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

2014年9月8日7点半，印尼的雅加达，李媛芳哼着小曲将车熟练地停在自家车库。这时，几名来自苏州的警察包围了她，“你是李媛芳吗？”她犹豫了一下——这是个几乎已被她遗忘了的名字。但事实早已不容置疑，当手铐铐上她的手腕时，李媛芳的心里还一阵恍惚，这一切，来得这么快。这个当年苏州涉案金额高达1亿多元的诈骗案，终于画上了句号。而曾经的苏州巨骗李媛芳，在潜逃的12年时间内，是怎样“变身”为印尼华语老师“梅加瓦蒂”的呢？

一

1965年，李媛芳出生于苏州吴江区一个普通的教师家庭，下面还有一个小她5岁的妹妹，父母自小就对她极为宠爱，一家人的生活平静安宁。1988年，李媛芳大学毕业后，父母希望她能如自己一样，当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可是，李媛芳却有着更大的志向，她觉得父母一生辛苦却寒酸清贫，从没有享受过生活，她希望有与他们不一样的人生。大学毕业后，她先后找了很多工作，从工厂会计到商场营业员、广告推销员，却都因为不能吃苦，没做多久就干不下去了。1993年，经人介绍，她与一家化工厂的技术员袁大东结了婚。1994年，儿子袁修文的降生让李媛芳曾有的雄心壮志淹没在儿子的奶粉尿布中。

平静的生活没有过多久，两人的感情便出现了危机。原来，儿子出生后，家里的开销大增，袁大东只是个普通的技术员，没有可以拼的爹，工资也很有限，两人时常会为一些生活琐事而争吵。袁大东觉得李媛芳太过势利，物质欲望太强，而李媛芳却觉得袁大东没本事，性格木讷内向还不懂浪漫。1999年，袁大东的前女友离婚，得不到多少妻子温暖的袁大东和其旧情复燃。得知这一消息，李媛芳心如死灰，虽然心里很难受，但要强的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和袁大东离了婚。这个世界上什么人也靠不住，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和钱。她发誓，一定要过上有钱人的生活，让所有离开她的人都后悔。

离婚后，李媛芳到一家电子厂做销售，由于能说会道，还肯吃苦，很快便得到了单位的重用，坐上了销售经理的位置，所接触的人和圈子也不断扩大。2000年5月，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她认识了美籍华人黄文林。时年42岁的黄文林在美国曾做过电子生意，由于经营不善，只好宣布破产，和妻子离婚后，便回到经济日渐发达的中国寻找机会。见到泼辣能干的李媛芳时，黄文林的心中一动，这个女人在中國有很好的信誉和社会关系，有股一般女人没有的狠劲，和她在一起，也许能够干出点什么事。

黄文林对李媛芳展开了追求。对于黄文林的追求，一开始，李媛芳并不放在心上，毕竟，受过感情伤害的她对于男人有着极强的警惕和排斥心。但黄文林不紧不慢，有着美国人特有的执著，他不但和李媛芳的儿子袁修文成了好朋友，对于李媛芳的大事小事更是谨记在心。一次李媛芳生病发烧，送儿子去学校后便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最后，还是黄文林找到她住的地方并把她送往医院。黄文林的深情，渐渐融化了李媛芳的心。热恋中，黄文林一再说要带李媛芳去美国，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他还把自己的银行卡交给李媛芳，说自己的一切都是她的。李媛芳深受感动，对他深信不疑。

交往一段时间后，见时机成熟，2001年10月份的一天晚上，黄文林在送给李媛芳一套名贵的化妆品后，看李媛芳心情大好，便趁机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原来，此时，新兴的电子产品是抢手货，但是，起关键作用的却是销售商，销售商通常先从生产厂家进货，过一个月左右才支付货款。他的计划是，从生产厂家那里拿到货，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差，迅速卖给事先联系好的买家，然后，不等到结算货款的时间，便拿着买家给的钱跑到国外去，来个金蝉脱壳。等卖家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在国外过上花天酒地的生活了。

去到美国，和眼前这个男人终生相守，儿子也能接受到更高等的教育，花不完的钱，奢华的生活，这些，变成无数美丽的幻影在她面前飞舞，她咬咬牙，斩钉截铁地说：那就大干他一场。

二

2001年11月，经过缜密筹划，黄文林利用自己美籍华人的身份，注册并成立了尼森公司，黄文林任董事长，李媛芳担任总经理，并招聘了几十名员工。从事的业务便是从生产厂家那里拿到电子产品并把它销售给买家。因为李媛芳曾做过销售，且口碑很好，生产厂家和买家都很认可她，市场很快便打开了。

2002年7月，见时机已经成熟，黄文林和李媛芳便决定放手一搏。7月初，像往常一样，尼森公司从省内外160多家企业大批量进货，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但这次，尼森公司出货的速度却非常迅速，而且价格也相当优惠，唯一的要求就是买家现金结账。当厂家把电子产品运来后，他们秘密分到各地仓库，并通知买家赶去接货。这些仓库地点隐秘，只有黄文林、李媛芳及当时的销售经理王伟知道。为了稳住生产厂家，给潜逃争取时间，黄文林等人与他们约定，8月1日是最后结算货款的日子。

7月中旬，为了让戏做得更逼真，也为了让公司的员工不起疑心，一天上午，李媛芳故意找碴儿和男友黄文林在公司大吵一架，然后，故作生气的她独自南下，在那儿处理了一批货物后，拿着黄文林早已为其办好的护照，登上了去新加坡的飞机，10天后，转飞印尼首都雅加达，和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黄文林会合。

当年8月，苏州吴江警方接到省内外共160多家企业的报案，称他们将货发给尼森公司后，这家公司忽然消失，不但货物不见踪影，1亿多元的货款也不知去向。警方接到报案后极为重视，经调查发现，这是一起典型的有组织有预谋的跑路案，数额巨大，是新中国成立以来苏州涉案金案最大的合同诈骗案。之后，专案组在四川、广东、辽宁等地将部分涉案人员抓获，但此案最关键的人物李媛芳、黄文林等主犯却潜逃境外，一直未能抓获。

三

在雅加达，黄文林和李媛芳商量，暂时在这里躲避一下，等风头过后，他们便一起去美国。而李媛芳在经历了最初拥有巨大财富的喜悦后，心里却时时被恐惧填满，她生怕国内的警察会找到他们，最初的几天，她不但不敢走出酒店的大门，甚至连做梦也都是那些厂商追着要钱、警察最终找到她的恐怖画面。黄文林只好不断地安慰她。

一个月后的一天，黄文林对她说：阿芳，现在最紧张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就去办理去美国的手续，不过，你一个人身上带着这么多钱，太不安全，而去美国必须有足够的现金担保才能办好签证。此时的李媛芳已把黄文林当成唯一的亲人，她并没有怀疑什么，把银行卡乖乖地交给他，任他去给自己办理去美国的手续。然而，当天，她等到了深夜，却再也没有等到黄文林回来，她给他打电话，手机始终无法接通。不敢相信情人会抛弃自己的李媛芳疯了一般跑到街上，可是在人生地不熟、灯火通明的街头，哪里还有情人的影子？直到这时，她才不得不相信，黄文林跑了，还带走了两人这次诈骗得来的所有货款，把自己一个人扔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

回到酒店，在绝望和恐惧中，李媛芳抱着自己的头，痛哭起来。在雅加达，她一不懂语言，二没有熟人，虽然满街都是东方人的面孔，可却是那样陌生。绝望中，她甚至想到了自杀，可是当刀片划过自己手腕的时候，对生的渴望和对孩子的想念让她停止了这种行为。在酒店的床上，不吃不喝躺了3天以后，一天晚上，酒店的服务员小心地敲开她的门说：小姐，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她的意识慢慢清醒过来，活着的渴望如此强烈，她想要活着，好好地活着。她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她还要再次见到黄文林，问他个为什么。

结算完酒店的费用后，李媛芳身上只有不到3万元钱。背着不多的行李，李媛芳走在印尼繁华的大街上，四处打听哪里的房租便宜。直到天快黑了，才在一个偏僻的小街，租到了一个华人阿婆的家里。谈妥价钱，把行李放在简陋的屋子里，李媛芳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一下子扑倒在了床上。

有了安身之所，下一步便是出去找工作。以她身上现有的不多的钱，很快就会坐吃山空。所幸的是，雅加达对于外国人的身份盘查并不是很严格，她给了房东一些钱，让她给自己办理了当地人的身份证和居住证，并化名“梅加瓦蒂”，这样便有了合法的身份。之后，她买了几份当地的报纸，想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可是去了几个地方，人家都要会印尼语言的人，她只得悻悻而归。一个星期后，一個偶然的机会，她看到一张报纸上有一家幼儿园招聘中文老师，顾不得多想，她马上便去应聘。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再加上出身于教师之家的优势，她很快便得到幼儿园园长的好感。她还编了一段寻亲不遇而落难的故事，得到了幼儿园园长的同情，从而顺利地得到了幼儿园中文教师的职位。

走出幼儿园的大门，李媛芳长长出了一口气，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多么幸运，这个小小幼儿园的中文教师，一个月工资居然有1000美元，而当地的一名专职司机，月薪也不过500元人民币，这在消费不算很高的雅加达，绝对属于高薪了。

四

刚到雅加达的时候，因为害怕警方的通缉，她从不敢跟家里人联系，生活得担惊受怕，有时候看到后面有人离自己稍近，便会惊出一身冷汗。几年下来，见一直没事，她才渐渐放松了警惕，禁不住对父母和儿子的思念，偷偷地和家人取得了联系。听到父母苍老的声音和儿子已经变声的声音，李媛芳痛悔不已，可一切，已回不去了。

几年后，凭着敏锐的头脑和眼光，李媛芳发现了新的商机：印尼的学校大都是私立的，没有统一的教材，华人和当地人混杂居住，印尼文、中文、英文是通用语言，这些学校对中文教师的需求量非常大。她决定开设一家中介公司，由国内做教师的妹妹牵头介绍，专门从国内招聘大专以上文凭的年轻人过去。中介公司一成立便顾客盈门，国内有很多找不到合适工作的年轻人都想出国尝试一下，何况印尼的中文教师确实待遇很高，一般月薪都在1000美元左右。仅凭中介公司一项，李媛芳一年便有几万美元的收入。

慢慢地，李媛芳积累了足够的财富，她在雅加达买了两套房子，还买了3辆汽车，并雇了专职司机，过上了惬意的上层人的生活。她学会了印尼话，也能用英语和人熟练地聊天。雅加达的很多学校都知道一个叫梅加瓦蒂的女子很有本事，能找来很多优秀的中文教师。那个叫李媛芳的苏州女子包括她曾经的过往，都被她深深埋藏。

2008年，她还悄悄把父母、妹妹及儿子邀至印尼，请他们来做客。2013年，儿子袁修文大学毕业后，思儿心切的李媛芳又把儿子接到雅加达，并给他找到了合适的工作。12年来，她渐渐爱上了这座城市，当初惊心动魄的经历，早已成为过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许还曾想到过黄文林，也还是恨，可是时间已把一切渐渐磨平。

五

其实，12年来，警方从未停止对李媛芳的追捕，却始终没有发现蛛丝马迹。2014年前后，警方发现李媛芳的儿子袁修文频繁往返于国内和印尼两地，便怀疑她现在藏身印尼。专案组立即上报省公安厅，请求境外追捕。追捕组把前期线索通报给印尼警方，并落地查证，但由于李媛芳和儿子在当地没用真实姓名，一时未能挖出其实际藏身之处。直到2014年9月，警方获悉李媛芳的儿子将从厦门飞往雅加达，便立即与印尼警方会商，于9月8日顺利将其抓捕。因为李媛芳在印尼时间很长，社会关系复杂，经协调，境外追捕组不到24小时就办好了李媛芳的回国证明及其他相关证件，并很快被押送回国。

面对记者的采访，李媛芳喃喃自语：我在印尼生活得很好，我从未想过要回来。可如今，偷来的12年美好生活，终于戛然而止。

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编辑 / 孙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