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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 缘

2015-02-18陈慧杏

西江月 2015年7期
关键词:玉环张健

陈慧杏

孽 缘

陈慧杏

黎玉环刚刚出浴的模样简直迷死了白开富!他本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浴室门一开,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气,沁人心脾。他眼一乜斜,瞄见那曼妙的、香艳十足的身姿正向自己挪过来,叼在嘴里的香烟居然掉在了地板上也浑然不觉,他的目光箭一样穿透了她半透明的真丝睡袍,心旌摇曳起来。

黎玉环刚在身旁坐下,白开富便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她搂过来,迫不及待按在沙发上就是一阵乱吻,她身体如棉花糖一般雪白柔软,毫无抗拒地融在他怀抱里……

厚厚的窗帘拉开,下午四点的斜阳映进来。白开富懒洋洋地从床上下来,穿戴整齐,随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叠百元钞,数了十五张,递给还赖在床上的黎玉环,说:“宝贝,这个月的零用钱。”

黎玉环伸手接过钱,眉头一皱叹口气:“唉,富哥,这个月可要加点钱了,物价都涨得厉害,我又不能出去干活,这点钱实在不够开支的。”

白开富犹豫了一下,又数了三张放在床头柜面上:“宝贝,先用着,等富哥生意好点再给你加工资。”

“嗯,谢谢富哥。”黎玉环甜甜地笑着,脸颊上显出一对小酒窝。她掀开空调被下床,两条玉臂亲热地缠住白开富的脖子,朱唇在他腮边印了两下,就顺势倚在他怀里,痴情到舍不得他离开的样子,弄得白开富骨头酥麻,四十八岁的人了,竟然还有初恋的激情。因为黎玉环足足比自己年轻了二十岁的身体太吸引人,给了白开富足够的活力和刺激,他忍不住又搂住她好一会,终于还是掰开她的玉手,说:“好了好了,别痴缠了。”

两人身体紧挨着走到门口,黎玉环伸手为他开了门,嗲声嗲气道:“你什么时候再来宠我呀?”白开富道:“自己到处去玩玩吧,有空我再来。”他顺手带上门,仿佛怕别人看见,急匆匆地下楼。

她走出阳台,注视着九层楼下,白开富钻进轿车一溜烟开走,心里愤愤不平:“哼!好色兼吝啬的老鬼!一千八百块,就想完全占有本小姐,做梦!”

晚上,白开富斜靠在床上,手里翻着一本小说《天宝轶事》。

罗秀芝刚洗完澡,穿一身朴素的棉质碎花睡衣上了床。“老公,看什么书呢?”她一边说,脸一边亲昵地贴近白开富的肩膀。

不知怎的,他浑身不自在,尤其是近距离看到罗秀芝那略显过长的脸型,还有鼻翼两旁的一堆雀斑,不够雪白整齐的牙齿,没有一丝香气的体味,一切一切都让他生厌。在他眼里,黎玉环和罗秀芝,简直是天壤之别。对妻子,他完全提不起兴趣。

“看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他答道。

“哦,讲什么的?”罗秀芝初中还没毕业,好奇地问。

白开富有些不耐烦:“你不会明白的,别问了。”嘴上说着,心里还在回味着和黎玉环的缠绵镜头,把自己想象成那风流的唐明皇,黎玉环宛如杨玉环,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对。

罗秀芝见丈夫冷淡的态度,只以为他上了年纪,人容易劳累,也不以为然。

“这几天你都去按摩了,感觉好点了吧?”罗秀芝关切地问。

白开富因为颈椎增生,经常要去找按摩师按摩缓解疼痛。

两个月前,有一次,白开富碰见生意场上的老友张健,张健狡黠地笑着把一个按摩洗浴中心的服务吹捧得天花乱坠,还附在白开富耳边轻语几句,引得白开富鬼迷心窍跟着他前往。洗浴中心的小姐个个美艳,白开富看上了二十八岁外表相对清纯的按摩女郎黎玉环。两人逢场作戏,一来二去,他迷上了她,提出包养她,并在一个小区租一套房子作为爱巢,她很快就答应了。但白开富却蒙在鼓里,当他不在的时候,黎玉环还是暗地里把别的客人领回出租屋。

“哎呀,我差点忘了,张健今天过来派喜帖,说是下个礼拜天请咱们到喜悦酒楼喝他的喜酒。”罗秀芝说。

“什么?”白开富有点吃惊,问:“这家伙,前年才娶的二夫人,又甩啦?”

罗秀芝道:“听说上个月离了,你们男人啊,都是花心萝卜。”忽地,她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盯住白开富:“老公,你不会也想学张健那样吧?”

他有些心虚,没有正眼瞧她,嘴里搪塞着:“你胡说些什么,睡吧!”

“老公,我还有一件事告诉你。”罗秀芝故作神秘地笑笑。

“什么事?你快说完不就得了,我也困了,想睡了。”他把书扔在床头柜上,打了个呵欠,躺下身子。

罗秀芝侧身搂住丈夫,难掩喜悦地说:“老公,我有了。”

白开富整个从床上弹起:“说什么?”

罗秀芝笑起来:“看你,兴奋成这样子,你不是做梦都想生个儿子吗?我按照清宫秘方算好日期才同房的,都三个月了,这回一定是儿子。”

“哦,那好,那好啊!”白开富心事重重地答道。

“从今天开始,要保住咱们的儿子,你可不许碰我。”罗秀芝认真地说。

“唉!你以为你老公是色狼吗,还用得着警告?真是的!你快睡吧,别动了胎气。”他嘴上似乎很关心她,心里却埋怨妻子愚笨,平日里一点不懂夫妻间的温柔调情,不懂取悦丈夫。

白开富看着妻子香甜入睡的样子,想起了从前……

跨出新疆石河子监狱的大门,白开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高墙外的空气。他回身望了望,发誓永远也不会再到这鬼地方来。他在这里整整度过了十五年啊!宝贵的青春年华都消逝在这里了。三十七岁的年纪,脸上有的是沧桑,再看不到当年的稚气。

他急匆匆地踏上了回乡的路,他的家在南方。

回家一看,居委会告诉他,离开时还健在的父母已经去世了,留给他的只有一间爬满蜘蛛网的老屋,他顿时泪眼模糊。居委会主任何大姐出于同情和帮扶劳改释放人员的心理,把他介绍到辖区一家私营电器厂工作。

罗秀芝比白开富小十岁,是插件车间的工人。她长相一般,脸型过于狭长,眼窝大而深,牙齿不太整齐,幸亏肤色还算白净无瑕,身材还算苗条匀称。

白开富因为是劳改释放人员,三十七岁了,一心想早日成家。何大姐给介绍的女孩子见他英俊的外貌还挺满意,可一听他那曾经抢劫银行的历史,都纷纷退避三舍,避而远之。

其实白开富当年因为年少无知,受到损友的引诱,才走上犯罪道路,事后自己也痛悔不已。进入工厂后他不仅努力工作,还利用业余时间参加了电器修理培训班。私营电器厂老板欣赏他聪明能干,很快就提升他为车间技术员。罗秀芝是大龄女青年,经常和他接触,渐渐对他产生了好感。

白开富是个聪明人,一个未婚女子经常给他送汤和好吃的菜,个中情意他哪会不懂?虽然罗秀芝的外貌离自己心仪的标准还差好一段距离,但想到自己的情况,白开富对自己说:“算了吧,你又不是富翁,难道还痴想有美女青睐么?有个女人肯嫁你这个劳改犯兼穷鬼就算走运了!”

两人捅破了窗户纸,接着恋爱了半年,白开富就向罗秀芝求婚成功。

当时两人的工资都不高,罗秀芝很体谅他,买家具和床上用品的钱大部分都是罗秀芝的积蓄。两人请了一些工友和罗秀芝的家人,简单摆了几桌喜酒,就算完成了人生大事。

婚后一年,女儿白梅呱呱坠地。

电器厂后来经营不善,倒闭了。夫妻俩这下急坏了,没有了工作收入咋办?女儿正嗷嗷待哺啊!

这天晚上,夫妻俩在床上商量,“秀芝,咱们把屋子抵押了,向银行贷款做生意,你说行不?”白开富咬咬牙说。

罗秀芝有些担心:“咱们就剩这屋子了,万一……”

白开富把罗秀芝搂在怀里,爱怜地抚着她的秀发,说:“暂时让你受委屈了,放心吧,老公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富强五金电器店开张了。白开富拥有一身过硬的电工技术,可以承接一些安装工程,渐渐地生意好起来,店里扩大了经营,搞商品批发,请了两个帮工。

打拼了七年,夫妻俩不仅还清了贷款,还有了一笔可观的积蓄。他们把老屋卖掉,退掉原来的铺面,另在批发市场花了一百五十多万买了一幢三层商铺,底层是店面,二楼作仓储,三楼是临时住宅,白开富和罗秀芝商量,打算再发展后另买别墅。

多年的积劳且人到中年,两夫妻都不可避免地有了腰酸背疼的反应。罗秀芝心疼丈夫,催促他定期去找专业按摩师按摩治疗。于是,就有了白开富去按摩洗浴中心的事。

“富哥,干杯!”张健的婚礼上,他领着如花似玉的年轻新娘,转悠在酒席间向来宾敬酒,自然少不了应酬白开富。四十八岁的张健新娶了二十七岁的第三任太太,他脸上那得意忘形的神色,对白开富形成一种刺激。看着张健那美貌的新娘子,白开富想想自己妻子的平庸姿色,再把自己的才貌与张健比较,总觉得感情不如意,暗骂老天不公!

罗秀芝因为高龄怀孕,又有妊娠反应,需要安静养胎,没有参加张健的婚礼。

从酒楼下来,白开富就直奔黎玉环的香闺。

带着三分醉意,他掏出房门钥匙捅进锁孔转动,却发现里面反锁了。“玉环,开门。”他一手按住门铃,一边叫。

约莫过了十分钟,小娇娘才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打着呵欠出来开门。一见白开富,就马上搂住他颈项娇声道:“哎呦,富哥,怎么上来也不打声招呼?我刚睡着了。”

他掰开她的手,满腹狐疑地进屋,问道:“这么久才开门,是不是瞒着我偷人?”

“哪有啊?别胡猜,玉环这辈子只属于富哥一个人。”她在背后拥住他,丰满的酥胸故意紧紧贴住他的背。

白开富刚喝过酒,血气正盛,这回哪里经得住她一番挑逗,最原始的欲望涌上脑门,他忍不住回身一把将她抱起朝房间奔去。“砰”的一声,白开富右脚向后一蹬把房门踢上……

这时,卫生间里悄悄闪出来一个瘦小的人影,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又轻轻关上,赶紧溜之大吉。

白开富一觉醒来已是午夜,他爬起来穿衣服的响声惊醒了刚进入梦乡的黎玉环,她不满地说:“就在这里留一夜也不敢吗?怕老婆的胆小鬼!”

“我老婆知道了对你没好处。”白开富说。

“哼,就那黄脸婆也配跟我比?”黎玉环私底下去调查过白开富的家底。

他笑着:“得了得了,你别吃醋了,等她生下我的儿子,哥就跟她离婚,然后娶你作老板娘,行不?”

“真的?你别哄我,你要是哄我,我杀了你。”黎玉环半开玩笑地说。

“当然是真的,不过咱们要从长计议,不能让我老婆抓住把柄,不然在财产分割上会吃亏。”

“嗯,富哥真好!我好爱你!”黎玉环的双眸就是温柔的漩涡,白开富泡在那里,晕头转向不知归路。两人又是一轮温柔的长吻痴缠,那一刻,白开富决心要和越看越丑陋的罗秀芝离婚。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女儿白兰的降生让梦想添个儿子的白开富失望至极。他转念一想,还不如和色衰的罗秀芝早点离了,把黎玉环娶进门,也许传承美貌的基因,还能给他生个俊美儿子。拿定主意后他就开始实施离婚计划,先是对罗秀芝无比冷漠,妻子的言行稍有不顺眼就横蛮地骂,罗秀芝开始还能忍受,殊不知丈夫越来越变本加厉,有一次她就顶了几句,白开富马上找着了出气口,婚后第一次打了罗秀芝几个耳光,而且打得很狠。罗秀芝捂住热辣辣的脸,越想越气,随手抓起工具柜台里的活动扳手就扔向白开富,白开富脑袋一偏闪开,这下他怒不可遏,两夫妻对打起来,两个帮工见状连忙上前拉开……

小女儿白兰刚满半岁,白开富和罗秀芝已经分居了半年。这夜,他拟好了离婚协议书扔给罗秀芝:“没什么好说的,签字吧。”

她接过来看着那些条款,上面注明离婚的财产分配和孩子的抚养权归属。存款和小女儿白兰随她,商铺和大女儿白梅随白开富,白开富每月提供小女儿白兰的生活费一千元,直到白兰成年为止。

“哼,你太会算计了。”罗秀芝冷笑道。

“如果你认为不公平,条件可以倒过来。”白开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觉得凭自己的本事,完全可以自立门户,再创一番新天地。

“好,我签!我要好好活着,看你白开富日后怎么威风。”罗秀芝眼里噙泪,内心却无比地坚强,咬咬牙在协议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样不是挺好吗?各走各的路,免得大家互不顺眼,怄气烦心。”白开富满意地折好那张纸,放进口袋。这时,电话响了,是白天到店里要货的一个操外地口音的客户打来的,这客户一下子要了几万块钱的货,先交了五百块订金,叫他们慢慢收拾打包,说好晚上来拉货时结清余款。白开富听了电话后,赶紧下楼开了卷闸门迎客。

邻近商铺的业主都在别处安家,批发市场内一片寂静。白开富这段日子陷于温柔乡,头脑不清醒,一心想着赚钱,没有想到晚上贸然开门会潜伏危险。

买主一共来了三个人,未等卷闸门上升到一定的高度就弯腰窜进来,然后迅速把卷闸门拉下。

一看三人凶神恶煞地掏出长刀,白开富傻眼了,他立时明白,这哪是什么贵客?分明是有预谋有组织的入室抢劫犯!

三个人按住了白开富,嚷道:“老老实实把钱和存款交出来!”两把锋利的长刀架在白开富的颈动脉处,容不得他半丝动弹。

按照白开富的交代,一个歹徒径自上楼翻找。罗秀芝听到下面的响声,担心白开富一个人忙不过来,想下楼帮忙,正好和持刀歹徒撞上。她退后几步惊叫:“你要干什么?救命啊!”

歹徒为了制止她喊叫,挥刀想结果了她。罗秀芝退到墙角,手触到堆放在那里的一堆铁铲,自卫的本能让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操起了铁铲朝歹徒挥过去,那笨贼猝不及防,被罗秀芝命中了脑袋,立马倒下。

“啊!”楼下的歹徒听到楼上伙伴惨叫,心想不妙,两人拎起白开富上楼,罗秀芝看着白开富的脖子上渗出殷红的血,浑身颤抖了一下。

两个歹徒互相使了一下眼色,一个仍然用刀控制着白开富,另一个操刀逼向罗秀芝。

罗秀芝还在哺乳期,身子虚弱,刚才的一轮对抗已令她力气大损。眼看那明晃晃的长刀就要砍向妻子,白开富看得心惊肉跳,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他突然一转身避开架在脖子上的刀锋,使尽全身力气用手肘痛击歹徒胸口,一下子挣脱了控制,两个粗野的汉子见状顿时恼羞成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抡起刀和白开富夫妻展开了激烈的搏斗……毕竟力量悬殊,白开富和罗秀芝敌不过两个歹徒,分别身中数刀,倒在血泊里,其中,罗秀芝奋不顾身替丈夫挡了一刀。

歹徒撬开二楼的保险柜,取走了厚厚的一叠现金。两人见收获颇丰,不敢再逗留,没有再搜三楼,扔下“当场死亡”的兄弟,消失在夜色中……

十岁的白梅本来已经入睡,被楼下的打斗声惊醒,偷偷走到楼梯口蹲下探头一瞧见到惊人一幕,确认歹徒离去后,白梅跑下楼,按照老师平时的教导,哭着抓起电话拨打120、110……

夫妻俩一起躺进了医院。

“秀芝,为什么你要替我挡刀?”白开富在病床上问邻床的罗秀芝。

“阿富,我们还没有正式离婚,还是夫妻,我不能看着你死,要死,咱们一块死。”罗秀芝躺着,因为流血过多,脸色更苍白了,她轻轻地说,眼角不自觉地溢出一滴泪。白开富看在眼里,心底不觉涌起了久违的怜爱,这一刻,罗秀芝在他眼里,并没有那么难看。至少,妻子也曾因为青春纯洁而美丽过。

张健闻讯赶来医院看望白开富,他竟然是和原配一起拉着手来的。

“你们?”白开富感到不可思议。

“富哥,你觉得奇怪了是吧?”张健说:“我现在才知道,只有她才是真正和我讲感情的人,那些女人,他妈的都是图老子的钱。”

原来,张健因为股市投资失败,变得一贫如洗,年轻的新欢转眼就投入了别人的怀抱。由于离婚时他的原配分到了一笔可观的财产,只有她愿意借钱给前夫助其东山再起。两人都无限感慨,分开将近八年后重新点燃了爱的火花。

“富哥,咱们都要好好珍惜眼前人啊!嫂子那么好的人,你以后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临走时,张健语重心长地说。

“嗯,大家都要珍惜吧。”白开富一边说着,一边又非常矛盾地挂念着半月未见的黎玉环。他望向窗外,陷入沉思……

根据当时倒地却没有死的歹徒交代的线索,这起越狱犯入室抢劫案很快告破,歹徒最终落网。

夫妻俩康复出院后,继续经营着店里的生意,谁也没有再提离婚的事。

白开富找了个机会去见黎玉环,表明自己的态度。“玉环,到此为止吧,以后,我们不要再来往了。”他说。

“为什么?不,我不要离开你,富哥,我对你是一片真心。再说,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黎玉环语出惊人。

白开富一时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你说过要娶我的,出尔反尔,你不是人!枉费我还一心想替你生儿子。”黎玉环显得非常激动,她拍打着腹部:“你说,你是不是想亲手杀了你的儿子?你忍心吗?”

白开富赶紧把她的手拉开,说:“你别激动,容我再想想好吗?”白开富左右为难,从黎玉环的住处出来,满怀心事回到店里。

“阿富,市场管理处发了通知,说要拆除违章搭建。过几天他们就要派人来拆除咱们的雨棚。”白开富踏进店里,罗秀芝递给他一张通知。

“就让他们拆吧!”白开富抱怨着坐下,脑海里又想起黎玉环刚才的话,不免心烦意乱。

“富哥,你来见见我吧,我头好晕。”星期天下午,白开富正在楼下监看市场管理处派来的施工队,拆除自家店铺外檐的星铁瓦雨棚,接到了黎玉环的电话。

他这几天经过苦苦思虑,还是决定和黎玉环一刀两断。

“玉环,有病自己去看医生,记得把孩子打掉,我明天给你一笔补偿,咱们以后各走各的路,断了吧!”他说。

电话那头的语气变狠了:“白开富,你好狠啊!你马上过来补偿我二十万元,我就跟你一刀两断。不然,我让你看好戏。想和黄脸婆白头到老是吧?你别忘了,你和我拍的那些恩爱视频,要是黄脸婆看了,她会不会原谅你?你是过错方,要是她和你离婚,你琢磨着能分到几成家产?”

“不要脸的婊子!”白开富心里骂着,嘴里却说:“你别胡来,我现在就过来。”

一个铁架横跨在门前,店铺无法正常营业,施工队的两个工人正踩在铁架上,手持电焊钳准备割雨棚的支架。

罗秀芝和两个女儿在楼上睡午觉,白开富估计去安抚一下黎玉环不需太长时间,没有叫醒罗秀芝,自己拉下卷闸门,为防别人进入,随手上了锁。

白开富没有料到黎玉环一见面就不由分说紧紧地搂住了他,两人紧挨着跌入沙发里,小娇娘眼泪汪汪,惹得他刚才铁了的心一下子软了。他一边心疼地替她抹眼泪一边无奈地说:“玉环,原谅我,我是有家室的人,老婆曾经和我患难与共,这次又为我舍身挡刀,她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实在是做不出再刺激她的事情来,做人还是应该有点良心。”

白开富的话显然不中听,黎玉环自己抹了一把泪,又开始声音激动,“你这样对我就有良心吗?”

“总应该有个选择。”白开富沉默了一会,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五万块钱,密码是630809,就当是给你的补偿,把肚里的东西打掉吧,我不想要,也不能要。”

黎玉环接过银行卡,略略平静了些,然后说:“富哥,你是个好男人,你和其他男人不同,我同意分手。不过,我还想向你借点钱,可以吗?”

白开富皱起眉头,说:“你不要贪得无厌,我已经很仁义了。”

黎玉环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下来。哼!鳄鱼泪!白开富越发鄙视这个女人。

“富哥,听我说个故事好吗?”她说。

“有什么话就快说,我赶着回铺子呢。”他点燃一支烟,不耐烦地说。

“从前,有个乡下妹子……”黎玉环缓缓说着自己的故事。

黎玉环虽然是个穷乡女孩,但人如其名,生得如花似玉,求爱者众多。也许是青梅竹马的原因,她偏偏就爱上了隔壁比她大两岁的俊小伙——王林。两人情投意合,甚是甜蜜。为了改变家境,王林南下广东打工。黎玉环二十岁那年,王家盖起了新楼,王林很快就娶她过门。新婚一个月后,为了生计,他继续外出挣钱,把妻子留在农村。

这样聚聚散散的日子过了三年,当黎玉环怀着七个月身孕的时候,丈夫王林却遭遇了不测。王林在建筑工地的十楼一脚踩空,劣质保险绳恰好在此时断裂,他整个人从高空坠落,头先着地,当场身亡。黎玉环惊闻噩耗,悲痛万分,几次昏死过去。

由于精神受到过度刺激,孩子不足月就生下来了。是个男孩,五官酷似父亲王林。她整天搂着儿子,老想起丈夫,常常落泪。儿子体质很弱,面黄肌瘦,是个药罐子。满月时,黎玉环和婆婆带孩子去城里医院检查,不幸被查出了先天性地中海贫血。

医生说这种病患儿需要常年不定期输血,才能维持生命,但医药费昂贵。婆家人开始还愿意救治孩子,但过了半年,那医药费就像个无底洞,永远也填不满。到后来渐渐因为经济拮据,失去了救治的信心。守寡多年的善良婆婆劝媳妇早日放弃孩子,减少痛苦。

黎玉环紧紧搂住孩子,生怕死神带走一般,坚决地说:“孩子是我的命根,我不能看着他死,要死,咱们娘俩一起死。”

婆婆摇摇头劝道:“玉环,你还年轻,何苦呢?你还可以再找一个好男人,何愁没有孩子,我们不会怪你的,别难为自己。”

“不,妈,我求你别说了,王林不在了,我的心也死了,我只想守着孩子过,你不也这样过来了吗?”她哭着说。

“唉,你说咋办啊?”婆婆叹息道。

黎玉环突然跪在婆婆跟前,婆婆惊得忙扶起她,说:“玉环,你有什么话就说,别吓我。”

黎玉环决定将孩子托付给婆婆照顾,自己到城里打工赚钱救治儿子。就这样她进了城。

一个初中没毕业的女人能找什么好工作?辗辗转转,她最终选择了月工资一千五百元的洗浴中心。在这种潜在色情的场所里,为了孩子,她含悲忍辱学会了取悦男人,跟他们去开房,用肉体交易赚来了儿子一笔又一笔的医药费。

“我曾经梦想着你能娶我,依靠你的财力把我儿子治好。”黎玉环苦笑着说:“现在看来,只是我痴心妄想的一场梦。”

白开富做梦也没有想到,表面快乐的欢场女子,内心竟藏着如此悲伤的情感。

“玉环,我今天就只有这张银行卡,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我会尽力而为。前提是我们必须划清界限,我会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帮助你。”

“嗯,谢谢你!其实我并没有怀上你的孩子,我只是想骗你娶我。”黎玉环哭得更厉害了。

“别哭,我不会怪你,也是注定了我们今生有缘无份,来世我一定好好爱你。”

分别时,白开富深深地吻了黎玉环,因为她身上显现的那份无私母爱,白开富第一次觉得她高贵、可敬。

商品批发市场大门口停着两辆消防车,两条消防水管从车内向外一路延伸。市场场地有限,车辆停放占据了很大的面积,再加上乱摆卖的摊档小贩,显得非常拥挤,为了保障消防通道,白开富的轿车被管理人员拦在路口。

“出什么事了?”白开富按下车窗问。

“哎呀,是你啊?白老板,你们店铺着火啦,还不快下车去看看。”有个管理人员认出了白开富。

“什么?”白开富大惊失色,急忙下车,拔腿就冲向自家的铺面。

富强电器店的屋顶冒出滚滚浓烟,从窗户缝隙里可以看到高窜的火苗肆虐,消防水柱正往里浇水灭火。

“秀芝,秀芝,你出来了吗?”白开富努力在人群中寻找妻子和孩子的踪影,可是他失望了,他一度失去理智想冲向火海,但被拉住了,一种不祥的预兆涌上心头,白开富痛哭流涕。

“天啊!你老婆和孩子都在里面?我看卷闸门拉下了,还以为你们出去了。”隔壁的业主惊道。她是第一个报警的人,那两个临时请来的施工人员发现起火,怕负责任,早已吓得趁乱逃跑了。

原来,由于在焊割拆除雨棚的过程中,焊枪的火花通过卷闸门上方的空隙溅入了店铺的底层,底层铺面不久前用木板进行过墙体和天花的装修,火星首先引燃了堆高货物的纸质包装箱,接着随木质楼梯扶手和新进的还没来得及整理堆在楼道的货物向二楼蔓延。

罗秀芝难得休息一个下午,和两个女儿睡得很香,三人被浓烟呛醒,刚出了房门,就呛得不行,无奈退回房间。惊惶失措间,两个女儿拼命哭喊。罗秀芝一手抱着白兰,一手搂住白梅,母女三人无助地缩成一团。遗憾的是,他们的洗漱间恰恰设在二楼,三楼没有水源。就这样,她们最终窒息倒在地上。

火势控制住了,消防官兵进入现场把她们从楼上抬下来,送上等候多时的120急救车紧急送往医院抢救。但因为窒息时间过长,回天乏术。

白开富整个人瘫倒在医院的长廊上……

白开富精神恍惚,嘴里老在自言自语。火灾现场一片狼藉,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恢复营业的。罗秀芝的大哥担心妹夫的精神出问题,把他劝回自家暂住,时常用言语开解。

一个多月过去了,张健也经常来看他,趁没人时便跟他说心里话:“富哥,看开点,相信嫂子在天之灵也希望你过好下半生,也许她是有意成全你和那个女人吧。”

白开富流泪苦笑忏悔道:“我已经和她分开了,为什么上天还要这样惩罚我?要惩罚也该落到我身上,秀芝嫁给我真是瞎了眼,受了半辈子的苦,我没让她过上几天好日子。”

“天意如此吧!”张健叹息道。

批发市场的业主们都非常同情白开富的遭遇,纷纷捐款给他渡过难关。罗秀芝的娘家人和朋友都劝白开富早日振作起来,重整生意。

得知白开富的情况,黎玉环终于打来了电话,语气充满了愧疚:“富哥,对不起,如果不是那天留住你,也许她们不会出事。我真是千古罪人啊!我马上就要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你的银行卡我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我提了三万块钱给孩子治病救急,剩下的留给你吧。你是个好人,希望好人一生平安。”

白开富清醒过来,想起了张健的话和黎玉环的情况,马上下楼开车直奔出租屋。

开了房门,里面静悄悄的,黎玉环已经走了。他拉开抽屉,果然发现了自己那张银行卡,卡下面还压着一张信纸,上面的内容看得他心惊肉跳。

黎玉环因为身体不适前几天去检查了血液,得出了惊人的结果,她竟然感染上了艾滋病,并且潜伏在身体的病毒已经开始发作。

“富哥,我为了挣钱,利用了你租给我的房间去接别的客人,玉环对不起你,你也抓紧时间去检查一下,争取早发现早治疗,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她在最后几行字里说道。

白开富跌跌撞撞地回到暂住的亲戚家,倒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觉得浑身无力,头脑发热。

一个星期后,从医院出来,白开富怀揣着一纸HIV呈阳性反应的检验报告,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曾经生意兴隆,如今死寂的店铺。了解实情的人们到了店铺前都快速而行,仿佛害怕慢行就会感染上这里不祥的气息。

十一

小村的早晨,黎玉环的婆婆发现媳妇口吐白沫死在柴房里,尸体旁边丢弃着一个残留着农药的瓶子和一封遗书。遗书上说自己身患绝症,为了把生机留给儿子,她选择离世。把生前挣来的十五万元钱全部留给儿子治病,并一再拜托婆婆代为照顾。最后,她嘱咐婆婆一定要为她独立坟茔,千万不要和丈夫的骨灰葬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没有守住贞节,愧对丈夫。

没有人知道这个母亲生前承受的痛苦屈辱,村人只盛赞她母爱的无私伟大。

白开富又梦见了罗秀芝,她一手抱着幼小的白兰,一手拉着白梅,站在二楼的楼梯转角处,一双深陷的眼睛发出幽光直射白开富。

寒冷的冬夜,一个高瘦的身影提着满满的一罐液化气,悄悄进入了富强电器店。

门窗紧闭后,他拧开了罐顶的气阀,空气中弥漫着浓浓刺鼻的液化气味道,他凄然一笑,慢慢掏出打火机,“咔”的一声按下了打火键。

熊熊烈火中,白开富分明看见妻子罗秀芝和两个女儿微笑着向自己走来……

责任编辑:傅燕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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