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齐

2006年11月23日深夜，重庆诗人唐力写下一首名为《缓慢地爱》的诗，表达对妻子江梅的爱。几个月后，这首诗在《诗刊》杂志上发表。而真正让这首诗歌进入大众视野的，是2008年汶川大地震时四川北川县一对恋人演绎的生死之爱。

2015年1月，经历北漂“蜕变成蝶”的唐力夫妇与那对“生死恋人”贺晨曦夫妇在电话中共话“新生”。唐力与江梅的爱情故事，由此走向公众。

乡村教师成就诗人梦想

1999年春，重庆大足县金山镇中学教师唐力和壁山县中医院护士江梅领取了结婚证，他们步行数公里回到唐力的宿舍，开始了新婚生活。

唐力愧疚地对江梅说：“什么都没有给你买，太委屈你了。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送你一枚钻戒。”江梅说：“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婚后两地分居，特别是江梅怀孕后还要一个人买菜、做饭、上下班，这让唐力非常不安。为了方便照顾江梅，他在壁山县中医院附近租了一处民居。江梅怕影响丈夫的教学工作，劝他回单位上班。

不久，他们的儿子唐晨出生。喜悦的同时，他们感到了巨大的生活压力。唐力常常对江梅说，无论作为父亲还是丈夫，他都不称职。江梅安慰他：“苍天不负有心人，只要你努力了，终有成功的那一天。”

2005年9月，《诗刊》社副主编李小雨通知唐力，他全票通过入选“青春诗会”了。“青春诗会”有着诗坛“黄埔军校”的美誉，能够入选，对一位诗人来说实乃莫大的荣耀。

唐力把喜讯告诉了妻子，沉浸在幸福中的江梅听说他要到遥远的新疆参加活动，害怕起来：“谁知道是真是假，你万一被人骗了，我和孩子咋办啊？”但是，当唐力的父母也死活阻拦唐力外出时，江梅改变了主意，支持丈夫事业前行的步伐。唐力感激地对江梅说：“只要有你的支持，再大的苦我也不怕。”

采风活动归来的途中，唐力又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到北京去。江梅不解：“父母年纪都大了，需要人照顾，而你的单位对你很重用，我和孩子也离不开你……”唐力说：“现在只有你能支持我了。我一定要走出去，我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江梅抱着他，用泪水做了肯定的回答。

2006年7月1日，唐力来到北京。他从路边商店中花30元买来一个劣质电饭锅，把大米用电饭锅煮熟，佐以咸菜。实在觉得清苦时，他便从早市买来两棵大白菜，晚上撕下两片叶子用水淘洗淘洗，再挑出一筷子从家里带来的猪油，加上盐，混在一个盒子里。煮饭的时候，把白菜放在米上蒸，饭熟了，菜也熟了。11月23日深夜，唐力正创作一首关于火车的长篇散文诗，想象着火车的快与生活的慢。记忆中，不断闪回站台上傻傻等候他的妻子形象，刹那间灵感出现了，他在白纸上写下——我要缓慢地爱/我的爱人/当我坐在这个屋子里/我要缓慢地爱着这傍晚的夕光/从窗前移到窗台/我要缓慢地爱着这些时间/我要把1小时换成60分/把1分换成60秒/我要一秒一秒地爱你……

唐力被笔下的诗意感动了，他站起身来，听见窗外的寒风在怒吼，北京城正沉睡在梦中。他想，他和江梅的爱绵延了2000多公里，像两条铁轨，把两座城市挽成了同心结。而乘坐火车的他，顺便也爱上了祖国的大好河山，爱上了这钢铁的缎带，爱上了这飞奔的火车。

唐力抑制住澎湃的情感，在内心呼唤着妻子的名字。他急忙给江梅打电话：“老婆，我给你写了一首诗，我要读给你听。”电话那边，江梅的泪水汹涌而出，多年来的含辛茹苦，倾刻消逝。那熟悉的方言、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节奏，唐力读得铿锵有力、荡气回肠：就像在艰苦的日子里/我爱你的泪水/我也是一滴、一滴地爱/在我缓慢的爱中/我飞快地/度过了一生……

2007年6月，《诗刊》发表了这首诗歌。妻子收到杂志后，同事们抢着传阅。几个小护士逗她：“江大姐，你好幸福啊，什么时候有人给我们写诗就好了。”

放弃一座城，一秒一秒地爱

2007年7月8日，江梅带着儿子和所有的家当，来北京与丈夫相聚。在火车站汹涌的人群中，儿子唐晨像一只小鸟，高喊着“爸爸”，扑进唐力的怀抱。

但是一系列的难题摆在他们眼前：江梅的工作、孩子的入学等，都没有着落。唐力像当年父母质问自己一样质问妻子：“你真的辞职了？”江梅故意模拟他的口吻说：“在那个夜里，我就发誓，一定要走出去，我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走进唐力租住的北京市区和平里的一所平房，看到袖珍茶几上横七竖八摆放的碗筷，旁边有一包咸菜，江梅鼻子发酸，啧怪道：“你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啊。”唐力看着一脸倦容的妻子，内疚地说：“嫁给我，你受苦了。”江梅摇摇头，紧紧挽着他的胳膊。

寒冬时节，平房里只有一个电暖器，怕孩子冷，唐力先启动片刻，等孩子睡觉时马上关掉。为了不让唐力耽误诗歌创作，江梅四处奔走，寻找工作。

2008年的春节快要来到了，大街小巷弥漫着越来越浓的节庆气氛，江梅仍在苦苦寻找工作。一天夜里，她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叩开房门，一个趔趄倒在唐力的怀里。唐力慌忙把她抱到床上，打来热水，准备为她泡脚。

给妻子脱鞋时，他发现鞋子似乎长在了江梅脚上，他这才注意到妻子的双脚浮肿着，袜子上浸透了斑斑血迹。想着自幼生活在南方的妻子经受着北方严寒的折磨，他心疼不已。暖和过来的江梅对丈夫说：“我今天收获很大啊，找到了一个推销药品的工作。”

推销药品对于口舌木讷的江梅来说，可算是炼狱般的折磨。看到顾客走来，她想招揽生意，可是嘴巴却像粘了胶带。想到丈夫和孩子等钱吃饭，她懊恼、焦躁，暗自逼自己：“等顾客来了，一定要介绍药品。”有一次，唐力给江梅从网上下载了一些推销技巧的资料，却被她抛到地上。她哭着嚷道：“你老是说北京好，我却连个工作也干不了。”唐力只能劝她：“不要着急。”

经过数月锻炼，江梅的业绩有了起色。可产品经销商在此时将药品撤架，她被迫失业。后来，她到爱雅仕口腔诊所应聘作了一名护士，让她高兴的是，诊所就在住处附近，她既能照顾孩子上学，也可以让唐力在家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了。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发生，唐力和江梅的心揪得紧紧的。北川女青年贺晨曦被埋在废墟下生死未卜，她的男友郑广明一直没有放弃希望。5月16日，救灾人员打通一条大约7米长的通道，发现贺晨曦还活着。

郑广明不顾墙体随时崩塌的危险，将头伸进洞口，吼出了一句让人感动的话：“我们结婚吧，你喜欢婚礼是中式的还是西式的？”这句话点燃了贺晨曦对生命的渴望。郑广明含泪为女友朗诵了《缓慢地爱》：就像我在你的眼角，热爱你的鱼尾纹/我也用60年的光阴，一丝一丝地热爱/就像我们并排而坐/我们中间有0.5米的距离/我就会把它分成500毫米/一毫米一毫米的爱/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唐力的这首诗很快被《读者》、《青年文摘》、《女友》等数十家杂志转载，风行大江南北。唐力对妻子说：“我的作品让一对恋人获得新生，足以说明真诚的爱是相通的。江梅，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

他们通过网络继续关注着这对“生死恋人”的情况。不久，郑广明和贺晨曦受到北京电视台邀请，穿着结婚礼服，在明星大腕扎堆捧场的婚礼上，再一次朗诵了《缓慢地爱》。

唐力觉得自己与这对“生死恋人”存在着某种缘分，他不止一次地对江梅说：“如果我们能联系上他们该有多好啊，毕竟，我的诗歌为他们的爱情做了一次悲壮的营救与美好的见证。”

为了了却丈夫的这桩心愿，江梅曾让朋友帮忙联系对方，但是没有结果。

在诗歌的光芒中风雨兼程

唐力一度因为承接图书出版、串场“走穴”而发生创作危机，他的心情很郁闷。江梅说：“你应该全身心投入诗歌创作中，这才是你心灵的归属。养家糊口的事情，有我呢。”

不久，唐力进入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他的诗集《大地之弦》经专家评审，入选中华文学基金会“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1年1月出版。在诗集中，他特意收录了《缓慢地爱》，以纪念过往的岁月。

有一天，唐力想到汶川灾区看看。江梅担心地说：“好吧，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如果见到郑广明和贺晨曦，就告诉他们北京有他们的亲人。”唐力匆匆赶到汶川，又去了都江堰，可当地朋友也不知道郑广明和贺晨曦的住址。

此时，郑广明在四川绵阳一家公司打工，贺晨曦在家休养。淡出媒体的视线后，他们的生活很简单，过着柴米油盐的平和日子，“拌嘴”是小两口相处的基本模式。2009年8月31日，他们的孩子降生了。对于《缓慢地爱》的作者，他们也没有放弃寻找。

2013年，唐力为江梅创作的爱情诗分别在首届“七夕杯”全国爱情诗歌大奖赛、中国李白诗歌节全国诗歌大奖赛中获得大奖，还获得第三届中国（海宁）·徐志摩诗歌奖和首届“何其芳诗歌奖”，奖金有10多万元。结婚14周年纪念日，唐力为江梅选购了一枚钻石戒指。他说：“我能够复活诗歌创作，是因为你有一颗钻石般的心，它的光芒给了我无穷的力量。”江梅眼含热泪，把戒指戴在了手指上。

2015年1月，唐力接到朋友电话，说是查到了贺晨曦的手机号。唐力惊喜交加，但是否与这对“生死恋人”联系，他犹豫了：6年多过去了，贺晨曦还记得那首诗吗？现在，他们应该从痛苦的回忆中归于现实生活的平静，肯定不愿意受到外界的干扰吧？

最后，唐力还是打通了电话，听到贺晨曦惊喜的声音后，他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贺晨曦表示，那首在危难之时挽救过她生命、唤醒他们纯美爱情的诗歌，她永远记得。经过交谈，贺晨曦得知，这首诗歌也演绎了唐力夫妇的爱情故事。

贺晨曦告诉唐力，她和郑广明生活得非常快乐，如果有机会，两个家庭一定举杯同庆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唐力说：“让我们共同面对新生活，一起加油。”

唐力在新近创作的诗歌中，怀着对郑广明和贺晨曦爱情的感念，深情地写道：就如一种誓言穿过另一种誓言/结晶成永恒/一种信念穿过了苦难/就如一只手在另一手中/成长……

明媚的春光照在江梅的秀发上，她一脸幸福地笑着说：“当初，我辞职之前就感到唐力在北京快要支撑不住了，他是我家的顶梁柱。虽然我是女人，但也是妻子，这时候要站出来，和那对‘生死恋人一样，我不能看着心爱的人倒下。”

编辑 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