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波

12月2日，法国国民议会（下院）以压倒性多数通过决议，承认巴勒斯坦为一个独立国家。这项决议并不具备法律效力，最终将由法国总统奥朗德决定是否承认巴勒斯坦国，但其象征意义依然对解决巴以问题产生重要影响。这是因为自1988年巴勒斯坦“宣布建国”以来，世界上大多数发展中国家都先后承认了巴勒斯坦的国家地位（目前共有135个国家承认）。但西欧国家一直采取支持以色列和美国的立场，始终坚持巴勒斯坦建国的前提是与以色列进行谈判协商，在此之前不对巴勒斯坦予以承认。然而近来情况有了微妙而显著的变化。

10月30日，瑞典政府正式宣布承认巴勒斯坦国，成为第一个承认巴勒斯坦国的欧盟国家。英国议会下院在10月13日也表决通过了承认巴勒斯坦国家地位的决议。西班牙和爱尔兰的议会也曾在近年通过了类似决议。此外，一些东欧和南欧国家（捷克、匈牙利、波兰、保加利亚、罗马尼亚、马耳他和塞浦路斯）在加入欧盟之前就已经承认了巴勒斯坦国。加上瑞典，欧盟已有八个国家承认巴勒斯坦国。

一个复杂的国际法问题

在国际法上，一个政治实体是否具有“国格”，并没有一个国际机构来作有拘束力的决定，而是由国际社会中的其他国家各自决定，决定的方式就是“承认”，因此国际法上有“国家承认”的问题。在国际社会的普遍实践中，一个新的国家唯有经过大多数国家的承认，且具备符合国际法规定的“国家构成要件”以后，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国际法人”，进而才会具有“国格”（statehood），成为国际法的主体，才能担负建交、宣战、媾和、与他国合并等国家外交行为的资格、责任和义务。国际法泰斗奥本海默曾在著作中表示：“国际法的基础是文明国家之间的共识……国家之得为国际法人，以获得承认为惟一途径。”因此，自1988年以来巴勒斯坦一直非常看重国际社会对其的承认。

不过在巴勒斯坦国际承认问题上，情况非常复杂。1988年11月15日，巴勒斯坦全国委员会第19次特别会议在阿尔及尔公布了《独立宣言》，宣布成立巴勒斯坦国，首都为耶路撒冷，但并没有建立临时政府，没有对任何区域行使有效管理，宣布建立的巴勒斯坦国只是一个法理上的国家。巴勒斯坦阿拉伯人仍未能正式建立拥有完全主权的独立的巴勒斯坦国。1988年之后，巴解组织向一些国家派驻的办事处被升格为“大使馆”，巴勒斯坦已故领导人阿拉法特也曾在某些场合被称为“总统”。但130多个国家承认的意义在国际法上是不清楚的，它们所承认的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实体国家，承认的方式也有别于法律上的承认所必需的外交公文送达，更多的是以政府口头声明的形式，其措辞也往往是有保留的，更多是为了表达对巴勒斯坦人民建立独立主权国家的愿望和权利的支持。

在巴勒斯坦的国际承认问题上，“阿尔及利亚案例”或许能提供借鉴意义。1958年9月，阿尔及利亚共和国临时政府在开罗成立。此后包括中国在内的十多个国家宣布承认阿临时政府。1962年7月，阿尔及利亚正式摆脱法国殖民统治宣布独立，随后包括中国在内的这十几个国家宣布二次承认“阿尔及利亚共和国”。同理，当巴勒斯坦国某一天真正建立起来的时候，已承认巴勒斯坦的国家还要以有法律效力的正规方式通知对其的承认。

承认巴勒斯坦的第四次高潮？

自1988年以来，国际社会先后掀起了三次承认巴勒斯坦的高潮。

首先是在巴勒斯坦《独立宣言》公布后的第一时间，绝大部分阿拉伯国家联盟成员国和伊斯兰会议组织成员国、部分亚非国家先后宣布承认巴勒斯坦。中国政府在1988年11月20日正式承认了巴勒斯坦，巴解驻京办事处改为巴勒斯坦国驻华大使馆。到1988年底，共有82个国家宣布承认巴勒斯坦。也就是说，目前承认巴勒斯坦的国家中，有60%是在这一阶段对巴勒斯坦做出承认。第二次高潮出现在1992～1995年。在这个阶段承认巴勒斯坦的国家主要是苏东剧变后新独立的国家。第三次高潮出现在2009～2011年，大约有20多个拉美国家承认巴勒斯坦，这与左翼力量在拉美多个国家执政有很大关系。随着越来越多的欧洲国家政府或议会宣布承认巴勒斯坦，第四次承认巴勒斯坦国的高潮或许即将到来。

在瑞典正式宣布承认巴勒斯坦后，巴勒斯坦民族权利机构主席阿巴斯盛赞这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勇敢决定”，并表示欢迎其他欧洲国家从“官方政治层面”做出改变，加入到这一趋势当中来。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也表示，越来越多的欧洲国家或议会开始承认巴勒斯坦，且这种势头越来越强，其原因是国际社会迟迟无法解决巴以冲突。换句话说，就是欧洲国家对美国主导的巴以和谈失去了耐心。从1991年的马德里和谈开始，持续20多年的巴以和谈早已陷入死胡同。欧洲国家不愿意在巴以问题上同美国、以色列保持相同的政策，通过承认巴勒斯坦来敲打美国和以色列，在表达不满的同时也为未来掌握巴以问题的主导权做准备。

此外，欧洲国家纷纷承认巴勒斯坦，也有自身国内政治考量。比如瑞典多年来接收了大量巴勒斯坦难民，巴勒斯坦人已经成为瑞典第一大外国移民社团。而瑞典目前执政的左翼党派社会民主党与法塔赫之间关系密切，上台不到两个月就绕过议会做出了承认巴勒斯坦的举动。法国同样如此。法国国民议会的决议案得到多数党阵营内绿党和左翼阵线的支持，而在右翼的人民运动联盟党内，绝大多数议员反对承认巴勒斯坦，其中包括刚刚夺得该党主席席位的前总统萨科齐。而在英国，去年新生儿中男孩最常见的名字是“穆罕默德”，迅速增长的穆斯林人口（去年已接近270万）多少影响着英国的巴以政策。

单方面建国的时机已成熟？

随着欧洲国家对巴勒斯坦的逐步承认，巴勒斯坦方面再次提出了单方面建国的计划。就在今年10月23日，巴勒斯坦首席和谈代表埃雷凯特给出了目前为止最明确的说法，计划在三年内建立独立的巴勒斯坦国。他表示，多年来与以色列达成两国并存方案的努力一直没有进展，现在巴勒斯坦人认为在单方面推动建国之外别无选择。11月底，阿盟也表示将向联合国安理会提交巴勒斯坦建国时间表，提出2017年11月为基于1967年中东战争前的边界建立两个国家的最后期限。

毫无疑问，根据通行的国际法准则，巴勒斯坦人现在初步具备了建立国家的基本条件：拥有自己的立法机构和行政管理机构，自治当局已经在一部分土地上管理着自己的人民，并得到了广泛的国际承认。但是，1993年巴以签订的“奥斯陆协定”意味着巴勒斯坦人民选择了“谈判建国”的道路，而单方面推动建国是对“谈判建国”方针的否定，会被认为是单方面退出和平进程的毁约行为，其后果是非常严重的，不利于巴勒斯坦人民的根本利益。更何况，在没有实际控制耶路撒冷的任何一部分土地的时候，很难说建立一个“以东耶路撒冷为首都的巴勒斯坦国”的时机已经成熟。

在此之前，巴勒斯坦方面多次拿出“单方面建国”时间表，并在1999年和2000年两次推迟“建国期限”，因此常常被认为这只是巴勒斯坦向美国和以色列施压的举措。但这一次，欧洲国家前所未有的支持，或许让巴勒斯坦人动真格了。但问题是，以色列和美国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针对近期欧洲国家对巴勒斯坦的承认，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普萨基说：“我们认为，国际社会承认一个巴勒斯坦国为时尚早。”普萨基说，美国支持巴勒斯坦建国，但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双方必须首先展开谈判，就最终地位问题达成协议，并且相互承认。以色列的反应则更具有威胁意味：在解决以巴冲突之前承认巴勒斯坦是严重的错误，将导致以巴局势更加糟糕。

巴勒斯坦单方面建国确实面临很多现实困难，如巴的领海、领空和所有出入境口岸全部由以方控制，无法自由地行使国家主权和进行国际交往;巴经济落后且畸形发展，严重依附于以色列;巴的电力、燃料完全由以方提供，大部分的淡水资源也受以色列支配，如果巴单方面推动建国而导致以方实施制裁或封锁，巴社会和经济的正常运转将陷入困境。即便有再多国家的道义支持，巴勒斯坦也很难克服这些现实困难。

（作者为广州日报国际新闻记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