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儿时的记忆中，最快乐的节日莫过于端午节了，因为那时的端午节不放假。所以，早上，当我们脸上鼻子上点着雄黄，腰中挎着香布袋，胸前挂着个大鸭蛋走到学校时，一看，大家都是这样一个装扮，于是便嘻嘻哈哈地疯闹起来。

最常见的就是彼此用胸前网兜里的鸭蛋相互碰撞，谁的鸭蛋破了，谁就算输了。每当同学们用鸭蛋打架的时候，我总是躲在一边，尽管心里痒痒的，但却不敢上前去比试。因为我胸前挂的鸭蛋是有一条裂缝的破蛋，用这样的蛋去碰撞，必输无疑。

为什么会是一个破蛋呢？因为我家里兄弟姊妹6个，而父母又是普通的工人，比较穷。端午节也会包棕子，但包的棕子吃了一次，棕叶舍不得扔，总要洗了晒干后再包，反复数次;也会买鸭蛋，但母亲总是专捡那些破损的鸭蛋买，那样会便宜很多。所以，每年的端午节，我也会带一个咸鸭蛋上学，但却总不敢拿出来跟同学们比试。

记得1964年的端午节，我正在上小学五年级，这一天，我依然是胸前挂着个破鸭蛋去上学。当同学们在一起拿鸭蛋相互碰撞时，我依然是躲在一旁观看。

可是这次我没能躲过这一劫。我的同桌不知哪根神经不对劲，硬是找到我，要和我碰鸭蛋。我想躲避，他却不依不饶，硬是追上我，强行用他的鸭蛋，往我鸭蛋上碰。结果只听“啪”地一声，我的鸭蛋发出的哑音引起了同桌的注意，他夺过我的鸭蛋一看，立刻看出了上面有一个老裂痕，他疯笑起来：“哈哈，汤礼春的鸭蛋是个破鸭蛋！”

他这一嚷，全班同学都围了过来，都纷纷要看我的破鸭蛋，我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恨恨地对他说：“明天，我一定带个好鸭蛋来再跟你较量一番！”

那时一般来说，同学们会一连三天都带鸭蛋上学。所以，当天放学回家后，我就把母亲腌鸭蛋的坛子打开，一个一个地拣出来看，看有没有一个完整的好鸭蛋，可把坛子里的鸭蛋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一个好鸭蛋，我失望极了，寻思着明天到学校怎么和同桌碰鸭蛋呢？

不碰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的话放出去了，那多没面子哦！忽然，我灵机一动，想到了鹅卵石，鹅卵石跟鸭蛋不是一样的光滑，差不多的形状吗！反正鸭蛋都是装在网线兜里的，谁也看不清是鸭蛋还是鹅卵石，我不如用鹅孵石充当鸭蛋，那会来个全班无敌手。我越想越兴奋，赶紧跑到河滩上，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一个和鸭蛋差不多形状的鹅卵石。

第二天，我胸前挂着个鹅孵石冒充鸭蛋，威风凛凛地来到学校，一进教室，同桌果然还记得昨天我们的“约定”，赶紧缠了上来。他二话不说，就赶紧将挂在胸前的大鸭蛋朝我的“鸭蛋”狠狠地碰去。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他的鸭蛋顿时暴裂开来，黄油流了一手。他不服输，气乎乎地从书包里又掏出个大鹅蛋。

我嚷着他破坏规矩，不愿跟他比，可他却气极败坏，硬是追上我，把他的那个大鹅蛋朝我的“鸭蛋”碰去。

结果同学们可想而知。

这一来，惹动了全班的同学，都围了上来，纷纷用他们的鸭蛋来碰我的“鸭蛋”，结果一个个的都被碰得黄油直流。

同学们输了都不服气，都要我把鸭蛋从红网兜里拿出来给他们看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神蛋”！我当然不敢拿出来给他们看，撒腿就往外跑，想跑到一个角落里把鹅卵石扔掉，然后谎说已吃下了肚。

可同学们却不依不饶，穷追不舍不说，还分兵围堵，硬是把我团团围住，按倒在地，强行抢去了我的“鸭蛋”。当他们看到“鸭蛋”的本尊时，都大叫起来：“是个鹅卵石！汤礼春是个大骗子！我们再也不跟你玩了！”一个同学居然还把这事反映到了班主任那里。

那时的学校也注重学生道德行为，老师为此在我的“学生手册”上记了一笔，说我不诚实。

在一次家访时，班主任还把我这个不诚实的行为告诉了我的父母，我的父亲当时就沉下脸来，当着老师的面打了我一巴掌，狠狠地训诉了我一顿，而母亲在一旁却一声都不吭，只是叹息着流泪……

第二年的端午节，母亲破例没有买破鸭蛋。当她把一个好鸭蛋装在红线兜里，挂在我胸前时，她说：“春伢，这可是个好鸭蛋，你不要再用鹅卵石装了。”

“妈！我不会的，你放心吧！”我向母亲保证。

1965年的端午节，我胸前系着红领巾，挂着个好鸭蛋，第一次昂首挺胸地走进了校园……

可我来到班上找同学们碰鸭蛋时，同学们纷纷避开我，都不愿和我碰鸭蛋。我明白是去年那个假鸭蛋种下的不信任。我不明白同学们为什么记忆都这么好，事隔了一年还记得。我只有把这次的真鸭蛋掏出来给同学们看，同学们虽都看清了我的鸭蛋是真鸭蛋，但还是不愿意和我玩。

我十分沮丧，这对于我来说真是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一个人尽管做了许多好事，别人未必能记得，然只要做错了一件事，别人就会记你一辈子。看来，一个人做错事前，一定要三思而行啊！否则后悔一辈子啊！

就因为这件事，我和同学们都疏远了。我难过一阵后，想到马上就要小学毕业了，就要和同学们各奔东西了，才渐渐释然。

今天想起这些有关“鸭蛋”的故事，我不由得想起了中国那句老偈语：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