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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念

2015-05-30李仕一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5年6期
关键词:香樟老屋白菜

李仕一

十年了。

正月里,我回到了“乡下小别野”,回到了我的小院子里。我的香樟、我的杏树、我的蜡梅,还有“别野”里的水井、水池和水泥地坪,依旧在那里亲切地等候着我的检阅。

岁月有痕,时光无垠,记忆总在回荡。

去年我曾写了篇《老宅》发表在杂志刊物上,以为这文算是对老屋的永久纪念,魂牵梦绕中,慨叹往昔。不承想事过半年,却再次住进这老屋。老屋有些破旧,到处是灰尘。这却给我活动筋骨提供了好的时机,劳动了两天倒也看着舒服。后院两棵大香樟的清香沁人心脾,深吸几口乡野的风,便可清除城市里沉积的浊气。门前的蜡梅已过了花谢的时间,满地残花依稀可见盛开时夺魂的香力。扫帚锹铲,感觉不到花的悲伤,也许是借来的工具缺少情感,没有黛玉葬花那凄凄惨惨戚戚的泪迹。

久不干活容易累,叉腰瞬间,猛然发现桂花树丛于风吹晃中,粉红点点地显人眼中。定睛细看,确认不是眼冒的金花,是樱桃花开。这樱桃树原是某建筑工地的弃物,移载来时,已奄奄一息,待在此处大概已有二十年了,每年都结果,像是知恩图报,只可惜清甜的果实让鸟独享了。当时母亲不让年轻的人靠近培土,因为有则迷信,说是樱桃树长成人的小腿肚子一样粗时,人就会死。其实樱桃树长得极慢,有农谚曰:“樱桃好吃树难栽”。

乡下就是不一样,春色总会比城里要来得早些,生机也显露得多些。春节前,妻买了些活鲫鱼养着跨年,寓意年年有鱼。江南一带,大年三十,风俗是家家都要买鲫鱼,用香油煎好和其他祭品一起摆上桌子祭拜祖先,不许吃,一直要完整地保留到正月十五,这就是年鱼,寄托着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带它们到乡下前,这些鱼儿有些打不起精神,整天躺在水盆中,像是睡觉,肚子上翻。小时候用旧棉絮沾着煤油点着,算是火把照着来抓黄鳝,经常在稻秧田里看到鱼晚上睡觉时,就这四仰八叉的情景。这些鲫鱼换用乡下水塘的水后用桶盛着,不一会儿就醒了过来,像是从天国的边缘被拽了回来并再度焕发了青春。瞧,个个摇头摆尾,有力量地搅动得水花四溅,那鱼尾巴拍水的声音,“啪啦啦”地响,欢悦地动听。这鱼水情欢,也自然让我心中勃起活力。

“乡下小别野”是我那宝贝女儿春节回家给这老屋起的名,我喜欢。野得很有道理,这里没有水泥路、没有电视、没有互联网,屋的四周都是树和田地。若不是远处水泥厂发出的“嗡嗡”的响声,倒也有世外桃源的境界。我这屋始建于1986年,重建于1994年,2005年我如许多人一样,无聊地住进了城里。“别野”不像土豪家的别墅那样豪华,此屋充其量比杜甫的茅屋好一点,且在春天中得意地歌唱,歌唱原生态,歌唱乡愁,所以只能叫“野”。乡下这儿的生活比城里有趣。想吃咸肉炒大蒜,简单,菜园子就在屋后,拔五六根来洗干净,切切放在锅里就行。如果忘记了,还想吃菜薹,趁着铁锅还是烧热的,小跑两步再去小菜园,很快就能吃上鲜美的馔肴。

从城里搬回来第一天是正月初九,是下着大雨的,脚穿久别的长胶靴,走在雨水经流的泥土上,感觉比较特别。雨水浸过脚背,隔靴也能感受到流动的温柔。夜晚灯火点点,好似星星散落田野冲、畈之间。而这之间与天空,正被催情的春雨占有。

不能人眠,伫立阳台,乡下的夜雨声像诗歌一样,让人激动。“沙沙”的声音中,偶尔间夹杂着扑棱棱的翅膀响,那是远行的鸟借宿香樟树上。这香樟树就在眼前,鸟儿也应当就在眼前。但我看不见它们,它们也看不见我。或许,它们也和我一样,好奇心驱使着自己努力地想着,甚至有些急切地想看见对方模样。本想抽支烟,却怕惊扰了鸟儿,也就失去了抽烟的兴趣。乡下的风里是泥土的味道,也许是雨水的冲搅翻松的土壤带来的,也许是久违的心灵感应。有些雨点打过来,飘在脸上,虽有些凉,却很滑爽,有母亲抚摸般的轻柔。记得小时候,身子弱,经常发高烧,母亲背着十几岁的我,翻山越岭到七八里外的郎家涝看病,虽然母亲身材高大,但每次都汗水湿透了衣襟。

一觉醒来,打开窗帘,果然东方是泛红的,星期天是晴天。鸟儿们此时已在后院里练声了,领唱的应该是昨晚栖在香樟树上的那只。不是几只鸟,但也无法去数清它们的数量。“南腔北调”的声音虽然有些杂,却丝毫没有让人烦躁的感觉,悦耳动听。早晨狗一般是不会吠叫的,它们值完夜班现在恐怕是在休睡中,只有鸟儿比较兴奋,也许是处在发情期,它们相互追逐着,在树枝上萌萌达达地跳,争风吃醋地瞅视着对手

不自觉中,想去田野里逛逛。过去农民早餐前大都拿着锄头去田里看看,挖挖田缺、平平水沟,俗称“闹水”(巡查的意思),半晌工夫后回来吃早餐。那时农村人早上出门下田头前要吃点芝麻粉,撕点生姜,喝点水,叫垫垫肚子。我走人田野,生机便扑面而来。单说那油菜,似雨后春笋迅速起薹,远远望去己见零碎的黄花摇曳。这里不像江西山区里,山冲间有大面积的油菜,农村人只是在空闲“二板田”(注:靠近村庄房屋,地势较高的田块。既能种水稻又能旱作)里种些,收获菜籽榨油自家够吃就行。走在田埂子上,脚步声没有水泥路上的那种呆板,松软里是有弹性的,有极强的韵味。跨过一个水沟,用力的感觉如同当年肩挑着两箩金黄的水稻似的。

到了回家吃早餐的时间。我背着双手溜达回来了,像个小生产队长样。如我所料,菜薹杂饭。刚一到家,妻就端上饭碗递给我。妻子这两天很高兴,不知为什么,反正我这几天正享受着农村爷们儿的待遇。乡下过去男主外,女主内,老爷们儿吃好喝好总在先,以至于后来要兴男女平等运动。哈哈,管他们呢,当回爷们儿也是又幸福一回。

上午没事,拿了把软靠背椅子,坐在院中,想翻翻书,可怎么也读不进去,有些春风不识乱翻篇的感觉。三国,读不进去,纷争的不喜欢,打着维护汉室的旗号,杀来杀去,苦了百姓;水浒,也读不下去,里面不是贪官污吏就是地痞流氓,没有丁点儿法制精神;红楼虽文学价值高,但我不喜欢那暗斗之风和脂粉之气,我喜欢自然有亲和力的文字,可寻了许多,却比不上我这小院。邻居此时送来三颗大白菜(南方人称大包菜),倒让我想起去年报纸上一篇关于白菜的文章。文采自不必说,也很有思想,说白菜是敞开心怀的品质,不像包菜藏着掖着。且不说其文白菜、包菜概念不清,观点也能引起争鸣。我觉得包菜(也包括白菜中的大白菜)更像含蓄的人群。在多样化下,新潮与传统并存又有何不好?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刚冲泡的铁观音茶杯中,起了袅袅青烟。一口茶水含一会儿,不用让它急着流过喉结,脏腑立刻会被滋味醇浓的兰花味的香,给久久地清爽起来,大脑也被提神得益思起来。

小院子里记忆很多。我处何畈村,她居何垅村,小时候的小伙伴们,也许他或她现在心里的田野,也仍忘不了那本不该忘却的乡事。

十年了。

父亲母亲,相继离我们而去。父亲是个会讲故事的人,在小院子里讲过许多妖狐的故事;父亲也是慈祥的老人,十里八村的人,一提到“老保管”没有不敬佩的,父亲过去在大集体时代是生产队的保管员,哪家有什么事,只要能帮上忙,都主动去帮;父亲还是个很溺爱孙子的人,记得小时候对我们要求很严,告诉我坐要有坐的相,站要有站的相,走道不要晃荡着膀子,要走在道边上,可对他的孙子却不这样,不让我们骂,要是偶尔打了一下他孙子,好多天都会和你理论。

水井旁,一棵当年枝条扦插的意杨,已是几丈高了,十年了它已长高成树,儿女们也如同这树般长大成人。小时候钓龙虾的懵懂少年,如今变成了穿一身白大褂的大夫,而娇小且特立独行的女儿则站在大学的讲台上,让她的学生倍感压力山大,我则从中青年变成了中老年。而叫郎家涝的那村庄却因发展工业,永远消失在这地球上了,让从这出去或受到它恩泽的人们,也永远只有记忆了。

邻居说该走了,到了去幼儿园接外孙子的点了,我才发觉我们乱七八糟地扯谈了许多。

还是昨晚上的风,在白天里延续地吹着,但风力微小。樟树叶相互倾诉着,窸窸窣窣地响。抬头看,风又歇住,让我有些愁绪。

院内院外,一些花谢了,一些花正在开,一些花还在孕育着。明年,我想,还会是花开花落又花开的样子。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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