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庭

2014年5月18日，儿媳赵倩与婆婆刘美秋同时举行婚礼。舒缓悠扬的《婚礼进行曲》响起，赵倩挽着新郎的胳膊，满面幸福娇羞；霜华染鬓的刘美秋身披婚纱，深情凝望新老伴。在众亲友真诚热烈的祝福声中，四位新人款款踏上婚礼的红地毯……

2年前，这对婆媳分别失去了儿子与丈夫，他们没有就此形同陌路，多舛的命运反而将两颗心紧紧连在一起。婆媳同披婚纱做新娘，她们的婆媳奇缘，在京城传为佳话……

婆媳散落成两枚孤单珠子

今年28岁的赵倩是河北沧州人，在北京西城区一家幼儿园担任生活老师。2011年，她与在北京联通公司任工程师的周杰楼组建了家庭。周杰楼大妻子1岁，在他16岁时父亲因肝癌去世，母亲一直没有再婚，独自供养他读书，把他培养成了大学生。婚后不久，周杰楼便将母亲从河南老家接到身边一起生活。从此，赵倩与婆婆之间经常因生活琐事产生矛盾。周杰楼总是安慰妻子：“我妈孤独了几十年，性格有些怪，别与她计较……”

2011年11月4日傍晚，刘美秋买菜回到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枕头底下的存折。赵倩责怪婆婆：“妈，家里就我一个人，别把我当贼提防好吗？”刘美秋反击儿媳：“几十年来我就是这个习惯，一天不看几次存折不踏实。”赵倩与婆婆争执起来。不久，周杰楼下班回家，连哄带劝才让两人平息。

2012年2月25日上午，赵倩睡到9点还没起床，周杰楼光着上身去厨房给她取蛋糕和酸奶。刘美秋数落儿子：“你真不争气，难怪别人不把你当回事，连妈也跟着受气。”周杰楼没有多说，转身回卧室，却发现赵倩正站在门口。赵倩冲婆婆指桑骂槐：“有些老太太就是见不得儿子对媳妇好，我看她存心就是想让儿子打光棍。”刘美秋冲过来要与赵倩理论，被周杰楼拦住。赵倩负气出了门。

这次，赵倩与婆婆较上了劲，在闺蜜家住了3天还没有回家。2月28日傍晚，周杰楼独自在阳台上喝闷酒。刘美秋数落道：“连个媳妇也管不住，只会喝酒。”周杰楼嚷道：“别唠叨了，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吗？”刘美秋无法接受儿子偏袒儿媳，哭着收拾东西回老家。周杰楼以为母亲吓唬自己，没当回事。半个小时过去了，母亲还没有回家。周杰楼骑上摩托车往北京西站赶……

当晚8点，赵倩意外接到医院电话：“你丈夫出事了，赶紧过来。”赵倩失魂落魄地赶到医院。只见婆婆披头散发跪在病床前，呼天抢地：“你走了妈怎么办？你怎能狠心抛下妈！”赵倩双腿一软瘫在地上。交警告诉赵倩，晚上7点26分，周杰楼酒后驾驶摩托车，因速度过快翻进三环路旁两米深的沟里，送往医院途中不治死亡。赵倩感觉天塌了……

送别儿子，刘美秋的头发全白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赵倩也仿佛死过一回，悲痛过度导致她生理周期紊乱。曾经，周杰楼是纽带，将刘美秋与赵倩串成一个整体；如今纽带断了，一个失去血脉相连的儿子，一个失去挚爱的丈夫，婆媳俩散落成两枚孤单珠子，这对不幸婆媳无心再互相指责埋怨，相通的悲伤让她们彼此疼惜，她们需要抱团取暖。

2012年3月9日，赵倩给婆婆熬了一碗蔬菜粥：“妈，您再不吃东西，身体怎么顶得住？”刘美秋老泪纵横：“咱们命都苦，早知这样真不该吵。”赵倩哭了：“我们都爱杰楼，为什么不能看在他的份上互相宽容？”婆媳俩互说自己的不是，两颗心前所未有地靠拢了。

此后，赵倩每月交给婆婆800元生活费，让她全权打理生活；刘美秋一头白发非常刺眼，赵倩将她的头发染得乌黑油亮。刘美秋也以慈爱回报儿媳：每天早上6点，她就起床给赵倩做豆浆、煎鸡蛋；赵倩下班回家，一换下衣服，刘美秋就抢过去洗得干干净净……

渐渐地，时光洗去了赵倩的丧夫之痛。2012年11月，经同事介绍，赵倩与冯剑君相识。冯剑君与她同龄，是北京一家物流公司的部门经理，有过短暂婚史，没有孩子。赵倩与冯剑君很多方面都很合拍，两人感情发展迅速。2012年12月23日，赵倩买了50斤大米，冯剑君帮她送回家。儿媳将年龄相仿的陌生男子带到家里，刘美秋顿时紧张起来，一双眼睛探照灯似的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冯剑君尴尬告辞。

刘美秋逼问儿媳：“我看出来了，你和他关系不一般，他到底是你什么人？”赵倩不忍欺骗婆婆，实话实说：“他是我男朋友。”晚上，刘美秋在儿子遗像前坐了一夜，房间里透出的灯光刺痛了赵倩的心。第二天，刘美秋没给赵倩做早餐。赵倩出门上班时，刘美秋高声嚷道：“杰楼走了还不到一年，你就与别的男人在一起，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赵倩回答婆婆：“妈，我还不到30岁，不能在回忆中生活一辈子。”至此，婆媳关系再度恶化……

伤过痛过才知珍重

2013年春节过后，赵倩与冯剑君见过各自父母，正式确定恋爱关系。赵倩决心告别过去，她将电脑里100多张周杰楼的单人照及夫妻合影删除。趁刘美秋去公园遛弯，赵倩将周杰楼生前穿过的运动鞋，用过的哑铃、羽毛球拍，全部送人；周杰楼生前喜欢旅游，积攒了500多本地理、旅游类杂志。赵倩将杂志装了满满3口袋，卖给了废品收购站。

刘美秋回到家，一眼就看出了家里的异常，质问赵倩：“我儿子那些东西呢？”赵倩如实相告：“都卖了。”刘美秋哭了：“杰楼死了才多久，你就急急忙忙嫁人？当初你不离家出走，杰楼怎么会死？他是你害死的！”说着，刘美秋拿出儿子出事时的血衣往自己身上披。赵倩也被激怒了：“你才是害死杰楼的凶手！你不往火车站跑，他怎么会死？”刘美秋抓起抱枕向赵倩砸去，赵倩跑出了门。

赵倩满腹悲伤来到冯剑君的住处，含泪诉说。冯剑君开导她：“老太太还没有摆脱悲痛，无法接受儿媳与另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你多体谅她，对老人多一份宽容。”赵倩的情绪渐渐平复，主动回到了家中。3月21日，赵倩卧室里的路由器坏了，冯剑君过来修理，离开时，刘美秋将冯剑君拦在客厅：“真无耻，大白天来家里偷情。”冯剑君憨笑着解释：“阿姨，不是您想的那样。”说完便告辞了。

赵倩无法容忍刘美秋欺负冯剑君，脱口而出：“我们没法在一起生活了。这套房子咱们各有一半产权，你给我50万，我将房子让给你。”刘美秋一个单身老太太，哪里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钱？刘美秋针锋相对：“我不要你的产权，也不会将产权让给你。我过不好，你也别想幸福。”婆媳俩水火难容……

2013年4月13日中午，刘美秋进厨房做饭，赵倩躲在卧室里听音乐。以往，刘美秋做饭至多半个小时，可这次都快1个小时了，厨房里的抽油烟机还在呼呼作响。赵倩进厨房一看，刘美秋双眼紧闭倒在橱柜前，锅里的面条已经糊成一团。赵倩赶紧关掉煤气阀门和抽油烟机，问刘美秋：“你怎么了？”刘美秋没有任何反应。联想到婆婆平时有高血压，赵倩断定她发病了。

此时的赵倩顾不得刘美秋接二连三刁难伤害自己和冯剑君，赶紧拨打冯剑君的电话求援。很快，两人将刘美秋送往医院。

冯剑君善良质朴，不但与赵倩一道为刘美秋预交了6万元医药费，还跑前跑后为老人办理住院手续、联系主治医生和病房。经诊断，刘美秋是突发脑溢血引发昏迷，幸亏入院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下午两点，院方为刘美秋实施开颅引流手术。

两天后，刘美秋从昏迷中苏醒，惊讶地问护士：“我怎么躺在这里？”护士将赵倩和冯剑君送她入院、垫资及请求专家救治的经过如实相告。无声的泪从刘美秋眼眶滑落：原以为两个年轻人盼她早点死，好独占这套房子；谁知在自己生命的危急关头，他们以德报怨，倾力拯救自己。不一会儿，赵倩推门走进病房，刘美秋含泪忏悔：“对不起，我心里有愧……”赵倩打断婆婆：“妈，你想说什么，我和冯剑君都清楚。你安心养病吧，其他什么事都不要想。”

脑溢血导致刘美秋左半边身子偏瘫。一个多月后， 6万元医药费花光了，赵倩和冯剑君将刘美秋接回家里做康复训练。刘美秋生活无法自理，6月初，赵倩请了长假，全心在家里照顾婆婆。每天她早早起来给婆婆做早餐，然后用轮椅推婆婆去小区里透气。每隔三天，她还请中医来家里，为婆婆针灸治疗。

一次，赵倩给婆婆洗头，刘美秋含泪问：“当初我对你伤害那么深，你真的不记恨我吗？”赵倩回答婆婆：“以前有想法，现在不在意了。”刘美秋感慨万千：“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会将你当亲生女儿一样呵护。人呀，为什么要等到伤害过后才懂珍惜？”一句话引起赵倩共鸣，伤过痛过才知珍重，或许这就是人生。

赵倩没有收入，刘美秋每月的退休金根本不够支付医药费和康复理疗等费用，冯剑君无怨无悔地承担起这些开支。为了多一份收入，每天晚上他还兼职去电影院做夜场保安。赵倩与冯剑君的孝心，滋润了刘美秋的生命，2013年10月，刘美秋偏瘫彻底康复。

婆媳同做幸福新娘

婆婆康复后，赵倩回到幼儿园上班。11月，刘美秋将存折摆在赵倩面前：“我住院花了你和冯剑君那么多钱，这3.2万元是我的全部积蓄，先还给你们，剩下的我慢慢来还。”赵倩将存折塞回婆婆枕头底下：“妈，你上了年纪，身边总得留点钱养老。我和剑君还年轻，攒钱的机会多得很。”婆婆执意将存折塞进赵倩手里，赵倩哄婆婆：“到我结婚时，你给我置办点嫁妆吧。”

一句话引发刘美秋的伤感，赵倩与冯剑君组建新的家庭后，会有新的公公婆婆，到那时自己就成了外人。2013年12月，刘美秋与赵倩坐在一起吃饭时，发现儿媳左手无名指多了一枚亮晶晶的戒指，哽咽着问：“冯剑君送给你的婚戒吧？”赵倩一脸灿烂：“下午他向我求婚了，我们打算明年元月领结婚证。”刘美秋埋头吃饭，没有接话。

第二天傍晚，赵倩下班回家，看见刘美秋在给一只脏兮兮的小狗洗澡，问道：“妈，你买了一只小狗？”刘美秋摇摇头：“我在垃圾站捡的流浪狗。”“你不是一直讨厌养宠物吗？”刘美秋一声叹息：“你以后结婚了，妈一个人在家里太孤独，有只小狗能解解闷。”赵倩这才意识到，婆婆对自己的依恋有多深，心头不由一热：“妈，即便我将来再婚了，对你的孝心永远不会变。”

第二天，赵倩将刘美秋的心事告知男友，冯剑君分析道：“阿姨在北京没有别的亲人，将你当成了感情寄托。老人不能将晚年幸福寄托在晚辈身上，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和感情空间。”赵倩也觉得，婆婆拥有一份稳定的感情归宿，才能真正幸福。但她清楚婆婆的敏感性格，若直接劝她再婚，会引起她的误解。两人一番商量，开始细水长流地做刘美秋的工作。

2014年1月6日晚饭后，赵倩向婆婆发出邀请：“妈，按现在老年划分标准，65岁才算老年。你才61岁，年轻得很，不能总闷在家里，生活应该丰富多彩。”说完，她拽着婆婆来到小区广场上。这里热闹非凡，一对对老头老太太欢快地翩翩起舞。赵倩指着其中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说：“妈，他们都70岁了，去年结的婚，你看现在活得多潇洒。”婆婆一声轻叹：“他们看起来真年轻。”赵倩趁机给婆婆攻心：“只要开心，就会年轻。”

1月18日，冯剑君同事的父亲再婚，他和赵倩带着刘美秋参加婚礼。新郎幸福地宣布：“我68岁了，找到了一个爱自己的老伴。从此我不会再过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的孤单生活了。我们要幸福地活到100岁！”新娘热泪盈眶：“一个女人不要总觉得自己老了，就是到了80岁，只要心中有爱，照样可以恋爱结婚。”刘美秋心有触动，泪流满面。这时，赵倩悄悄对她说：“妈，我和剑君也想为你举办一次婚礼呢。”刘美秋一声长叹：“我年轻时死了丈夫，老年又失去儿子，我这样不幸的老太太还会有幸福吗？”赵倩安慰道：“这只是命运的巧合，那么多苦日子都过来了，你以后的生活肯定会越来越甜。”

2014年1月底的一天，刘美秋在小区里遛狗，小狗突然挣脱牵绳冲了出去。刘美秋焦急地四处寻找，这时，一位遛狗的老头帮她一起找狗，两人找遍了附近3个小区，终于找到了小狗。见刘美秋养狗缺乏经验，对方给她讲了很多知识，刘美秋连连道谢。这位老人名叫王朝阳，64岁，他笑称自己是个以狗为伴的可怜老头。此后，两人常常在遛狗的时候不期而遇，关系越来越熟络。

王朝阳是机电厂的退休工人，中年丧偶，一儿一女都已组建家庭。刘美秋也讲述了自己坎坷的命运，王朝阳语气里充满疼惜：“你该有个老伴疼你爱你，人这一辈子，中青年坎坷曲折，晚年总该享享福吧。”刘美秋的心柔软起来。

3月2日，王朝阳问刘美秋今后是否愿意和他一同遛狗养花，她接受了。两位老人谈起了黄昏恋。3月15日，赵倩和冯剑君将王朝阳请到家里做客。此时刘美秋才知道，王朝阳是冯剑君同事的父亲，在那次婚礼上见过刘美秋，他来小区遛狗是赵倩和冯剑君精心安排的。刘美秋嗔怪道：“你看看，为了将我扫地出门，你们竟然里应外合！”赵倩调皮地回应：“把你这个‘老大难安排妥当了，我才能幸福出嫁！”王朝阳当众向刘美秋求婚：“咱们养的盆景都开花了，你我是不是也该有个结果了？”刘美秋害羞地答应了。赵倩提议：“干脆我们婆媳同一天结婚，喜上加喜，幸福加倍。”大家热烈响应，第二天就开始紧锣密鼓筹办婚礼。

2014年5月18日，赵倩与刘美秋在房山区一家酒店同时举行婚礼，婆媳俩身披婚纱，同做美丽新娘。冯剑君挽着赵倩，王朝阳牵着刘美秋，两老两小4位新人接受宾客祝贺，脸上溢满幸福。赵倩与刘美秋不同寻常的婆媳奇缘，在京城传为佳话……

（责编/方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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