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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图上飞行

2015-05-14冯杰

读者·校园版 2015年4期
关键词:九鼎图册

冯杰

让我来推荐世上最耐读且包含元素最多的一本书,不是曹雪芹的《红楼梦》也不是莎士比亚的作品,我会首推地图册。想一想,再没有比地图册更耐读的书了。它的精练度、大容量和概括度,是任何一本书用文字达不到的。它既现实又梦幻,既完整又琐碎,既停滞又飞翔,既迷离又清晰,几乎接近童话。

我贫乏的童年,就是在一本地图册里度过的。在那个物质和精神食粮都匮乏的年代,父亲买来一册1974年版的《世界地图》,从此,它的色彩涂满了我的想象。

地图最宜帮助想象。我小时候躺在床上,看到蒙古,金色的元宝;澳洲,一块敦实的土豆;越南,一只打哈欠的细腰狐狸;智利,海岸上晾晒的一条要飘起来的海带;日本,清晨摊了一地昨夜散乱的麻将;美国,一只膨胀的羊奶,单等奶浆四溢;斯里兰卡,一滴水珠垂落;印度,埋在大海里的一个萝卜;最糟糕的是英国的地图,像一片被海风吹烂的抹布,在大西洋边飘散;非洲、中亚这些国家的风沙太大,干脆拿尺丈量,很多国家都是几何形状,像上数学课,那里的地图便是一张张魔毯,坐上传说,飞翔在《一千零一夜》里;阿拉伯半岛则是一把铲子,一个蒙着面纱的酋长正在煎炒烹炸着那些神奇的传说……

比我还会想象的,是德国地理学家魏格纳。1910年,他躺在一张令人郁闷的病床上,面对病房墙上的地图突发灵感,认为古生代时全球只有一块庞大的联合古陆,中生代由于潮汐摩擦及两极向赤道挤压,使之分裂,逐渐形成现在的海陆格局。他的“漂移论”是一篇“大童话”。

无纸时代,人们把地图刻在石壁上、木板上,铸在鼎上。大禹九鼎上铸着全国各地的山河图形,成为权力的象征。九鼎上的图叫“山海图”,后来那部《山海经》就是对九鼎图的注释。

地图虽小,五脏俱全,像瑙鲁、图瓦卢这些国家面积只有区区几十平方公里,但地图上照样得有。有一天,老师讲到最小的国家梵蒂冈国土面积不足0.5平方公里,放风筝都不敢随意,唯恐一松手就将风筝放出了国境。我问:“那他们敢不敢隔窗往屋外撒尿?”老师的脸马上皱成了地图。结果是,我在教室里被罚站,风筝依然在梵蒂冈的天空中飞。

地图多大为最好?间谍们肯定认为地图越小越好,皇帝、总统、政治家、出版商则认为它越大越好。晋代裴秀见到的旧《天下大图》用缣帛80匹,唐代贾耽绘制的《海内华夷图》幅面约10平方丈。宋朝各地每逢闰年都要上报地图,幅面最大的《天下图》,是画工用100匹绢拼在一起制成的,由数名粗壮大汉抬着进献。这样的地图,象征的作用大于实用。在三国时代,孙权还发明了一种“唯美地图”,他让江南绣工以刺绣制成,用彩色丝线区分地图的不同部分,挂在墙上,阡陌纵横,感觉像一只飞翔的凤凰。

地图算是世界上所有的图案中最难画的一种,即使你拥有专业知识,也不能立即操笔画图。

首先是立场问题。中国古人画地图前,必须考虑体现出“天下”“中国”“四夷”“主藩”以及中心与边缘的安排、区域大小的安排。我对比过古代地图,宋代的《华夷图》把日本、暹罗画得很小。到了明代,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开启了新的地图时代,在华30多年的时间里,他绘制出十多幅世界地图,使国人第一次知道,地球是圆的。中国开始学习世界地理。但清代的徐继畲在《瀛寰志略》的地图中,依然把中国画得占整个亚洲的3/4。人们在绘制地图时,更多地掺杂了政治意味和历史记忆。

世界之大,地图语言远远不够表达。随着国家分裂和重组,地图的颜色逐渐繁多——赤、橙、黄、绿、青、蓝、紫,像一个蹩脚画家的调色板,地图开始乱套了。每一句话,每一片颜色,都是用人民和国家的名义,以智谋和鲜血涂抹而成。

面对30年前我在童年时曾看到的旧地图,面对古人300年前绘制的古地图,我几乎是心惊肉跳。想到若干世纪后,那些飘散的大陆板块依然会再漂来,它们梦游一般,像群鲸溯源,像浪子回头,像游子归家。地图上鲜艳的颜色,陈旧的褪色,一块块纷乱交错,鱼群般唼喋,忽然,终于有一天,又复归于从前的同一个板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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