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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观与秩序:布努瑶送魂仪式分析

2015-05-05叶建芳

广西民族研究 2014年6期
关键词:秩序

[摘要]加文村布努瑶送魂仪式属于布努瑶丧葬文化另一种体系,当前研究者关注甚少。仪式以死者“净身”为主线,“唱死人”为基本内容,沿途与鬼神交流不突出,凶神恶鬼危险性不明显,体现实践性与意象性时空观,这些特征跟他们的人观密切相连,是当地追求人与自我秩序、人与社会秩序、人与自然秩序体系统一性的实践。

[关键词]布努瑶;送魂;人观;秩序

[作者]叶建芳,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人类学系2012级博士,广西民族博物馆副研究馆员。广州,510275。

[中图分类号]C91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54X(2014)06-0100-006

沿着神职人员的指路送魂,是西南民族普遍存在的现象。关于送魂内容及路线,学界倾向于探讨族群迁徙路线、历史记忆,兼顾灵魂归属及生死观问题,或是综合性文化内涵分析,其他专题研究不多。布努瑶是瑶族第二大支系,属苗语支,迁居广西已上千年,主要分布在红水河流域石山区。他们为死者送魂,称为“送祖归源”,即把亡灵一站站送到老祖宗地归源。部分当地研究者根据收集的材料,依据送魂路上所呈现的植物、气候、地理名称等探索布努瑶由北向南迁徙的路线,也有人对仪式音乐进行研究,但该仪式研究成果有限。

都安县下坳镇加文行政村有19个生产队,共468户2132人(2012年),布努瑶占90%以上,他们与周边壮族、汉族通婚较少,主要实行民族内婚。笔者以加文村为调查据点,辐射到下坳的弄麻、坝牙村,大兴乡花康、弄模村,隆福乡大崇、崇山村。这片区域为布努瑶聚居区,信仰创世女神“密洛陀”,传统文化浓郁,分享共同的神职人员。调查前后持续三年,全程参加六次送魂仪式,收集到的路线及内容较前研究者有极大差别,属于布努瑶丧葬文化另一种体系,研究者关注甚少。送魂是当地最大规模仪式,对他们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但不具具体地理意义与溯祖追宗的内涵。现根据此地仪式特点,尝试从人观及秩序角度进行分析,以期从另一个视角理解布努瑶地方群体,并促进对送魂仪式的进一步探讨。

一、送魂仪式概况

为什么送魂?古时候人鬼不分,都在人世间,鬼把后人吃穷了,且导致活人易死亡,越死越多,密洛陀决定把他们全部送到阴间,于是有了送魂习俗。死鬼影响活人生活,祸害人间,所以要把他送走。布努瑶认为人有生就有死,死是阳间生活结束,阴间生活开始,死只是阳间肉体死亡,灵魂在阴间还活着。人死后,要把灵魂送到老祖宗地开始阴间的正常生活。

人死,下葬后一定时间内送魂,历时一天一晚。厅堂祖神台前放一张四方桌,上方用四根竹子围一个方框,挂72条纱纸(钱)。送魂神职人员坐桌子东方,上路后不能随意走动,更不能上厕所,直至送魂归来,否则会遭遇不测。上路前唱古歌密洛陀,并找一个12代以外的阴间同姓兄弟代表阴间及祖宗接收死者(俗称“送场合”),同时请各路神灵及布努瑶除死者本姓以外的各姓阴鬼祖先护送死者。死者到老祖宗地后成仙,下到人间赐福。

送魂途经地点90多个,分阳问路、阴问路、天上路。有后代的死者送到天上路的祖宗地“嘎索嘎仪”,没有后代的只送到阴问路末的“鲁里鲁郎”,不走天上路。非正常死亡者在送魂前做一个仪式为他“洗身”,“炼”为正常人;恶人死后灵魂被雷王关于天牢,要把它救赎出来才能送魂,他们的送魂遵循有后代或无后代的标准。

阳间路:从死者床上,到坟墓棺材。他从家里出发,来到坟墓棺材跟肉体辞别。阴间路:从夕阳西下、雾蒙蒙的地方,到雷王庙。阴间路重点是清洁灵魂:请阴医治好他在阳间所患疾病;两次给阴间兄弟送“场合”,把污秽送走;请动物“翁松翁欲”把病背走;几次用河水、泉水洁身打扮自己。“净身”之后,阴间祖宗才接收。在半路“别饶曾”享受阳间祭品,给家人赐福。杀母鸡,让它带死者一个灵魂去投胎。到老虎坳口,给老虎猪脚,大家悄悄从它身边走过;过年轻男女鬼(孤魂野鬼)的地方“鲁里鲁郎”,死者或在这里找对象,或给钱野鬼后脱身,这两处用生肉祭祀。到雷王庙,烧纸给雷王。过了雷王庙就是天上路,一直到老祖宗地“嘎索嘎仪”。先到祖宗田地,收获作物,再到阴间“接场合”兄弟家中,送他钱财酒肉,以示感谢。神职人员为死者买房子、田地,安排好阴间生活,让他不再想回阳间。

沿途,自然地理环境、动植物资源、气候等是路径主体内容,占80%以上。路上有浮石、白岩、悬崖、河流,有各种弄场、山岭及各种路况,或是山高路陡,或是杂草丛生荒无人烟,或是花果遍地。植物有各种野菜、藤子、树木、竹子,还有人工种植的农作物。动物有老虎、松鼠、竹鼠、老鹰及家禽牲畜等。一路上可以感受四季的更替:看到树上有果(秋天成熟),为秋天;到冰天雪地的地方,是冬天;继续走,天气变暖,春天来了;最后,来到祖宗田地,有成熟的粮食,表示夏天或秋天。

送魂路上,“唱”是主旋律。第一,“唱死人”,唱死者生平及对家人一一嘱咐。开始上路、大厅饭桌边、棺材里、野菜地、“别饶曾”、天上第一站、“约高约祖”老祖宗区域等反复吟唱,且送魂前唱四次,送魂后把他接回赐福时再唱四次,每次唱约一小时或半小时。讲述他一生功劳:生儿育女,有田有地,有粮食有猪有羊;生活艰苦节约,与人为善,不与人争吵闹矛盾。嘱咐家人要辛勤劳动,养育好后代;要团结和谐,继承好他的家业;要招待好亲朋好友,与邻居友好相处。在阳间有价值,灵魂干净,祖宗才会接收从而成为家仙。第二,唱死者感悟。看到太阳西下,想到人死如日落归西,看到树木凋零,想到人死如树是自然规律。第三,送魂前后,唱密洛陀创世界、造神、造世间万物、造人的过程,说明“树有荣有枯,人有生有死”,人的“生”与“死”都有意义。

二、送魂仪式内容特点

(一)与神灵交流不多

从以上内容可看出,仪式以死者“净身”为主线,为他治病、送邪、洗身等贯穿仪式始终,而“唱死人”是基本内容。这条路线神仙少,死者与神灵交流不突出。

当地说路上“神”很少,他们一般不住“死人路”(送魂路),这是最低级的路。做“嘎拜”(祭重要家神)也要上庙走路线,但去几个神的庙不经过“死人路”。送魂90多个地点只有10来处鬼(神)与死者具实质性交流,需要烧纸钱,其中三处有祭祀行为,祭“鲁里鲁郎”的孤魂野鬼及老虎坳的老虎,半路上祭祀死者。无常摆设祭品,祭祀完毕即可收起。

不刻意表现凶神恶鬼危险性。“死人路”也叫“鬼路”,凶神恶鬼极多,因为他们本来就生活在阴间。法场绑有铁橇、黑伞等法器,他们还请各路神灵护送死者。不过,送魂过程中,凶神恶鬼拦路、威胁死者,或者神职人员驱鬼、赶鬼等具体行为不多。甚至,这些鬼神(“老虎”除外)大多对死者并无主观恶意,祭树神是要砍树,阴医是给死者治病,烧纸给年轻孤魂野鬼是因为他们在这里拦着死者唱山歌找情人,雷神庙只对坏人有危险,兄弟接“场合”是为死者消灾除难。这里,没有强调一路的艰难险阻,它们更多存在人们的想当然概念里。

死者被阴间接收的条件是一生有价值、有功劳,灵魂干净,所以送魂主要围绕“唱死人”与“净身”进行,历经凶神恶鬼关口克服重重困难的内容过程不明显。

(二)实践性与意象性时间观

历史事象,主要有两个内容:唱密洛陀,他们说那是半人半鬼年代的事,讲述送魂合理性及必要性;唱死人,告诉阴间死者在阳间有功劳以被接收,里面均没有具体历史时间。对于死者,不用具体量化的数字说明他哪一年出生,哪一年生孩子,哪一年建房子,哪一年逝世,而是用“多少岁”、“早几年”、“去年”、“今年”等质性的词汇表述。黄应贵研究布农人时指出,他们的历史缺少精确的时间与人物为其要素,强调“历史意象”而不是“历史事件”……这样的“历史”重心不在时间性的“过去”,反而在现在甚至将来;他们持的是“实践历史”观,强调主体的“实践经历”成为“历史意象”的一部分,……而不是为了记录或记忆历史。据此,布努瑶史观是一种“历史意象”,重在内容而不是形式;也是“实践历史”,重在当下或未来,而不是过去记忆。

送魂路途的时间很模糊,任何死人任何时候经过看到的情景都一样。它还是一条生死轮回路,超越阴阳时空,充满意象。为何走此路线?当地说:“生时从这条路来,死时就从这条路回去”。有死才有生,人死时在送魂路上去投胎,另一个人才出生,活人从“死人路”来。祖宗地具有“当下性”及无时间性。人到一定年龄,灵魂就经常到阴间老祖宗地种植农作物、建房子(像在阳间一样干活),死时到那里就有吃有住了。神职人员也要安排好死者,让他在彼岸过上与现实一样的日子。祖宗地生活,很大程度上根据现实世界所创造,这种时间是实践的,但它没有具体的时间内容,依然是意象的。

(三)阴阳别无二致与阴阳有别

阴阳自然地理环境无异。送魂路上的阴间,与阳间类似,大都为布努瑶现分布区域地理状况。关于动植物,当地说大部分还能看到,只是少数已经没有了(如老虎、猴子)。气候方面亦是如此,基本是现实生活情景。阴间甚至还有太阳,有一地点为死者晾晒衣服。祖地与阳间相似,“嘎索嘎仪”是已逝祖先居住的地方,那里生产生活跟阳间一样。

地点名称概化,空间模糊。阴间环境与阳间相似,却无法与阳间具体地点对应,送魂的点或庙多为描述性名称,很概化。阴问路“发白发比”,是为“花果地”,为儿童招魂要到这里。年轻亡灵呆的“鲁里鲁郎”,指“流浪地”,他们在这里唱山歌找情人。有的大庙,当地说是祖辈所传,没有具体意义,但它们也可能是描述性词汇。“别挠曾”,就是“半坡吃饭”,死者走一段路,饿了,家人祭祀。“发堵发的”,指“悬崖顶”,死者在此唱山歌、打猎。一些地名,如大坡、山岭、弄场等,更具不确定性。此外,它是生死轮回路,空间更加混沌。

亡魂归源途中,不断爬坡、上悬崖、过弄场等,这些是曾经或正在经历的生活,非常直观真实,死者觉得并不陌生。但这里与阳间又不一样,似曾相识,却不知是哪里。而且,花果地的果永远没人采摘,祖宗田地的作物永远是成熟的。如果人未死,作物不会成熟。为老人找魂时到这里,神职人员要毁掉他种的东西,说这里种粮三年都不得吃(不成熟),赶紧回去。这个空间很暧昧,时间也隐晦不清。根据历史观逻辑,彼岸空间也是实践与意象的。

为死者“净身”与“唱死人功劳”,就能安置灵魂,它们最为重要,为此甚至部分忽视概念上的凶神恶鬼。时间与空间只是处理“送魂”的方式,都具实践性与意象性,是彼岸世界直观建构的结果,缺少溯祖追宗及现实具体地理意义。这些特征,与布努瑶人观密不可分。

三、布努瑶人观

(一)灵魂观

人死要送魂,说明人由肉体与灵魂组成,灵魂不灭。离开灵魂,人会生病,甚至死亡,布努瑶孩子生病举行招魂,为老人延年益寿进行“补粮”均源于此。灵魂与肉体具有相同特征,灵魂受伤,肉体会受损害,非正常死亡就是灵魂在野外受伤后所造成。肉体生病受伤,灵魂也会受到同样伤害。神职人员灵魂在阴间时,阳间肉体不能乱动,以防损害灵魂。从生到死,灵魂与肉体相互依存。人死后,不管肉体还是灵魂的伤病、邪气、不洁等,仍然依附在灵魂之上,所以需要不断地净身。直到成为祖宗后,灵魂才得以最后解脱。人有好几个灵魂,死亡时一个投胎,一个在老祖宗地过阳间常人一样的日子,还有一个守家里祖宗牌位。

“万物有灵”。不仅人有灵魂,世间万事万物在阴间都有另一种呈现。阳间所有物体,死者在阴间都能感觉到。仪式中所杀羊、鸡、猪,在阴间都活着,分别给死者归源带路、领路投胎及阴间饲养。场景也有无形的可移动形式。送魂仪式“场合”,死者要把它送给阴间同姓兄弟,以消除主家灾难,“空间”以“事”的方式表征。这种概念意义的“万物有灵”,是阴间与阳间别无二致的重要原因。

“万物有灵”,阴阳别无二致,为灵魂提供安身之处,彼岸世界的建构是为了满足灵魂不灭的诉求。送魂之路是一条生死轮回路,超越时空,具体而充满意象;阴间老祖宗地,空间清晰时间模糊。生命是实践的,灵魂是意象的,人死后灵魂存在的时空或世界亦具有实践与意象的双重性。

(二)祖先崇拜

送魂,既为安置死者个体,也为让他成为祖宗(家仙)护佑后人,不危害家人,体现祖先崇拜观念。首先,崇拜死人。布努瑶子嗣由祖宗所赐,当地主要在送魂仪式上求赐后代,只有死人能赐后代,有唱词:你的祖宗个个都要死,你也要死,人不死就没人做祖宗,树不倒就没有柴火烧。死者成家仙后可保佑后代,家祭有词:你们(祖宗)不让家里落难生病,拦住“凶兆”,推走灾难。祖先与后代,生死相连,死后不舒服时还会把阳间患的疾病、携带的凶邪、不好的德行等不洁之物传染给后代,所以死者需要净身。唱死人,强调他生前对家庭所做的贡献及各种美德,这既是告之阴间,也是树立先人形象,为后代榜样。而且,如果不送魂,他就成为孤魂野鬼,缺吃少穿,不断回阳间骚扰,让人不得安生。其次,对于彼岸世界,祖宗神最重要。人的生平,只告诉祖宗,由祖宗评定。祖宗接收死者,就代表阴间接受死者。除无后代的外,其他人跟随祖宗生活,受祖宗管制。最后,孝敬长辈,让他死有所归,享受后人祭祀。不存在送魂失败的案例,无论如何都要把亡灵送到阴间,有后代的一定要送到老祖宗处。恶人被雷王关押,想方设法救出来;非正常死亡就“驱凶”炼身。

送魂仪式,体现人生前及死后对家人、后代的价值,强调死亡本身或死人成为祖宗的重要性,亦表明阴间祖宗对个人的关键性意义。

(三)人的价值

仪式中反复唱死人、不断净身不仅与祖先崇拜有关,还体现人在个体、家庭、社会中的价值追求。第一,个人要身体健康。人们称重病者为“不成人”的人,这源于灵魂观,身体不好,或是灵魂生病,或是灵魂远离身体。人死亡时,灵魂也受到伤害,不健康。在阴间,要为灵魂治病,请动物把病带走等,健康的灵魂阴间才接收,才能达到个体生命的完满。第二,要履行家庭责任。唱死人,家庭责任是最核心的内容:生儿育女,养家糊口;兄弟姐妹要团结互助,一家人要相亲相爱(家庭伦理)。第三,不危害社会。唱死人,还教育个人如何为人处世,不与他人发生冲突。“净身”也具有个体价值与社会价值内涵,除了疾病,还有导致他生病的凶邪、因死亡本身而产生的邪气、阳间不好的德行等(口角之争、辱骂老人、行为不端、触犯禁忌)都是污秽的。它提醒人们注意言行举止,遵守社会行为规范与传统习惯。人的三种价值追求,以“家庭人”最为重要。个人健康与家庭也有关系,死者如果不治好疾病,不净身,污秽最终还会传染给阳间家庭。做个社会意义上的好人,也是为让家庭更好地生存。家庭责任中,首当其冲的是繁衍后代。灵魂不健康,可以治疗、洗净,恶人死后被关于天牢可以解救,非正常死亡者亦可通过炼身变成好人,他们最终都能归源,唯有无后的人不能成为祖宗。人,只能是自己后代的祖宗,“家”非常重要。

人的价值,以“家人”为主导,人对个体及社会的价值都以对家的价值来定位,这也与祖先崇拜有关,祖先与家是联系在一起的。

(四)人与它物的关系

人与它物相对平等,但人兽有别。传说中,人类是密洛陀最后造出来的,他们只是自然界中的一部分,依赖自然。鬼怪与野兽是密洛陀无意中所造(如阴间路的老虎);阴间与阳间,也是密洛陀造的两个地方。人与鬼神及世间万物共一个母亲,关系相对平等。仪式中,大多凶神恶鬼没有主动攻击性,人们也没有惧怕,双方之间的沟通交流主要通过“交换”、“送”等“文”的方式,较少“打”、“杀”、“命”、“驱赶”等威胁、恐吓的“武”的行为。不过,“鬼”“神”不同类。神灵协助密洛陀创造人类,对人类有功,这些无意中造出的鬼怪野兽却对人类有危险,

“神”与“鬼”不同路。但是,雷神是凶神,与死亡相关,所以住死人路,这又与布努瑶“人”“兽”分类有关,即对自己有害还是无害,或危险与否。野兽会吃人,而且它们吃生肉。阴间野兽如果在路上抓咬某人灵魂(生吃),此人就会死于非命。凶神与恶鬼,常给人带来灾难,人们用生肉祭祀(其他神灵、阴间师傅及祖宗等用熟肉)。他们把所有凶邪的鬼神称为“野东西”,或野兽。概念里,阴间是凶神恶鬼生活的地方,处处危险,所以道场上挂有众多纸钱,绑有驱鬼法器,路途中也有智斗老虎的内容。没有后代的孤魂野鬼用“生肉”祭祀,他们与人不再同类,而是“野兽”,这从另一角度表述祖宗崇拜观念,强调“家庭人”的重要性,说明生育后代为人的核心价值。

人与凶神恶鬼相对友好和谐,是布努瑶平等自然观的体现。但是,毕竟“鬼”“神”不同类,人与“兽”有别,所以鬼路上少神灵。人与凶神恶鬼概念上是敌对的,只是这部分内容相对于表现祖宗崇拜及人的价值观的“净身”与“唱死人”来说被弱化。人与它物的关系,拓展到超自然信仰界,也体现“万物有灵”的灵魂观。

人观的基础是灵魂信仰及祖先崇拜,祖先崇拜是灵魂观的表现形式,也与人的价值紧密相连。祖先崇拜,追求家庭纵向的延续与发展;人的价值,追求家庭横向和谐。人与它物的关系,说明人与自然的和谐秩序。灵魂观是送魂基础,祖先崇拜是动机和目的,人的价值是条件,人与它物之间的关系逻辑可用于处理超自然信仰问题。

四、布努瑶秩序体系统一性追求

布努瑶人观中的秩序。灵魂不灭追求个体生命永恒,祖先崇拜体现人的社会性,人的价值中包括个人与社会两层含义,解决相关问题时启用自然观作为参考。布努瑶人观中蕴含着秩序体系:人与自我秩序、人与社会(家庭与社区)秩序、人与自然秩序。死亡破坏生命秩序或完满的生命秩序追求,灵魂不灭与彼岸世界弥补了这种人类无法超越的缺陷。人在完满的自我生命秩序追求中,体现人与社会的秩序,使家庭生存、发展、延续,维持社会秩序稳定。人与自我、人与社会的秩序,通过人与自然的秩序象征转换得以实现。人通过劳动与自然交换以养家糊口(生产顺利),祈求通过酒、肉、钱与超自然力量交换健康、平安、顺利。

布努瑶秩序体系追求。李亦园先生说,传统民间文化理想中的最完善境界,都以“三层次均衡和谐”为目标,那就是自然系统(天)的和谐、有机体系统(人)的和谐、人际关系的和谐三个层面的次系统都维持均衡和谐。从布努瑶人观引申出来的三个秩序体系,与李先生的“三层次均衡和谐”在内涵与外延上略有不同,但原理一样。加文村布努瑶信仰仪式繁多,最大型的为送魂仪式,主要目的是消灾除难、求赐男性后代与粮食丰收。其次为做“嘎拜”祭家神,请神收回灾难与厄运,希望农作物无病虫荒灾、家禽牲畜无病,祈求家人健康、平安,不与他人发生口角。其他小型仪式有年轻人招魂、老人补粮、出意外后祭三鬼、改官煞(命犯某煞改命)等,这些主要与生命健康有关。从中可知,他们追求的是生命、生产、生活在正常的轨道上,不出现意外,亦即身体无病无灾,繁衍后代,与他人关系和谐,种养顺利。这恰好体现人与自我、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秩序体系的统一性追求,是布努瑶最高境界。

送魂仪式是秩序体系实践。没有意外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阴阳别无二致又阴阳有别,这种实践性时空因其意象性规避了“意外”,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最理想的世界。仪式中唱密洛陀古歌、唱死人、感悟生死,为死者“净身”,说明人如世界万物有生有死,是自然规律,但作为人要有价值(有功劳),为后生所纪念,方能死有所归,成为祖宗。仪式内容平淡无奇,不厌其烦地唱密洛陀,重复死者生平及对后人的嘱咐,甚至忽视他们行走于满是凶神恶鬼、充满危险的阴间,安排煞费苦心。为人一世,有子女有后代,有房子有田地,有猪羊鸡,无恶行,对得起家庭对得起社会,对得起自己,死后回归祖宗,过另一种正常生活,享受阳间祭祀,这是个人一生完满的结局,这个完满结局的实现,既是布努瑶人观的实践,亦是对三种秩序体系统一性诉求的结果。

[责任编辑:陈家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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