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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不散阳光

2015-05-30林阿饭

花火A 2015年5期
关键词:姨妈

林阿饭

第一章 她深深地体会到有个词叫无能为力

在聂嘉的印象中,她的童年父母总是缺席。

他们一直在温州做生意,家里只有外婆照顾她,虽然家境优渥,但她和很多父母不在身边的小孩一样,常常觉得孤独。

可惜再优渥的家境也阻止不了天灾人祸。聂嘉十四岁的时候出门玩,突然一袋打开了的石灰从天而降,砸中了她的脑袋,石灰洒满聂嘉整张脸,灼伤了她的眼睛,即便是伤口痊愈,视力也会大幅度下降,甚至有可能失明。

医生说就算没有失明,依聂嘉的眼角膜灼伤程度,要想恢复正常视力就只能做眼角膜移植手术,但最迟也要等伤愈半年后,那还是医院有适当的眼角膜的情况下。

“就算是现在登记,也得排队等候,快的话也许几个月就等到了,慢的话……您要知道,现在肯捐献眼角膜的人并不多,哪怕是北京、上海、广州那样的大城市,角膜库也一直在告急……”医生是聂嘉的爸妈特地找熟人介绍的,因此说话很直接,并没有隐瞒。

虽然家里人委婉地将医生请到走廊里才开始谈聂嘉的病情,可这些并不委婉的声音却或多或少传进了聂嘉的耳朵里。

当听到“失明”二字时,她内心所有的恐惧和担心全都变成了愤怒和委屈,“啪”的一声,聂嘉将触之可及的东西全部摔到地板上。

很长一段时间里,为了避免摔东西的场景再次上演,父母不敢在聂嘉病床旁边的储物柜上放任何东西。

直到她渐渐接受这个现实,终于平静下来。

而最终让她平静下来的,竟然是父母的冷漠。

半个月后,聂嘉的病情开始稳定下来,石灰造成的灼伤在慢慢愈合。聂嘉的父母将她托付给外婆之后,返回温州打理生意去了。

因为害怕聂嘉大吵大闹,他们甚至没有跟她道别就连夜出发。第二天外婆来看聂嘉,聂嘉才知道原来爸爸妈妈已在千里之外。

“嘉嘉,你在这里好好养病,等有合适的眼角膜了爸爸妈妈他们一定会赶回来的,他们也是怕……多为你赚点钱总没坏处。”外婆小心翼翼地坐在病床边安慰她,为了照顾聂嘉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她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疲惫感。

那一刻,聂嘉深深地体会到一个词叫无能为力。她把头埋进被窝,倔强地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眼睛却因为受伤而不自觉地流出了眼泪。

后来聂嘉再也没有在医院摔过东西,她麻木地接受着治疗,直到伤愈出院。

第二章 找老师,老师就能让我的眼睛复明吗

虽然没有完全失明,但是聂嘉失去了一个清晰的世界,她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再也不见往日的光彩。

再返回学校的时候,聂嘉的鼻梁上多了一副厚重的眼镜,她的座位也被老师善意地安排到了第一排,即便如此,当她抬起头来看黑板时还是觉得无比费力,甚至有时候要借助放大镜才行。

没多久,全校都知道初二三班有个视力极差的女孩,上课都要靠放大镜才能看清楚黑板上的字。传着传着,就有人探究为什么她的视力会如此之差,得知事情的始末之后,聂嘉的身上就多了很多或同情或看笑话的目光。

聂嘉虽然看不真切这些目光,但她很敏感,而且都说眼盲的人听力会变强,那些女孩们聚在一起闲聊时的碎语全部传进了她的耳朵。

“你知道初二三班的聂嘉吗?”

“就是那个上课都得拿着放大镜看黑板的女生?”

“是啊,就是她,真可怜。听说她是出去玩的时候摔进了石灰堆,哎,我妈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天天唠叨让我少出去疯呢!”

“是啊,她那跟瞎子有什么分别呀,换成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聂嘉一个箭步冲上去,便朝她们吼:“你们才瞎子!你们全家都是瞎子!”说完,就和她们扭打起来。聂嘉眼睛看不清,对方又是两个人,理所应当处于下风,可是她却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般,愣是将两个人的头发都抓散了。

直到有老师闻讯而来扯开了她们,一场喧哗才平静下来。

聂嘉逞了匹夫之勇出了一口气,后果是被叫到办公室挨批。班主任语重心长地教训她:“虽然别人在背后说你是不对,可是你也不该动手呀。心里再委屈打人也是不对的,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先来找老师……”

聂嘉倔强地昂着头,将话堵了回去:“找老师,老师就能让我的眼睛复明吗?”

“哎?你这孩子……”

未等班主任说完,聂嘉一个转身就往外跑了。

只是她没有发现,在她刚刚迈开前脚的步子时,后脚就有人跟着跑了出来。

第三章 眼盲不可怕,怕的是心也盲了

“你跟着我干吗?!”聂嘉的心头之火无处安放,一个转身就朝身后不知跟了她多久的不明物体发泄出来。

“是老师叫我跟出来的,你眼睛看不清楚,她怕你出事。”不明物体是个男生,声音并不是聂嘉所熟悉的同学,可是却莫名地叫她平静了很多。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是个瞎子!”虽然平静了不少,可话里的火药味仍然十足。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我想说的是,其实老师还是很关心你的,而且她也没有说错啊,你先动了手就是不对……”男生并没有因为聂嘉的语气心生不满,反而耐心地劝起聂嘉来。

可惜他的语气和老师教训聂嘉时的语气太像,一句话没说完,聂嘉的火又再次冒了上来。她推了一把面前的这个男生,恶狠狠地咆哮:“你有完没完?你是我的谁?凭什么理直气壮地教训我?”

后来聂嘉有无数次后悔以这样的方式跟沈渝说话,她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如果他们换个温和的开头,是不是就没有后来激烈的结尾?可无论历经多少个不眠的夜晚,也得不出这假设性问题的答案。

那天聂嘉最后是被沈渝拉着回到学校的。她冲沈渝发了一通脾气,沈渝却一直不厌其烦地对她絮叨:“你这样乱发脾气是不对的,谁还没有个挫折的时候啊,你看人家海伦凯勒,在她88年的人生当中,却有87年在无光、无声、无语的世界中度过,可是她还是成为一名伟大的作家,更何况你并不是看不见,只是老天太羡慕你漂亮的眼睛,才在你的眼前蒙了一层纱帘而已。有个名人不是说过‘眼盲不可怕,怕的是心也盲了这样的话吗?”

聂嘉彻底被沈渝的这番“模范心灵鸡汤作文”式的劝解打败,她甚至忘记自己刚刚才发完脾气,此刻只想竭尽所能地睁大眼睛看清楚面前这个说话活像在背“中学生必背名言警句”的家伙到底长什么样。

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直到两人的鼻尖几乎撞到一块,聂嘉才勉强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那时的沈渝才十三岁,皮肤白嫩得就像刚剥好的鸡蛋,一双大眼睛眨巴着,带着一股幼稚的正直之气,用“根正苗红”来形容毫不过分。

一个不留神,聂嘉踮起脚打了个战,两人的鼻尖撞到一块,伴随着异口同声的“哎哟”,聂嘉几乎产生了看到沈渝脸红的错觉。

接着她听到他有些结巴地说:“我……我们该回学校了吧?”

不知为何,聂嘉觉得有阵清风将她眼前的霾吹散了一些。

第四章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渝是聂嘉隔壁班的学习委员,沈渝的班主任也是他们班的语文老师,那天他跑出去追聂嘉完全是临时受命,因为他恰好在办公室里交作业,又恰好目睹了聂嘉挨训的过程。

虽然任谁看来都觉得是沈渝倒霉,可是沈渝却并不这么想。他从小就是乐于助人的好孩子,对于聂嘉这种“弱势群体”有种天然的保护欲,更何况聂嘉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他曾看到过聂嘉一个人偷偷躲在学校后面的锅炉房哭泣,那时月考成绩刚刚发布,他看着这个学校出了名的“放大镜女孩”,还有她旁边揉碎一地的考卷,多多少少猜到是什么缘故。他曾听过不少她的“事迹”,那些女生在提起聂嘉时总会带着一股幸灾乐祸却又同情地语气说:“聂嘉真是可怜,想当初她可是以年级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只可惜眼睛毁了,还缺了这么多节课,就算再聪明也补不上来了吧……”

想到这里,沈渝的心里就涌出无限怜悯,但他并没有冒昧地走上前去安慰,因为他感觉到,聂嘉那样骄傲的人也许并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眼泪。

聂嘉并没有哭多久就擦干了眼泪,沈渝看着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摆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表情走出锅炉房,暗自叹了一声:真坚强。

直到后来他们成为朋友,他才发现,原来不愿意以眼泪示人的聂嘉也会在人面前情绪崩溃。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沈渝从食堂吃完饭出来,就看见聂嘉正在操场旁边的电话亭里对着话筒在争吵着什么,未等他靠近,聂嘉已经将电话挂掉,愤怒地跑开。

沈渝下意识地就追上去,好不容易追上聂嘉,对上的,却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聂嘉,你怎么了?”沈渝是担心聂嘉的,他很想为眼前这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的女生做点什么。

“他们不爱我,他们不要我了!”沈渝的话打开了聂嘉内心的一个缺口,那些铺天盖地的委屈如同洪涛一般快要将她淹没,而沈渝的出现对她来说无疑是她溺毙前的救命稻草。

那天是聂嘉的生日,在送她上学之前,聂嘉偷听到了外婆和爸妈的电话,那隐隐约约传来的“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的话在聂嘉心里掀起骇浪,而上学路上外婆一路难掩高兴却又害怕聂嘉知道的表情更让聂嘉猜测,也许不久之后她就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这件事最终在那通电话里得到证实,虽然爸爸妈妈一再强调他们不会不管她,可是无论他们解释,在聂嘉听来都是他们不再爱她的借口。

也许,他们是嫌弃她已经是个残缺的人了吧?也许,在他们心里她早就被放弃了。

“我早就知道他们不爱我了,从他们一声不响地抛下我一个人在医院开始,从他们坚持让我回学校过这地狱般的生活开始,我早就知道了……”自从伤愈,聂嘉从未如此放纵地哭过,因为她知道哭泣只会让视力变得更差,在她心里其实仍然残留着一丝能够重见光明的期望,只是现在,那点期望却被突然而来的打击磨灭。

“聂嘉,你这样想是不对的,你爸妈怎么可能不爱你呢?”沈渝略带责备的语气又一次激起聂嘉的尖刺,她恼怒地抬起头说:“你又不是他们你怎么知道?”可是下一刻,她的尖刺却被一种奇异的触感抚平。

沈渝毫无芥蒂地伸出了双手,为聂嘉轻轻拭去了眼泪,他指尖传来的温度让聂嘉的心跳骤然变快,在那咚咚咚好似雷鸣的声音中,沈渝那极具耐心的劝慰几乎让她听不真切。

“听着聂嘉,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们只是想多一个人来照顾你呢?或许他们不会表达,或许他们对你关心少了,可是他们一定不会不爱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五章落空感

虽然聂嘉始终觉得,沈渝安慰起人来活像背书,可她不得不承认,他的心灵鸡汤让她觉得温暖起来。

他不但常常开导聂嘉,甚至主动帮助聂嘉复习功课。每天放完学,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沈渝就会提着书包到聂嘉的教室陪她写作业,直到聂嘉的外婆到学校来接她。

聂嘉看不清楚书上的字,沈渝就念给她听;聂嘉写作文把字写歪了,沈渝还会伸出手敲敲她的作业本,然后细心地拿出修正纸帮她粘掉写歪的字。有时聂嘉很难不把目光集中在沈渝身上,尽管有些模糊,但他漂亮的下巴线条和认真帮她的表情还是印在了她的心底。

那样的时光聂嘉由衷觉得快乐,沈渝的存在像是一道吹不散的阳光,在聂嘉的心里发光发热。聂嘉甚至在生日到来的时候暗自许愿,如果有一天,她能摘掉这副厚重的眼镜,好好看一眼沈渝就好了。

或许是她的诚意感动了老天,聂嘉在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终于接到医院的通知,有适当的眼角膜配型,她可以接受手术了。

更让聂嘉感到欣慰的是,爸爸妈妈终于肯放下手中的工作,一起赶回家照顾她。当她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妈妈忍着脚肿的疼痛只为亲自下一碗面给自己吃时,她终于明白沈渝的话没有错,她的爸爸妈妈仍然是爱她的。

聂嘉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做完手术后两周她就出院了。如果以后没有不良反应,复诊也没问题的话,她的视力就能恢复正常。

拆掉纱布重见一个清晰的世界的那一刻,聂嘉有种终于破茧成蝶的感觉。

为了给沈渝一个惊喜,聂嘉在住院之前并没有告诉他。出院以后,聂嘉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摘掉厚重的眼镜去见沈渝。

可是当她打电话给沈渝时,沈渝的声音里却满是疲惫。

“恭喜你了,聂嘉,但是对不起,我不能出来陪你庆祝了,抱歉。”

聂嘉怅然若失地挂掉电话,她不知道沈渝发生了什么事,想问却因为沈渝匆忙挂断而没能问出口,可是她很担心,因为沈渝的声音听起来糟糕透了。

聂嘉将厚厚的眼镜塞进抽屉,遗憾地看着摆在床上新买的连衣裙,一种极不踏实的空落感悄然蔓延至心底。

第六章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聂嘉,我真的很讨厌你

高中开学以后,聂嘉焕然一新。

她再也不用刻意低着头从人群中匆匆而过,也不必担心别人喊她时她分不清声音来自哪个方向,更重要的是,她终于可以将心里的那个少年看清楚了。

然而事情总没有圆满的时候,聂嘉怀疑是否自己的美梦做得太好,所以总有人来打碎,可偏偏这次来打碎的,是沈渝。

如果不是印象中的那抹阳光太浓烈,聂嘉几乎以为她和沈渝的点滴只不过是她自己美好的想象。

操场上,聂嘉忐忑不安地拦住沈渝,这个经过一场军训之后黑了八度却依然好看的少年,脸上褪去了稚气,少了点温暖,多了丝冰冷。

聂嘉从来不知道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一个人的气质竟然能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她带着笑意向沈渝打招呼,寒暄的话还未曾说出口就被沈渝无视。

他从她身边走过,正眼都没瞧,甚至在擦肩而过时撞到了聂嘉的肩膀也仿佛毫无感觉。

聂嘉被撞了个趔趄,回头便问:“沈渝,你怎么了?”可惜给予她回应的却只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孤单的背影。

从那以后,沈渝再也没有接近过聂嘉。无论聂嘉如何放低姿态去讨好,沈渝就跟从未认识过聂嘉一般,无动于衷。

很快一中就流言四起,说新生里有个女生比以往的女生都要大胆奔放,才开学就对男生穷追不舍,只可惜这回却是神女有意而襄王无心。

甚至连沈渝班上的男生都认识了聂嘉,每次聂嘉去找沈渝,他们还会冲她吹口哨,有个剃着板寸的男生甚至还冲聂嘉喊了声“加油”!

这样闹哄哄的场景终于让沈渝有了反应,在和聂嘉冷战了两个多月之后,他终于拉着聂嘉的手走出了教室。

“你终于肯理我了吗?”沈渝的手很重,扯得聂嘉的手腕都红了,可是聂嘉却浑然未觉,甚至因为沈渝终于肯搭理自己而觉得高兴,可是下一秒,沈渝的话却让聂嘉从春天直接过渡到了冬天。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聂嘉,我真的很讨厌你。”

第七章 捂不热的冰块,没人愿意一直揣在怀里

聂嘉不知道那个初三的暑假沈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一中度过的头一个年头,她无时无刻都想把这件事弄个明白,为什么沈渝在开学之后就对她翻脸不认人了呢?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沈渝终究没有给她答案。

捂不热的冰块,没人愿意一直揣在怀里。更何况聂嘉害怕如果自己继续缠着沈渝,只会让他更加厌恶自己。

所以聂嘉将心底的那个少年尘封起来,努力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只是偶尔路过沈渝的班级,看到有女生缠着他让他教习题时,她会不由自主地怀念起那段她看不清楚的日子。

教室里传来沈渝没有起伏的声音:“你这样做是不对的,这里的辅助线加错了……”

聂嘉忽然想起沈渝用一大堆名言警句劝慰自己时的样子,那时候他的语气虽然让人很不爽,但至少不是这么硬邦邦的。

想着想着,眼泪就没出息地划过脸颊,聂嘉匆匆迈开脚步,从后门钻进自己的教室,她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又会可耻地想念那双曾温柔抹去她眼泪的手。

第九章 聂嘉,你知道吗?我宁愿你还是从前那个看不清楚的瞎子

如果不是因为眼睛忽然发痒而去医院检查,或许聂嘉这辈子都没可能知道沈渝冷漠背后的原因。

那时聂嘉已经快要升高三,一点小毛病都足以令全家兴师动众,妈妈甚至把弟弟扔给爸爸就匆匆赶了回来,要带聂嘉去医院。

这些年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浑身带刺的女孩,多多少少能够理解父母的举动。就像是外婆所说的,他们的确是害怕聂嘉以后失明了不能照顾自己,所以想尽可能地为唯一的女儿多积累点财富。后来妈妈再度有孕,作为高龄孕妇,医生并不建议她生产,可是她却为了以后女儿可以多个人照顾义无反顾地要把孩子生下来。只是当聂嘉在电话里那样无助地吼着“他们不再爱她了”的时候,爸爸妈妈终于顿悟,他们太过忽略了聂嘉的感受。

在医院做完检查后得知聂嘉的眼睛没有大碍,不过是有一点儿发炎,妈妈仍旧不肯放心。她叮嘱聂嘉坐在椅子上不要动,她去楼下拿药顺便问一问之前给聂嘉做手术的医生求个心安:“这次帮你检查的医生咱们不熟,我总是不放心。”

聂嘉有些哭笑不得,但又拗不过妈妈,只好任她去了。

可是聂嘉等了半天也不见妈妈回来,直到走廊的尽头传来争吵声,聂嘉才好奇地出去看了一眼,这一眼,让聂嘉终身难忘。

她的妈妈正被一个女人揪着头发,那个女人看起来有些疯癫,嘴里一直在念叨:“你还我女儿的眼睛!都是你们这群坏人,害得我女儿没有了眼睛,你们知道吗?现在她每天晚上都在问我,妈妈,为什么我的眼睛不见了?你们赔我女儿的眼睛,呜呜!”

聂嘉再也待不下去,冲上前就去扯住那女人的手:“你放开我妈!”

一个充满着怒气,同时也令聂嘉意想不到的声音同时响起:“你们放开我姨妈!”

聂嘉回头一看,那个愤怒着握紧拳头的少年,竟然是沈渝。

沈渝一把将那个他称作姨妈的疯癫女人护在怀里,一把推开了聂嘉的妈妈。聂嘉甚至没来得及问沈渝是怎么回事,沈渝便朝聂嘉一字一句地说道:“聂嘉,你知道吗?我宁愿你还是从前那个看不清楚的瞎子!”

聂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沈渝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很清楚,每听清楚一个字,就像有一把刀在她的心口划了一下。

那个曾经对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温柔少年呢?为什么他竟然希望她是个瞎子?

第八章 她的喜剧,他的悲剧

九月的高三动员大会,沈渝和聂嘉同时缺席。

沈渝早在高二的最后一个学期期末考试时就宣布下学期要转学,姨妈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爸爸妈妈和他商量决定,他们要带着姨妈去一个温暖的城市静养。

但聂嘉的转学却是突如其来。班主任的说法是聂嘉的父母希望在最紧要的一年能够陪着她一起学习,所以聂嘉转去了父母工作的城市。但只有聂嘉知道,她其实是落荒而逃。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眼角膜来得并不光明。

初三那年暑假,沈渝的姨妈和表妹双双遭遇车祸,沈渝的表妹重伤不治,拖不了多久,听到噩耗的姨妈几乎晕厥,可就在此时却有医院的医生来劝姨妈同意表妹捐赠眼角膜和其他器官。

虽然医生说得很伟大,捐赠器官可以拯救更多人的生命,可是道理再多,这些话对于一个即将失去女儿的母亲来说仍然残忍。沈渝的姨妈没有同意,她不希望自己连女儿的遗体也不能完整地保留,所以她没有签字。可是她没有想到,第二天她从医院的陪护病房中醒来,女儿的器官捐献同意书就已经签了字,她看着同意书上那个丈夫的签名和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女儿,情绪骤然失控,从此便有些精神失常。她没有想到会有人因为急于拯救眼睛受伤的女儿而去哀求自己的丈夫,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因为同情而瞒着自己偷偷献出了女儿的器官。

而去求沈渝姨夫的人,就是聂嘉的父母。

该是有多恨,才让一个已经神志不清的人仍然将仇人的长相记得清清楚楚?

聂嘉不会知道沈渝得知这件事情时心里有多难受,那时聂嘉打电话告诉他她的眼睛已经好了的时候,他虽然疲于照顾姨妈但也是真心为她高兴的,可是自从知道真相后,沈渝就再也不能面对聂嘉了。

他知道这不能怪聂嘉,但姨妈从小到大就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一般疼爱,他的爸妈工作忙,有时候周末都不能陪他,但他从来就没觉得孤单过,因为姨妈总会带着他和表妹一起玩,可以说如果没有姨妈,他绝不可能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而这个对他如此重要的人,却因为聂嘉的父母变得精神失常,聂嘉不知道,那个夏天对她来说是场喜剧,而对他来说,却是场悲剧。

那个夏天,沈渝知道他将失去聂嘉。

第九章 他的梦,她的梦

从那以后,聂嘉再也没有见过沈渝。

有很多个夜晚,聂嘉在想起沈渝时仍然觉得内心温暖,但是她知道自己再无脸面去见他,所以她选择了离开。

聂嘉无法用客观的道德理念去指责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只是她无法坦然接受这样得来的光明,所以上了大学之后,每逢寒暑假,她都总会去山区支教或者去福利院做义工。

在大学毕业之后,她甚至辞去了薪水可观的工作,只身一人来到西藏支教,过起了比任何同学都要辛苦的生活。

有知道她往事的大学室友说她太死心眼,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干吗还要这样折磨自己呢?聂嘉不在意地笑了笑:“这不是折磨,这是一种偿还。”

至于为什么选择西藏,这是聂嘉藏在心底不愿与人分享的一些小心思。

那年的教室那个黄昏,她扶着厚厚的眼镜问沈渝:“你有梦想吗?”

那时有着悲天悯人菩萨心肠的沈渝回答她:“当然有啊,我从小就想当一名医生,然后去那些医疗条件不好的地方行医,顺便走遍全世界。”

聂嘉接着问:“那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沈渝接着回答:“有吧,我第一个想去的地方就是西藏,因为那里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别光说我了,你呢,你有梦想吗?”

聂嘉轻轻点了点头:“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是什么?”

“不告诉你。”

……

那天聂嘉没有告诉沈渝,她的梦想就是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所以毕业以后,她来到了西藏。她执着地想,就算不能站在沈渝的身边,至少自己还能制造一点和他微不足道的交集出来,毕竟他说过这是他想来的地方。

每年都会有一批又一批的青年医生来到她这个地方进行医疗援助,有时她会幻想,也许沈渝长大了真的会成为一个医生,可能下一批的援藏医生里,就有她亲爱的少年。

到了那时,他们的交集就不会再是微不足道了吧。

编辑/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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