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伤是迟子建小说的主要基调，作者在《越过云层的晴朗》中将一个个生命的灵魂刻画了出来：作者对亡夫的深深悼念之情就蕴含在大黄狗及其几个主人的灵魂之中，即蕴含在本文背后亡夫的灵魂之中。鲁迅曾经和自己笔下的祥林嫂有过有关灵魂的对话，从他们的对话中我们虽然无法看到具体描述灵魂的内容，但是悲凄的生命之魂具有鲜明的形象、清晰可感。这里的灵魂一方面指生命原本的无形力量，另一方面指万物的灵性。迟子建认为，万物皆有灵性，因此他在对万物进行描述的过程中是倾注了自己极大的感情的。因此，其笔下的万物，即使有形肉体消失了，其生命无形的力量仍然还存在，是不会随着肉体的消逝而消失的。《越过云层的晴朗》将故事的叙述者和观察者设定为一条在东北偏僻小城金鼎镇生长的大黄狗，将其一生跟随过的六个平凡而特殊的主人的经历展现了出来。“文革”时期几个人物的命运在大黄狗轮换主人的经历中得到了形象的展示，将伤痕在一定程度上书写了出来。虽然对于这些人物来说，命运的含义各不相同，但是从总体上来说，命运就是在头顶笼罩的巨大天幕，天幕的阴晴、聚散直接而深刻地影响着他们的生死、悲欢。在这只迟暮老狗的回忆中，迟子建以一种别样的形式向我们展现了“文革”的日常生活，试图在理解每一个不平历史事件的过程中都将其当做生命的一种考验，从而获取对人性的独特理解。

一 自然之魂

迟子建认为，自然在极大程度上影响着人类，它是这个世界上真正不朽的东西，它有着呼吸和灵性，我们通常能够和其产生深深的共鸣。人的心灵和精神能够在美好的大自然的作用下得到有效的净化，这也许就是大黄狗及其他动物们极为热爱大自然的原因吧。犯错后梅红本想自杀，但是在金顶镇美景的熏陶和感染下，她恍然意识到大自然中竟然存在着一些如此美好的事物，给人如此美好的感受，只有活着才能好好享受这些美好的事物和感受，于是她决定坚强地活下去。可以这样说，是大自然挽救了她的生命。清新的大自然每天都清洗着“大烟波”文医生的灵魂，使得文医生对这种平心静气的日子越来越倾心，在他眼中，这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大黄狗被频繁地换着主人，但是不管跟随哪个主人，总有一个美好的“乐园”供它嬉戏玩耍，它也总是对这个“乐园”无比钟情。那片白桦林、那片大森林、那条旺河、那片葵花、那片“松果湖”……那些地方留下了大黄狗和主人散步、勘探、戏耍、观赏、游玩的脚步和身影，呈现出了人性亲近美好自然的和谐景象。

迟子建鲜明地偏爱着乡村，这是因为乡村和大自然是有着如此紧密的联系。金顶镇偏僻闭塞，正好能够将良好的避风港提供给城里人，供他们躲避灾祸。备受政治运动压迫的城里的外科大夫文医生为了躲避灾难来到了金顶镇；“文革”时期被政治运动逼迫的城里人梅红失去了原本的理性，自己的父亲在自己的错误中遭受惨重的打击，梅红觉得愧对自己的父亲，内心忍受着强烈的自责，觉得在城市继续待下去将是自己永远无法完成的使命，于是便来到了金顶镇躲避内心的苦楚。在不愿面对的现实面前，金顶镇成为了人们一个良好的避风港，文医生和梅红就是典型代表。

这一件件事件都发生在大黄狗眼中，作者在对这些事件进行展示的过程中是从大黄狗的视觉来写的，独特新颖的视角让我们更加深刻细心地去体味这些小人物的命运。小说自然而然地将人的行为和狗的遐想紧密连接了起来，将鲜活的乐趣增添在了小说之中。很多隐喻的事情在大黄狗的视线下得以展现。例如，和花匠私奔多年的赵李红的母亲，多年后竟然回来了。赵李红面对母亲的出现时的心情是极为烦乱的，因此在舞会上只是出来站了会儿，根本没情绪跳舞，而这一现象，赵李红身边的人是毫无察觉的，最先察觉到这一点的，竟然是一條大黄狗。在大烟坡，水缸用枪打死了文医生，而这件事的真相却被水缸的父亲隐瞒了起来。大黄狗这“第三者”是知道文医生真正死因的唯一见证者，这就将文医生的凄惨从侧面反衬了出来。

面对人类社会，大黄狗充满了迷茫和不解，作者对人性卑劣面的侧面刻画，正是通过大黄狗的不解之处展现的。例如，镇长和粮店女营业员的奸情在刘树林展现在了大黄狗面前，而镇长明知道狗不会将他揭发出来，但还是在招待所的杨树下用锁链将它锁了起来。镇长心怀鬼胎，他的“小人”心理在他荒谬无比的行为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白厨子偷青瓦酒馆的肉的事情被大黄狗发现后，大黄狗便拼命阻止他，但是白厨子却诬赖是大黄狗偷肉，结果大黄狗被主人斥责了一顿……狗成为了人类经常栽赃的对象。在大黄狗眼中，人只有在受伤的情况下才会感觉到疼，直到它亲身感受了那如刀般对自己的伤害，他才始悟人性的本质。这是大黄狗在体味了人生百态后总结的人生体验，话语是那么的平常，道理是那么的富有哲理，大黄狗的形象便在迟子建博爱情怀的渲染下变得如此睿智而温暖。

二 人性之魂

比起喜剧，人生上演的悲剧或许更让人难以忘怀。作者将自身深厚的感情倾注在了这些人物身上，因此，每个人物都具有如此鲜明而亲切的形象。作家对生命的体味在人生经历的不断丰富下变得越来越深刻。在《越过云层的晴朗》中，秘密和痛楚存在于每个人身上，而这些秘密和痛楚又是不会轻易展现在人面前的，这就将他们卑微而包含酸痛的灵魂凄绝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而正是因着这些“痛”，小说中人物在读者看来才是活着的。破四旧的红卫兵防火烧死了小哑巴的父母，无法说话的小哑巴便把大黄狗当成了自己的“知己”。城里人梅红始终无法释怀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她的世界仿佛是死去的，她能感觉到的唯一活着的时刻便是年复一年给陌生男人生孩子的时刻，但是她最终悲惨死去。文医生把大咽坡当成了自己的避风港，对于自己的过去闭口不言，但是仍然有人间接逼迫他回想过去。酒馆女老板赵李红恨透了她水性杨花的母亲，对哥哥也是没有温暖的兄妹情，她的世界中，亲情是如此的复杂，但是她却能单纯地关爱着大黄狗。因此说，每个人心中永远都会有一份纯真的爱存在，不管生活中经历了或经历过多少伤痛。

小说中人对狗的态度和狗对人的态度是各有差异的。黄主人领走大黄狗的目的是想让它做丛林的卫士，大黄狗忠实地担当起了这一使命，与狼搏斗、甚至救主人的命……可是即便如此，在完成了丛林勘探任务后，大黄狗还是被黄主人遗弃了。伐木男主人也像黄主人一样只是单纯地利用大黄狗，甚至还要忍受吃馊了的饭菜、被女主人打的悲惨境遇。而文医生、赵李红等人均善待着大黄狗，让大黄狗感受到了真切的友谊。但是，不管是遭受虐待，还是受到善待，大黄狗始终都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狗和人的差别是如此的巨大。人类在看待整个世界的过程中的眼睛通常是功利的，对动物单纯的利用，无疑是自作聪明的举动。

在大黄狗眼中，这个世界是充满灾难和血腥的。小说中，狗和六个主人经历了一幕幕生生死死的灾难和考验，如丛林中地质队员的饥饿、各种野兽的袭击等，而多难人生和多难世界也隐藏在伐木人家大丫的病死、小唱片的绝症、梅主人的死亡等方方面面。

三 作者独特的人生经历

迟子建认为，她对文学和人生的思考受到了其故乡、大自然等的直接而深刻的影响。作者独特的文学创作是在她独特的人生经历中造就的。

在一定程度上，《越过云层的晴朗》对作家的灵魂进行了见证，这可以从小说的后记中看出。四月底迟子建和爱人回到哈尔滨的时候，她写完了第一章《青瓦酒馆》，爱人给她朗读了第一章，至今她仍能在故乡寂静的雪夜中回忆起爱人当时会心会意的笑声。爱人对她说，要从一条狗的视角去写世态人生是极为困难的。迟子建当时满怀信心地对爱人说，她是不会被困难打倒的，她定会成功地把它写完。但是后来，在他们回哈尔滨一周之后，爱人竟然在车祸中死去。作者用了半年时间将这部小说营造了出来，这半年，伴随着作者无尽的泪水。细细体味这部小说，就好像是自己在不经意间为爱人写的悼词，虽然从表面上来看，读者并无法从小说中读到作者对爱人的悼念之情，但是只要细细体味，却是能够真切感受到的。作者在此书的后记中也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她的爱人的姓氏和属相分别为黄和狗，组合起来就是大黄狗，这也是日常生活中迟子建对爱人的称谓。就在爱人去世后的第三天，迟子建梦里见到了碧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这是她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而大黄狗和作者共同观赏着这一美景，这一美景下，作者和大黄狗相依相扶，就如作者和爱人相依相扶。

迟子建在爱人的突然离世中承受了巨大的悲痛，因此，死亡气息遍布着整部小说。大黄狗在看到袍子被黄主人残忍杀害的场景后心有余悸，急性阑尾炎害死了羊草的女儿大丫，傻子水缸用枪打死了文医生，大黄狗在过量麻醉药物的作用下悲惨死去……一个个生命就这样悄然消逝，将一种“痛”的力量充斥在了生命深处，一方面让我们感觉到无比的震撼，另一方面也让我们深切地感受到我们是活着的，进而深入地体会活着的滋味。

如果作家能够在作品中灌注自己的全部力量，在认识情感、体悟和审视人的存在状况时将自身特有的感觉思维充分调动起来，同时深入去挖掘人类心灵的深层，那么他必然能够寻找并开拓出没有表现的潜在力量，进而揭示出事物的内在价值及丰富魅力，使作品具有一定的人性深度，由于迟子建做到了这一点，所以她能写出如此发人深思的作品。灵魂在迟子建的世界中并不是为人所专有的，花草树木、狗、湖泊等大自然中的一切都有灵魂，这些灵魂是跃动着的，是极为鲜明的。有时，作者只是轻描淡写着生命，仿佛生命只是一种衬托，作者对生命的尊重和爱护的深沉心思在清淡的笔调中被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这些生命，从内在深刻地影响着作品中人物的生命及悲苦生活。虽然，悲伤是该作品的基调，但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和紧密相连却能够在这悲伤之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让我们静下心来去体悟、去感受。

參考文献：

[1] 迟子建：《越过云层的晴朗》，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

[2] 董倩：《论迟子建小说的泛神意识及灵性化叙事》，山东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2年。

[3] 谢丽娟：《生态批评视野中的迟子建小说》，广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8年。

[4] 邱熠：《试论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生命哲学》，《东莞理工学院学报》， 2009年第6期。

[5] 王晨琦：《迟子建〈越过云层的晴朗〉中语言的变异性分析》，《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第11期。

[6] 李红霞：《生命的涅槃——评迟子建小说〈越过云层的晴朗〉》，《无锡商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2年第2期。

[7] 任华东：《云层上下的虚幻——读迟子建〈越过云层的晴朗〉》，《山东文学》，2009年第8期。

[8] 张英：《一只狗的“呼愁”——从生态批评角度解读迟子建的小说〈越过云层的晴朗〉》，《山东行政学院学报》，2011年第4期。

（贾庆成，河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