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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 事(九首)

2015-03-27第广龙DiGuanglong

江南诗 2015年2期
关键词:毛里求斯大头脚印

◎第广龙 Di Guanglong

往 事(九首)

◎第广龙 Di Guanglong

游 戏

小孩子玩游戏

爱当英雄,不愿意演坏人

我欺负不过别人,只得歪戴帽子

瞎一只眼,猫腰端枪迈八字步

次数多了,入戏了

我主动演坏人,脚踢抢我糖的

命令穿新衣服的在地上爬

坏人到最后下场惨

我喊饶命,装死

少挨不少打

许多年过去了,那些英雄

狗熊一样活着,我也强不到哪去

在深山里搬铁疙瘩

下班的路上,有时

突然学杨子荣唱一嗓子

收工路上

在山间的井场

搬了一天铁疙瘩

油井里的石油,冒出来了

我和工友,顺着弯曲的山路

走着回营地,身子散架了

走一阵,歇一阵

一个工友来劲了,对着山谷大喊:

球硬得很——

其他人响应,跟着一起喊

我肚子饿了,也加入进来

一波一波的声音,在空空的山谷里

来回回荡

连着喊了几声

都泄气了,不喊了

他们都成家了,老婆在乡下

一年探一次亲,我还是娃娃

身上也燥热呢

可是,喊上几声

管什么用呢,炊事班的黑烟囱

看也看不见,可是

再接着走,人竟然变得精神了

黑脚印

早年的旱厕

不是水火之急

真的不宜久留

腊月冷风冻屁股

炎夏尿骚气辣眼睛

我常在土墙上

看到一个个黑脚印

谁会有这样的嗜好

黑脚印看上去很愤怒

似乎是为了发泄

也有逞能的意思

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和这样地点

更让我不解的是

黑脚印高过了人头

是怎么踩上去的呢

我没有亲眼看见过

这透露出了神秘的意味

不过有这种功夫的高人

显然不止一个

那些年月,呼喊一个口号

发动一场斗争

无不体现了极端

黑脚印虽然出现在污秽遍地的场所

又何尝不是厕所美学中

一种粗暴而醒目的符号

把这样的黑脚印看得次数多了

习惯了,我也不怎么紧张了

自然也没有害上便秘和尿不净的毛病

毛里求斯运动员

毛里求斯运动员!毛里求斯运动员!

我上小学那阵子,连小县城都没有走完

就知道这是一个国家,离我们很远

和小伙伴玩耍,我的拿手节目

就是挥舞手臂,大幅度摇摆着身子

走过去,又走过来,眼光要往高处看

往远处看,似乎那里有一个主席台

嘴里还要一遍遍重复:

毛里求斯运动员!毛里求斯运动员!

这时候我最开心了,我身子瘦长

皮肤黝黑,张开嘴,是一嘴白牙

我成了一个热爱奔跑,又很讲礼貌黑人

我模仿的场景,是在一部纪录片上看到的

毛里求斯运动员来中国参加比赛了

体育场上,他们走过去,做出夸张的动作

在接受国家领导人的检阅,那时

电影开映前,都会放这样的纪录片

我这样表演,总能赢得喝彩

也让我找到了,胸怀亚非拉的感觉

公判大会

人还没有死,就把孝服穿上了

几十年前,我就看到过一回

那些年,我上小学

城里公开判决犯人,也组织学校的学生参加

广场上,宣判一个,站着的犯人

立刻被压倒捆绑,一会儿站起来时

连两边的肩膀,都看不见了

我心跳加速,害怕又兴奋

一个犯人被判处死刑

散会了,车子绕城一圈

我们往回走,看到一个女子

穿着白色的孝服,哭喊着

在车子后面追,看她跌倒又爬起来

我难受又恐慌,车上是她的父亲

不知有没有听见,哭着的声音

是他的骨肉在哭,不知看没有看见

那一身孝服,是提前给他穿的

苦日月

那些苦日月里,并非整天忧愁,叹息

我的快乐就不缺少,肩上压着黑铁

也在发出,上达星空的笑声

屋檐那么低,炊烟也不高

安顿下的,是天黑天亮的心安

饭菜简单,粗糙,我们的吃相

都不难看,昏暗的灯下

母亲有时从我的衬衣里,捉出来几枚

肥肥的虱子,惊叹像发现了牛羊

却扔地上踩破,不过这也让我得意不已

父亲出去理个发,摸着光头

高兴一下午,也感染了儿女

父亲回来,带一手帕红枣

全家人过节般喜庆,那阵子

我高中毕业,在一家外贸公司当搬运工

扛麻包,拉架子车,上班前的闲谈

是轻松的,下班了,再累的身子

走着走着,也会小跳着步子唱一嗓子

我还没有说我在城墙放火,在河滩捞鱼

在春天的榆树上,吃下大把的榆钱

带给我的欢喜,这是黑白照片的生活吗

过了这么久,发黄了,卷边了

而穿插其中的彩色画面,依然栩栩如生

打 人

我的高中生活,过得

混乱而简单,学抽烟

学省城的口音说话,傍晚时分

和几个伙伴,在路灯下唱歌

在马路上溜达

路上人少,前面一个路人

不认识,不是看不顺眼

也没有妨碍我们行走

看着打能打过,一瞬间

就把冲动,变成了拳头和脚

这个倒霉的家伙,爬起来

在我们的笑声中跑远,我们接着

唱流浪者之歌,星空如网

星星无法挣脱

虽然这样的施暴,只发生了一次

我坚信,只要机会合适

场合允许,我们都是冷酷的杀手

可以把任何一个无辜的人,踩在脚下

那一夜的经历,似乎在证明

暴力的发泄,几乎不用经过大脑

就能付诸实施

育苗沟

育苗沟早就不育苗了,育苗沟的苗

长成了各种样子,我就是其中一株

移栽到了远方,根上带着土也带着睡梦

是一条杂生野草的荒沟,名字是平凉二中起的

我在初中二年级,背着铺盖卷

来这里住窑洞,尿炕,住了一礼拜

我在光秃秃的山头,种了几株油松

还遐想了对面山坡上住着的女同学

睡觉的样子,上厕所的样子

我没有远大理想,也不热爱劳动

只是觉得肚子饿得快,马家庄生产队

派来的炊事员,比带队的老师亲切

头顶的星星,比水洼里的蝌蚪密

晚上我不敢出去,白天我没有精神

我的劳动改造,十五岁就开始了

有了这样的经历,我的思想境界

提高了,对劳动的态度也端正了,有几句有力的粗话

就是跟炊事员学会的,我坐在山头上抽烟

并想象今后下乡插队和来这里的区别

现在,育苗沟不会再有学生去住了

平凉二中在培养新时代的大鸟

我也安身异乡,注定一事无成

我啥时候回老家,去看看

育苗沟改名字了没有,我种下的油松

是长大了,还是被砍伐了

在盘旋路等中学同学

盘旋路收留过我少年的时光,我的无聊

和冲动的欲望,在这里衰退

盘旋路是一个大转盘,如果绕着圈走

永远也走不到别处去,我想我不会这么走的

盘旋路中间,原来立一座铁塔

我曾经攀援上去,可以看出很远

我没有看见我的未来,也没有纵身飞翔

顶端的空间太狭窄了,我直不起腰

也感到晕眩,回到地面上之前

我用粉笔在铁梁上写了一句话:王晓燕和李大头是流氓

我曾经在一个黄昏,看见他俩结伴走进了电影院

李大头往我的书包里放癞蛤蟆,我打架打不过他

从西兰公路途经平凉城,看到的第一个标志

就是这座铁塔,东边过来的汽车

到西边去了,东边什么样子,西边什么样子

没有出过远门我都不知道,我的好奇心是虚幻的

我在高中毕业那年,去了东边,去了比肠子还深的大山

我本想留在平凉城,可我找不下工作

三十年前,平凉城里有我的父母

没有我的饭碗,也没有我的王晓燕

收留我的远方,我越来越陌生身体和睡梦

我没有梦见铁塔,也没有梦见盘旋路

我梦见我的亲人,在黑白电影里无声走动

三十年后,我又一次回到平凉城

父母已经离世,带走了一辈子的不甘和对儿女的忧愁

盘旋路还是盘旋路,只是中间的铁塔,早就被拆除了

原地修建了带图案的花坛,还安装了石头的条椅

来往的人,停留的人,我都不认识

我中学同学的名字,我也差不多忘光了

我在盘旋路等一个人,等我骂过的李大头

开出租的弟弟说,家里的老房子要拆迁

如果找下关系,就能多补上几个

了解到李大头成了大款,和管委会的领导是亲戚

我约他来这里见面,电话里说老同学多年不见

一起叙叙旧,一起喝一场酒

心里谋划的是乘着气氛融洽,提出帮忙的要求

李大头能来吗,我能把想好的话说出口吗

李大头带来的女人,会是王晓燕吗

我突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阵羞耻和难堪

我像一个外地人一样,站在盘旋路

我像一个过路人一样,站在盘旋路

第广龙,1963年生于甘肃平凉,现在西安居住。199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91年,参加《诗刊》第九届“青春诗会”。已结集出版五部诗集,六部散文集。中国诗歌学会理事、中国石油作协副主席、西安作协副秘书长、甘肃省文学院荣誉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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