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井忍

二十多年过去了，自己似乎做了不少事，但仔细一想，又好像什么都没做成。一边消费着地球资源，一边吃空了一个又一个便当盒。

晚春，清晨，阴天。母亲拉开窗帘说：“哎，这天气，很难说哦。”

我打开冰箱，看能不能凑出两人份的便当。蔬菜柜里躺着几颗不很新鲜的青椒，还有一些绞肉剩下，那就做青椒塞肉吧。

青椒洗净、纵向剖开后去子儿。趁着绞肉微波解冻的时间，我将洋葱切末，准备拌入解冻后的肉馅，填进青椒。煎好青椒塞肉后，再次打开冰箱搜罗一遍。青椒是绿色的，肉末是茶色的，米饭是白色的，那么再加红和黄就好。于是准备“苹果兔子”和玉子烧。

便当做了两份，我和母亲各一。整理橱柜时，居然翻出初中时代的便当盒。母亲说，冰箱里保存剩菜时用它。再一看，搭配那个便当盒的深红色筷子也健在。

上午十点，和母亲一起步行出门。和“小鸟资料馆”约好的时间是十点半。

父母住在丘陵地带开辟出的新兴住宅区，周围尚留有山地和水田。邻居中有不少像父亲一样租下一块地，周末以耕种为乐的人。

小鸟资料馆就位于这样的菜田边上，这栋二层小楼同时也是馆长I先生的家。

I先生是一位建筑设计师，业余爱好是鸟类研究。最近他干脆在家中辟出部分空间成立“小鸟资料馆”，免费介绍本地的自然环境和小动物，尤其是小鸟。

I先生每周二安排有“野鸟观察会”。我回国的行程安排都蛮紧的，但这次把周二空出来，一到家就打电话预约上了。

我们刚好十点半抵达小鸟资料馆，雨滴开始落下。我从小被称为“雨女”，入学典礼、运动会、修学旅行、毕业典礼都赶上下雨。至今“雨女”的功能也没有退化，难得回国一次，也赶不上好天气。“到昨天一直是晴天，你一回来就下雨。”父母忍不住开我玩笑。

雨中的小鸟资料馆格外安静，门口搁着空调遥控器，还贴着一张小贴纸：“出去时记得关机”。门口还有一本留言簿，能看出不少人是从很远的城市来到这儿。正翻阅着，就看见I先生已穿着雨衣出来等候。

I先生已近中年，偏瘦，身高和我差不多。眼神沉着而温和，想必是常年接触自然界的结果。“最近很少有人来参加观鸟会啊。”I先生边说边递来双筒望远镜。对面林地有不少开着小白花的小树，透过镜片，能看清花瓣上的雨滴。I先生说，那是卯花（中文名为“齿叶溲疏”的灌木）。

从小鸟资料馆到附近的山地，不过百步。一进山里，绿意更浓，我也不知不觉开始了贪婪的深呼吸。即便看不到珍稀鸟类，这样和母亲还有I先生边走边聊当季的花草，我也已经很满足了。

雨势渐大，我和母亲也都穿上了雨衣。小鸟们不怎么露面，但时有啁啾啼鸣。我们都沉默下来，专注倾听，默默行进着。“尖锐的长音是山喜鹊，刚才粗短的叫声是绣眼儿”，每次I先生低声讲解后，我们都用点头回应。听到熟悉的黄莺鸣叫，I先生提醒道：“到这个季节还这样叫，估计是没找到对象。”母亲与我咕咕笑起来，好像真的听出了“剩男”黄莺的焦虑。

这一天的主角是苍鹰，在日本已指定为“准濒危物种”，是很难见到的野生鸟类。这样的珍稀猛禽就在我家附近筑巢，让我吃了一惊。

其实，对鸟儿们来说，人类就是冒失的入侵者。我有些惭愧地举起望远镜，往I先生指的方向找了大约一分钟，终于找到苍鹰的巢穴，里面似乎还有雏鹰。母鹰紧张地望向我们这边，更让我感到抱歉。

翻过小山，抵达一片湿地时，雨更大了。I 先生很遗憾地说，看样子要回去了。母亲和我也有去意，三人原路返回，顾不上带出来的便当了。回程经过I先生打理的菜地，他让我们稍等，然后跑去摘了几颗生菜。回到小鸟资料馆，I先生抱歉说：“天公不作美，下次来参加的话，免费。”然后把刚摘的蔬菜递给我们。

娘俩步行到家，感觉雨小一点。取出原本要在山里吃的便当，沏上热茶，准备开动。我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我央求过母亲把午餐做成便当，在家里榻榻米上放块布，坐在上面享受室内野餐。

母亲说：“I桑和别人有些不同，应该是个好心人吧。”我却突然扯道：“小时候讨厌青椒，但青椒塞肉倒是蛮喜欢吃的。”母亲说：“是吗？不太记得了。”

那次回国后不久，母亲被诊断出肺癌晚期，之后是不断的住院、出院。我在北京，想到病中的母亲，眼前会浮现起春雨中的那次观鸟。

编辑/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