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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归途

2015-05-30郭旭峰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5年6期
关键词:堂姐柿树漫长

我6岁时,父母从外地调到离老家不远的一个乡村中学教书,漫长的寒暑假,我们三个孩子回到一里之外的大伯家,放羊割草,粘知了掏鸟蛋,上房子揭瓦,学会了乡里孩子做过的所有事情。

我大伯家的邻居听见我们的名字很喜欢,也干脆把自己三个孩子的名字依次改作郭旭红、郭旭峰、郭旭英,似乎比原先的郭大妞、郭套娃、郭三中“洋气”一些。我们当然觉得别扭,母亲过去“抗议”,那位邻居憨憨地说,沾沾你们的福气吧,兴许这仨孩儿以后都能吃上商品粮、进城当工人呢!母亲笑笑说,只当我又多了三个儿女。

那几年,我几乎就有了属于自己的村庄,常常用双腿倒挂在大伯家一棵低矮的柿树上,看着倒立的老房子来回晃动,成为村庄细嫩的枝条,感觉自我真实的存在。当然是被我爷轻轻唤下来,然后朝屁股蹬了两脚,断然锯掉那根让我豪情万丈的枝干,从此没有了荡漾中的村庄,日子在随后的岁月里站稳了脚跟。

在村子西面,河水淙淙而过,一座三孔小桥小心翼翼地拉起了两岸。两千多年前楚庄王曾屯兵于此,用铁底铜绑般的渡槽运输军粮补给,故日运粮河,两千多年后,它运送童年。夏天,堂姐带领我们这些光着屁股的小孩子在河里摸螃蟹,捉小鱼,延续几千年来一成不变的画卷。十六岁那年,我堂姐坐着自行车嫁往对岸的村子,过河的时候,她下来捧起清凉的河水,冲洗了一把泪痕的脸,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替她拿着用红绸布兜着的脸盆,跟在后面跑。我知道,这条河带走了她20岁前所有的日子,带走了她细碎的发丝和秘密,河从此寂寞,流淌在我们恍惚不定的梦里。她再次回来的时候,河水干涸,没有粼粼波光,我们也已长大,回到城里,几年难得见到一面。而那棵老柿树,它越来越空洞,在一个春天的雨夜轰然倒下,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今年立秋后,我回到父亲的老家,我胆怯地叫它故乡。我找到另一个“我”,也就是我大伯家邻居的孩子“郭旭峰”,虽同岁,但看起来比我更显沧桑,头顶光亮,周边的头发像一圈黑色的帽遮沿。他很高兴,土地被圈了,搞开发建厂子,补偿的钱刚好在城里买了套房子,正在装修,年底要搬过去。他说,几十年的地种够了,也进城享享清福。

我往乡下走,另一个“我”决绝地朝城里跑,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在城里有车有房,怎么就不能让另一个“我”去城里讨生计?但谁能够保证每一个进城的人如愿以偿?没有了土地和粮食,注定进城的路和回乡的路一样漫长。我在追寻精神的村庄,而他在向往物质的城,若干年后,也许他的后代和我一样,在不变的光阴里,寻找先前的泥土芬芳。

那里有我们的根。

责任编辑:子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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