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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公子落凡尘

2015-05-30田园鹿

传奇故事(上旬) 2015年8期
关键词:云间相国晏殊

田园鹿

窗外的天连日阴沉,辰光行得越来越慢,从晨间鸟鸣到夜风清冷,仿佛一生那么漫长。晏几道看着帘外景致,那桃花春色于烟雨中竟觉疏淡迷离。饮酒、提笔,笔墨酒香间又醉了一日。一世繁华,落尽荒芜。总算身边还有纸笔诗词相伴,心间也有佳人真情可忆。如此,也不算枉过一生吧。

翻一遍旧日辞章,铺纸研墨,少年往事如前尘旧梦,一幕幕又在眼前翻卷而出……

他生在汴梁城的相国府,是当朝宰相晏殊的小儿子。那时的汴梁城正是宋朝最好的年月,国力昌盛,政治清明,士人大夫上承唐时诗文遗风,下启宋代词间风月,日子过得很是风雅。

晏殊善词,文采风流为世人称道。他暮年得子,甚是珍爱。偏这个小儿子也是天资聪慧,幼时便倾心诗词。汴梁人都知道,相国府的小公子在诗词文章上天赋异禀。

晏殊听了也得意,一次家宴上,宾朋满座,他想让年仅五岁的小儿子在席间露一手,给宾客们背首诗。哪知小儿一点儿不怯场,张口吟出的便是“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柳永的艳词,凡有井水处便有人歌,可晏殊不想五岁小儿竟也唱得如此纯熟欢快,赶紧呵斥住他,叹一句“孺子不可教!”。

岂是不可教,应是才华太盛,晏殊也不知如何来教才是。

才华,于晏几道而言是与生俱来,可尽情挥洒一世之物。他不以拥有这上天赐予的倾世才情而倨傲于世,也不愿用这灼灼才华求得俗世仕途的平顺。他自幼潜心六艺,精研百家,只因这是他心之所向、情之所往。

他爱诗词文章,只读自己钟情的文字。柳永的词,五岁的他不完全懂,听人家唱了,便觉情思缠绕其间,想不真切,却绕在心头化不开。后来大了,他也只写自己倾心的文字。科举的题目,他懒得下笔。以手中笔毫写官样文章,想来都是对这平仄文韵的亵渎。

他所爱的诗词文字里,有他挚爱的世界,那里繁花灼灼、辰光悠闲。

幸而年少时,仗着相府公子的身份,才华横溢的少年可以每日肆意跌宕诗词、纵情诗酒。他恨当时乐府词鄙俗不动人,无一能登大雅之堂,便挑起乐府词“补亡”之工作,自填长短句,最初也只为供人唱和,聊以陪酒解闷。只是不承想,他当年嬉游之词,却成就了后人无可比肩的清丽婉约。

他爱文字,爱清水芙蓉般清丽可人的词,也爱身边娇而不媚艳而不俗的女儿们。于他而言,这世间美好的万物都值得喜欢。

后来有人将晏几道比作“宋代的贾宝玉”,说他们少年时家世都极盛,身居繁花碧柳处,可与晓莺唱和,临画桃花颜色。宝玉身边是一群姐姐妹妹围绕,每日和这些清爽女儿们斗草簪花,吟诗作赋;小山身旁也总有莲、鸿、苹、芸等歌女相伴。彩袖曼舞,水腰恰似杨柳娇;琵琶弦里,桃花半遮语声媚。

金鞍美少年,去跃青骢马。少年才俊的他,不知是多少闺阁女儿的梦中良人。而他却以相国公子的身份怜爱着身边的风尘女儿们,不因身份而生嫌弃,随她们赏遍春梦秋花,烟雨流云。

那时他常去好友沈廉叔、陈君龙家唱和诗词,每有新词成篇,他便邀身边的女儿们歌之舞之。

他怜女儿们的品貌、琴声、清喉、舞姿,遂将她们的名字也嵌入词中。于他而言,美好的女子如诗歌词令一样,是他自小便珍爱在心底的美好。在那个乐伎们命如草芥的年代,他尊重怜爱着她们,如同怜爱这手中的毛笔,心间的辞章。

才华满溢的相国公子本可这样风流一世,可父亲的离世让这春风得意的生活戛然而止。那年,晏几道26岁。近而立之年的他,眼看着相府衰亡,家族没落,却仍不愿随波逐入仕途。

无奈没了相国府的依托,世间的风霜刀剑都向着这位不谙人情世故的公子迎面袭来。身为曾光耀一时的落魄公子,总有人看其不顺,忧其再起,欲对其惩治而除后患。终于,从来不争仕途名利的晏几道还是因朋友反对王安石变法受到牵连而下狱,家人倾其所有将他救出,自此,他成了一个真正的落魄贵族。

家门破败,他却仍至情至性,只钟情于这世间美好的事物。高官、金玉总是入不得他的眼,不管是在家世昌隆的曾经,还是在家道中落的现在。他不是不关心国家前途、百姓疾苦。少年时,他也曾与友人同榻夜话,纵论时势,畅谈抱负。他也曾想将这一身才华倾注于大宋江山的万世昌隆,却又不愿为了一个官位而奉承朝中的蝇营狗苟。

也罢,不如沉醉于辞章风月,于笔墨书香里了却一生,倒也能博个万世佳话。

纵是生活逼迫,他也不喜做官,更懒得与俗人官员交往。甚至拒绝过由黄庭坚引荐而来,当时已是翰林学士的苏轼的来访。他说,现在朝中大臣多是父亲从前的门客,我都不愿去见,你也免了吧……

俗世生活于晏公子而言已是艰辛异常,他也顺其自然地只识柴米油盐地活下去。宁愿在生活的路上踽踽而行,固执地回想着曾经的美好,也不会放下尊严去求官敛财。人生在世,只顾及在乎之物,温暖在乎之人,便是不易。身边人事飘零时,至少还能回忆。忆当年的明月诗酒,忆当年的佳人爱情。

如今,家道中落的公子,看着繁华俱成往事,生命不断走向衰亡,心中惦念的不是曾经的富贵荣华,午夜梦回时分,天光初亮之际,心里想着的只是那曾把心儿暖了的脉脉情谊。

于是,某个难眠的夜里,他起身铺纸研墨,提笔写:“别来长忆西楼事,结遍兰襟。遗恨重寻,弦断相如绿绮琴,何时一枕逍遥夜,细话初心。若问如今,也似当时著意深。”心里想着,如今若再相遇,情谊定也如当时一般。

后来世事沉浮,几经辗转漂泊,偶然地,他又遇上了曾经的小苹。她已不复当年颜色,可岁月沧桑并未带走她的温婉柔媚。望着曾经风流倜傥的相国公子,如今鬓已微白,她素手依然,巧弄琵琶,将相思入弦。

月下红颜,宛若一朵清夜里缓缓盛开的莲,绯色出水,媚而不艳。琴声悠扬而起,弦声美好得如春日繁花,而后调子渐缓,终是归于沉寂。只一曲琴,她像是已陪他过了一生。

他看着她,还记得初见时她的模样,记得她穿着心字罗衣,浅笑盈盈。那日夜色正好,月色晕开了彩云,落花迷醉了星光。他提笔写下:“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他把身上的最后一点钱都拿出来了,只为见小苹一面。如今,却再拿不出一点像样的东西留给小苹,只能留下这首词。小苹轻轻吟唱着,眼眶越来越湿。窗外,月色依旧,公子已走远,怕是今生再无相见之日……

他缓步踏出这桃花烟柳地,再也回不到当初了,回不到那想舞便舞,欲歌便歌的年月。这一生行走于世,最初以诗词才华惊艳于世,最终也只有诗文词句陪伴于身。金玉钱财荡尽,倒也落得个清静随性,随心而往。

晏几道一生都是至情至性之人。黄庭坚为他写诗道:“云间晏公子,风月光如何?犹作狂时语,邻家乞侍儿。”他确是这样的云间公子,一生光风霁月,以本真之心待可亲可敬之人,温暖了人间俗世。

只是也应了黄庭坚对他的评价,“痴念绝人”。

痴人啊痴人,云间公子为何生于俗世?或许是世上需要他这般暖意入心的词文,需要他这般如痴如嗔的人儿。唱着他的诗词,念着他的心意,如此,那些被他爱过的人才有勇气行走在这并不温暖的人世。

而他,只是用尽一生,做着他的痴梦。从别后,忆相逢,几番魂梦与君同。曾经爱过的人,不管岁月如何转换,他总会在梦里将她们惦念。

这一世,他就这样痴痴地爱着这尘世里曾与他相逢的种种美好。她们总说,是相国公子爱怜了她们。而他知道,其实是她们温暖了落入尘世的云间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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