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戟锋

（国防科技大学 军事高科技培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73）

战争作为一种社会现象，伴随着人类社会的发生、发展一直到今天.人类对战争规律的研究和探索也从未停止，如战争是科学还是艺术就是一个古老而又长期的话题.实际上，战争既是科学，又是艺术.战争之所以是科学，是因为战争具有确定性，科学是对确定性的近似性描述；战争之所以是艺术，是因为战争又具有不确定性，艺术是对不确定性的创造性反映.战争的不确定性一方面源自作战双方力量的复杂变化，另一方面产生于军事指挥员对形成、提升和运用战争力量的主观创造，而这种主观创造见之于军事实践，便是战争艺术.物质决定意识，战争力量的物质基础在本质上决定了战争艺术的创造空间.今天，人类战争形态已进入信息化时代.信息作为一种新的力量运用于现代战争，一方面在努力降低战争的不确定性，另一方面又在极大增加战争的复杂性.战争艺术的未来空间在哪里，是会变得更为广阔，还是变得更为狭窄？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从军队战斗力的三个基本要素，即人、武器、人和武器的结合方式三个维度，对战争艺术空间进行历史考察，从而发现规律，指引未来.

1 战法变换：古代战争艺术创造的单一维度

历史上军事变革的勃兴，往往首先发轫于技术和装备.人类古代战争处于冷兵器时代，武器之间的对抗本质上是武器材料的比拼.青铜兵器取代石制兵器，精钢兵器取代铁制兵器，在新旧武器打斗的短暂时间里，材质的差异无疑是影响战争力量对比的重要因素.然而，古代科学技术发展的相对迟缓，使得新武器材料的发明和应用周期漫长，往往在长达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如从青铜兵器的出现到铁制兵器的产生用了1300多年）里，古代战争仍处于同质武器的对抗时代.因此，《孙子兵法》大谈战争五事，却并不言器，正说明在武器方面，古代军事指挥员很难寻觅创造战争艺术的空间.

材料主导式武器的对抗效能依赖于军人体能的发挥.虽然古代战争对人的体能的要求很高，但体能毕竟是有限度的.为了提高人的体能，除了平时的严格训练和战时的情绪激发，亦无他法，因为人终究不能突破其自身的生理极限.回顾历史，古代人类战争在很长一段时间处在“全民皆兵”时代，即平时为民、战时为兵，个人的体能差异可以被忽略不计.这就意味着，在冷兵器条件下，人的体能差异也不足以为军事指挥员提供战争艺术创造的空间.

由于人的体能具有确定的限度，武器装备则几乎停滞不前，当然军事家创造艺术的空间就十分有限了.但战争毕竟是两股甚至多股活力之间的冲撞，活力从何而来？只能在人与武器的结合方式上动脑筋、想办法，也就是在战法上不断推陈出新.战法即作战方式，解决的是对作战力量如何运用的问题.战场环境复杂多样、敌我态势瞬息万变、作战条件千差万别，迫使军事指挥员必须根据战争的实际，因时、因地、因势，创造性地运用各种作战力量，以达到预期作战目标.故曰：“形兵之极、至于无形，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法无定法、无法而法、乃为至法”.［1］战法本身包含的这种创造性、不确定性和不可复制性，体现了战争艺术的基本内涵.

回顾中外古代战争，其艺术性的完美展现，无不是在战法的创造和运用中实现的.在中国，从战国时期的“长平之战”到三国时期的“火烧连营”，从宋元时期的“铁蹄西征”到明清时期“东海抗倭”，迂回战、伏击战、长距离远程奔袭战、大规模分割围歼战等大量战术战法在一次次战争实践中被创造、被运用，形成了《孙子兵法》、《黄石公三略》、《便宜十六策》、《百战奇法》等一大批兵学战法理论.在西方，从古希腊亚历山大的“波斯战役”到古罗马凯撒大帝的“伊莱尔达战役”，从中世纪的“十字军东征”到16世纪的“法兰西内战”，运用于其中的阵地战、袭击战、工事防御战、多兵种合同战等多种战法样式至今仍在世界战争艺术史殿堂中闪烁光芒.可以说，战法创新也是人类战争由古代延伸到未来的永恒艺术主题.

古代战争艺术只能通过人与武器的不同组合变换这单一维度来展现，是因为受到军人体能和武器发展的双重局限.而一旦人的潜能发挥和武器装备的发明创造进入不确定性时代，其变幻莫测的艺术空间无疑将急剧扩张.

2 武器革命：近代战争艺术创造的大幅拓展

近代科学技术的发展以及由此触发的工业革命，促使近代战争的艺术空间被飞速拓展到武器装备领域.14至17世纪初的欧洲文艺复兴在给人类以思想上的解放的同时，也为世界科学技术发展带来了曙光.其后，物理学、化学以及工程机械学等科学技术的发展及其在军事上的应用，彻底改变了武器装备的传统对抗模式——由材料对抗转向为能量对抗.热兵器时代的武器是通过化学能或核能转化为动能实现杀伤作用的，而在这一转化过程中，可以创造出各种不同量级、不同样式、不同规模的武器装备，这就为战争艺术的发挥打开了无极之门.同时，欧洲工业革命的全面爆发，为武器装备的大规模生产提供了重要物质基础，极大地缩短了武器装备从研制到列装所需的时间，使军事指挥员不再被动地受装备条件的制约，而是可以主动创造符合作战构想的新式武器，战争艺术也就从传统的战法领域拓展到了装备领域.

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以新式武器为核心的战争艺术的首次全面展示.机枪、火炮、坦克、飞机、潜艇等一系列新式武器在第一世界大战中集体亮相，作为战争艺术的创作成果，在战场上尽显芳姿.第二次世界大战是热兵器时代战争艺术发展的巅峰，除了对一战时期的武器装备进行了全面改良以外，还出现了火箭、弹道导弹、新式坦克、战斗机、轰炸机、雷达、航空母舰、原子弹等武器装备.新式武器层出不穷，让人目不暇接，成为近代战争艺术创造的又一源泉，战争艺术在武器装备领域得到尽情发挥.

与此同时，武器装备发展与作战样式创新的有机结合，也成为近代战争艺术的重要表现.恩格斯指出：“一旦技术上的进步可以用于军事目的并且已经用于军事目的，它们便立即几乎强制地，而且往往是违反指挥官的意志而引起作战方式上的改变甚至变革.”［2］新的武器装备需要有与之相适应的作战样式，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其作战效能；而新的作战理念和样式需要有相应的武器装备予以力量支撑，才能在实际战争中得以实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新式坦克的出现，成就了德国闪击战的辉煌；远程轰炸机的应用，产生出战略轰炸的新概念；航空母舰的大规模运用，实现了海空协同的作战构想，并造就了日本偷袭珍珠港的战争传奇；广岛、长崎两颗原子弹的爆炸，正式开启了战略核威慑的新时代.这些武器装备的发展及其作战样式的创新，无疑是对战争艺术空间的极大拓展.

热兵器能够实现人类军事斗争追求能量释放最大化的梦想，它对军人的素质要求，则是技能的地位空前上升.因为不管武器装备如何精良，杀伤力如何有效，它也必须依靠人的熟练操作.“因此，自从火器登上战场，军队较量的重心便由体能过渡为技能.”［3］但是，虽然人的技能差异比体能差异要大，不过从古往今来各种竞技活动来看，人的技能的提高同样是极其有限的.在实际作战过程中，任何试图利用技能差异而创造战争奇迹的想法都是难以实现的.因此，战争艺术在这方面依然很难得到发挥.

3 智能较量：现代战争艺术创造的广袤空间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人类在科学技术上所取得的最伟大的成就，是确立了信息科学及其技术以龙头地位，从而掀起了全球性的信息化浪潮，改变了材料或者能源主导社会的历史.这一事件对军事领域的影响，就是引发了战斗力生成模式的改弦更张，使军人的智能一跃而上升到首要地位.

信息化战争中的军人形象，已不再是手持大刀长矛的武林高手，也不再是百发百中的孤胆英雄，而是手握键盘鼠标的智能战士.举凡无人装备的发展、网络空间的对抗、太空力量的部署，它们所需要的都是科技素质好、反应速度快、创造能力强的智能型军人.同时，超越物理战的认知阈作战，以非接触式作战形态走进现代战场，更要求充分发挥人的主观性、能动性、创造性.武器装备的自动化、信息化和智能化，使决策指挥向作战主体转移，未来的作战行动，更大程度上将取决于作战主体对战场态势的感知、理解和反映，取决于各作战主体间适应战场态势动态变化的自主协同，而这就要求作战主体既要当好作战员，又要做好指挥员，既要有熟练操作装备的技能，又要有把握战场全局的智能.所以，现代战争中人与人之间的对抗实质是智能的较量，而人的智能，较之体能和技能，其开发潜力是巨大的，原则上也是无限的.在现代战争中，培养、挖掘和充分发挥人的智能，将为战争艺术提供新的创造空间.

信息化技术和手段作用于战争，使其确定性不断增加的同时，其不确定性也在随之增加.历史上的战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透明过，高性能雷达、高分辨率侦察卫星将敌我态势显示得一清二楚；同样，历史上的战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复杂过，围绕争夺制信息权的网络电磁空间的对抗，使战争环境变得异常复杂，战争的进程已不再是用兰切斯特方程就可以描述的线性过程，而是充满大量不确定性的非线性过程.本质上讲，现代战争的不确定性源自信息的不充分，而现代战争的复杂性则源自信息的不对称.为此，研制和运用高技术信息化装备，全力获取对方信息，尽力保护己方信息，最大限度地制造信息的不对称、利用信息的不对称，必将是战争艺术在武器装备领域的重要舞台.

而且要看到，科技进步更迅猛，智能开发无极限，战法创新空间也更广袤.现代战争敌我之间的对抗实质是体系作战能力的对抗，而体系之间的对抗，既要求全方位的实力较量，也要求全方位的艺术较量.战争形态的变化，必然要求作战理念、作战样式和作战手段随之发展改变甚至变革.从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相继发生的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和利比亚战争等几场现代战争来看，其形态和样式较以往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多军兵种联合的一体化作战、陆海空天电的全维作战、精确定点杀伤的震慑作战、远程制导武器的全纵深作战以及网电一体的信息战、战略心理战等多种新的作战样式登上战争舞台，战法创新速度之快、程度之高，让人目不暇接.武器装备在发展、军人素质在提高，未来信息化战争的理念、样式和手段也不断更新进步.上一场战争的经验并不适应于下一场战争.信息化战争在为军事指挥员们提供更为先进、更为有强大的作战力量的同时，也在促使军事家们不断推进战法创新，不断创造新的作战样式，推动战争艺术向更高层次、更宽领域全面进军.

总之，军事革命源于科学技术的发展，但战争艺术并未止于科技的创新.科学之剑在斩弃战争艺术原有历史空间的同时，也在为其开辟新的发展空间.今天以及未来战争艺术空间必将全面覆盖战争力量的三个维度，从而形成战争艺术空间历史性拓展的如表1三角式：

表1 战争艺术空间历史性拓展表Tab.1 The Historical Expansion of the Space of the Art of War

［1］孙子.孙子兵法·虚实篇［Z］.

［2］马克思恩格斯军事文集：第1卷［M］.北京：战士出版社，1981：17.

［3］刘戟锋，石海明.虎狼之翼——关于科学技术与军事变革的对话［M］.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