我们的肉眼是看不到的。而当我们站在这块水晶壁之后,怪像就显出来了,所以枢要就在于这块水晶壁。我猜,制造这块水晶壁的一定是某种特殊的材质,恰好与那水晶碑的材质相互映照,当我们透过水晶壁看那块水晶碑,就能将碑内的光照释放出来,我与你才看到了水晶碑中隐藏的怪像。”

夏静缘道:“我明白了,并不是那水晶碑变成了怪物,只是我们看到了水晶碑的内里。”华玄颔首称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

夏静缘却着急道:“如此光怪陆离,虚实难辨,实在是太讨厌了。玄哥,我们怎么才能找到出口呢?”

华玄道:“既然不能用双眼,那么此刻耳朵才是我们最忠诚可靠的仆人。”

夏静缘面露不解,华玄解释道:“这些水晶壁从肉眼看不出分别,但总不能连振动发出的声响也一样吧。”

夏静缘恍然道:“凤鸣刀!”

华玄道:“不错,这也是缘法,让你得到这柄神兵,只要你用凤鸣刀轻触水晶壁,再由刀弦发出的声音分辨出它们的不同,便能助我们离开这个迷宫。”

夏静缘欣喜道:“玄哥,你可真是太聪明了。”她急忙从背上取下凤鸣刀,对着眼前的水晶壁轻轻地一磕,凤鸣刀上登时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弦音。

夏静缘闭上了眼睛,拽住华玄的手道:“玄哥,我就先不用这双眼睛了,专心用耳朵听,就由你来当我的眼睛吧。”

华玄点头道:“好。”牵着夏静缘往前走。

每走到一面水晶壁前,华玄便轻捏静缘掌心,她随即以凤鸣刀轻斫之,再从刀弦上发出的乐音加以判断,只要判别出其并非重复之音,便由华玄牵引着往前走,如此由音识途,两人果然接连避开了迷宫中设置的种种障眼法,向着越来越准确的方位走去。

夏静缘紧闭双眼,握着凤鸣刀,连走了十多步,正待感觉华玄的指令,却听他说:“静缘,睁开眼吧。”夏静缘即刻睁眼,却见两人已走到了一扇水晶大门前。

夏静缘收起凤鸣刀,喜悦道:“终于找到出口啦。”

华玄立即伸手推开水晶门,只见前方是一条狭长的走道,仍是以水晶打造,却没有什么光亮,显得十分昏暗。

华玄低声道:“小心。”拉着静缘小心翼翼地向尽头走去。走了百步有余,才发现那尽头处竟是一个水晶打造的大敞厅,依稀可见一个男子背对着自己端坐在敞厅之中。

华玄凝视着那男子的背影,脸上惊讶和喜悦交杂,不由心头一跳,再往前走了几步,只见那男子身穿碧色长袍,头戴净白幞头,气度十分儒雅。

华玄眼眶湿润,忍不住唤道:“师父……师父……”

夏静缘面露惊喜,也跟着叫了一声:“薛子铭前辈!”然而那男子仍然背对而坐,纹丝不动。

华玄又道:“师父,我是玄儿!”拉着夏静缘绕转到那男子身前,瞧清其相貌,更是确信无疑。

夏静缘凝睛看去,只见这男子四十多岁年纪,鼻梁高挺,眉目和善,有一股与华玄十分相似的气度,可令她不解的是,薛子铭始终维持着端坐的姿势,双眼直直地望着前方,对华玄的呼唤全然不应。

华玄着急道:“师父,您是怎么了?”夏静缘也觉得十分奇怪,细加审视,却骤然一惊,原来薛子铭虽然仍是活人的样貌,但脸庞上没有丝毫的生气,全身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泽。她不禁伸手出去,在薛子铭鼻端之下探了探。

夏静缘娇躯一颤,望向华玄:“玄哥,你师父他……他没有呼吸!”

华玄也大觉不对劲,伸手拽向薛子铭,谁知铿铿两声,触手发硬,犹如碰到一尊雕像。华玄身子剧颤,目眦欲裂,终于支持不住,跪倒在地,泪水狂涌而下。

原来华玄一拽之下,才发现师父竟是被生生封裹在一整块水晶当中,他老人家呼吸脉搏已断,瞳孔中神采全无,已然仙逝!

捌 衣服垢秽

华玄杲立在薛子铭的遗体前,胸口如同万刀剜过,痛到没有知觉,脑中零零散散不断闪过师父与自己从前的点滴,这些点滴却又化为一支支利箭,不断扎入心口——

华玄自记事起,便不知父母是谁,他从来不问,师父也不曾提起。师父待他如父如友,携他走遍了大半个中华,更是将钩赜绝学倾囊相授。

记得他十一岁时,师徒二人在紫泥海探查鲛人之谜,所乘小船被群鲨围攻,华玄站立不稳跌入水中,是师父不顾凶险跳入海中救出自己,双腿却被鲨鱼咬了一个大伤口;十五岁时,华玄赴昆山搜寻传说中的灵肉佛手,不慎被几头剧毒的血螳螂围困,是师父冒死潜入血螳螂的巢穴,设法引出一头巨大的雌性血螳螂,吞食掉那些雄螳螂,华玄才能逃脱危境。

是薛子铭教会了华玄“钩的不是谜团,而是人心”的真谛,更让他瞳得了“侠义之心更胜于钩赜之剑”的道理。薛子铭将平生所学都传给了华玄,他曾经释然地说钩赜派后继有人,自己便可闲云野鹤,寻一处风景幽丽之处安享晚年,谁想如今却在此地溘然长逝。

华玄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褪去,全身微微发颤,好像陷入了另一个世界。夏静缘瞧他强忍悲痛,心疼不已,也不知如何安慰,忍不住泪水决堤,涔涔而落。

正当此时,那诡异到令人发狂的声音突然响起:“华玄,咱们有段日子未见了吧。”

“天外人!”华玄猛地站起身来,拳头握得“咔咔”直响,“我师父是……是你害死的!”

天外人却道:“薛子铭?他只是个凡人,我可没兴趣杀他。”

“你说谎!”夏静缘驳斥道,“薛子铭前辈原本好端端的,若非是你,他怎会……怎会如此!”

天外人道:“说出来你们也不信,害死他的人,恰恰是他自己。”

华玄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天外人道:“你睁大眼睛,瞧瞧四周。”

厅内的光亮突然增强了数倍,华玄扭头看去,登时一愣,只见四周的水晶壁上,由右至左,密密麻麻地刻着几千段汉字,约摸共有数万字。

华玄吃惊道:“这……这是师父的笔迹!”细加审视,只见最开头的一段是“今有高峰万丈,两鼠对穿。大鼠日五寸,小鼠日三寸。大鼠日自半,小鼠日十一。问:两鼠何日可相逢?”

“算题?”华玄有些错愕,再往下瞧,只见下一段是“远看巍巍塔千层,红光点点倍九倍,百层共灯三万七,问:浮屠共灯多少盏?”之后的文字也皆是一道道的算术题,总共有数千道之多,字体初始清道有力,深入壁体,但越写到后来,便越扭曲浅薄,似有油尽灯枯的趋势。

天外人道:“薛子铭真是枉为钩赜派掌门,我好意将他邀请至此,全无加害之心,他却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疯般,设下这几千道算术题,最终累死了自己!”

夏静缘惊道:“你是说,薛子铭前辈是因为设下这几千道算术难题,以致耗尽了心力……”

华玄怒吼道:“不可能,是师父让我来此的,他决不会在见到我之前……”

天外人却冷笑了一声:“你错了,将你引至清涤山的,却是本天外人。”

华玄和夏静缘全都脸色一变,又听天外人道:“当初薛子铭来到清涤山时,故意借着呕血吐出妖姬花种,难道逃得过我的眼睛么?他心知这一趟有去无回,便留下后招,想要告诉你他的去向。然而当薛子铭知晓我为何要请他来清涤山后,便后悔了,转而竭力阻止你来清涤山,可他自身难保,又如何传讯于你。”

夏静缘不解道:“可那五封信?”

天外人道:“你说那几封信么?那是薛子铭写下这数千道算题,油尽灯枯之际,他说让我瞧在往日的情分上,将那九封钩赜信笺置入无释子老头儿的赜冢之内,以完成他作为钩赜派掌门的遗愿。”

“原来那信是你放进赜冢去的,等等,那不是只有五封信吗?”夏静缘讶然道。

华玄咬牙道:“因为有四封信已经被他抽掉了。”

天外人道:“不错,薛子铭未免太小看我了,我岂会看不出他故意将其中两封信的信首写错,并在其中隐藏了暗语。薛子铭原本想告诉你的是‘勿往清涤山。而我抽掉了前四封,便只留下‘清涤山三字。你看出这暗语之后,岂会不火急火燎地赶到此处。为了让你见薛子铭一面,我特意将他封入水晶之内,使其尸身不腐,保持着死前的模样,你该感谢我才是。”

华玄不禁骇然,想不到师父竟是要阻止自己前来清涤山,他转头望向师父,终于忍不住泪如泉涌。

他悲愤交加,朝上空沉声道:“如不是你,师父决不会死,请你现身,我要为师父报仇!”

夏静缘也大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有本事现身相见,故弄什么玄虚!”

天外人又是一阵诡笑:“夏姑娘,你这位钩赜派的未来夫婿没教过你吗,要看透一个人,仅凭面相是无用的,除非你能直视到他的心。阅遍各色人心,辨尽曲直黑白,这才是真正的钩赜之剑。”

华玄不可思议道:“这是我钩赜派密不外传的师训,你怎会知晓?”

天外人笑道:“我乃是天外人,这世上岂有我不知晓之事。”

华玄牙关交击道:“这世间之人,可当真是被你玩弄在了股掌之中,当初在涟漪岛上,是你借柏寒之手,给静缘种下了痴男怨女叶,将我引至洛迦山,解开了惩恶扬善花之谜,以致六道轮和逐浪帮分崩离析;剑阁玄骓无双一案中,阁主杨骁接连杀死两名阁老,行为近乎癫狂,剑阁也因此朽败,如今想来,只怕与你也脱不开关系。”

天外人毫不讳言道:“你猜得不错,耿丹阳、申屠霜寒和敖刚密谋杀害杨骋的线索,正是我指引杨骁找到的。而且,在杨骁睡梦之时,我在他脑海中也注入了不少戾气,使他报复杀人。”

此话颇出华玄意料,他好一阵子才缓过来,咬牙道:“五庞先后遭难,原来都离不开你的暗中操纵,你做这一切,究竟有何图谋?”

天外人一字一句道:“我不是早就说过千遍万遍了吗,天人五衰,涤地无类!”

夏静缘脱口而出:“你为非作歹,内心如此阴暗污浊,实在配不上一个‘涤字!”

“小姑娘,你并不懂‘涤的真正含义,有些时候,为了让这个世界更干净,不得不先毁了它。”天外人耐心地解释道,“这世间早已经没有一块净土,贪婪、高傲、慕势、伪善、自私……这些脏垢早已将所有的人心污染得难以洗净,正如你们所见,曲北芒、萧清冷和赵无惮这些人的心难道不够污浊吗,他们那般的人这世上足有千千万万,让他们变干净的法子只有一个:以浊洗浊,欲立先破!”

“你自实施你的大计,与我钩赜派何干,与我师父何干!”华玄凝视着薛子铭的尸身,声音徒然拔高,略有些失态,“可你却生生将我师父逼死,又千方百计将我引到此处!”

天外人道:“我告诉过你,我身在天外无色界,此处漫无物质,肉体不存,只有意识。需得找到一位凡人,传授他使天人衰败的法门,而你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华玄吼了一声:“为何是我?”

天外人凝声道:“此乃天命,我身为天外人乃是天命,你被选中也是天命,你我二人都逃不开这天命!”

“不!”华玄厉声道,“我是被你生生拖入这天命的!我与静缘原本与世无争,是你让柏寒在静缘身上种下痴男怨女叶,险些要了她的命;也是你唆使杨骁复仇,使得静缘含恨出走,让我们痛苦分离;更是你以寻觅静缘为饵,迫我习得那所谓的天人五衰之法;还是你,使我迷失本性,让诸武林人士误以为我是戡天教余孽。是你将我一步步地引入这圈套,是你硬生生地改变了我的命数!”夏静缘紧握着华玄的手,连连点头。

天外人却叹了口气道:“错了,华玄,你大错特错,你的命数决不是被我扭转,而是自你出生之日,便注定了的。我苦等这么多年,才发动天人五衰,正是为了寻找你,天可怜见,终于让我找到了你。我所做的一切,只是让你早日接受自己的宿命罢了。”

“宿命?”华玄忿然,“什么宿命?”

天外人道:“你总会知道的!”

夏静缘忙道:“玄哥,别信他的连篇鬼话,我觉得他一定就是那戡天教的后人,正是为了替霍亢向五庞复仇!”

天外人怪笑了一声:“戡天教?若戡天教尚存于世,我会第一个灭了它。若霍亢还没死,我会第一个杀了他。”

此言大出华夏意料,两人面面相觑,华玄道:“你口口声声要灭掉的天人,难道不是五庞吗?”

天外人道:“你们还是不明白,这江湖不过是天下的一小部分而已,就算洗净了江湖,于整个天下又有何用?而我的大计,是要将这世间的一切脏垢全都濯洗罄尽,我要让天地重开,万物重生!华玄,这也是你即将一肩担起的重责!”

华玄正色道:“我宁愿死,也决不为虎作伥。”

天外人笑道:“你一定会担负起这个重责,因为我会马上证明给你看,这个天下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说完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两人的脚下随即明亮起来。华玄和夏静缘低头瞧去,不禁目瞪口呆,原来他们脚底的地板已是完全透明之状,而就在下一层,竟还有一个硕大的水晶厅,就像一个巨大的活字印刷版,摆满了一个一个的活字,每个活字都是一个琉璃房,而每个琉璃房中都密密麻麻地囚禁着各式各样的人,仿佛一群正待屠宰的羔羊。

夏静缘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这就是阿鼻地狱吗?”

此刻的纪天瑜,便身在这阿鼻地狱中,自己身陷桎梏,母亲消失无踪,周遭变化诡异,这一切早已让她手足无措,而头顶上突然显现出华玄与夏静缘的身影,更是让她惊忧交杂!

“诸位久等了。”那天外人的声音又骤然响了起来。杨骋狂吼道:“你把羽梦带去哪了!”莫迥也道:“殷芳在何处,你快将她还来!”四周响起了一片恳求或叱骂之声,皆是要天外人归还自己的亲人。天外人冷笑一声:“他们都还活得好好的,但若你们再吵闹不休,我可不能确保你们再见到他们时,还能否看到他们眼中的光华。”此言一出,霎时间噪声休止,鸦雀无声。

天外人满意地道:“你们此刻心中定有一个巨大的疑问,为何本天外人要费尽周折将你们这些人带到此处?其实我的要求十分简单,只是想与你们玩几场博戏,这些博戏嘛,也不难,特别之处,无非是将你们亲人的命拿来押注罢了。”

众人一听,无不惶恐又愤怒,此人将如此多的武林高手和富商权贵劫掠至此,竟然只是为了几场赌命的博戏?纪天瑜大骂道:“疯子,你是个疯子!”

天外人不以为怒反以为喜地道:“疯子,不错,在你们的眼中,只要违背天规常理,便称之为疯子。在下天外之人,所言所行自当逆天违理,你们称我为疯子,实是正确无比。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开始第一场博戏吧。”

整个水晶大厅忽然暗了下来,灯光只集中在大厅正中的一块空地上,只听得机关启动之声,空地上的水晶地板竟活动起来,将一拨人缓缓送到了空位上,纪天瑜定睛看去,只见共有七人,都是身着锦绣华服、奢华配饰,显然是大富之人,只是他们脸上戴着面罩,仅仅露出眼睛。这七人都是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显然是被制住了穴道。众人疑窦满腹,不知那天外人葫芦中卖的什么药,这时那令人毛发竖起的声音再度响起。

天外人对那七人道:“你们七人都是富甲一方的巨豪,平日为了搜刮钱财不择手段,最终养肥了自己,却使得无数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照常理你们都万死难抵其罪。”

那七人登时抖如筛糠,恐惧到了极点。天外人笑了一声道:“莫怕,我还没说完呢,我既身为天外人,自不会以常理处置你们。我今天不杀你们,反而给你们活路,而且不只一条活路,是两条,就看你们怎么选了。”

又听机关发启声起,那七个富贾同时间身躯松弛,穴道解开了。七人面面相觑,慌张无措,但既得天外人承诺饶命,恐惧已减弱了大半。

天外人继续道:“这第一条活路,叫做‘破财消灾,那便是用你们各自的身家来换取你们的性命。只要你们愿意将这些年积累的财富一文不剩地拱手让出,我便任由你们离去。当然,从此以后,你们会沦为乞丐。”

七位富贾沉吟不语,显然不愿轻易答应,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道:“那……那第二条路呢?”

天外人道:“第二条活路更为简单,你们无需付出哪怕一文钱。”

七人眼中放光,异口同声道:“那是什么活路?”

天外人道:“这条活路叫做‘以命换命。”

只听得哐当声响,有几件晶光闪亮之物掉落在七位富贾脚下,七人俯身捡起,却见是七把水晶所制的匕首。首先说话那人惶恐道:“如何一个以命换……换命之法?”

天外人嘲笑道:“这还不明白啊,那便是用别人的命来换取你们的命。”

那名富贾道:“谁……谁的命?”

天外人道:“和你们比起来,低贱到尘土中的命。”

又听得机关响动,有十几根水晶柱移动了过来,每根柱上都绑缚着一个人,但与七位富豪截然不同的是,他们全都穿着灰色的窄口短衣短裤,露出的肌肤上满是脏垢,俨然庄稼人的模样,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脸上也戴着面具,但眼睛处是封死的。

七位富贾登时有些退缩,一人问道:“你……你是要我们杀人,一命换一命?”

天外人道:“不,你们的命如此金贵,杀一人岂能相抵?每人要杀两条命,方可抵消你们一命。”

七人闻言,均是身子大震,眼眉低垂,却似已在考虑。

而四周关押在琉璃房中的人们,也是骇然大惊,尤其是诸武林人士,更是怒不可遏,纷纷出口谴责。

莫迥吼道:“天外人,你竟要害死这些贫苦百姓,你这个灭绝人性的疯子!”

秦若却向那七名富贾道:“你们七人,若当真做出这等以命换命之事,我秦若对天发誓,只要还活在世上一日,必将斩除你们七人,为百姓报仇!”

七名富贾脖子一缩,显得极为害怕。天外人却道:“一切由你们自行抉择,何必听这些无关之人聒噪,更无需担心他们复仇的愚论。我已替你们每人都戴上面具,除了你们自己,没有人会知晓你们是谁,就算犯下了滔天罪行,只消离开此地,便可全部抹去,仍做富甲一方的大善人,这些自诩侠义的江湖人又有何惧?”

七名富贾都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脸上不知是何材质的面罩,神情登时镇定了许多,显然他们心中十分明白,这一张小小的面具,已可以遮掩天大的脏垢和丑恶。

天外人继续道:“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若那沙钟漏尽,你们仍未作出选择,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东北方角落突然亮起,众人定睛瞧去,只见那是一个水晶制的沙钟,上半部分的沙子正塞率而落,已流失了一大半,留给七位富贾的时间已然不多。

七位富贾开始微微喘气,捏紧了手中的水晶匕首。纪天瑜大声道:“只要你们放弃了财富便可活命,何必枉杀人命,难道钱财比人命还重要吗!”

天外人笑道:“你们都是生意人,心中自有算盘。那沙钟就快流尽了,你们若还不动手,那赔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啊!”七人扭头看向那沙钟,只见尚在流淌的沙子已所剩无几,自己的性命也在这弹指之间了。

“啊!”一位富贾凄厉地喊叫一声,冲向了那些“贱民”,将匕首猛地刺入了一个瘦弱的身体,登时鲜血溅了他一脸。另外六位富贾见状,也红了双眼,嘶叫着冲上前去,发狂般刺击着那些“贱民”,刺入一刀,再刺入一刀,杀完了一人,又去杀另一人,嘶吼阵阵,血光四溅……那十四人的脑袋一个接着一个地耷拉了下来,鲜活的人命瞬间消散在了云烟之中。

七位富贾身上的华服全都溅满了血垢,面具也被染得赤红,唯独手中的水晶匕首依然晶光闪亮。他们杀完了人,立刻双脚发软,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旁人却全都看呆了,全场一片死寂。骁勇如莫迥者,也都闭上了眼睛,不敢直视,纪天瑜更觉心头发堵,胃部一阵痉挛,她实在难以想象,为了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财富,这些富贾宁愿选择枉杀人命!

就连天外人也沉默了许久,才道:“既然你们已用这些贱命换了你们自己的生命,那么本天外人也当遵守诺言,现在就放你们一条生路。”远处的一面水晶壁缓缓向上升起,开启了一道通往外界的大门。

七位富贾面露喜色,争先恐后地往那道大门逃去。

“请留步。”天外人冷飕飕地道,“在你们离开之前,难道不想瞧一瞧这些死在你们手上的贱命的真面目吗,我可从来不曾说过他们是什么贫苦良善的百姓。”

只听得一阵清脆的破裂声,那被杀死的十四个人脸上的面具先后裂开,坠落在地,他们的容貌也都清楚地显现了出来。

可令人意外的是,这些人的脑袋与身体竟是完全不同,相较于破旧的衣裳、脏垢的肌肤,他们的脸上却写满了荣华富贵:白面玉冠的公子、黛眉粉面的小姐、养尊处优的老太爷、珠光宝气的贵妇……只不过再光鲜亮丽的面庞此刻也已灰败。

七名富贾在这时也转过了身,看清了那些人的相貌,霎时脸色惨白,形如石雕!

“女儿!”一名富贾嘶号一声,向其中一具黛眉粉面的女尸扑了过去,“女儿啊,怎么会是你啊。”另外六名富贾也都连滚带爬地扑上前,哭喊声响彻大厅——

“儿啊,你……你怎么会穿上这身衣裳啊!”

“老婆,我怎么没认出是你!”

“爹,方才我……我所杀之人是……是您?”一位富贾摇晃着那位老太爷,目眦欲裂,“儿子不孝,儿子不孝,儿子该遭天谴,该遭天打五雷轰!”他一把扯下面具,露出了脸来。

纪天瑜定睛看去,他那张开巨嘴的贪婪怪像消失了,变为了极度哀伤之态,只见他拿起水晶匕首在颈脖处一刺,伤口登时喷出一条血线,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即死亡。

“哧哧”两声,又有两名富贾拿着匕首自尽而亡,剩余四人或号啕大哭,或呆如泥塑,或悲愤滔天,一人朝天而骂:“你……你是个魔鬼,我不活了,我要和你拼命!”

天外人道:“这可真是可笑至极,你们手中沾满了鲜血,却来指责我这个连蝼蚁都未曾踩死过的天外之人。我已经给了你们活命之途,你们却视而不见。俗语有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你们既已不想活了,我便替你们打开地狱之门吧。”

突然间,那空地正中裂开一条大缝,显出一个漆黑大洞,四位富贾连同三具尸体,以及被他们杀死的十四位至亲全都跌入了那黑洞洞的深渊之中。与此同时,几股清水不知从何处喷洒出来,将地面上的鲜血冲刷洗净,那大洞又缓缓闭合,恢复成洁净如新的水晶地板,整个大厅的灯光也重新亮起,仿佛先前的杀戮和疯狂从未发生过。

所有人都呆住了,大厅中只听得见每个人的喘息之声。初始那十四具死尸显露真容时,不少人心中还露出了幸灾乐祸之意,然而当他们看到富贾或自尽或绝望或癫狂之后,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每个人都不禁在想,自己会不会就是下一个被捉弄到死的。

纪天瑜用手紧紧捂着眼睛,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天外人阴沉的声音却如毒蛇般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贪欲无厌,衣服垢秽,天人五衰,涤地无类!”

玖 头上华萎

这句话也传入了水晶厅上层的华玄与夏静缘耳中,方才发生的惨事,两人都清清楚楚地瞧在了眼中,夏静缘的脑中,仍是那七名富贾不肯舍弃财富而手刃至亲,锦衣华服上沾满了血污的场景。

华玄愤恨道:“为一些身外之物,这些人竞选择肆意杀戮,他们落得如此下场,是咎由自取。”

夏静缘却道:“归根结底,都是那天外人最为残忍可恶,可我实在不明白,天外人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他只是为了享受将旁人玩弄于股掌中的快感吗?”

华玄却沉吟道:“衣服垢秽,正是天人五衰中的大五衰相的第一种迹象,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天人五衰?”

“天人五衰,就是让人们自相残杀吗?”夏静缘义愤填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天外人迟早会把所有人都害死的,玄哥,咱们得从这里出去,想办法救出他们。”她握着凤鸣刀,对着四周的水晶壁一阵乱斫,可水晶壁坚硬如铁,丝毫无损。

华玄也不禁心乱如麻,对着薛子铭的遗体磕头下去,含泪道:“师父,你告诉徒儿,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夏静缘也望向了薛子铭,可这一望却发现了蹊跷,她发现薛子铭虽已闭目而逝,但嘴角含着一丝笑容,神情中饱含欣慰,似乎在临死之前完成了莫大的心愿。

夏静缘实在觉得纳罕,便向华玄道:“玄哥,你瞧,薛子铭前辈的神情好像……好像有些不对劲。”华玄急忙仔细打量师父,也发现了他是慷慨赴死,绝非含恨而终。

“师父……师父他……确实是了无遗憾。”华玄不由疑窦丛生,陷入了沉思,突然恍悟到了什么,脱口道,“师父深谙我的脾性,他失踪多日,定知我心急如焚,一旦知晓他的所在,纵是刀山火海,我岂有不去寻他的道理。他又岂能用一句‘勿往清涤山劝住我?”

夏静缘也明白道:“你的意思是,薛子铭前辈故意说‘勿往清涤山,正是要告知你他的所在?”

华玄点头道:“不错,师父猜到信中的暗语会被天外人瞧破,更猜到内容会被其篡改,但他仍要将这些信交给我,一来暗示我他处境危险,二来是定是想引我来清涤山,告诉我一些万分紧要之事。”

夏静缘却不解道:“既然如此,为何你师父要设下这数千道算题,耗尽自己的心力呢?”

“这些算题……”华玄重新望向水晶壁上的那些算题,仔细审视了许久,突然瞪大了眼睛,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笔,俯身在地板上演算起来。夏静缘料知他必然是想到了什么枢要,便坐在他身侧,静静等待。

过了许久,华玄挺身站起,一脸不可思议,夏静缘望向他手中的白纸,只见上头已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和数字,她虽看不懂,却也知道华玄是在破解薛子铭留下的那些算术题。

华玄热泪盈眶,对着师父拜倒,压低了声音道:“师父,我终于明白了,您为何要殚精竭虑,不惜耗尽生命,设下这数千道的算题。”

夏静缘也小声道:“玄哥,你明白了什么吗?”

华玄垂下头,以免被天外人察觉:“你瞧那道‘两鼠对穿题,本是《九章算术》中的‘两鼠穿垣。我记得原题是‘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但我师父却设成‘今有高峰万丈,两鼠对穿。大鼠日五寸,小鼠日三寸。大鼠日自半,小鼠日十一。问:两鼠何日可相逢?”

夏静缘道:“完全不一样了!”

华玄点头道:“不错,题核未变,参量却大变,解算起来也复杂了很多。你再看下一道的‘浮屠数灯,原本是《算法统宗》中的‘浮屠增级歌,原题为‘远看巍巍塔千层,红光点点倍加倍,共灯三万七千六百八十一,浮屠尖头灯几盏?,我师父写的却是‘远看巍巍塔干层,红光点点倍九倍,百层灯亮三万七千六,浮屠共灯多少盏?之后的算题,也都尽出自于经典算书,但算题的内容都被我师父重新设置过了。”

夏静缘不解道:“薛子铭前辈为何要这么做?”

华玄道:“还记得我教你的暗码吗?”

夏静缘点点头:“自然知晓。”

华玄曾将自己独创的一套暗码教给静缘,乃是利用将不同长短的横线按照不同顺序进行排列组合来表达一定含义,先前在涟漪岛上,夏静缘被“琥珀神胎”掳走,幸得她用暗码留下一串线索,才使得华玄最终将她找到。

夏静缘想到暗码,登时恍然:“难道,这些算题正是薛子铭前辈留给你的暗码?”

华玄点头道:“我师父曾经自创过一套暗码,但与我所创的暗码不同,他的暗码乃是数字组合,每四个数字依照不同顺序排列在一起,便代表一个汉字。所以我看到这些改过的算题,便想到,他会不会将暗码隐藏在答案中,于是我立即解开了那两道‘两鼠对穿与‘浮屠数灯之题,得出了这一串的答案,果然发现,数字中藏着师父的暗语!”

夏静缘看向他手中的白纸,只见纸上写了一长串的数字,若以四个数字代表一个汉字,这已足足可以算是一句话了,她随即问道:“薛子铭前辈说了什么?”

华玄含泪道:“师父首先说,见吾去世,切莫伤心,诸题尽解,水落石出。原来他是先将所有文字转化为数字,以数字为答案,重新设置算题,如此浩大工程,必将劳心费神,甚至牺牲自己的性命。但师父他老人家为了不让天外人瞧破,仍是耗尽心力设下这数千道算题,他老人家实在是……用心良苦。”

听完华玄所说,夏静缘也觉无比震惊,对薛子铭更是涌起一股莫大的敬意,泪水直下道:“可他究竟要告诉你的是什么秘密,竟然要用性命来换?”

华玄一字一句道:“若想水落石出,只有将这数干道算题尽数解开。”他拭了拭眼泪,“师父在临死之前写完了这些算题,已然了却心愿,我万不能辜负了他的心愿,我这就往下解题!”

当下以身体为遮掩,继续往下解题,他全神贯注,尽智竭力,接连解开了“韩信点兵”、“群僧分馍”、“鸡兔同笼”、“李白饮酒”等题。夏静缘一直默默地瞧着他,大气也不敢出。

华玄解到五十题,便先停下,将所有的暗码换成汉字,通读一遍,脸色渐渐有了变化,仿佛见到了一个前所未知的世界。

夏静缘正要问他,底下却又传来了天外人那睥睨万物的幽幽玄音:“诸位准备好了么,咱们的第二场博戏即将开始了。”

那七名商贾自酿惨祸的画面还回荡在纪天瑜脑海中,头顶上又传来了天外人的诡音。她只听到身周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经过先前那场所谓的“博戏”,所有人都清楚这个天外人行事癫狂,不可理喻,更加害怕下一个轮到的就是自己。

水晶大厅又暗了下去,灯光再次集中在那块空地上。刺耳的机关声中,又有三个人被推入了空地,这三人没有戴面具,身穿圆领衫,腰绑束带,头戴乌纱帽,竟是官员模样。

此三人的束带或为银花,或为素金,乃是三品以上的大官的标志,他们前胸后背以金线或彩丝织成各种图案,有两人绣禽,一人绣兽,当时文官绣禽,武官绣兽,由此可见,这三人均是当朝的文武大员。

三位被送至空地,随即被解开穴道,一个文官恐惧地大喊:“只要放我走,我愿交出所有的钱财,一文不留!”

另一个文官低垂着头,帽子旁的双翅微微颤动。

那武官则梗着脖子,故作镇定。

天外人笑道:“如今已是第二场博戏,岂能再用前戏之规,况且对于你们三个,钱财恐怕不是最重要的。”

那武官问道:“那……那你要我们如何?难道要我们杀死自己的亲人?”

天外人道:“这次我不要你们杀人,而是救人。”

三人异口同声道:“救人,救谁?”

天外人道:“我之所以选你三人参与这博戏,便瞧在你们为官多载,最擅挟势弄权,媚上欺下。你们手握大权,自称百姓之父母官,却实为权贵之看门犬。今日我便是要你们真正地做一次救民于水火的父母官。”

那令人揪心的机关声再度响起,有两根水晶柱被移过来,水晶柱上各绑缚着一个女子,两人同样未戴面具,形貌却有天壤之别。左边那女子只有十三四岁,身穿葛衣,骨瘦如柴,双目紧紧闭着,脸上带着一股诡异的青色;右边那女子则是十八九岁,穿一袭墨绿色缠枝牡丹锦缎华服,肌肤莹白,身姿丰而不肥,周身散发着雍容华贵之气,只是她神色十分惊恐,不住地使劲挣脱,眼神中露出求救之色。那三个大官见到这贵女,纷纷呼道:“兰芝公主!”

在场之人无不大惊,万料不到这贵女竟是当朝皇帝最为宠爱的公主。

以其公主之尊,竟也被天外人抓到,这天外人之神通广大,由此可见一斑。

兰芝公主见到他们,大声呼喊:“救救我,只要救我出去,你们要什么父皇都会给你们!”

武官道:“公主莫怕,下官定会拼死保你周全!”

另两个文官也争相示忠:“公主,老臣必当竭忠尽智,救你出去。”

天外人阴森地一笑:“大言不惭!若我要你们杀死公主,才能保住性命,你们该当如何?”

三人脸色一白,兰芝公主目光中也现出惊恐。

天外人道:“玩笑之言,何必当真,我方才既已言明,要你们救人,而非杀人。只要你们救得一条人命,便可安然出去。”

那武官问道:“你到底要我们救谁?”

天外人道:“瞧见公主身旁那女子了吗,她名叫阿惠,农家出身,清贫却也安乐。可就在半月之前,她将家中所种蔬果送往一家酒楼,却被一个醉酒的高官之子拦住,欲行不轨。阿惠宁死不屈,自楼上跃下,摔成重伤,从此奄奄一息,随时可能死去。”诸武林人士闻言,不少人面露愤慨。

一名文官道:“你……你是要我们救她?只要放我们……不,是放兰芝公主出去,本官必定竭尽全力,遍寻名医,保证她恢复如……”

“再高超的神医也无法救她。”天外人打断他道,“唯今只有一个法子可以救她。”

“什么法子?”三人齐声问。

天外人道:“你们应当最清楚,这位兰芝公主爱美成癖,容不得身上半点瑕疵,十日之前,她不过是脸颊上生了粒小痘,便有十多位大官绞尽脑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制成四颗补丸送给她,这四颗补丸乃是以冬虫夏草、天山雪莲、千年灵芝、冰灯玉露等十多种罕见药材提炼而成,美其名曰‘焕容丸。兰芝公主大为喜悦,将其尽数吞下,实则却全无美容养颜之效,唯有暴殄天物之憾。如今药气已尽融于公主的血液之内,只需将她身上之血放出三杯,给阿惠服下,便可保住她的性命,此等救人积德的善行,便由三位代劳,如何?”

三位大官一听到要给兰芝公主放血,全都变了颜色,兰芝公主更是吓得面无血色。

天外人又道:“三杯血,决计要不了这位公主的性命,只需救了人,我便许你们三人活命,这位兰芝公主也可安然送回,岂不皆大欢喜?时间仍以沙钟为计,快考虑吧。”那只水晶沙钟再度翻转,沙子唰唰下落,又听得铿铿几声,三位大官的面前多出了三把水晶锥,三只寸许长的水晶杯。

一名文官惶恐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之身,对她动刀子,那……那可是诛灭九族之罪。”三人都迟迟不愿动手。纪天瑜大喊道:“难道一条人命,还比不上公主的三小杯血?你们若再迟疑,谁也不能活命!”

那武官一咬牙,拿起锥子和水晶杯,走到公主身前,连连磕头:“公主,千万恕罪,下官这也是为了你我的性命。”起身握住公主的手,便要用锥子轻轻戳下,兰芝公主大叫道:“你敢放我一滴血,我让父皇诛你九族!”那武官登时不敢下手了。

两名文官却似活过来一般,对着武官戟指大骂:“大胆,公主万金之体,岂容得你亵渎,回去之后,本官定会禀明圣上,告你一个欲伤公主之罪!”

武官脸色大变,急退数步,连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再不敢触碰公主一根汗毛。

三位大官留在原地,踌躇不语,很快那沙钟渐渐流尽,阿惠脑袋一歪,死了。

纪天瑜只觉一股极大的哀伤直冲胸口,如何也难以想象这三位民之父母、国家栋梁,宁愿看着一位民女活活死去,也不敢划破那万金之躯分毫。

天外人却道:“常言道,人命关天,然而草民之命在尔等三人眼中算不得命,公主的几小杯血却重于干命万命。纵然你们得罪了公主,尽可抛官弃禄,隐姓埋名,可你们终究不愿割舍,归根结底,却是不愿放弃权势二字。兰芝公主,你倒是说说,这三位臣子草菅人命,该当何罪?”兰芝公主神情惧怕,不吐一字。

突然一道晶光射出,直向兰芝公主飞去,兰芝公主不由大声尖叫,生生见得那道晶光射入头顶。纪天瑜定睛瞧去,却见一支水晶箭,不偏不倚,插入公主头顶发髻,却未伤及她分毫,只是兰芝公主身下的锦裙濡湿了一片,竟是吓得失禁了。

天外人仍淡淡地道:“公主大人,我再问你一遍,这三人该当何罪?”

兰芝公主羞极惧极,用极细微的声音道:“死……死罪!”

天外人笑道:“好,公主有令,不得不遵!”

随即又见三道晶光射出,“噗、噗、噗”三声,正中那三位大官额头,鲜血霎时染红了乌纱帽,随即地板打开,三人坠落,泉水涤污,一切恢复原状。

天外人低沉的声音又道:“趋炎附势,头上华萎,天人五衰,涤地无类!”

目睹足下的情形,夏静缘不由愤然作色,恨不得冲破这层水晶,亲自去救那阿惠。却见华玄眉头紧锁:“头上华萎?这是大五衰相的第二种迹象。”

夏静缘道:“玄哥,你可别被那天外人扰乱了心神,对了,薛子铭前辈都告诉了你什么?”

华玄回过神道:“师父告诉我的是戡天教创教的渊源,还说事关重大,要我一字不漏地记下。”

夏静缘吃惊道:“戡天教,果然是戡天教,我就猜到,这个天外人和戡天教大有关系!”

华玄道:“师父还尚未提及天外人和戡天教的关系,只是将戡天教的渊源原原本本地写了出来,我先前推测的没错,那石磐陀果然便是戡天教的创教之人。”

夏静缘好奇道:“那石磐陀是如何创立戡天教的?”

华玄道:“这又要从唐玄奘西天取经的故事说起,据《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所载,石磐陀在拜玄奘为师之后,企图杀死玄奘并远走高飞,可真相并非如此,原来石磐陀拜玄奘为师时还不到十岁,他身具返祖之象,全身遍生长毛,出生不久,便遭父母遗弃山野,与野兽一同长大。是玄奘在途中遇见了他,收之为徒,驯服其野性,将其教化为人。”

夏静缘吃惊道:“这不正是唐僧与孙悟空的故事么?”

华玄颔首:“不错,正如《西游释厄传》中所述,孙悟空陪伴唐僧一路西行,石磐陀也与玄奘相依为命,历经艰险,终于抵达天竺。但周身长毛的问题,直到之后石磐陀随玄奘去往钵伐多国访师参学,才发生了那件完全扭转他命运的重大奇遇。”

夏静缘越来越好奇:“他遇到了什么?”

华玄道:“某一日石磐陀又遭到几个小沙弥的嘲笑,他心绪低落,独自来到一座废弃的浮屠下,却突然发现一位天竺老僧端坐在塔尖,闭目坐禅,当时闪电四起,雷声隆隆不绝。石磐陀深感危险,忙攀至浮屠之顶,想将那老僧劝下。恰在这时,一道天雷直劈向那老僧。石磐陀舍身一跃,替那老僧挡住了雷劈,自己却被劈得全身焦黑,不省人事。”

夏静缘担忧道:“他……他死了么?”

华玄道:“傻姑娘,他若就此遭雷击而亡,那便没了日后传诵古今的《西游释厄传》了。当时过了许久,石磐陀有了意识,睁开眼来,只见自己躺在一个镜湖之畔,湖中映照出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随着自己张嘴,那青年也跟着张嘴,随着自己摆动手脚,那青年也跟着摆动手脚。”

夏静缘惊讶道:“那是石磐陀自己!”

华玄点点头:“不错,这英俊青年正是石磐陀,他见自己竟然褪去长毛,变成梦寐以求的模样,更以为必死无疑,直到发觉身边正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天竺老僧,登时愕然,原来这位老僧正是先前自己替其挡雷的那一位,却见他满脸皱纹,老态龙钟,少说也有一百来岁,竟似比先前在塔顶所见老了几十岁。”

夏静缘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华玄继续道:“石磐陀也是大惑不解,却听那老僧缓缓道,原来先前石磐陀遭到雷击,全身肌肤已烧焦,生命危在旦夕。老僧便将自己修炼了近百年的法源传给了他。石磐陀吸纳了法源之后,便全身褪去长毛焦皮,长出新肌,从而脱胎换骨,变为了现下这个英俊青年。石磐陀惊喜交加,对着老僧连连磕头。老僧却道,之所以传功给石磐陀,正是念在他舍身为人的佛心,他还说,自己修炼的法源乃是此天下问独一无二之物,但要释放出至上之力,还需得以特定的法门施展,当下便将这门奇功的口诀尽数传给石磐陀。说完这一切,老僧突然气息转弱,显现出将死之兆。石磐陀大惊,忙将老僧扶住,老僧强撑最后一口气告诫他,这门奇功的威力大到无法预料,若运使不当,有毁天灭地之恶果,老僧自己难以驾驭,唯恐堕入魔道,是以置身塔尖,盼以天雷殉身,谁知机缘巧合却被石磐陀救下,可见这是天意。他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石磐陀一眼,随即坐化了。”

夏静缘喃喃道:“世上竟还有如此奇功?”

华玄接着道:“石磐陀将天竺老僧埋葬后,回到了玄奘身边。玄奘见到石磐陀脱毛为人,亦是惊喜无比,随后听石磐陀讲述了来龙去脉,眉头却深深皱起。他知晓这门奇功的神通难测,后患无穷,便要石磐陀立下誓言,决不可轻易施展此功,以免危害苍生。”

夏静缘道:“这便是唐三藏给孙悟空戴上了紧箍咒么?”

华玄点点头:“只可惜誓言只是紧箍,却没有咒语来约束。见石磐陀立下誓言,玄奘才放下心,他说石磐陀已然脱胎成人,宛如死后重生,从此石磐陀已不在这世上,于是替他重新取了一个法号,名为辩机。其实这也是玄奘出于保护石磐陀之意,不想旁人知晓他的身世来历,因此玄奘才会在《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将石磐陀与自己的关系彻底撇清。”

夏静缘点点头:“那么后来呢?”

华玄道:“之后。辩机认识了高阳公主,二人感情不容于世。辩机金蝉脱壳,可高阳公主却以为辩机被杀,伤痛欲绝,而就在这时,她却发现自己怀上了辩机的骨肉……”

夏静缘接着说道:“更可怕的是,那孩子生下之后,才被发现竟也继承了亲生父亲的返祖之性,遍身生满了长毛。李世民得知后,更是以为奇耻大辱,立即命手下将孩子送走,那便是天瑜妹妹的先祖了。”

华玄点点头道:“四年之后,石磐陀终因想念高阳公主,重返大唐,却得知公主已死,孩子也被送走。石磐陀哀极而怒,创立了戡天一教,边反抗大唐天子,边寻找自己的孩儿,却始终一无所获。他一怒之下,竟只身闯入了大唐皇帝的寝宫。那时李世民早已病逝,当朝天子乃是唐高宗李治。石磐陀剑指李治,逼问他说出自己孩子的下落。李治却说自己不知道,石磐陀狂怒之下,竟要使出那天竺老僧传给他的奇功,与大唐天子同归于尽。就在这时,已是垂暮之年的玄奘及时赶到,问石磐陀是否还记得当年自己立下的誓言,他大声诵念着佛经,就此涅槃。石磐陀终于幡然醒悟,含泪拜别玄奘的尸身,离开皇宫,命令戡天教的教众放下兵刃,从此隐于人间。”

夏静缘感慨道:“原来竟是如此一个令人哀伤的故事。”

华玄却拧着眉头道:“这一切隐秘之事,竟与那卖书人吴柯说的丝毫不差,他究竟是什么人?”却听夏静缘惊讶道:“玄哥,你快瞧,那是怎么回事?”

华玄随即往下一层瞧去,只见那空地之中,仍只有兰芝公主与阿惠的尸体,兰芝公主正害怕得瑟瑟发抖,而就在这时,那“死去”的阿惠突然坐直了身子,站起身来,缓缓向兰芝公主走去。兰芝公主以为她死尸还魂,只吓得魂飞魄散,惊声尖叫!

可那阿惠并非是要报复兰芝公主,而是在那水晶柱上轻轻一点,兰芝公主登时解开了束缚。

她一脸惊惧地望着阿惠,不住道:“你……你是人是鬼?”

阿惠并未开口,那天外人的声音却替她回答了:“不必怕,她是活人。阿惠受人欺侮身受重伤不假,但已被我治愈,方才不过是我要她在你们面前演戏罢了,阿惠,你可以退下了。”

阿惠鞠了一躬,闪入某块水晶壁后。

兰芝公主显然松了口气,颤声道:“她……她既然没事,那你可以放本……本公主走了吗?”

天外人笑道:“急什么,我自会放你离去,但在此之前,你还有件事没做。”

兰芝公主紧绷着脸道:“什么……什么事?”

天外人道:“当然是完成第三场博戏。”

兰芝公主脸色大变,摇头道:“不,不,我不想参与什么博戏,你放我走,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天外人道:“放心,这场博戏无关生死,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都不会要了你的命。”

兰芝公主惧声道:“那……那你要什么?”

天外人一字一句道:“你最引以为傲的血脉。”

拾 全身臭秽

每个人都对天外人既愤又怕,但经过两场博戏,却又觉得此人的所作所为并不像是单纯的穷凶极恶,反而蕴藏着引人思虑的深意。秦若等见识深远之士,都已紧皱眉头,苦思冥想天外人的真正企图。

而就在这时,他们眼前却上演了阿惠“死而复生”的惊人一幕,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天外人竟将兰芝公主选为了第三场博戏的主角。

兰芝公主听到天外人所言,连连摇头:“血脉?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天外人道:“你乃是皇帝的子嗣,金枝玉叶,尊贵无比,我今日倒是想要瞧瞧,血统之纯,与身体之净,哪一个更为重要。”

兰芝公主仍是一脸疑惑,这时却见她身后有两道水晶壁突然亮起,变作了透明之色,诸人方才看清,那两道水晶壁之后各囚有一人:左边囚禁的是个通体污垢,满身脓血的乞丐;右边则关押着一个黼衣绣裳、纡青佩紫的年轻王公。这两人地位容貌天差地别,此刻却都是脸色涨得通红,不停地抓扯自己,好像烈焰焚身,痛苦不已。

兰芝公主一瞧见右边那人,便惊骇地叫道:“皇兄!”众人才知,那人竟是当朝王子。

天外人却道:“在外此人是王子,可在此处,王子乞丐并无分别。因此我一视同仁,给这两人都服下了一道绝世美味。”

兰芝公主颤声问道:“你……你给我皇兄服下了什么?”

“猫鼠同眠汤。”天外人诡异地笑了两声,“这可是件绝好的东西,只要服下,纵是天敌,亦可化敌为侣,共枕而眠。”

兰芝公主又羞又怕:“这……这是春药?”

天外人道:“看来公主也不算是孤陋寡闻,哦,我差点忘了,你与你那些面首男宠,又有什么花样没有玩过,天外人又何必班门弄斧。”

兰芝公主羞怒道:“住嘴!”

天外人笑道:“我若住了嘴,又如何继续咱们的博戏。废话少说,我就直言吧,只要你从这两个水晶室中任选其一,走进去呆上半炷香的时间,便可安然离去。”

兰芝公主闻言,一张精致如瓷娃娃的脸几乎要扭曲变形。

纪天瑜同为女子,也觉心头仿佛爬满了蚯蚓般难受。

天外人要兰芝公主做出的选择,要么她将自己的身子送给那肮脏不堪的乞丐玷污,要么便是与自己的亲生兄弟乱伦,简直丧节乱常,天理难容。

却听天外人继续道:“你若不选也可以,我也决不会杀你,只是会将你全身切开无数个伤口,抹上蜜糖,让万虫咬噬。”兰芝公主“啊”了一声,崩溃地瘫倒在地,捂住耳朵,不敢往下听,可天外人的声音仍是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你也只有一个沙钟的时间为限,请快做出抉择。”沙钟翻转,计时开始。

纪天瑜忍不住喊:“天外人,这兰芝公主纵然有再多的不是,你也不必如此作践她!”

天外人道:“作践?身为公主,便高贵绝伦?身为妓女,便低贱无比?今日我要证明给你们看,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纪天瑜被他这句话噎住,无言以对。

兰芝公主死死盯着那沙钟中已经流失大半的沙子,转首去瞧那水晶室中的乞丐,只想到被他触碰到身子,便觉恶心透顶,令人作呕,又瞧向另一边的皇兄,登时转回了目光,不敢想下去,可眼看着那沙钟即将流尽,她突然咬了咬牙,大声道:“我皇族之血脉,岂容丝毫玷污,本公主宁愿……宁愿选择皇兄。”向着右边的水晶壁奔跑过去。

天外人道:“很好,那我就成全你。”两边的水晶壁突然同时一片漆黑,只听得壁门开启之声,兰芝公主纵身跳入右边壁门,霎时只听得衣裳激烈的撕扯声、男女浓重的喘息声……

诸人尽都凝神屏气,不少人在摇头叹息。纪天瑜更是紧闭眼睛,捂住了双耳,可突然间兰芝公主的一声尖叫穿透了整个大厅。

纪天瑜睁眼望去,只见那左边水晶室内的光再度亮起,可大出意料的是,此刻室内关押的已不是那个污垢的乞丐,而是锦绣的王子,此刻那王子将身子紧贴在水晶壁上,十个指尖在水晶上划出道道血痕,显然已痛苦到了极处。

纪天瑜稍加思索,登时明白了:那两道水晶壁并不是透明的,而是两面奇特的镜子,左边水晶室映照的是右边水晶室,右边水晶室映照的是左边水晶室,兰芝公主选择了皇兄,实际上却还是被那乞丐……

纪天瑜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怵心到了极点,耳边那更令人怵心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傲世轻物,全身秽臭,天人五衰,涤地无类!”

“全身秽臭,这是天人五衰的第三种迹象!”夏静缘满脸惊惧,不敢相信如此惨事竟在自己脚下发生,她望向华玄,却见他瞪大眼睛,望着才解开的那些算题,一脸不可思议之色。

夏静缘忙问道:“玄哥,怎么了?”

华玄喃喃道:“这才是真正的天人五衰?”

夏静缘无比好奇:“什么是真正的天人五衰?”

华玄缓缓述道:“佛经中的天人五衰,指的本是天人寿命将尽时出现的种种衰相,然而真相并非如此。原来天人的寿命最初也是无穷无尽的,可如此终日无忧,尽情享乐。佛祖唯恐天界众生耽于欲望,极易产生‘常、乐、我、净的颠倒思想,所以佛祖委派了一名不在欲界和色界的天外之人,赐予其一件法器‘混沌,让他监察天界众生。一旦发现某位天人心生不轨之欲,有堕入恶道之兆。这位天外之人便以‘混沌释放出浑浊之气,使天人浊垢萦身,出现乐声不起、身光忽灭、浴水着身、着境不舍、眼目数瞬的五小衰相。此刻天人若尚有悔改之心,抛却欲念,仍有转机之可能,可若是天人执迷不悟,五小衰相便会转化为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的大五衰相,五大衰相显现,天人将死,不可逆转。”

夏静缘越听越惊:“这才是真正的天人五衰?”

华玄点头道:“你知道更令人惊奇的是什么吗?据那册戡天教的载录所言,那天竺老僧传给石磐陀的法源,正是‘混沌,传给他的奇功,正是天人五衰功!”

夏静缘险些“啊”地叫出口,急忙伸手捂住了嘴巴,小声道:“天……天人五衰功……混沌……究竟是什么?”

华玄道:“乾坤未判,天地未开之初,名为混沌之世。此时未有日月天地、风云雷雨、山川草木、飞禽走兽及鱼龟昆虫。且明未明,阴阳未分,天地之体,合二为一,清浊不分,昏昏漾漾,故曰混沌。这天人五衰功与我们所知的武功大不相同,不论阴阳,只讲清浊。是以我想,这‘混沌便是清浊的本源,没有‘混沌,便无法驾驭清浊之气,更无法修习天人五衰功。”

夏静缘惊讶道:“玄哥,这都是那天外人告诉你的?”华玄点了点头,眉宇间流露出一股忧愁。夏静缘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你方才说,佛祖找了一位不在欲界和色界的天外之人来监察天界众生,天外之人,那不正是天外人么,况且他……他还懂得天人五衰功……”

华玄紧紧皱起眉头,也是百思难解,继续道:“咱们接着说石磐陀吧,他率戡天教教众隐入人间之后,便谨记天竺老僧的告诫及对玄奘的承诺,决不再动用天人五衰功。但他不甘如此奇功随着自己长埋地下,若是传于后人,又担心难以驾驭,酿成恶果。直到临死前,他想到了一个两全的法子,便是在教主‘戡天凡子之外,另设一位‘鉴天者。上任‘戡天凡子人死散功,体内的‘混沌便会传入下任‘戡天凡子体内;而天人五衰功的法门,则由‘鉴天者父子相传。‘鉴天者并非戡天教徒,也不懂武功,只隐藏于市井三教九流之中。

“石磐陀留下的训诫是,决不可让戡天凡子得知鉴天者的身份和所在。唯有当世间污浊不堪,堕落无救之时,鉴天者方可向勘天凡子表明身份,并将天人五衰的法门传授于他,发启天人五衰功,毁天灭地,万物重生。”

夏静缘听到此处,已经惊讶得合不拢嘴,她道:“这么说,只有戡天教教主与那鉴天者联手,方能发启天人五衰功。”

华玄点点头:“恐怕正是如此。”

夏静缘道:“可我有个疑问,五庞之所以深受其害,皆因三十八年前与霍亢的那场大战。难道霍亢在那时便已发启了天人五衰功?可若没有鉴天者相助,他如何能练成天人五衰?莫非,当年霍亢已经见过那鉴天者了?而且,那载录中不是说,天人五衰功一旦发启,其威力便可毁天灭地,可如今五庞虽然分崩离析,但也没到天地毁灭的地步啊。”

华玄皱眉道:“对此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继续垂头解题,连解数道,脸上讶异之色更甚,

他对静缘道:“师父说,那本戡天教的载录上是如此描述那‘天人五衰显现时的症状:‘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凡所有相皆是心迹,天人五衰,心衰则相衰,相衰则目衰,目衰则万物衰,衰无穷,灭有尽。”

夏静缘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华玄解释道:“这是说,当天人五衰发生时,虽然什么头上华萎、全身臭秽这些都是外相的衰变,实际却是人心的变化,当人心衰败时,你的眼睛也会变化,衰变的眼中瞧见的万物也都会呈现衰变之相,如此衰变无穷无尽,直至毁灭。”说到此处,猛地双目睁大,恍悟到了什么,“原来如此!”

夏静缘道:“玄哥……”

华玄紧接着便道:“先前在夺天塔下,我瞧见那些弟子发生了异变、赵无惮和敖刚则形如尸鬼;在城郊时,我瞧见洪万钧、刘云松、肖束三人变成了食人妖;还有方才,我看底下那些达官权贵的模样都十分古怪,原来我看到的并不是他们的外貌!”

夏静缘吃惊道:“你是说,你看到的是他们的心!”

华玄微微喘起了气:“不错,那些弟子或神志丧失,或陷入癫狂,内心便如僵尸野兽;赵无惮和敖刚饱受病痛,内心既邪恶又无助,便如四处游荡的恶鬼;洪万钧那三人为饱私欲,残害百姓,内心便如食人妖魔一般;方才那三名商贾,内心贪婪,因此嘴巴变得奇大;那几个官员内心媚上欺下,因此脸分作上下两片;那兰芝公主心中高傲无比,因而双眼变到了额头上……这一切都是他们内心的映照!”

夏静缘面露恍然,口中却疑问道:“可为什么,这些你们瞧得见,我却不行?”

华玄道:“还记得先前我们过水晶迷宫时见到的那些奇特的水晶碑吗?那些水晶碑的怪像,只有透过材质相同的水晶壁才能看到。这道理也是如此,只有同样因‘天人五衰而至内心发生变化之人,才可以看到种种怪像。唯有静缘你纯洁无垢,所以才不会被幻象所迷。”

夏静缘无比担忧道:“照这么说,玄哥,难道你也已经被……”

华玄叹了口气:“不仅是我,还有天瑜,及五庞掌门的身上都已显出‘天人五衰的症状,不过静缘别担心,师父既已告诉了我这‘天人五衰的玄机,说不定之后便有破解之法。”

夏静缘连连点头道:“对,你赶紧往下解题,薛子铭前辈定然会有解救之法。”

华玄点点头,转目瞧向水晶壁上的算题,正待继续解题,突见水晶壁上有几道光影闪过,急忙转头,才发现背后已立着九条诡异的人影,清一色的素白长衫,头戴银色面罩,手中握着一件奇怪兵刃,正是濯门九泉。

华玄见到九人手上兵刃,立时明白他们的企图,大叫:“不好!”果然见九泉骤然将手中兵刃掷向四面八方,兵刃一插入水晶壁,便见得蒸气氤氲,水晶呈现融化之状,其上的字迹也在慢慢消退。

华玄大惊,正要冲向九泉,夏静缘娇喝一声:“玄哥,你赶紧记下算题,我来挡住他们!”拔出凤鸣刀,冲向九泉,只听得弦音鸣响,夏静缘已将他们逼得离开水晶壁了几步。

华玄见壁上的字迹正在逐渐消退,已是无法补救,只得凝定心神,将剩余的算题尽数记在脑中,他一边苦记,一边分神去瞧夏静缘。只见夏静缘以一柄凤鸣刀,独自对抗九泉。她刀法固然高超,但终究不是三头六臂。九泉招式如同流水,一波连着一波,自四面八方合击静缘。静缘就像是一叶孤舟,在惊涛骇浪中苦苦支撑。

华玄再也看不下去,便要去援手,却听静缘大声道:“玄哥,我撑得住,不必管我,薛前辈用性命写下了算题,你可千万别让他死不瞑目。”

华玄登时紧咬牙关,转身死背壁上算题。他自来聪明绝顶,过目不忘,扫过一眼,便将一道道算题记入脑中,然而他记题再神速,也比不上那字迹消失之快,远处的几百道算题已然融化消失。华玄又急又恼,拼命强记剩余的算题,只觉脑袋剧痛,胸腹处似乎有一股重浊之气直冲上脑,痛苦难忍。

便在这时,只听得静缘尖叫了一声“玄哥”。华玄猛地扭头,只见凤鸣刀高高飞起,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夏静缘已被九泉逼入墙角,突然她脚下的水晶地板开启一个黑洞,遽然下坠。华玄不禁目眦欲裂,吼叫道:“静缘!”

他如大鹞般飞向静缘,可已然太迟,顷刻间静缘已消失在那黑洞中。华玄使出全力捶击脚底,可那水晶地板严丝合缝地合上,也不再是透明之状,哪里还见得到静缘的身影。他不禁悔断肝肠,连连自责方才为何任由静缘一人独抗九泉,他余光一瞥,却见九泉正要退走。

“哪里走!”华玄暴喝一声,倏然一分为数,如利剑般射向九泉!九泉急施抵御,先分后合,将华玄完全裹住。华玄狂怒攻心,同时出招分别攻击九泉众人,身法快得不可思议,九泉则化作流水之态,分别凝聚出九股迥然的劲力:或刚猛如惊涛拍岸,或阴柔若涓涟溪流,或刚中带柔似瀑布拂岩,或柔中带刚如滴水穿石,或绵延似滚滚江河,或沉稳若镜面湖泊,或进发似冲天怒潮,或内缩如海底漩涡,或幽奥如万丈深渊。当真是滔滔汩汩,汹涌澎湃。

华玄内心怒火激荡,难以白控,他双掌款摆,犹如荡水之鱼鳍,或隐骇浪中逆流而上,或潜湖泊下平流缓进,或藏瀑布内飞流直下,将九泉招式中的劲道尽数“洗”去。九泉攻势汹汹,却始终只能载舟而不能覆舟。

华玄凝视九泉,怒火再腾,猛地雷霆一喝,骤然手掌凝立不动,双臂拢做回环,周身散发出一股广纳包容之力,仿佛化成了无垠之海。惊涛、溪流、瀑布、滴水、江河、湖泊、怒潮、漩涡、深渊九股劲力登时汇入大海,融为一体。九泉再也施展不出任何威力,反而被华玄海纳百川之力黏在身周,指东往东,指西去西,再难自控如意。

华玄喝叫道:“静缘在哪?”九泉无人应答,华玄目透凶光,将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猛地向前推出,九泉立时向后跌去,最前头的男子首当其冲,脸上的面罩登被掀去,华玄瞧清了他的相貌,不禁骇然大惊。

眼前这男子瘦长脸颊,修眉薄唇,不是自己的好兄弟甄裕是谁!华玄惊呼道:“阿裕,怎……怎会是你?”可甄裕神情犹如石雕,眼神中也见不得半点光芒,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华玄仔细审视,只见他脸上各个穴道上都有一个细小的孔洞,再瞧向那掀落在地的面罩,却见面罩内部,穴道的相应位置,都嵌着一根水晶针,针身又细又长,若是戴在脸上,针头足可插入脑子。

华玄霎时间明白了什么,心中一痛:“阿裕,究竟是谁对你做出此事。”快步向甄裕走去,谁知这时甄裕身后的冰泉与虹泉突然扯住甄裕,往后一拖,九泉身后的水晶壁突然开启,将九泉卷进壁后,随即紧紧关上。

华玄一拳击在水晶壁上,心若刀绞:“阿裕,阿裕……静缘……静缘又被带去了哪里!”

他缓缓瘫软在地,回首瞧去,水晶壁上的字迹已经消除得干干净净,师父苦心孤诣写下的至重之言也随着他埋入冥土。

华玄失去了静缘,又辜负了师父的重托,一时只觉愁思茫茫,天昏地暗,“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拾壹 腋下流汗

水晶大厅中一片死寂,白兰芝公主那场博戏之后,天外人已沉默了许久,所有人的内心此刻都像瓷器一般易碎,只怕他下一个喊到的名字就是自己。

纪天瑜心系母亲,更是无比煎熬,她仰头一瞧,突然怔住,只见原本透光的水晶顶已是漆黑一片,再也看不见华玄和夏静缘的身影,不禁心乱如麻。正在这时,那催命符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天外人道:“抱歉,让诸位久等了,先前的三场博戏你们瞧得可过瘾么。”

莫迥高喊道:“天外人,你要杀就杀,何必搞这么多的花样?”

天外人道:“杀人不过头点地,那有什么意思,肉身存灭,是再容易不过之事,而我天外人所要做的,乃是濯洗灵魂,重新开天辟地。事不宜迟,咱们便开始下一场的博戏吧,有请两位大师。”机簧振动声中,又有两个人被带到了那块空地之上。

纪天瑜瞪眼瞧去,却见那两人一位身披袈裟,光首上烧着九个戒疤,另一位羽衣云鞋,头顶上盘着高高的道髻,竟是一僧一道。瞧两人的穿着气度,应当都是声名远播的高僧名道,此刻却战战兢兢,步步小心。

天外人道:“两位大师都是得道高人,本天外人将两位恭迎到此,只是想与你们探讨一下生死之道。”

那僧人惶恐道:“生……生死?”

天外人道:“佛祖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道家也有‘舍己、‘无我之说,说起来都是冠冕堂皇,然而我实在好奇,当真生死之际,究竟是佛家更为慈悲,还是道家更愿舍己。”

说话间,南边的两道水晶壁亮起,缓缓开启两道水晶门,但门内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

天外人道:“两位请吧。”说罢一僧一道脚下的水晶地板缓缓移动,向水晶门移去。

僧道齐声道:“那……那是何处?”

天外人道:“放心,那儿只是两个暗室,没有妖魔鬼怪,也没有毒物凶兽,只有两块发启机关的按板。”

“机关?”道人脸色一变,“什么机关?”

天外人道:“听我解释,两个暗室中的机关是连通的,谁先按下机关,自己便会送命,另一个人即可活命。可若是你们两人都不按动机关,待沙钟漏尽之后,机关便会自行发启,要了你二人的命。”

众人闻言,随即心头砰跳,如何想不到天外人竟又想出如此一场匪夷所思的博戏,佛家有云“诸行无常,生死轮回”,道家则讲究“生死气化,顺应自然”,一个是完全看透了生死,一个则是顺应生死。

天外人竟要佛道两家来做生死抉择,究竟有何深意?

正当诸人迷惑不解,只见那一僧一道已被送入那两个暗室,水晶门随即关闭,沙钟再次启动。可令人意外的是,没过多久,两个暗室突然明亮起来,室内的一切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僧一道自己却全然不知觉。

纪天瑜稍加思索,登时恍然,显然这又是一块特殊的水晶,只能由外瞧见内,却不能由内瞧见外。

只见那一僧一道站在两个“暗室”之中,眉头紧锁,冷汗涔涔,他们面前,就是两块发启机关的按板。两人都紧贴着背后那堵墙,离那按板远远的,生怕不小心触碰到了。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僧一道,但没有人会嘲笑他们贪生怕死。人非圣贤,难道身为出家之人,就应该白白舍弃自己的性命?可若不及时按下按板,两人就得共赴黄泉,一命留存总好过两命皆丧,两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谁又会抢先送自己去死呢?

可话说回来,谁知道天外人说的话就一定当真,先前的四场博戏,无一例外都是戏中有戏,旁生枝节,纪天瑜不禁忖度:“这次的博戏决不会如天外人说的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便在这时,两个“暗室”同时发出一阵细微的异响,那一僧一道似乎发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走到机关边,拨开了一块水晶砖,往内一瞧,都是愕然一惊。

因整个“暗室”对外是透明的,外面的人也都看得清清楚楚,原来按板所连接的机关,乃是一根粗大的机簧,而机簧的另一头,则直连着数十支水晶箭,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箭头的朝向却是向着另一个“暗室”!

这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天外人再次戏耍了所有人,他方才所言与实际其实是相反的,真实情况是,谁先按动机关,那么杀死的会是对面那个人,自己则安然无恙,换句话说,谁先有了舍己为人之心,反而能够活命。

眼下这秘密也已经被一僧一道发现了,他们显然也都明白了天外人的企图,两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庆幸之色。这时诸武林人士却看到这样一副可怖的画面:一僧一道的心口处似乎长出了另一张脸,那张脸上写满了奸诈丑恶,似乎在说:只要按下去,既可活命,又可赚得一个舍己为人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这时只听那僧人长声道:“古有释尊割肉喂鹰,今有我清漾舍生取义,佛祖,便让贫僧入这地狱吧。”伸手按向那按板。那道人也呼喊道:“这地狱还是让贫道去入吧。”也伸手按向按板。

众人闻言,齐生鄙夷之心,这两人明明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嘴中却故意装得大慈大悲,舍己为人。虚伪丑恶之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见得这两人争先恐后地启动了机关,先后差距只在分毫之间,只听得咔嚓一声,机关开启,但水晶箭迟迟没有射出,所有人都凝神屏气,不知究竟是谁更抢先一步。

便在这时,突见一道光亮自两人头顶同时落下,向两人的臂膀斩去,霎时间只听得僧道齐声惨叫,肩头处不断有鲜血喷出,将纯净的水晶壁染得一片血红。

众人触目惊心之下,这才看清,原来那机关开启的并非水晶箭,而是两柄水晶铡刀,铡刀下落,将两人的手臂齐肩斩下。

纪天瑜恍然大悟,原来天外人是故意要这僧道发现那水晶箭的朝向,为的就是让两人自作聪明,以为机关按动后便可杀彼保已,进而完全露出虚伪的丑恶面目。

天外人这一场博戏可真是如同迅猛的洪水,将人性中覆盖在奸狯上的伪善冲刷得干干净净。

就在那一僧一道惨厉的号叫声中,天外人幽声再起:“乘伪行诈,腋下流汗,天人五衰,涤地无类。”

全场静默,只怕没有人想到,“天人五衰”中的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身体臭秽、腋下流汗竟是以如此一场场血淋淋的画面呈现而出。但剩余之人也在暗自担心:富贾、达官、皇族都是至上层的人士,而僧道则是世人信仰的最高寄托,将这四者视为“天人”并不为过,那么天人五衰中的最后一衰,又将陶临在何人头上呢?

天外人却似乎能看透所有人的心思,笑道:“只剩最后一场博戏了,究竟是谁来参与这场大轴好戏,诸位一定无比期待,他们是谁呢?霓裳衬羽衣,天农缀神匠。剑阁起峥嵘,雪鳞逐鲸浪。轮回循六道,镇魔倚五庞!”

一束光亮照射在了某个琉璃房上,所有人都定睛望去,那个琉璃房中囚禁的,正是以五庞掌门为首的诸武林人士。

面对诸人注视,秦若、莫迥他们依然镇定如恒,似乎早已料到此节。纪天瑜虽然害怕,却也不愿露出怯懦之色。唯有十几人蜷缩在墙角,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正是洪万钧、刘云松等那些后来上车者。

只听秦若朗声道:“天外人,这既已是最后一场博戏,大幕即将拉下,你这位幕后的操纵者何不现身一见。”

天外人一改先前的戏谑口气:“秦掌门,在场所有人中,你是本天外人唯一敬重之人,你既然如此说,那就不妨见一见吧。”

数道光束齐向半空中射去,汇聚在高空中的一块硕大的水晶壁上,渐渐勾勒出了一个五六丈高的光影,将一位穿着月白大袖长袍的男子映射出来。

只见他广袖如云,长袍袭地,一头雪发披散在肩上,纤尘不染,一丝不乱。然而他脸上覆着一张银丝织就的面罩,只显露出一双如同千年寒潭的眼睛,谁被其淡淡地扫一眼,便如坠冰窖。

所有人都明白,这显然并非天外人的真身,但他的容貌却切切实实地显现在了诸人眼前。

秦若沉了一口气道:“晏门主,二十多年,终于得睹你的真容了。”此言一出,所有武林人士都颜色大变。濯门虽然素来行事神秘,与武林各派甚少通气,但其屡破奇案,除邪惩恶,早已成为江湖的最大屏障。濯门并非六扇门,缉捕罪犯乃是奉公执法,更非赏金猎人,有了酬金才会去拼命,他们全凭一腔热血,以义当剑,二十多年来,濯门惩治了不知多少穷凶极恶之徒,若没有濯门,江湖决不可能保持平静这么多年。门主晏无尘虽然潜光隐行,身份成迷,但人人无不对其深怀敬佩感激之心。

当诸武林人士被濯门九泉抓往清涤山时,也曾怀疑此事是否与晏无尘有关,但很快就打消了这念头,他们全都在想,这九泉定然是天外人的手下冒充的,十之八九濯门已被天外人抢占,晏无尘也沦为了阶下囚,他们反而都在担心这位濯门门主的安危。

所以当秦若直指天外人便是晏无尘时,没有人不是愕然大惊,都暗暗觉得秦若是不是弄错了,谁知那天外人却做出了这般回答:“不愧是秦掌门,你是如何瞧出我是晏无尘的。”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惊叹声中,秦若道:“其一,要瞒过外人的耳目,在清涤山底建造如此硕大的水晶迷宫,除了清涤山之主,还有谁能办到?其二,那九泉使的分明便是濯门的武功,绝非有人冒充;其三,传闻晏无尘喜洁如癖,瞧你的装扮,如此洁净如雪,一尘不染,就差写上‘无尘二字了;况且,我早该想到,濯门濯门,这个濯字其实有着更深的含义。”

天外人不以为意地笑道:“秦掌门,你说得不错,这‘濯字正是涤荡天下之意。我之所以创立濯门,为的便是今时今日,这水晶宫名为‘无垢,乃是我这十多年来的心血,更是我平生最得意的作品。不过请不要称我为晏无尘,这个名字不过是我在人世间的诸多分身的其中一个罢了。”

天外人此般说,无疑已自承身份,众武林人士最后一丝希望登时被击得粉碎,谁能想到,如此一位德高望重的侠义领袖,竟是个将世间之人玩弄于股掌的疯子!

莫迥高声道:“天外人,我不管你是谁,只要你告诉我们,我们的亲人弟子都到哪里去了?”

天外人道:“莫盟主,少安毋躁,请往你们的脚底瞧一瞧,你们的亲友不正好好的么。”

诸人随即望向脚下,这才发现,他们脚底的水晶地板不知何时亮了起来,竟也变得透明可见,而就在这水晶地板之下,竟然还有一层水晶地下室。

但与本层不同的是,底下那层是一条狭长的水晶通道,通道两端各有一个琉璃房,西边的琉璃房灯光昏暗,难以瞧清其中景象,东边的琉璃房内则灯光通明,房内影影绰绰,关押着不少人。

“悦儿!”萧泯定睛一瞧,发现了女儿萧悦儿,登时惊喜不已,丹裳和碧裳也跟着呼喊起来。

杨骋也很快发现了景羽梦的身影,连连招手。

纪天瑜急忙仔细查看,果然见到母亲也在其中。她抓住莫迥的手,惊喜道:“娘亲在那儿,在那儿!”

莫迥纵声喊道:“殷芳!”

其余几位掌门也都在水晶室中发现了自己亲友的身影,纷纷起身呼喊。

唯有洪万钧那十多人依然缩在角落,眼眸中幽幽发着寒光。

纪天瑜正为见到母亲无恙而高兴,却突然想到,第一场博戏中,那几位商贾的亲人最后被当作了道具惨死当场,不由得胸口发寒,她向着天外人喊道:“你……你要把他们怎么样?”

天外人答非所问道:“纪姑娘,你可曾瞧过草原之上,数以千计的饿狼席卷羊圈的场面吗?”

纪天瑜不解道:“什么……什么饿狼,什么羊圈……”

天外人道:“看来你是没瞧过了,不过今日,我便可让你一睹这壮观的场面,我的饿狼们,全都给我出来吧。”

所有人只觉得脚底微微颤动,刹那间便见上千条身影幽魂一般地飘进了底下那条狭长的水晶通道,他们清一色的黑裳黑靴黑面罩,与周遭的纯白无瑕极不相称,然而从他们举步若羽的身法可以推断,这些人若非从地狱冒出的鬼魂,便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众武林人士兀自惊异,却听周边那些商贾权贵恐惧地大叫:“幽冥鬼军,它们是……是将我们抓来这里的幽冥鬼军!”

武林人士这才恍然,原来如此多的达官显贵之所以会被掳掠至此,正是底下这上千条“幽魂”干的好事,他们不禁好奇,这“幽冥鬼军”究竟是什么人,难不成是濯门弟子?

可濯门建派不过三十多年,濯门弟子中何来如此多的高手?

天外人看破了诸人的心思,诡笑道:“你们一定好奇这些饿狼是什么人,事实上,他们中的不少可都是你们的老熟人,只不过几个月前,他们还‘躺在清涤山后山的那片墟坟里。”

段沧浪惊恐道:“他们是埋在清涤山后山那些已经伏诛的魔头!”

天外人道:“不错,但有个词你用错了,他们并未伏诛,而是蛰伏了。”

段沧浪惧声道:“蛰……蛰伏?”

秦若恍然道:“莫非这几十年间,那些无恶不作的大魔头,被濯门抓获之后,并未被杀,而是被你藏了起来,那些坟冢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天外人道:“不错,我将他们藏在这‘无垢之中,逐渐积累到一千人。之后每当有新的魔头被抓至清涤山,我便会对所有人的恶行进行考量,选出犯罪最轻者杀掉。长此以往,犯罪愈轻者便会被剔除出去,留下的都是恶中首恶,魔中魔王,此刻你们见到的这一千人,可算是这数十年来中华大地上最残忍、最恶毒、最没有人性的大魔头。”

所有人都听得汗毛竖起,他们原本以为那些臭名昭著的恶魔早已与他们犯下的滔天罪行一起长埋于地下,谁能想到这些恶魔非但未死,还经过精挑细选,组成了如此一个可怕的“幽冥鬼军”。若将这所有恶魔重新放归到人间,不知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莫迥忍不住向天外人呵斥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洗清污垢,却将这些最丑恶污垢之人藏在此处,你说那些僧道乘伪行诈,在我看来,你才是最虚伪之人!”

天外人哈哈笑道:“肤浅之见!这世上早已脏垢不堪,恶根盘结,但这些魔头只是脏垢之果,而非脏垢之因。就算将他们全都摘除了,还会有新的恶魔之果生出来。还不如让其枝繁叶茂,累恶积垢,彻底毁灭这个天地,而后才能重新生根发芽,长出纯洁之果。所以,自从他们来到清涤山,便不再是什么杀人狂魔,而是涤荡天下的洪水,是这个天下的救世主!”

随着天外人的话音,底下的“幽冥鬼军”竟齐整划一地高举右拳,齐声响应,也不知他们是由衷赞同天外人,还是已彻底被他控制了心智。

天外人又道:“他们和我一样,等待今天已经够久了,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直到我将他们唤醒,他们才能掘开自己的坟墓,宣告自己的重生。”

纪天瑜颤声道:“那……那你要他们做什么?”

天外人笑道:“我先前不是说了吗,让你们瞧一瞧千狼噬羊的画面,此刻这些饿狼们早已饥渴难耐,只等我将那个羊圈的大门向他们敞开了……”

诸人霎时明白了,天外人所指的“羊圈”竟然便是关押自己亲人的琉璃房!纪天瑜惊恐而呼:“不!”杨骋和萧泯也都猛烈地撞击着水晶壁。萧泯大叫:“我女儿还是个孩子,有种你冲我来,冲我来!”丹裳、碧裳也一起哭泣求饶。一时之间,恳求声、哭泣声、咒骂声,如潮水般袭向了天外人。

天外人又笑了起来:“何必这么着急骂我,这既是一场博戏,自然有选择的余地,各位少安毋躁,且听我慢慢道来。”

秦若沉声道:“你究竟有何诡计?”

天外人道:“你们武林中人,向来以侠义自居,说什么大义为公,无私无畏,可我今日倒是想瞧瞧,你们究竟有多么无私,多么无畏。”

大伙的心霎时紧绷,不知天外人要出什么样的难题,纪天瑜摇头道:“不,我不选,我若选了,定会掉进你的圈套。”

天外人道:“这可由不得你选,事实上,你们全都是看客罢了,真正要作出选择的另有其人。”

不少人异口同声道:“是谁?”

天外人道:“他这就来了。”突然间,一道人影从高处猛地摔落下来,恰掉落在那空地正中。若是常人自如此高处摔下,早已摔得不成人形,可此人自落下时便是竖直之状,落地后仍是直挺挺地立着,周身氤氲萦绕,仿佛方从云端下来,身上还缠着云气。

纪天瑜却一下子惊呆了,脱口道:“傻瓜蛋!”眼前这人长眉入鬓,棱角分明,正是华玄,众武林人士一见到这个钩赜派弟子,也都露出诧异之色。

华玄缓缓睁开眼睛,看清了周遭景象,也露出惊愕之色,他望向纪天瑜,关切道:“天瑜,你还好吗。”

纪天瑜忙道:“傻瓜蛋,我没事,静缘姐姐她人呢?”

华玄喃喃道:“静缘……”

却听天外人道:“华玄,你往脚下瞧,那不正是你心心念念之人吗?”华玄当即垂头瞧去,只见下一层中的另一个琉璃房也亮了起来,其中端坐着一个穿着黄裙的女子,不是夏静缘是谁。

丹裳脸色剧变,惊声叫道:“静……静缘!”华玄也急忙大喊:“静缘!静缘!”可夏静缘端坐房内,纹丝不动,显然身不由己。

华玄望向天外人,字字如钉:“你究竟要如何?”

天外人道:“我只是要进行一场有趣的博戏而已,你们瞧见了,底下共有一千头饿狼,还有两个羊圈。以一个沙钟为限,你可以选择却去救哪一个羊圈中的人,一旦沙钟流尽,两个羊圈的大门便会同时打开。”

诸武林人士全都傻了眼。照天外人所言,此刻这两个琉璃房中人的性命就已交在了华玄手中。华玄纵是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沙钟流尽前击败这一千名幽冥鬼军,

纪天瑜更是呆了,她自然不希望夏静缘受到丝毫伤害,可另一方却是自己的母亲,她宁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母亲,可偏偏能做出选择的,只有华玄一人。

更为震惊的则是丹裳,一方是自己的爱徒,一方是自己的亲侄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捂住眼睛,万分痛苦!

华玄也是骇然变色,一方是数十条无辜的人命,另一方却是他唯一的深爱之人,如何抉择,绞断肝肠。

天外人又道:“华玄,你可别忘了,这些人当中那些最狡猾恶毒的凶徒,之所以能被抓获,正是拜你所赐。他们对你的仇恨早已到了极点,而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水晶房内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你未来的妻子。”

他说话声中,脚底下传来阵阵野兽般的咆哮,幽冥鬼军瞬息间分作两拨,各拥向两端的琉璃房,其中有三四百人水泄不通地围住了夏静缘所在的琉璃房,猛烈捶击着水晶壁,恨不得破壁而入,将她撕成碎片。

华玄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全身瑟瑟发抖:“不,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她分毫!”

天外人道:“那么你就去救她吧,然后眼睁睁看着另外那些羊羔被饿狼啃得渣子都不剩,去吧,计时已经开始。”说完天外人开动机关,空地正中破开一个大洞,华玄直接坠落向了那条狭长的通道……

拾贰 不乐本座

见华玄坠向下一层,诸武林人士无不死死地盯着华玄,却见华玄才脚踏实地,只停顿了一息,便毫不犹豫地冲向夏静缘所在的琉璃房。众武林人士的脸霎时如同死灰一般。

华玄坠下之时,已下定决心,与其犹豫不决,浪费时间,不如一鼓作气先救出静缘,如有时间,再去拯救旁人,当下双脚一落地,便直向静缘所在的琉璃房冲去。

幽冥鬼军中不少人正是因华玄而被捕,早已对他仇心深重,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此刻见得华玄,登时凶光毕露,野兽般扑来。

华玄心忖:若是救不出静缘,便让我也死在这吧。双腿飞驰,冲入敌阵,他奔跑时,全身浊气涌动,好像罩上了一层灰色的铠甲,到了最后,犹如化作了一枚巨大的箭镞,“铿”的一声射进了战圈中。

只听得连声吼叫,当前几个魔头被他生生撞飞,其余魔头毫不畏惧,反而如狂风恶浪,猛扑而至。这些魔头并非个个都是绝顶高手,但之所以能成为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噩梦,只在于他们心狠手辣,招招直取人命,一时之间,华玄身上的每一处要害都同时笼罩着数十式杀招!

华玄无从闪避,也不求闪避,面对这些亡命之徒,他也未想过手下容情,窥得杀气袭来,便迎锐而击,以杀招对杀招。他身形一变,又从箭镞化作了一柄巨斧,在人群中不断挥起、斩落,可那些魔头却如同饿狼一般,有一股连死去同伴也能吞噬的气势,前仆后继。

诸武林人士何时见得如此可怕的武功,一个个都看傻了眼,不少人都不禁心生侥幸:幸好当时在夺天塔下并未激得这个钩赜派弟子动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秦若望着华玄,却见他身上不断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不禁喃喃:“霍亢,魔教教主霍亢!”

莫迥、杨骋和萧泯他们则紧贴着水晶壁,死死盯着另一端琉璃房中的亲人、爱人,焦心如焚。纪天瑜望着殷芳,无助地喊道:“娘,娘……”

但他们没有留意到,身后的角落中,洪万钧、刘云松等面色如鬼之人,身上正散发出一股股重浊之气,通过水晶壁,悄无声息地透进了秦若、莫迥等人之身。

而周遭那些因心衰而发生了异变的达官显贵、富贾僧道,也同样释放出滚滚浊气,透过重重水晶,汇入武林人士所在的琉璃房……

华玄仍在幽冥鬼军中奋力搏杀,他瞥了眼高处的沙钟,沙子已经所剩不多,可眼前的魔头还是层层叠叠,急怒之下,更是破坚摧刚,生生在自己和静缘之间杀出一条血路。

直到那琉璃房前,华玄才停下了步子,大口喘着粗气,在他背后,重重叠叠地躺满了被自己击倒的幽冥鬼军,不少魔头的面罩已被掀去,与甄裕所戴的一样,面罩上嵌着长可入脑的针砭。

华玄迫不及待地望向琉璃房中的夏静缘,只见她也正期盼地望着自己,眼波中情意绵绵,似乎在说:玄哥,我不要与你分离了,再也不要!

华玄忙喊道:“静缘,再忍片刻,我立即进去救你!”静缘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微笑。

便在这时,脚底机关声响,华玄正要一跃而入,却发现眼前这道水晶门并未开启,夏静缘两侧的水晶壁却在急速地合拢,她霎时惊慌失措,张嘴尖叫,可尚未叫出声,便听铿的一声,两道水晶壁彻底闭合上,夹缝中只见得一大篷鲜血,还有静缘身上那件绣着花瓣的黄裙。

好似惊雷从头顶直劈到脚底,华玄完全呆住了,灵魂仿佛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见到爱徒惨死之景,上层的丹裳也仿佛被利剑穿心,脸色骤然苍白,与此同时,西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惨呼声,她木然地瞧去,只见其余的幽冥鬼军已经冲入了另一个琉璃房,犹如暴烈迅猛的洪水,瞬间将琉璃房中的人淹没!

诸武林人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爱人被幽冥鬼军吞没殆尽,脑中霎时一片空白,继而泣血锥心,痛苦不已。他们的目光渐渐变得重浊起来,脸庞覆上了一团诡异的青气。便在这时,他们所在的琉璃房突然缓缓往下沉去,一直降到了下层那狭长的水晶通道之内,琉璃房两侧的门也打开了,他们的正前方,正是那群刚刚吞噬了自己亲人和爱人的幽冥鬼军!

“悦儿,爹爹给你报仇!”萧泯眼中仇恨万千,祭出轮回掌,向幽冥鬼军冲去,莫迥和杨骋随后冲出,其余武林人士也吼叫着扑去。纪天瑜痴愣愣地道:“娘亲,娘亲……”突然疯叫一声,也冲向幽冥鬼军。

只听得此起彼伏的杀戮之声,那琉璃房的四壁渐渐被鲜血染红,数百名幽冥鬼军被尽数杀死,武林人士也折损了近一半。琉璃房中的尸体渐渐堆积得如同小山一般,终于杀戮止歇,一个个血人从中走了出来,他们的瞳孔已尽数被浑浊覆盖,喘出的气也是阵阵青雾。

此刻在他们面前的,是那个钩赜派弟子,只见他茫然无措地站在那儿,犹如一尊石雕。诸武林人士也全都站住了,心中诸味杂陈,无奈、哀伤、激愤一齐涌进胸口。

天外人又在这时煽风点火:“你们的亲人本可以活命,但这个钩赜派弟子为了他的私心,宁愿拿数十条命换取一条命,以致你们的亲人惨死,难道你们不觉得他才是罪魁祸首吗?”

诸武林人士眼目浑浊,重复他的话语道:“他才是罪魁祸首,他才是罪魁祸首!”一个个瞧向华玄的神情中,都怀着滔天之恨,他们神志似已渐渐丧失,在天外人的蛊惑下,已全然忘了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你还我女儿!”一名掌门暴喝一声,向华玄掠了过去,谁知却有另外五条身影,更快地疾驰而去,呈合围之势袭向华玄。华玄痴痴而立,对周遭视而不见,霎时之间,战圈中只有华玄一人还是实影,其余五人早已风云变幻,分不清彼此,突然五人身形凝定,劲力骤发,霓裳羽衣手、滴水穿石掌、轮回掌、峥嵘剑法和乘风兴浪掌,这当世五庞的最高绝学,全都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华玄身上。

华玄呕出一口鲜血,目光茫然地扫过那五人,却见正是秦若、莫迥、段沧浪、杨骋和萧泯五位掌门,但他们的眼神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青面獠牙,鬼怪一般。

“砰!砰!砰!”几声响,又有随后赶来的几位掌门将拳掌打在了华玄身上。华玄感觉不到疼痛,却觉得胸腹之间有一股熟悉的异样蠢蠢欲动起来!这时又听得天外人阴森地道:“暗室私心,不乐本座,天人五衰,涤地无类!华玄,现下你应当瞧得很清楚了,这些豪商巨贾、达官显贵、皇亲国戚、高僧名道还有武林名宿,白以为超凡出世,高人一等,正是当今的‘天人,而让天地变得如此污浊的正是他们,便是因为他们的贪欲无厌、趋炎附势、傲世轻物、乘伪行诈和贪名逐利,天地浑浊难净,人心污秽不堪,已到了无法挽回之地步,何不濯涤寰宇,清除一切浊物,使之回归混沌,天地重开,万物复生……”

华玄怒火勃发,正要向这恶魔讨还静缘的性命,突然间,他感受到了五庞掌门身上传来的一阵阵浊气,胸腹间那股饥焰中烧的古怪感觉突然冒了出来,正如当初吸干赵无惮和敖刚,夹迫洪万钧三人时一模一样,他此刻竟也有一种想将五庞掌门一口吞下的欲念。

又听天外人道:“华玄,你还犹豫什么,如今你恩师已逝,恋人也已死去,这天地间已再无你可眷恋的了。”

华玄哀痛至极,喃喃道:“师父死了,静缘也死了,这世上再无眷恋了。”

天外人道:“既无眷恋,何不让世间一切都重新来过,你此刻所要做的,就是将眼前这五个‘天人吸得干干净净,便如先前的那赵无惮和敖刚一般。”

华玄受其蛊惑,心神狂躁,双臂猛地生发出一股巨大的黏力,身形晃动,穿梭在诸人之间,如穿针引线,渐渐将五庞掌门和其余武林人士全都串在了一起,随即施展天人五衰之法,体内凝出一股巨大的吸纳之力。

天外人满意道:“很好,就这么做,只要天地重生,便能再见到你的师父和爱人。”

华玄深吸一口气,双臂振动不止,登时数股浑浊之气由诸武林人士传入他体内,随着吸入的浊气越多,他脸色越来越阴沉,耳鼻口不断泻出白茫茫的雾气。

正当这时,头顶一个洪亮的声音道:“钥钩子,别做傻事!”

华玄猛地身子一震,浑浊的瞳孔中透出一丝光芒,抬眼望去,只见就在自己头顶,一个年轻男子正冲自己大喊,苍白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正是甄裕。

他的面罩已被掀掉,彻底恢复了原状,但衣裳上遍布被利剑划破的口子,露出的肌肤上也尽是伤痕,显然才经过一番搏斗。

华玄稍稍恢复了神志,看向眼前,只见自己双手正扼着纪天瑜。她双目含泪,瞳孔中已失去了光彩,不断道:“娘,娘……”在她身后,则连着一长串的武林人士,尽都神情比惚,面无人色。

华玄自责道:“我险些铸成了大错!”猛地撤开双臂,将纪天瑜揽在怀中,身后那些武林人士也都瘫软在地,他们眼神中的浊气稍稍褪去,脸上也恢复了些许人色。

纪天瑜痴愣道:“傻瓜蛋,你……你为何不救我娘。”

华玄一时无言以对,面露隗色。

却听高处的甄裕喊道:“你们的亲人都还好好的!”

只听得机关响动,一个琉璃房在那水晶通道中渐渐升起。大伙定睛看去,不禁狂喜,只见原先以为葬身在幽冥鬼军手中的亲人们,全都安然无恙地站在琉璃房中。

景羽梦抱着萧悦儿正向师父和杨骋招手,殷芳饱含热泪地望着纪天瑜。

诸武林人士这才明白,那天外人再次将自己戏耍了,他们心神大定,神志也恢复了大半,只听得大门开启之声,景羽梦他们纷纷奔出琉璃房,与自己的亲友相拥而泣。丹裳和碧裳抱住悦儿,丹裳看着华玄,嘶喊道:“静缘呢,我的静缘呢?”

华玄回看了一眼那件夹缝中沾满鲜血的黄裙,目光暗淡,但看到这些“死而复生”的武林人士,想到那天外人诡计多端,又涌起一阵希望,仰头问道:“阿裕,静缘她……她……”

甄裕皱眉道:“她……她兴许还活着,但我方才在暗道中都找遍了,也不见她身影,你别忧心……”话未说完,突然有几道寒光在背后闪现,随即有八柄长剑将他罩住,嗤嗤几声,甄裕的双臂和腰间又添了几道口子,好在他及时往前一纵,躲过了最致命的几剑。可那八剑如蛆附骨,紧贴了上来,甄裕从靴中抽出一柄水晶短剑,连滚带爬、仓皇抵御。

华玄喃喃:“兴许活着,兴许活着……”胸口钝痛不止,身子微微晃动,众武林人士都露出同情之色。纪天瑜含泪上前安慰道:“傻瓜蛋,静缘姐姐她……她一定没死。”

秦若仰望头顶,只见甄裕正被八泉逼得手忙脚乱,她定睛凝视,也发现了甄裕所着正是幽泉服饰,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缺了面罩,随即领会其中奥秘,纵声道:“甄裕,他们和你一样,全都被面罩所操控,剑法并非自然而发。你熟知他们套路,应当剑随心动,趁机挑落他们的面罩,便能反败为胜!”

甄裕得她提点,喊了声:“晓得了!”往左首退开两步,先与其中六泉拉开距离,故意在右肩卖出一个破绽,登时引得剩余两泉挺剑而击。甄裕暗中反握水晶剑,做了个直刺的姿态,那两剑立即横起而挡,谁知甄裕反手上撩,两柄剑登时被挑得飞起。

甄裕趁机正握水晶剑,接连上挑,那两泉的面罩随即掀去,瘫软在地。甄裕抛去水晶剑,抓住尚飞在半空的两把长剑,接连挑击,又将另外四泉的面罩挑落,到得最后,只剩下那虹泉与冰泉仍在与他周旋。

甄裕瞥了眼倒地的六泉,只见他们无一不是熟识的濯门师兄弟,对这两名女子的身份更加好奇,正要如法炮制,掀掉两人面罩,谁知她们腾闪挪移,要比之前六泉灵活得许多。甄裕看向她们的瞳孔,只见眼神中情感流露,显然其神志并未丧失。

她们并未受面罩控制!甄裕心中一动,喊道:“你们是谁?”虹泉与冰泉并不答话,同时往后一撤,猛然间一道白影如电火行空,直向甄裕掠来,指尖轮击之下,甄裕大叫几声,双剑脱手飞出,重重摔倒在地。华玄脸色一变,凝睛看去,只见甄裕面前立着一个男子,雪白长衫,墨发飘荡,宛如天外来客!

“是天外人!”武林人士纷纷喊叫起来,直至此刻,众人方才得睹天外人的真容,登时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华玄却已完全愣住,令他不可思议的是,方才天外人突袭甄裕所使出的指法,分明便是钩赜派的独门绝技——素灵指!

华玄胸口震动,凝视着天外人的真容,一字一句地问:“静缘在哪?”

天外人道:“放心吧,过不了多久,你与她便能相见。”华玄心中一宽,丹裳也喜道:“静缘真的没死,她在哪?”天外人哼然冷笑,并不答话,转向甄裕。

甄裕跪倒在天外人面前道:“师……师父!”

天外人冷漠地望着他:“为师对你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难道还抵不过你和那钩赜派弟子几年的交情吗?”

甄裕垂首道:“我……我……”

天外人道:“况且,我不仅是你的师父,还是你再生的恩人。”

甄裕脸色一变:“再生……再生恩人?”

天外人道:“二十年前,赵无惮、何慕云等人在海上等候迦孪花开,却不能确定花开之后究竟是药是毒,便抓了一个乞儿来试药。只是他们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萧泯恍然道:“原来二十年前夺走惩恶扬善花的人,就是你!”

天外人道:“不错,但除了迦孪花,我还带走了一件事物。”

甄裕颤声道:“那……那个乞儿。”

天外人道:“你猜那个乞儿是谁?”

甄裕不敢相信道:“我……我就是那个乞儿。”

天外人道:“你本是一个人尽可欺的乞丐,若非我救了你,你早已成了赵无惮他们试药的冤魂。我不仅保你温饱,养育你成人,还传授你濯门的武功和技艺,让你重生。时至如今,你却如此来报答我?”甄裕全身剧颤,头磕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纪天瑜大声喊道:“阿裕,你可千万别被他蛊惑,你什么也没做错,他就算是你的亲生父母,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你也不用替他卖命。”

“伤天?”天外人笑了笑,“天人五衰,万物重生,此乃天势所驱,我是顺天而行。”

莫迥怒斥:“你绝非替天行道,你只是为了报一己私仇,我若没猜错,你定然就是戡天教的余孽,你一定是在为那大魔头霍亢报仇!”

天外人冷哼一声:“我早已说过,戡天教若尚在人世,我第一个灭的就是此教;霍亢若不死,我第一个杀的就是此人!”

众武林人士均脸色大变,面露不解,实在是看不破这天外人的心思。这时突听得华玄一字一句道:“吴先生,不必遮瞒了,向大家露出你的真面目吧。”

天外人闻言,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这是薛子铭告诉你的?”说这话时,音调突然放低,变作了一个低沉的中年男子。

纪天瑜听出来了,脱口道:“你……你是那个卖书人!”

秦若不解:“你究竟是晏无尘,还是什么卖书人?”

天外人诡异地发笑:“人神兽鬼皆平等,心色因果无差别。而今天下将变,我是濯门门主,还是不知名的小书商,又有什么分别。”轻轻揭下了面罩。

得知静缘无恙,华玄精神重振,向天外人定睛看去,只见他四十多岁,长脸深目,正是先前在南昌农匠盟时,用一部《西游释厄传》帮助自己解开怪猿之谜、自称射阳山人吴承恩第八代玄孙的吴柯!

拾叁 天人五衰

天外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华玄心跳骤然加快,思绪万千:洛迦山的海岸上,他首次见到这个神秘莫测之人,初闻“天人五衰”之义,得知江湖即将会有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浩劫;之后此人又以寻找静缘为诱,传了自己一身古怪至极的武功,从此自己身上开始发生了种种异变,周遭各种不可思议之事也开始层出不穷。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此人的身份相貌,猜想他定然如魔似仙,绝非尘世中人,却从不曾想到,他竟然便是那个面貌和蔼,模样穷酸,甚至有些市侩的小书商。

可在吴柯露面之前,华玄已经猜到了他身份,这一切却要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当时华玄身在水晶大厅的最上层,夏静缘已经被九泉掳走,师父耗尽性命写在水晶壁上的算题也被尽数毁掉。华玄跪倒在师父的遗体之前,万念俱灰。

恍惚之中,耳边似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钩赜之道,首在于目,能见微识著,发现寻常中之不寻常;次在于智,能抽丝剥茧,推求出不寻常中的隐微;最难能可贵却在于持,能坚持不懈,不厌其烦地钻研探索,方能揭开最终的真相。玄儿,如遇艰难之事,万不能轻言放弃。”

华玄猛地醒神,抬头望去,只见到师父那怀着欣慰的遗容,他叩首道:“师父告诫得是,决不能轻言放弃,我定要揭开那天外人的真面目,救出静缘!”念及此处,打起精神,闭目思索,将方才死记硬背下的算题在脑中重现了一遍。

他记忆力惊人,虽在慌乱之中,仍能过目不忘,此刻边回想算题,边动手解答,随即将答案转化为文字,渐渐地,师父仿佛活了过来,那熟悉的谆谆教导之言也在耳边响起——

薛子铭缓缓道:“玄儿,你一定十分好奇,为何我要将那戡天教的渊源如此详尽地告诉你。”

华玄道:“徒儿愿闻其详。”

薛子铭道:“只因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均是由此而起。然而戡天教并非罪魁祸首,只是有一位命运坎坷而至心性大变的可怜之人,利用了戡天教的玄秘,筹划了一个企图颠覆天下的庞大诡计。原本浩劫已生,无法逆转,然而天幸的是,机缘巧合之下,为师竟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转机,而如今能阻止浩劫,扭转诡计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

“你师父还告诉了你什么?”吴柯一声清冷的质问,将华玄的思绪扯回了现实。

华玄不答他话,目光扫过身旁的纪天瑜,扫过五庞掌门,扫过诸武林人士,扫过这水晶大厅中的所有人,只见所有人正用万分好奇的目光望着自己。

吴柯加重语气道:“华玄,告诉我,你师父到底说了什么!”

华玄凝定心神,沉声道:“我师父只是告诉了我一个故事,一个命运多舛的男孩的故事。”

纪天瑜不解道:“什么男孩?”

华玄道:“那个男孩本只有八岁,却遭受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因为这场灾难,他身心遭受了巨大的创伤,他的母亲更是从乐山大佛上一跃而下。”

秦若他们闻言,全都露出恍然之色。纪天瑜脱口道:“你说的,是那个在‘地藏天尊手下幸存的男孩?”

华玄道:“不错。”

杨骋道:“可秦掌门告诉我们,为了让男孩消除梦魇,我爹爹找了一位友人将他的记忆抹去了,并改名换姓,如今已无人知晓他的下落。”

华玄道:“杨夕澜前辈说得没错,但他口中的那位友人与我师父有着莫大的渊源。”

秦若道:“莫非,便是无释子前辈?”

华玄点点头:“正是我的太师父,那时他从一处古墓中发现了一个奇特的古方,名为‘忘忧,能将人的记忆消除,只是方子的配药十分难得。太师父花费了数年时光好不容易才配制成一颗忘忧丹,恰这时杨夕澜前辈造访,我太师父听说了那男孩的悲惨之事,心生怜悯,便要杨前辈将那孩子带来嘉兴,给他服下了忘忧丹。”

纪天瑜问道:“成功了吗?”

华玄道:“当时他们都以为成功,那男孩服下忘忧丹后,便忘却了从前的一切,性情也变得开朗起来。太师父见他天资聪颖,便收其为徒,并替他改名为明澈。”

吴柯一脸冷峻地听着,目光中却有一股光不停地闪烁。

又听华玄道:“可就在这时,江湖上发生了巨大的震动,五庞率领侠义道讨伐戡天教。我太师父受杨夕澜之邀,也前往援手,只留下我师父与明澈在嘉兴。过了十多天,太师父还没回来,五庞剿灭魔教的好消息却先传了回来,可就在当天晚上,我师父发现了明澈的一个巨大秘密。”

纪天瑜又问:“什么秘密?”

华玄道:“那时我师父正自熟睡,突听呜咽之声,他登时惊醒过来,赫然发现明澈脸颊上淌满泪水,正说着梦话,师父细听之下,又惊讶又恍然,原来明澈并没有失去记忆,当日他是假装服下了忘忧丹,趁人不备,却将药丸吐掉了。”

秦若惊讶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华玄道:“因为他并不想失去这段记忆,他要记住他所遭受过的折磨,记着他母亲在乐山大佛头顶的一跃,记着这一切的痛楚,并想着有朝一日亲手讨回公道,所以他假装失忆,拜入钩赜派,尽可能地学到各种奇门异术,以待他日之用。”

所有人都露出惊异之色,如何也想不到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竟有如此城府。秦若困惑道:“可明澈又何苦如此,他的大仇,五庞不是已经替他报了吗?戡天教已灭,霍亢也死了,他为何不告别过去,开始全新的生活?”

“不,秦掌门,你错了,他真正要复仇的并不是霍亢和戡天教,他的仇恨之火远比你们所以为的更为炽烈!”华玄摇了摇头,继续道,“当时我师父听到这些断断续续的梦话,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想着先行睡下,等到第二日早晨再向明澈问个清楚,谁知翌日醒来,竟已不见了明澈的身影,四处寻觅,仍是一无所获。我师父急得焦心如焚,不知所措。

“过了几日,我太师父归来,得知了明澈失踪的经过,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对我师父说,不必再找明澈了,他虽拜入我钩赜派,但心却从不在此处,由他去吧。我师父虽然伤心,却也只得作罢,从此后近四十年,师父便再未见过明澈,却始终对他那晚的梦话耿耿于怀,我师父本以为这个谜团将永远难以解开,可冥冥中自有天意,一次意外的解谜之旅,竟然让他揭开了这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吴柯望着华玄,眼神中透出阵阵阴寒之气。华玄却正视着他道:“两年前,四川一个名为禅流寺的寺庙发生了禅钟自鸣的怪事,我师父前去查看,发现不过是共鸣之象,他告诉方丈,只要用锉刀将这只禅钟内部打磨稍许,便可消除自鸣,谁知僧人们将大钟翻转过来时,却发现了钟内密密麻麻地镌着许多文字,我师父细加查看,甚为吃惊,这文字竟与数十年前轰动武林的‘地藏天尊有关!”

众人均露出讶异之色,又听华玄接着道:“‘地藏天尊那对雌雄大盗中的‘地藏曾是禅流寺中的一位低等僧人。原来四十年前,这位封地于成都的亲王时常带着家眷来禅流寺拜佛求愿,那时他已有一对龙凤胎的儿女,年方四岁。某一日他再度携家人来寺,才走进佛殿,突见四周火起,阵阵烟雾涌进佛殿,一时寺中大乱,鸟惊鼠窜。待得火灭烟散,小王子和小郡主都已失踪,侍卫们苦寻不见,只在佛像上发现一张字条。亲王细看字条,上头却说若想要回孩子,便要用特定之物来交换,并约定了谈判日期与地点,并恐吓亲王决不可动用武力,否则两个孩子性命不保。”

纪天瑜脱口道:“是地藏天尊!”

华玄道:“不错,这正是地藏天尊所为,他们知晓这亲王常来庙中,早已打起了这对孩子的主意,故意在庙外放火,引发大乱,趁机迷晕孩子并抱走。亲王不禁勃然大怒,但孩子在对方手中,却又无可奈何,他只得向成都城中的一位富贾好友求救,请他去与地藏天尊谈判,并千叮咛万嘱咐,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将孩子换回来。”

华玄继续道:“那位大富贾受到亲王重托,只得硬着头皮去与那地藏天尊谈判,他回来后告诉亲王,地藏天尊提出的交换之物,乃是三件珍罕无比的法器和一百个生辰八字是戊子年属鼠,五行属水的童男童女。大富贾说,那三件法器他自可花大价钱购得,但找到一百个孩童却只能靠亲王自己。

“亲王知晓此事大违天理,犹豫不决,直到某次与辖下官员聚会饮酒,酒后失言,透露了此事。那些官员为讨好亲王,竟私自查阅了各自辖区内的户籍册,找出了一百位戌子年属鼠、五行属水的童男童女,随后更是派遣官兵,假扮成蒙面大盗,或窃或抢,凑齐了一百名孩童,去将亲王的儿女交换了回来!”

在场之人无不脸色大变,万万想不到那一百个孩子落入地藏天尊手中之前,竟然还有如此多的波折。

秦若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短短一个月内,便能查清一百多名孩子的生辰八字,跨越千里,集齐这百名孩子,原来这竟是官府所为!”

华玄道:“不仅如此,那亲王后来才得知,其实那地藏天尊与那大富贾谈判之时,提出的条件只是要十件珍罕无比的法器与十个至纯至阴命格的孩子。然而那大富贾不舍得自己的钱财白白成了亲王的赎金,便与地藏天尊讨价还价,最后将筹码换成了三件法器与一百个至纯至阴命格的孩子,在商人的眼中,九十个孩子的性命还抵不上那七件法器!”

所有人都沉默了,不敢相信事实竟是如此。

纪天瑜思索着这个故事,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此事虽由地藏天尊而起,却又因为亲王的轻贱人命、富贾的贪婪吝啬、官员的趋炎附势,最终导致了那一百个孩子受到了难以弥补的伤害,这……这不正是先前的那四场博戏吗?”

众人尽都面露骇然之色,纪天瑜说得没有错,先前天外人演出的四场博戏,主角分别便是富贾、官宦、公主和僧道,他们各因为贪婪、趋势、高傲和伪善受到了惨痛的报复,恰好与“地藏天尊”案中的角色对应了起来。

秦若望向吴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吴柯漠视众人,闭口不答。

却听华玄道:“明澈师叔,事到如今,你仍不愿承认吗?从你方才显露了那一手素灵指的功夫,我便猜出,你就是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叔。”

吴柯生硬地吐出几个字:“钩赜派既不承认我这个弟子,你又何必再叫我师叔。”此言一出,无疑已自承身份。

众人皆震骇无比,万万想不到,这个睥睨物表、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中的天外人,竟然便是当年那个命运悲惨、闻之垂涕的男孩明澈。

秦若尤其震惊,她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个阴鸷可怕的中年人和当年那个瘦弱可怜的男孩视作一体,不禁道:“不,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吴柯望着她道:“秦掌门,当年你的恩德我始终不忘,此间的所有人我都不放在心上,唯有你,实在让我有些不忍心。”

段沧浪突然喊道:“你自报复这些达官显贵,商贾僧道,可武林人士又怎么招惹你了?若不是他们奋力相救,攻破了地藏天尊的巢穴,救出了你,你现下如何还能站在这儿?”

吴柯突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照你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们武林人士?你可知道真相是什么?地藏天尊得到这一百名孩子后,原本只是想用他们做药引,可面对如此多苦苦哀求的孩子,他们已然心慈手软,准备放下屠刀,将孩子放走。谁知就在这时,你们这些武林人士突然向他们的巢穴发起猛攻。地藏天尊十分惊怕,向你们发出警告,若你们再不停手,他们便将孩子折磨致死。不料你们这些武林人士个个都想争得杀死恶魔的头功,以求扬名武林,竟丝毫不顾孩童的安危,发起一轮轮的强攻。地藏天尊被逼得发狂,用尽法子对这一百名孩子进行折磨,到得最后,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惨死,就算活下来,也要一辈子活在噩梦当中……”

水晶大厅中一片冷寂,只听到吴柯带着浓重喘息的怪笑声。华玄深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亲王自傲轻民、商贾贪恋财富、官员趋炎附势、僧道伪饰恶行、武人追名逐利,他们才是你口中所谓的天人,他们的人心之变才是真正的天人五衰!”

吴柯咬牙切齿道:“不错,上天之所以让我侥幸存活,便是让我代行天职,毁灭这一切!”

秦若颤音道:“如此说来,地藏天尊根本没有幕后主使,戡天教和整件案子毫无瓜葛,可是为何当初在乐山大佛上,你与你的母亲却要骗我们说,地藏天尊的幕后主使是戡天教,故意让我们五庞去毁了戡天教?你的手中不是有一件戡天教的饰物吗,那又作何解释?”

听到秦若的质疑,另外四庞掌门也都脸色一变。

吴柯冷面不答,华玄却道:“只因这整件事并没有因地藏天尊的死而结束,那个男童除了是受害者,还有一个隐藏得极深的身份。”华玄叙述时仍以“那个男童”为指代,双目却直视着吴柯,吴柯也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华玄。此时此刻的他,眼神中带着一股凄凉,早已不是那个置身天外、肆无忌惮的天外人。

华玄沉声道:“当时在禅流寺,那亲王叙述完一切,便倒地而逝。我师父骇然大惊之下,登时明白当年明澈的梦话必然与此有关,但他更不明白,明澈为何要撒下如此一个弥天大谎,将一切罪过嫁祸于戡天教。师父隐隐感到了不祥的预兆,当即赶回嘉兴,苦思了三天三夜,突然想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旧物!”

华玄说到此处,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了顿,才继续道:“诸位都知道,三十八年前,五庞围攻戡天教,霍亢临死之前,他本已逃走的妻子去而复返,在他身边产下了一个孩子。五庞本要永绝后患,却被我太师父将孩子救走,据说已被杨夕澜前辈夺回,摔死在山谷中。而实际上,当时我太师父回到嘉兴时,确实没有带回那孩子,只是提着一个襁褓,那是霍亢的妻子用来裹住孩子的一件外衣,就在这外衣中,太师父发现了一册载录,其中详细记载了戡天教的渊源和教史。”

当华玄提到“那个孩子”时,吴柯便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凝视着华玄,脸上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诡笑。

华玄继续道:“只是当时明澈失踪,太师父心中难过,便也未细瞧这本载录,只是将其封存起来。直到我师父这次从禅流寺回去,心怀莫大的疑团,才取出这本载录,细加翻看,这才知悉了戡天教的来龙去脉。”当下,华玄便将石磐陀创立戡天教的渊源说了出来。

武林人士闻言,无不啧啧称奇,殷芳和纪天瑜母女知悉了祖先的由来,更是惊得心头砰跳,只是大伙都还不太明白,戡天教和这天外人吴柯之间究竟有何关系。

突听华玄一字一句道:“心猿取经回东土,唐王姹女怀鬼孕,邪魔婴儿托冥吏,门人承恩受心经。”

纪天瑜道:“这……这是那首吴承恩隐藏在《西游释厄传》中的七言诗。”

华玄颔首道:“这首诗说的正是石磐陀的经历,吴承恩自称‘门人,显而易见,他与戡天教有着极深的关系,甚至他还将石磐陀的事迹写成了《西游释厄传》,以一种隐秘的方式颂扬了这位戡天教的创教人。但我十分好奇,如此隐秘之事,只可能是戡天教中最重要之人方能得知,可众所周知,射阳山人只是个清贫的读书人,决不会是戡天教教主,那么可能只余下一种:吴承恩正是戡天教的‘鉴天者,而吴姓族人正是受到石磐陀重托的鉴天者一族,吴先生,我说得对吗?”

华玄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直刺吴柯,吴柯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虽未回答,却已默认了一切。

纪天瑜却不解地嘟囔:“鉴天者,什么是鉴天者?”

华玄解释道:“那是石磐陀创立戡天教时立下的规矩。只因天竺老僧传给他的天人五衰功威力太过巨大,有摧毁万物之能,石磐陀谨记天竺老僧与玄奘的教诲,故将‘混沌与法门分而授之,‘混沌由历代教主继承,法门则只传给了隐藏于市井的‘鉴天者,只有戡天教主和鉴天者合璧,才能真正地发启天人五衰!”武林人士听罢,无不面露惊异。

华玄依然直视着吴柯:“以下则是我推断的:吴承恩是鉴天者,而作为他后嗣的你及你父亲,也同样是戡天教的鉴天者,你的族人虽然懂得天人五衰功的法门,却丝毫不会武功,只能身为卑微的平民隐藏在人间。你们没有抱怨,也从没想过用这身份谋取什么好处。然而这一切的平静都在那场惨剧之后被打破了,你的生辰八字恰好便是戊子年属鼠,五行属水。某个夜晚,年仅八岁的你突然被一群装扮成强盗的官兵掳走,你的爹娘简直急得发狂,去报告官府,却如何能让强盗去追查强盗?最后你虽然被救了回来,却已被折磨得身心俱损,不成人样……”

“别说了!”吴柯突然脸色大变,伸手抓起面前的甄裕,“你若再敢说下去,我便杀了他!”

华玄一愕,不敢再往下说。甄裕抬起头,望着吴柯,热泪盈眶道:“师父,没……没想到你的命运比我还要悲惨,你要杀就杀吧,我的命原本就是你的!”

吴柯脸皮一阵抽搐,“砰”的一声,将甄裕摔落在地,他深深叹了口气道:“我爹是个卖画人,我娘则在家中做些女红贴补家用,我们一家三口,日子虽过得清贫,却也知足常乐。可……可突然噩梦就降临了,这一切都要拜你们这些‘天人所赐!”他阴寒的目光从琉璃房中的富贾、达官、皇族、僧道中扫过去,最后落在了诸武林人士身上,每个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不禁寒毛直竖。

华玄接着道:“在戡天教的那册载录的最后,我师父还发现了霍亢亲手所写的一段话,起初十六个字是‘得晤鉴天,哀其不幸,天人五衰,尚有转机”。显然,虽然你侥幸活下来了,可你的父亲仍是异常悲愤,觉得这个脏垢不堪的天地已经无药可救,于是他决定行使‘鉴天者的职责,打破了石磐陀定下的勘天凡子与鉴天者不可互知的禁忌。你的父亲找到了霍亢,表明了自己‘鉴天者的身份,并将天人五衰功的法门告诉了霍亢,希望让霍亢用‘混沌发启天人五衰功,毁灭这个污浊的世界。”

吴柯神情中突然现出一股哀伤,华玄道:“可惜霍亢听完你爹爹所述之后,虽觉十分哀痛,但他觉得这天下并未脏垢到无法逆转的地步,是以还不能发启天人五衰。”

吴柯骂道:“什么尚有转机,他不愿发启天人五衰,只因那惨事没有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华玄道:“那时你的父亲恐怕也如同你这般悲愤欲绝,失去理智,他见说服不了霍亢,或许采取了某种极端的手段。霍亢在那载录后还写了十六字:‘误杀隐人,悔恨不已。愿以性命,偿其妻子。”

吴柯身子一震,华玄道:“我猜,莫非你爹爹是想收回‘混沌,由自己发启天人五衰?”

吴柯恶狠狠道:“我爹爹身为鉴天者,亦有监察戡天凡子之责。人世已如此脏垢,这霍亢已然知晓了天人五衰之法,却仍不愿发启天人五衰,显然已违背了戡天教的古训。我爹行使鉴天之责,将霍亢处死,收回‘混沌,又有什么不对!”

华玄恍然大悟道:“霍亢不肯交出混沌,错手杀死了你父亲。因此你和你母亲打算栽赃给勘天教。”

纪天瑜恍然道:“原来如此,所以她一定是打听到五位德高望重的武林掌门正齐聚乐山,于是她带着孩子到了乐山大佛上,假装要将孩子抛下,引得五位掌门将她救下。随后她便告诉五位掌门,真正的罪魁祸首正是戡天教!”

华玄点点头:“正是如此,而男孩手中那件声称从恶人身上扒下的戡天教之物,恐怕就是‘鉴天者的信物。为了让五位掌门更加深信不疑,他的母亲甚至不惜跃下乐山大佛,自尽而亡。她如愿了,戡天教被中原武林剿灭,霍亢也死在了五庞掌门手中。”

所有人都听得呆了,震惊于这位母亲的刚烈和狡诈,更震惊于三十八年前载入武林史册的正邪大战,竟是源自于如此一个巨大的谎言。

吴柯却道:“我娘在九泉之下,还得感谢赵无惮和萧清冷那两个老贼。”

萧泯不解道:“我爹爹……”

吴柯冷笑道:“若非这两个阴险小人求各心切,故意将当时旁人所作的十多件惨无人道的大案也安在戡天教身上,恐怕还无法激起整个武林之愤,对戡天教群起而攻。”

萧泯垂下了头,面有惭色。秦若脸上却现出深深的愧色,摇头道:“原来……原来是五庞错了,霍亢是无辜的,你们母子只是要借五庞之手,除掉霍亢,替你爹爹报仇……”

华玄又摇了摇头:“秦掌门,你错了,他们母子的目的决不只是杀死霍亢,报得私仇,他们的企图其实和死去的鉴天者一样,乃是要借着五庞之手,将霍亢逼入绝境,让他陷入癫狂,从而发启天人五衰功,将这天地彻底毁灭掉!”

拾肆 涤地无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华玄继续道:“你们母子的诡计几乎就要得逞了。当时整个中原武林都与戡天教为敌,戡天教不仅蒙受了不白之冤,千年的基业也要毁于一旦,霍亢当时的心境可见一斑。那时霍亢已经想要发启天人五衰,毁掉一切!只是不知为何,他最终没有发启天人五衰,只是以天人五衰功释放出浊气,埋入了五庞掌门的体内。可纵然如此,对五庞已是一场噩梦。农匠盟盟主唐天泽和羽衣派掌门阮虹当即死去,反而是霍亢对这两人的仁慈。真正深受其害的是另外三人,赵无惮、萧清冷和曲北芒不仅戕害了自身,更毁掉了自己的门派!”

杨震忍不住问道:“这天人五衰功究竟是什么武功,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华玄道:“杨天农使,你可曾听说过‘虏疮病吗?”

杨震道:“可是天花?”

华玄道:“不错,天人五衰功,便是一种比天花更可怕的传染之功。”

“传染之功?”秦若身子一震。

华玄道:“不错,天人五衰功乃是以浊气为介,一旦染上,便可由内功在人体间相互传递,渐传渐涨,源源不绝,而一旦人体内引入浊气,便会自行滋生,就算传至别人,只能短暂解脱,却不能彻底根除,最后终会被浊气吞没,神志丧失,沦为鬼怪。内功修为越低之人,便越快被浊气吞噬。所以,赵无惮、萧清冷和曲北芒三人撑的时间最久,而被他们所传染的人也最多。”

诸武林人士无不色变,尤其是五庞掌门,终于明白了那怪病的由来。

段沧浪恍然道:“所以,当初替赵无惮疗伤的师兄弟们全都染上了怪病,而与他们有过内功接触的人也同样染上。幸好那时我与赵无惮交恶,被他幽禁在小岛上,否则我也早就被……”

魏崇古指向水晶大厅中的其余人:“可……可是他们并非武林人士,又是如何染上的。”

华玄道:“我曾看到过一篇钩赜派前辈留下的文章,笔力稚嫩。其中提出了一种以特殊材质的水晶来传递内功气息的猜想。我若没猜错,这就是当年在钩赜派学艺时的明澈所写。”说着望向了高处的吴柯,“你当时年仅九岁,却能想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传功法门,才智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水晶?”秦若猛地一震,“难道这些人体内的浊气,正是由水晶传入的?”

纪天瑜恍然道:“我明白了,当时将我们送来的‘渡劫共有两层,武林人士在上,这些人则藏在下层。途中还不断上来被浊气侵染之人。九泉骗我们说,只要紧贴水晶壁,便可缓解疼痛,实则是要将浊气通过水晶传递给下层的这些人。”

华玄皱眉道:“这个水晶大厅内的水晶全是由特殊材质所制,亦可传递内功和气息,你们方才身上浊气浓重,神志迷乱,想必也纳入了不少浊气。”

诸武林人士脸色一慌,突听得扑通倒地之声,扭头瞧去,只见洪万钧、刘云松那些宛如烟鬼之人,此刻已倒落在地,形如干尸,竟如同那赵无惮和敖刚一般。

莫迥恍然道:“难怪九泉将这些人与我们关在一处,正是要使他们身上的浊气传入我们体内,使我们丧失神志,身不由己。天外人,你可真是阴毒无比。”吴柯冷冷一笑,却似在思虑着什么。

段沧浪看着洪万钧他们,惶恐道:“方才不是说,只要沾染了浊气,便不能根除,难道我们最终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华玄沉声道:“一旦浊气侵身,不仅会染上怪病,更可怕的是,会让人心变得丑恶脏垢!我们在夺天塔下时,看到的那些弟子发生了异变,变的并非他们的相貌,而是他们的心!正因人心变得污秽,曲北芒才会为了琥珀神胎不择手段,赵无惮和萧清冷才会为了惩恶扬善花丧尽天良!洪万钧三人才会为了祛除浊气残害百姓!这才是真正的灾难,这才是真正的天人五衰!”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实在难以想象这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武功。秦若惧声道:“霍亢尚未发启天人五衰,便已如此恐怖,若他当时发启了天人五衰,岂不当真会毁天灭地!”

纪天瑜却问道:“可是霍亢当时为何没有发启天人五衰呢?”

华玄皱眉道:“我也不知道,师父原本还有话说,可惜他苦心孤诣写下的水晶壁已被天外人毁了。师父用心良苦,耗尽了生命写下这一切,可惜……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他老人家了。”不由垂下泪来。

便在这时,又听得头顶传来一阵天外人才会发出的怪笑,众人仰头瞧去,却见吴柯直勾勾地盯着华玄道:“华玄,你不愧是薛子铭的徒弟,能推算至此,已是极了不起,可惜总有些事是你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的。你可知道,我早已在留意你的一举一动,还记得你与濯门联手破解的第一件案子么,从那时起,我已知悉你的一切。”

华玄看着吴柯道:“所以,你创立濯门根本不是为了惩恶扬善,而是为了达成你那不可告人的企图:那些无恶不作的魔头死有余辜,你却留存他们的性命,成为替你暗中卖命的幽冥鬼军;你手中掌握着许许多多武林门派犯罪的铁证,想必也成为了用来威逼他们替你行事的把柄;而我这个你曾经钩赜派的同门,也成为了你可以利用的工具……”

“华玄,你错了!”吴柯沉声道,“忘了我先前说过的话吗,此乃天命,我身为天外人乃是天命,你被选中也是天命,这是自你出生之日便注定了的!”

“你胡说!”纪天瑜冲他喊道。吴柯冷飕飕道:“华玄,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五庞中原本只有曲北芒、赵无惮和萧清冷及其门人、友人深受其害,可自从你先后去六道轮、剑阁和农匠盟查案之后,诸多门派的弟子却发生了异变?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只有你,才能激增隐藏在他们体内的浊气。还记得那个农匠盟弟子长水吗,他原本与常人无异,却为何在你们眼中化作了怪猿,正因为那天晚上,他途径蟒河,遇到了昏迷不醒的你!”

华玄一震,咬紧牙关。又听吴柯接着道:“你才是天人五衰中最重要的一环!因为‘混沌就在你的身体里,唯有‘混沌才能发启天人五衰,唯有‘混沌才能涤荡天下!”

“混沌?”秦若大惑不解,“混沌怎么会在华玄的身体里?”

吴柯道:“三十八年前,霍亢被五庞围攻致死,他临死前说会转世成为自己的儿子,其实是故意为之,只因他已安排妻子远走高飞,再也不会涉足江湖,而混沌则会流入你们五庞掌门任一人的体内,潜移默化地成为戡天教的继承者。

可是霍亢万万没有想到,这时他妻子竟会回来,还当场产子。他人死散功,体内的混沌仍是传给了初生的儿子。

而他儿子原本会死在五庞手中,却被无释子给抱走了……”

听到此处,众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了华玄的身上,华玄却依然面无表情,似乎早料到吴柯会这么说。

纪天瑜先是大愕,继而连连摇头:“你……你是说傻瓜蛋是戡天教教主霍亢的儿子?不可能,你一定是弄错了,就算霍亢的儿子是被无释子前辈抱走养大,若活在世上,也应当有三十八岁,华大哥不过二十七岁,怎么可能是他?”

吴柯道:“我先前也这般想,所以并没有怀疑到薛子铭的这个年轻徒弟。但我相信那孩子绝对没有死,以无释子的为人,决不会任由那孩子被杨夕澜夺回并杀死,他为了保护那孩子,定是将其藏了起来。”

华玄道:“于是你便囚禁了我师父,逼问他那孩子的下落?”

吴柯道:“不错,但是无论我用什么办法,薛子铭都对此绝口不提。我也着实无可奈何,只得派遣大量弟子,去追查无释子当年的踪迹。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查出,三十八年前,他曾经去过一趟琅玑山。”

“琅矶山?”纪天瑜倏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琅玑山玉蚕派……玄玉蚕?”

吴柯道:“不错,这玄玉蚕正是萧清冷那老贼用来假死的奇虫。此蚕吐出的乃是玄冰丝,结茧时,能将贴身之物一并包裹在茧内。死物裹之,凝而不朽;活物裹之,僵而不死。茧期十二载,期至,玉蚕化蛾破茧,被裹者恢复如初。于是多年前我亲自找到了玉蚕派掌门,以他被濯门查知的把柄相胁,他如实说出,三十八年前确实曾赠给过无释子玄玉蚕。”

秦若恍然道:“你是说,无释子前辈乃是用玄玉蚕吐出的蚕丝裹住了霍亢的儿子……”

吴柯道:“不错,无释子当真是老谋深算,他为了让霍亢的儿子避开仇杀,并没有将他藏在某个隐秘之处,而是将他藏进了虚无的时间之内,利用玄冰蚕维持住他的婴儿之状,生生地将其年龄缩短了十二年。十二年之后,蚕丝破裂,他才将那孩子交给薛子铭,让他收其为徒,这个孩子,便是你眼前这位钩赜派弟子了。”

所有人都望着华玄,露出了惊愕之色。纪天瑜看着华玄,摇头道:“不……不……”

华玄的脸上依然是那出人意料的平静,他直视着吴柯道:“三十八年前,霍亢未能发启天人五衰,所以你便将期望寄托在他的儿子身上。可我有一点不明白,既然你只是为了‘混沌,何不将我杀死,夺取‘混沌,然后由你自己发启天人五衰,反而要如此大费周折?”

吴柯沉吟了半晌才道:“时到今日,也不妨告诉你,其实这天人五衰功中还隐藏着一个大秘密,这秘密是十多年前我前往天竺探查天人五衰功的渊源,方才得知的。莫说历代戡天凡子和鉴天者,恐怕连戡天教老祖石磐陀也不知道。”

华玄露出好奇之色,问道:“究竟是什么秘密?”

吴柯道:“你知道当年霍亢为何未能完全发启天人五衰吗,不是因为他心软,而是因为要发启天人五衰还有一个重要的条件,那就是‘混沌在发功者体内需要留存至少十年,如万物生长,由幼而熟,否则便不足以发启天人五衰的最大威力。当时霍亢接任戡天教主之位不过八年,体内‘混沌尚未成熟,所以才无法彻底发启天人五衰。但你就不同了,‘混沌在你体内已整整三十八年,一旦催动,足以毁天灭地!”

却听纪天瑜骂道:“姓吴的,可你有没有想过,‘混沌在我华大哥体内,你也将天人五衰之法传给他了。如今全天下只有华大哥才能发动天人五衰功,他若不愿意,你筹划了三十多年的大计岂不化作一团泡影?”

吴柯却满不在乎地笑道:“恐怕我还要告诉你另一个与‘混沌有关的秘密。一旦混沌在发功者体内超过十年,只要他以天人五衰功吸纳足量的浊气,‘混沌便会渐渐将发功者彻底吞噬,从而身不由己释放出巨大的浑浊之气,将周遭的一切活物侵吞。被侵吞的活物便会变为新的浊源,去侵染新的活物,如此传染不绝,迅速扩散,不到一个月,便可使整个天下污浊不堪!这才是天人五衰的真正威力!”

纪天瑜娇颜大变,华玄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在夺天塔下,你故意使诸武林人士误认我为霍亢的化身,激得他们对我动手,便是想要逼我以天人五衰功吸取他们身上的浊气,好在静缘及时阻拦,未能酿成大错;之后洪万钧那三人恐怕也是你安排的,我又险些堕入圈套,又是静缘救了我!”

吴柯冷哼道:“这女子频频打乱我的筹划,所以我便命九泉将她掳走,再激得五庞掌门与你相斗。你心念爱侣,狂性大发,果然中了我的计,将五庞掌门身上的浊气尽数吸尽,此刻你的体内已积蓄了不少浊气,而且你方才与我说话之际,体内‘混沌仍在不停地吸纳浊气,不信你瞧一瞧脚下。”

华玄低头瞧去,只见一团团浊气正源源不断地自脚心汇入体内。原来整个水晶大厅内聚集了大量被浊气侵染之人,他们体内的浊气都通过水晶壁,不知不觉地吸纳进了华玄的体内。

纪天瑜惊声道:“不!”蹲下身去,不停地扑打那些浊气,可全然无用,她不禁哭道:“不,华大哥,我……我不要你被那混沌吞没,不要……”殷芳心疼不已,紧紧搂住了女儿。

吴柯狂放地大笑起来:“华玄,要不了一个沙钟,你便会被混沌彻底吞噬,届时混沌爆发,这个水晶大厅内的每个人都会变成一个个浊源。而我早已对外放出消息,所有的失踪之人都被关在了清涤山,不久之后,便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赶到这里来。我只要将各处的通路打开,所有人便会拥入,他们又会成为新的浊源……哈哈,天人五衰,涤地无类!”

全场死寂,只听得沙子不断下落之声。纪天瑜几乎要哭得晕去,所有人也是一片绝望之色,唯有华玄面沉如水。他轻叹了口气,向吴柯道:“既然你即将完成此生夙愿,请将静缘还给我,我已别无所求,只盼与她在一起。”

吴柯冷笑一声:“她早已不在我手上,我如何将她还给你?”

华玄惊道:“你方才不是说,会让她与我相见?”

吴柯道:“我确实说让你们相见,却未说是生见还是死见,你过会儿便会被混沌吞噬,自能与她在冥间相见。”

华玄猛地一震,难以置信,纪天瑜吼道:“你骗人,静缘姐姐没死!”

吴柯道:“你们都是将死之人,我何必再说谎话。华玄你聪明绝顶,我若不真杀了那丫头,如何能激发你体内的混沌?否则被你瞧出破绽,我岂非功亏一篑,那姓夏的丫头千真万确是死在你眼前了!”

丹裳猛地晕去,萧泯一把将她扶住。华玄形如雕塑,脸上一片死灰。吴柯笑道:“华玄,要不了多久,你便会被混沌吞噬,那时魂魄离身,便能去寻找你的爱侣,片刻的分离,何至于哀伤如斯。”

华玄却痛苦地摇摇头:“只可惜,混沌吞噬不了我。”

吴柯不以为意道:“你说什么?”

华玄满脸寒意地看着他:“吴柯,你千算万算,却终有失算。”

吴柯冷笑一声:“华玄,事到如今,你还要耍什么花样?”

华玄冷冷道:“我只想告诉你一个真相,这也是师父想要告诉我的最后一段话。正如你所说,是我太师父用玄玉蚕将霍亢之子封存了十二年。可是当蚕茧解封之后,那孩子便被我太师父送去了北方的一户农户家中。而我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是师父在雪地中捡到我并抚养成人的,是他替我取名为华玄。只怕令你失望了,我并不是霍亢的儿子。”

吴柯丝毫不信道:“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做什么,‘混沌分明就在你的体内,你分明就是霍亢的儿子。”

华玄面无表情道:“那你不妨瞧瞧,那沙钟漏尽之后,我会不会被‘混沌吞噬。”众人都屏住呼吸,静待那沙钟变化,纪天瑜半信半疑地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沙钟。终于,沙子下落的声音结束了,她急忙看向华玄,却见他神色如常,身体也没有半点变化。

吴柯这才脸色微变,又等了好一会,仍不见华玄有丝毫变化,不禁连连摇头:“不可能,你分明身怀‘混沌,你分明就是霍亢的儿子!”

华玄容色哀戚道:“不错,我确实身怀‘混沌,但我并非霍亢的儿子。”

吴柯大惑不解道:“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也都满脸不解地盯着华玄。

华玄深吸一口气:“这才叫做冥冥中自有天意,原本霍亢的儿子被我太师父送走,隐姓埋名,没有人知晓他的下落。谁知机缘巧合之下,因为一件玄奇的谜案,我与他竟然相逢了。可他为了隐瞒一个巨大的秘密,甘愿赴死。他死去时只有我在他的身边,那‘混沌便因此传到了我的身体之内。”他说话间眼眶中泪水涌动,手中攥紧了那枚桃木符。

甄裕脱口道:“难道……难道那个人才是霍亢真正的儿子!”

纪天瑜却欣喜道:“如此说来,混沌在你体内并未超过十年?”

华玄颔首:“混沌未至十年,自然也无法发启天人五衰。”说着他突然跪倒下来,两行热泪白脸颊上滑落,“可如今这有何用,静缘活不过来了,静缘活不过来了……”

“不,岂……岂有这种事!”吴柯脸皮不停抽搐,咬牙切齿,“不,我苦心孤诣这么多年,决不能功亏一篑!”

秦若喊道:“吴柯,你的筹划已经失败了,你的天人五衰已经不可能再成功了!”

吴柯五官扭曲,近乎发狂,望着此刻悲痛欲绝的华玄,目光中露出寒寒杀意,凝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夺回‘混沌,大不了十年之后,由我自己发启天人五衰!”

吴柯悄然伸手按向一个机关,冷声道:“那我便连你们也杀了……”突然听得一个清脆的女音高唱了一句,登时一愣,骤觉胸口剧痛,低头瞧去,只见一个黑黑的刀尖从自己胸口透了出来。

甄裕叫了一声:“师父!”吴柯手捂胸口,垂首瞧去,只见秦若、莫迥、萧泯、杨骋和段沧浪都用双掌抵着水晶壁,登时明白了,不禁苦笑一声:“我终究还是折在了你们五庞手里。”

原来方才吴柯与甄裕他们相斗,秦若他们便在急思相救之法,秦若想到可利用这些特异水晶传递内力,然而仅靠微弱之力,怕是阻遏不了吴柯,

正当焦急无措之际,突见一柄黑刀从半空中落下,秦若他们不假思索,以双掌凝出数股内力,由水晶壁传递而上,凤鸣刀落到地面,便被他们横送出去,刺向吴柯后背。吴柯猝不及防,登时被黑刀穿透了胸背。

莫迥他们都大呼侥幸,秦若却大起疑窦:“这柄刀是从哪来的,缘何会这么巧?”

吴柯反手将黑刀自胸口拔出,慢慢坐倒在地,任由鲜血淌遍半个身子,神色竟比方才冷静得多,脸上还挂着一丝冷笑:“看来我这涤荡天地的宏愿是无法完成了,但你们都别得意,这里所有人的身上都已浊气深重,还记得赵无惮、萧清冷和曲北芒吗?你们将会重蹈他们的覆辙,将浊气传染给无数人,这……这足以毁灭整个武林,你们……你们就等着活在一个地狱当中吧。”

众人方才松了口气,瞬间又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想到赵无惮和萧清冷他们的悲剧,都不禁惶恐难安。纪天瑜恐惧道:“难道就没有别的转机了吗?”秦若凝思一阵,突然道:“华玄,你还记得赵无惮和敖刚吗,那时在夺天塔下,你将他们化作了干尸,那是怎么回事?”

华玄面容悲戚,目光中没有一丝生气,无知无觉地道:“天人五衰功讲究清浊之气,若一人被吸尽清气,变作了至浊之体,便不能活。”

秦若正色道:“原来如此,那么你也将我们身上的清气都吸尽吧。”众武林人士脸色大变,段沧浪惶恐道:“秦掌门,你怎么神志不清了,你是要他将我们全都变做干尸吗?”

莫迥却道:“我明白秦掌门之意,只要我们全都化作干尸,便不会危害到旁人,便不会让浊气不停地传染下去,那么整个武林便可无虞。”

秦若颔首道:“不错,这是唯一可以阻止这场浩劫的法子。华玄,动手吧,我们不惧死。”

莫迥也道:“华玄,快动手。”越来越多人面露坚定之色,央求华玄动手。段沧浪望着周遭这些视死如归的脸庞,也深深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也做一回英雄,华玄,动手吧!”

华玄却似没听到众人说话,脑中一幕幕闪过的都是静缘的音容笑貌。

这个时候,吴柯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他本以为只顾着追名逐利的武林人士,为了保全旁人,竟愿意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纪天瑜对着吴柯道:“天外人,你看到了吧,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脏垢不堪,至少这些人的心都是干净的,为了还天地清净,为了不连累无辜之人,他们就算慷慨赴死,也无怨无悔。”

听着纪天瑜的话,吴柯不禁陷入了沉思。便在这时,整个水晶厅发出了阵阵轰响,只听得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呼喊声——

“老爷,你在这儿吗,我们来找你了!”

“知府大人,小的来救你了!”

“公主,小人护驾来迟,千万恕罪!”

纪天瑜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父,我是卢诞之,你们在哪啊!天瑜,你猜我遇见了谁,他们都是暗中保护你和你娘的唐朝大将后裔,听说你们母女被人所困,便随我来一起救你出去!”

这些声音越来越响,人数也越来越多,若是他们进入水晶厅,被浊气浸染,后果将不堪设想。

纪天瑜喊道:“傻瓜蛋,快动手吧,我们都不会怪你的!”

华玄直身站起,目光中有了一丝决然,低喝一声,运起天人五衰功的法门,双掌抵住水晶地面。所有人都闭目待死,纪天瑜紧紧握住了华玄的手:“傻瓜蛋,永别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大伙并未觉得生命在被一丝丝地抽走,反而觉得浊气退散,身体越来越轻盈舒泰,所有人都面带疑惑地张开了眼,赫然发现,华玄并非在吸取诸人的清气,与之相反,他竟是在将所有人身上的浊气汇入他自己体内。

吴柯也瞪大了眼睛:“你……你是在逆运天人五衰功,将浊气都吸入‘混沌,你……你这是疯了吗,这么做,会使你自己化作一座石雕的!”

华玄丝毫不为所动,竭尽全力逆运天人五衰功,只见整个水晶大厅中的浊气正汇聚成团团氤氲,在半空中急速打转,最后通通都汇入了华玄体内。

甄裕含泪道:“钥钩子,你……你……”

纪天瑜泪水狂涌,突然明白了:“傻瓜蛋,你这是要去见静缘姐姐!”

华玄嘴角含笑道:“这世上,最……最难钩赜的是……是人心,最难解的……的题目,是……是爱情。她既去了,我又如何独活,况且以我一人之死,换取广众之生,何乐不为?”用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他终于将所有的浊气全都吸入自己体内。大厅内的所有人都恢复了人色,再无丝毫怪病之状,众人都万分感激地看着华玄。便在这时,四周有几道大门轰然打开,救援的人们蜂拥而入,看到这副场景,却全都惊呆了。

只见华玄全身像是镀上了一层铅般,面色沉重至极。

秦若含泪道:“华玄,你……你这又何苦!”

纪天瑜扑向华玄,华玄退开几步:“天瑜,你……你别靠近我。”

吴柯看着华玄,震骇莫名:“这世上竟有为了芸芸众生而甘愿牺牲自己的人,难道……难道这天地确实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便在这时,突听有人哭泣道:“玄哥!”只见一个绿衫女子从一道才开启的水晶壁后狂奔而出,乌发披肩,眸似秋泓,不是夏静缘是谁!

所有在场之人都惊呆了,丹裳悠悠转醒,瞧见这一幕,还以为身在梦中。就连吴柯也一脸不可思议:“你……你没死!”

华玄暗淡的目光中迸发出光芒来,虚弱道:“静缘!”脚步反退开几步,生怕浊气沾染到她身上,夏静缘不顾一切地上前,被秦若和莫迥拦住。

夏静缘哭道:“玄哥,你怎么这么傻,我没死!那位阿惠姑娘是个好心人,她虽奉天外人之命将我送进那机关室,却终究不忍心害我,还和我调换了衣裳……方才你看到的是光影的假象,死去的正是阿惠。我被关在另一处,一直听着你们说话,偏偏告知不了你我在何处!”

吴柯喃喃道:“阿惠,连……连你也懂得舍己为人……”他幼年时惨遭变故,心性大变,再加之父母的熏陶,从此只觉得人心皆丑,天地间充斥着污浊和罪恶,只想着如何向世人讨还自己被玷辱得体无完肤的童真,如何用摧毁万物来掩盖那极力掩盖却挥之不去的阴影。

而吴柯却从未意识到,纵然再污浊黑暗的角落,亦会闪烁着人性的光辉,他不禁垂下头,若有所思。

秦若也明白过来:“那柄刀是被你……”夏静缘点点头,原来先前夏静缘从上层下坠时,凤鸣刀却卡在了水晶壁上,上不得下不得。方才她眼看甄裕要被吴柯杀死,焦心如焚,突然发现凤鸣刀高悬在吴柯头顶上空,急中生智,随即对着水晶壁高声唱了一句:“悲歌易水寒!”

她唱出的这句正是凤鸣刀的共鸣之音,歌声透过水晶壁一直传送到凤鸣刀上,刀弦共鸣后发生振动,登时脱离水晶壁,竖直下落,恰好被秦若他们所用。

但是夏静缘万万没有想到,华玄以为自己已死,竟会吸纳所有浊气,矢志求死!夏静缘心中感动至极,但更多的是哀痛,她使劲挣脱着喊:“玄哥,我不准你死,我不准!”

华玄铅色的脸上抹开一丝笑容:“你活着便好,活着便好。”全身开始僵硬起来。夏静缘和纪天瑜都已哭得梨花带雨,不知所措,这时突听身后一个虚弱的声音道:“或许……或许我能救他。”

众人转首瞧去,却见那人竟是吴柯。莫迥怒声道:“你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吴柯长叹一声道:“华玄不是霍亢的儿子,这……这并不是他的命数,可他偏偏用自己的性命来挽救这场浩劫,念在我……我也曾是钩赜派弟子的份上,我且给他一条生路,但……但能不能活,却要看他……他自己的造化。”

说着按动身旁的机关,取出两个小木盒,开启其中一个盒盖,其中赫然是一株花茎,茎上生双柄,各长了一个花骨朵,一个赤红如火,娇艳无方,另一个黯青似霜,丑陋不堪。

萧泯和碧裳双眼大放光芒:“迦孪花!”纪天瑜脸色一喜,随即却愤怒道:“你还是在耍人,这惩恶扬善花得十年之后才能开放啊,可是傻瓜蛋他……他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夏静缘心下一冷,看向华玄,只见他身躯越来越僵硬,几乎就要化成一尊石雕。

吴柯道:“那么……那么就让他再等十年吧,这是我从玉蚕派得来的,世上的最后一只,快……快……”将另一个木盒向纪天瑜抛去。纪天瑜接过木盒,打开一瞧,只见盒子卧着一只碧绿的小虫,通体晶莹,温润如玉。

“玄玉蚕!”夏静缘大喜,随即蛾眉紧蹙,“你是说,用玄玉蚕将玄哥封存十年,再用惩恶扬善花救他!”

纪天瑜叫道:“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快,傻瓜蛋快不行了!”取过木盒,飞快地将玄玉蚕倒至华玄身上。玄玉蚕一附华玄之身,立即开始吐丝,结茧,不过一会儿,便已包裹住华玄大半个身子。可此刻的华玄面如重铁,不知是生是死。夏静缘和纪天瑜却几乎要窒息了。

眼看着华玄即将被玄玉蚕完全裹住,突见他张嘴吐出两个字:“等我!”纪天瑜大喜道:“静缘姐姐,他还活……”身旁那个身影却突然向华玄扑了过去!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夏静缘已扑到了华玄的怀中,用尽所有的力气抱住了他。刹那之间,夏静缘便被玄玉蚕一同裹进了蚕茧之中。终于,玄玉蚕将最后一道缝隙封得死死,只见得浑然一体的蚕茧中,呈现出一男一女相拥的姿态。

吴柯仰天叹道:“天人……天人五衰,尚……尚有转机。”闭目就死。纪天瑜捧着那个装有迦孪花的木盒,含泪看着两人:“傻瓜蛋、静缘姐姐,这十年,我一定会守着你们的。”

(责任编辑:慕容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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