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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岳汉的散文诗

2015-05-30鸡鸣

星星·散文诗 2015年4期
关键词:双鬓无际至极

高一声。低一声。

像是游走乡村、口齿伶俐的说书人,活灵活现地描述着朦胧月色下,如它头顶雄起的肉冠般错落有致的一带远山,那淡定而明晰的剪影。

抽搐。搏动。黑夜广阔空洞的胸膛里,一颗细小而顽强的心脏。

这些古老的,权威的时间发布者。亢奋地,一遍遍地发出越来越紧迫的呼喊。

那发自内心,声嘶力竭以至于隐隐淌出稠粘血丝来的声声呼喊,把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也叫得几乎要清澈透亮。

远一声。近一声。

一遍遍不知疲倦地呼喊,是想要叫醒贪睡的太阳去农家厨灶的炉塘里生火?

清辉如霜,峰峦如黛。陷在夜温软舒适的卧榻上,那些养尊处优宿醉不醒的苟安者们,懈怠,荒唐而至于麻木了。

长一声。短一声。

该要醒来的老是叫不醒。

那一次次不肯放弃,不计成败的呼喊,却叫醒了一位注定终身要去追寻远方梦的旅人。他像是一匹偎在灶台边,被爆飞的炭火燎着尾巴惊倏而起的黑猫,连忙掀开热乎乎的锦被,翻身落床,背负起简朴的行囊,匆匆辞别那座古朴、幽静而又十分舒适的客栈。

去檐下。

牵出那匹抖鬃刨蹄未曾卸鞍的黑骏马,踏蹬扳鞍,一跃而上,趁着远远近近此起彼落的鸡鸣,趁着头顶上满天尚未稀落的星光,

赶路。

冬 夜

此刻的村庄,一群流浪的白狗。

披厚厚的落雪,蜷伏广袤无垠的雪原上,迷失了归途。

朔风呼啸敲碎大地的骨头。偶尔传送过来几声汪汪的吠叫,也是冬梦般地深邃,纯净,莹透。

旷寞。证实冰清玉洁的世界确凿地存在。

一株老杨树,几经风霜雨雪的鞭打,劫掠。

这雪原上惟一站得住脚跟的硬汉子,举臂仰面朝天,嘶哑地,徒劳地呼号着要索还它早已丧失了的青春。

坏心眼的冬云,四处撺掇浊流暗涌,以决不干休的姿态,将前天傍晚陪它一起醉倒西山脚下的那颗老太阳,浸泡糊弄成一副冰凉而沉重的小石磨,悬挂在茅檐般低矮阴暗的天空,碾撒开疏一阵密一阵关于这个季节的闲言碎语。

不甘寂寞的蛙鼓手,自诩音乐家的秋虫们,此刻,都猥琐地躲进了只能容纳下它们自己的那个小天地里。

有一个窗口,亮盏桔色的灯。

相邻相亲的老人们围坐红旺旺的火塘,一边唠叨着天是黑的,地是白的,一边揽定膝上的楠盘,精心地拣选着明年春播的种子。

沉 落

暮霭如涛,漫天而至。

那身披紫衣,面色略显凝重的驭手,却轻巧利索地,一下子就笼络住了在广阔的原野上奔走惊啸的大江。

霎时,浩淼无际的江天,开始沉落。

迎风逆浪突突驶进的航船,开始沉落。

渐劲渐凉的晚风,掀襟,抚颊。

猝不及防。伫立船头,久久地凭栏眺望着前方无涯水路的孤旅者,也开始迅疾地沉落。

沉落。

我赶忙抬起头来,寻找天上一颗星,

江面一盏灯。

黎明的港口

海天一体。夜色深沉至极。

骄横的黑夜,似乎还牢牢地把握着它无所不在的统治权。

无星。无月。渺远至极。

恍惚迷离至极。

骤然。有细锐悠长的汽笛声,透过浓密深厚的夜色,极富感召力地传送了过来——自地球那一面某个遥远的,黎明的港口。

莫名的企盼,沉潜梦的波涛深处突突跃动。

而船,没有启航。

——前线哨卡般,警惕地守护着发起总攻前一刻的庄严,与宁静。

理 发

一剪剪,将伊满头飘拂的青丝,断成一地零零碎碎的记忆。

谁去收拾?

一剪剪,纷落的,是不胜繁杂令人嘘唏的过去。

头颅如山,青山不能常在。

忧思若海,难得刀剪修平。

日子疯长。影子日瘦。时光日短。

剪子日钝。理还乱。竟纷扬起如灰如粉如屑的一场小雪,悄悄地落在双鬓。

落在你的双鬓。落在我的双鬓。

方知,日子在嘁嘁喳喳的剪铰中支离破碎;

岁月,在几番梳理几番顾盼中迳自走远。

窗外。几行秃柳,倒挂起一丛丛素洁透明的珊瑚;莽莽苍山,竟一夜间白了少年头。

黄昏星

最后的壮士,努力泅渡绝望的黄昏。

刚刚浮出远方一脉黑压压的山峦,又劈面遭遇近边卷过来的,排排汹涌滔天的林涛——

即刻,沉没于苍茫无际的林海。

了无踪迹。

守林人笑了。一俯身,将它从通天接地的盘山小路上拾了起来,当作一块不用敲打即可点着捻子的燧石,好一会,没点着衔在嘴角的烟锅,却点燃了他手中提着的那盏巡山守夜的风雨灯。

于是,即将要陷入无边孤寂的大山之夜,亮起一点聊以醒世慰人的温馨。

于是,即将要静静地入睡的大森林,有了一双彻夜地,细心切意地呵护着它的眼睛。

于是,守林人一路上暗暗盘算:

提一盏黄昏时刻偶尔捡起的失落,准能去换取又一次黎明的升起!

林海夕照

苍茫无际的林海,无可挽回地沉没于苍茫无际的暮色之海了。

那些出类拔萃的云杉,像是历史上极少数几位未曾走出村野,就已被锁定在某个朝代狭隘的门槛之内、时运不济的思想者,摆出无奈而优雅的告别姿势,以睿智而略带忧郁的目光,回睇这个正在走向沉沦的悲惨世界;

又像是触礁即将要沉没的巨舰开始倾斜的长桅,尖顶高处承受着夕阳给予的最后的抚慰,片刻的辉煌。

几支渐渐趋于熄灭的火炬。

宿鸟惊飞,如焚烧后漫天飘舞的纸钱,盘旋于受难者们的头顶,嘈杂一团地哀悼眼前发生的这场巨大的不幸。

晚风俯首贴地不安地叹息。立刻伸出它阴柔的手掌,从容而果断地将大森林儒雅潇洒的风姿,以及它们高贵华美的服饰簌簌地剥落,向此间通告:你们本是一无所有地来,该当要一无所有地归去!

林涛时隐时息。慈母般,一边晃动初夜温馨的摇篮,一边以含混而动情的歌唱,去催熟大山深处一个个渺远的成材之梦。

然而,都将沉没。

都将与高尚的太阳、低微的小草一起沉没。

依次沉没于无所不容的暮色海,经受一次无可逃避的沧桑巨变。

谁在眼前这场灭顶的劫难中最后沉没下去,谁将从明晨混噩迷茫的曙色里最先浮出来,

成为顶戴第一缕金晖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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