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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

2015-05-30焦萌

颂雅风·艺术月刊 2015年7期
关键词:版画艺术孩子

焦萌

李帆说自己是一个特傻的人,这里的傻其实是一种执着,一种不惜成本的执着。他一直怀着一种信念,即不管在什么时代,认认真真做事的人都应该有回报,他不相信按着自己内心诉求活着的人要比看着别人活的人差。

李帆

艺术家

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采访时间/ 6月19日

采访地点/李帆工作室

与李帆的采访约在了他的新工作室,见面之前他刚搬了最后一趟东西,接下来就是收拾了,他说他特别喜欢为自己的工作室做这些整理工作,一点都不觉得烦。我本以为对面这位尽职尽责在中央美术学院教了20多年书的人从未想过要舍弃这份工作,出于好奇我还是问了他是否想过辞职专职画画,没想到他说现在就有这个想法了,体制还是有点让他失望,大环境不改变,仅凭一己之力意义不大,有点想要退休。

现在他有了新的工作室,酝酿了4年的想法将从这里开始,这就相当于一个火箭的发射场,7月份,他会在这里认认真真的打开那些装满了素材的箱子,翻看电脑和手机中下载的素材,从这些年的储备中筛选可以入画的素材,他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只有绘画百分百属于我

就是在“生意”举办的那年,第一个孩子闯入了他的生活,他索性认认真真地和太太一起带了4年孩子,享受生活,虽未动笔,但思考未停。

在采访李帆中,“蒙圈儿”(mng quner)这个词的使用率特别高,似乎李帆的个人历程就是在不断蒙圈儿,不断破除蒙圈儿的过程中走来,他把绘画比作自我修复,每一个系列都在解决不同的问题,救赎自我。

和许多搞艺术的人一样,李帆也是出身少年宫,高中是在职业学校完成的,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上大学,中央美术学院更是想都不敢想,直到自己的同学考上了不同的艺术院校,才给他带来考大学的信心。第一年考试失利,留在职业高中当老师,两年后才考上了中央美院版画系。我问他为什么选择版画,得到的答案有点意外,因为版画系的考试更接近考前的准备。

大学一年级开学不久李帆过得特别痛苦,因为在此之前他基本上是上午一张素描,下午一张色彩,晚上复习文化课,一天时间安排的特别紧,但是上了大学之后要求一个星期画一张半身素描像,他基本上3天就搞定了,而且画得也不差,他搞不明白为什么要画那么久。直到有一天上课,他的素描课老师徐冰拿了一幅上一届学生的作品,一个未完成的大橘子,李帆看不出这橘子哪里好,他觉得没画完怎么能算得上好。徐冰给出的解读是橘子被放大之后打破了我们对橘子惯性的认识,解决了视觉惯性的问题。徐冰的教学对激发学生的主动性和创造性都有很大的帮助,李帆开始意识到上大学要解决的问题不是考前的问题,而是面对对象时主动思考的难度。

从1992年毕业留校至今,李帆的创作生涯20余年,算上呼之欲出的下一个系列,一共不过4个系列的作品:《城市考古》、《性本》、《生意》,和酝酿中的下一个个展。一个系列可以做上5年甚至更久,其实他做得不慢,也不会因为教学耽误创作,而是每次动手前都要准备好久,要做到心中有数,自己踏实,他简单地说这是笨人的笨方法。

2000年有一个去法国艺术城驻留半年的机会,李帆向校领导申请前往,他的法国朋友带着他体验了当地人的生活,在这半年里李帆对石版画技术、巴黎版画月、巴黎美术学院的教学,乃至巴黎的艺术现象都作了较为深入的了解。李帆说,“在法国这半年对我的影响特别大,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思考,都源自那次法国之行”,在那他才懂得什么叫真正的尊重自己。回国后,他开始了从石版向纸本的转型,5年后有了题为“性本”的个展。这个看似以“性”为主题的系列,实则是李帆的自我解放,他经历了不敢正视细节的描绘,到认知内心的原罪。这种顿悟源自马龙·白兰度饰演的教父,他没有在演,而是完全把真实的自己释放出来。

“性本”展览之后,李帆申请到了艺术基金,可以在美国专心创作两个月,一切费用由基金会承担。这是李帆最为纯粹的两个月,每天只是看书、创作,两个月画了60张,令他特别高兴的是,自己最满意的作品都在自己手里。对这种纯粹生活的向往,至今未变。

接下来,李帆用他的笨方法开始在自己的文化中找寻适合自己的元素,大量的读图和尝试又是5年,等到“生意”个展举办的时候,李帆手里已经积攒了五六百张画了。就是在“生意”举办的那年,第一个孩子闯入了他的生活,他索性认认真真地和太太一起带了4年孩子,享受生活,虽未动笔,但思考未停。

考美院的时候对当时的艺术环境有了解吗?

完全没有,现在回想起来我赶上了中国现代艺术刚起步时的许多事件:85美术新潮,1985年劳申伯格在中国美术馆的展览,1988年“人体艺术大展”,“89现代艺术大展”,《美术报》创刊,想想也还是挺幸运的。

但是整个阶段都是懵懵懂懂的,“文革”十年稀里糊涂过来了,85美术新潮也是这样。当年徐冰老师做了《天书》、《鬼打墙》,黑豹乐队在长城做的活动,这些新生事物我虽然都赶上了,但是都不懂,只是觉得有意思。

这些活动都参与了吗?

有啊,当时刚上大学一年级,就是去玩,当年还看过崔健的演出,记忆犹新。

“89艺术大展”的时候你刚好大二,展览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当时展览上开枪、行为这些印象都特别清楚,展览的请柬我还留着呢。只是那个时候我刚上学,除了写实性绘画,别的什么都不会,创作不懂,线性速写我也不会画,只能画考前的那些东西,所以还谈不上影响。

考上美院后个人有什么改变?

当时的心态就是要刻苦努力,因为考了两三年,考上挺不容易的。我大学之前没得过什么荣誉,上了大学后就全变了,学生会主席、全院一等奖、奖学金一等奖,好像该拿的奖我都拿了,有种咸鱼翻身的感觉,完全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在这之前想都不敢想自己还会有这么一天,对我的说法多是你不可能上大学,找份工作做个好工人就可以了,也就是上了大学之后,才开始逐渐认识到自己的价值。

好像打开了一扇窗。

对,那时候完全是蒙了,折腾了一两年才缓过劲来,不过从来没耽误过学习,我一直都觉得机会特别难得。直到后来留校以后,有个学生跟我讲他自己的经历,我才开始反思,他跟我讲家里多么困难,上学多么不容易,我听了一半就不想听了,那个时候潜意识觉得这好像不应该是我学画画的动力,该是喜欢画画才努力,而不是为了翻身。

有一种利益的因素在里边。

对,那也是一种利益,按说这些还挺励志的,但我当时就不想听,后来心态就开始转变了。我从上大学到留校任教一直都特别刻苦,但是那时的努力好像还是刚说的那种咸鱼翻身的动力,从那之后就不再那样想问题了,该是因为“爱”才会让一切变得自然,包括上课带学生都是我爱做的事。

那个时候你才真正认识到绘画是兴趣所在。

对,就觉得动力必须是因为自己喜欢,比你刻苦努力的有的是,你心里就老是不平衡。美院二厂时期我住在王府井,当时工厂里只要有一盏灯亮着,我就觉得别人比我刻苦,我有负罪感、自责。我都是自我修复,自我自觉,一点点捯过来的。

你总是积蓄很久,5年,甚至更长,然后才出一系列作品,为什么?

我自觉自己不是个聪明人,我不懂的总希望把它搞明白。

刚上大学的时候,我还不会画线性速写,可是美院附中上来的同学都能搞创作了,当时的附中教学很厉害,我素描、色彩不差,但是我的速写和创作真的没法跟他们比。在学习期间尽管得到过几个一等奖,但还是有许多的不明白和太多有待解决的问题,例如“创作”到底是什么。

到了毕业创作的时候,当时的艺术现象较之以往有了许多变化,可是我脑子里还是要“采风”,认为那才是“生活”。我当时去的山西、陕西交界处,去关注陌生的生活,眼前是窑洞上可乐罐做的天线,墙上是誓死结扎二胎、多种树少生娃的口号,穿越式的现象按着当时的创作规律一路下来,特别较劲的完成了我的毕业创作。留校之后,我一直都在做石版画,我生活在北京,北京也给我很多新的感觉,换一个视角重新审视自己熟悉的环境,似乎开始慢慢开窍,一个月一张,有时甚至是两个月一张,一直坚持到2000年,当时就是想弄清楚在石板上我还能做到什么程度,尽量把它发挥到极致。

这个系列结束后,差不多5年,才推出了新的系列,做了个展“性本”,又过了5年做了新个展“生意”。

2000~2004年我开始转向纸本,我用了4年时间研究、实践、转型,最后终于在一张特别小的画里头找到了我想要的感觉,我用一年时间画了100多张,特别高兴,就觉得我找到了我要做的事儿,在2005年就做了“性本”的展览。

“性本”之后我感到踏实了许多,属于“自己”的意识开始萌发,更加接近真实的自我。这个“自己”也包括自己所处的文化背景,有意识的开始研究和利用。我当时接到出版社的邀约,为一套国画画册了画100个中国画家的肖像用在书的封面上,从顾恺之到周思聪。为了画的准确,我要翻阅一些资料并认真的读一些关于他们的文章,这件事对我后来的影响较大。

最近在做什么?

这不是搬了新工作室,校准状态准备开始。

学生爱我,我也爱我的学生

跟学生在一起你会觉得自己越来越老,跟他们谈话,就像拿个镜子不断地照自己,总会觉得自己太肮脏了,他们比我们健康许多,我的孩子长大能跟他们一样就很万幸。学生总能让你觉得有希望,不能总看老头老太太,那样就没法活儿了,学生们相对单纯、干净。

“我的职业是教师,我的专业是艺术”,两者分得清清楚楚。李帆说自己是一个有那么一点宗教心态的人,所以他觉得既然自己进入了工作系统,就要对得起自己的工作,而艺术则是一生的事儿。所谓宗教心态,李帆给出了这样的解读,“我不会抛开我的职业去救济那些与我无关的人,我觉得能够干好本职工作,这本身就是一个具有宗教心态的人,而不是守着这个职业不作为,跑去给要饭的人钱,这样反而挺假的”。李帆喜欢给学生上课,他甚至把别的老师的课都上了,自己都不知道,要是有段时间没见学生会有负罪感。

2000年从法国回来,李帆一直在思考教学模式的问题,如何能够激发学生的创造力,也是从那一年开始实践,并于2004年视觉思维转换课程这门课纳入了版画系基础教学,用方法引导学生去拓展自己的边界,而非狭隘的个人经验。11年来,李帆一直亲自上视觉思维转换的课,其间也有学生不理解,有抵触情绪,“因为捆的时间长了,突然松开的时候肯定会觉得疼,我就说这个疼开始会有,你试着活动活动就可以跑了”。

自扩招以来,美术学院的精英教育遭到质疑,在李帆看来由于教学资源有限,扩招带来的冲击不言而喻,但是作为老师不能总是埋怨学生多,少有少的教法,多有多的带发。就拿视觉思维转换课程来说,他一个人带40多个学生,从早上8:30上到下午两三点,他说“我必须一个一个听他们讲,确实辛苦,但对于了解学生是有帮助,他们在表述过程中的一个眼神和举动、声音的大与小都是我判断依据。有教师会说弱一些的学生是“朽木不可雕”,我以为拿朽木按花梨标准雕确实有问题,但朽木也有他该有的位置,用好就是好,我们不能把因材施教当做口号。

从下个学期开始,李帆就不再教授视觉思维转换课,11年了,他说太累了,我想这其中也夹杂着些许无奈。

平时都读什么书?

跟教育相关的书读得比较多,比如课程、心理研究方面的,因为教育这个话题与整个社会环境的关系特别密切,艺术教育该如何改变,艺术现象怎么影响艺术教育,对我来说这个东西跟艺术史没什么差别,还是顺着那个线索来,比如包豪斯的出现、改变、建构,以及对后来的影响,比我读所谓专业的书启发要大得多。

怎么看待自己教师的身份?

学生特别爱我,我这两天在整理一个PPT,特有成就感。

教师不是家长,更像是一个启发性的工具,启发学生怎么才能让他跟自己发生关系,不要往外看,多看看自己特别重要。不管是风格也好,性格也好,习惯也好,都要跟自己的生活发生密切的关系,如果能做到,很多悲催的事儿都能变成特好的事。

教师工作给你带来了什么?

延缓衰老!跟学生在一起你会觉得自己越来越老,跟他们谈话,就像拿个镜子不断地照自己,总会觉得自己太肮脏了,他们比我们健康许多,我的孩子长大能跟他们一样就很万幸。学生总能让你觉得有希望,不能总看老头老太太,那样就没法活儿了,学生们相对单纯、干净。

我们的教育中存在诸多问题,那在你的教育实践中有哪些可为,和不可为。

这些年我尽最大努力做成的事该是可为的,不可为的事儿都做不了,着急没有用。其实我特别知道什么是现在就可以做的,什么是要慢慢来的,但是你所处的环境告诉你,你说的都是废话。体制下有很多人都明白,不是光我明白,但不是谁都带着良知在做事。

再有就是带好进入工作室的学生,不再试图去改变什么。唯一不变的就是不能让自己如鱼得水似活在体制里,这样你的画就会变得很狡猾、不单纯,所以我不会因为这个去改变我内心的坚持。

毕业展上,你工作室的学生思路更开阔,不会被“版画”这个概念框住。

对,自工作室成立,我学生的作品在展览上容易被关注, 印痕、复制、传播这些都是属于版画的概念,一切要跟自身发生关系,不做虚假的关怀。

创作上给了他们更大的空间

对,利用版画这个身份给他们更大的空间,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跟自己发生关系就好。现在的展览真的不是看花拳绣腿的时代了,看的人要静下心来,才能从里边找出安静的作者和作品。

艺术家和老师这两个身份,那个更重要?

还是那句话,我的职业是教师,我的专业是艺术,都是我爱的事。

圆满

2010年,李帆44岁,儿子出生,这个孩子似乎来得有些晚,但李帆从来不会因为晚,或者慢感到有压力。

他说前段时间看到一篇蔡康永写的文章,里面提到了张爱玲那句“成名要趁早”,大家都说出名要趁早,可是张爱玲一生并不幸福。

朋友都说他不能再在家里带孩子了,得赶紧动手画画了,可是李帆不急,因为他把自己对艺术的诉求当做一生的事情来看。

年近50,女儿降临,他不在乎。

他说,“我现在有点懂什么叫顺其自然了”。

孩子出生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感受?

兴奋,生命特别神奇,那个时候就告诉自己说要跟我儿子重新活一遍。

小孩刚出生会有一段时间,睡觉的时候眼睛就一直颤,我就觉得这是灵魂在穿越的感觉,等他能睁开眼定住神了,就附体了,这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老人不是有叫魂的概念吗,灵魂、肉体、驱壳,慢慢地我好像都能感知一些,我就这么误读他。所以人的肉体一旦没了,我一点不痛苦,我不惧怕死亡,我认为那就像火车站分手一样,我画过八宝山就是这个感觉,它是人生的一个大火车站,所以我出差根本不让家人接送,我特别忌讳,因为我觉得你不送我,我能回来,你一送我,我就回不来了。

微信每天都会发“晚安一天”,里边会有孩子的照片,怎么看待这个行为?

这是我的作品,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展示,这样的作品实际上是时间的积累,“晚安一天”是我敬天的仪式,感恩一天平安的度过。

有点仪式感?

对,而且我愿意给我的学生做个榜样,踏实生活。

图片就是生活的记录。

必须的,严格遵守当天事当天记。

每天陪孩子的时间有多少?

回家之后基本上不做其他,就是陪孩子,替换一下孩子的妈妈,我一般要写点什么都去漫咖啡。再有就是孩子睡着了,我会收拾一下自己的心情,收拾一下白天没有干完的事儿。

现在跟孩子的相处方式是怎样的?

挺自然的,现在他像个大孩子了,前两天看电影《哆啦A梦:伴我同行》,大雄跟哆啦A梦分开了,他问我什么叫分开,我就跟他解释这个故事,他说你别跟我解释这个,你就跟我说什么叫分开,我当时就有点蒙,然后我说我回家告诉你。后来我跟他解释,一个东西不动,你走开,叫离开,你们两个都动就是分开,我觉得我解释的还挺好的。

女儿现在会说话了吗?

还不会,现在刚认人,会嘎嘎笑。他们问我说有老二什么感觉,我说圆满了,我太太喜欢女儿,刚剖出来的时候笑得一塌糊涂,大夫说别笑了合不上了。

儿子怎么看待妹妹的到来?

我们铺垫得还挺好的,小孩子对“爱不爱”的理解很简单,比如我很正常地给妹妹换尿布,他也会问你爱妹妹还是爱我。有一次他问我你爱妈妈还是爱我,或者问我你最爱谁,我就说爱妈妈,他就哭了,后来我就解释,没有妈妈哪有你,没有妈妈哪有家,第二天他说我也爱妈妈。小妹妹他也爱,亲她、搂她、抱她,不要有比较,提都不要提,刻意的回避这个。

有哥哥要保护妹妹的意识吗?

有啊,他将来会是一个好哥哥,我们都能感觉到这一点。

儿子现在对画画有兴趣吗?

我儿子两岁的时候就画特别大尺幅的画了,不过在我看来那不是画,就是让他体会在墙上绘画的这个动作,因为我们一生中伏案的动作太多了。

是你引导的吗?

是啊,他往墙上画,在墙上画多乱我也不在乎,但是留不住,当时我刚好有两卷10米的纸,我就给他画,画完了我在背面写上开始结束的时间,前两天参加了时代美术馆六一儿童节的展览,5位艺术家,5个孩子,他的尺幅最大,比我的都大。

其实我不愿意让他参加展览和比赛,因为我没把这个当画看,就是体验、触摸,用车轱辘轧,多好玩啊,跟画画没关系。

你对孩子有什么期许?

希望我闺女儿子做自己真心喜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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