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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克兰危机:美国的视角

2014-12-24韩克敌

世界知识 2014年24期
关键词:普京乌克兰危机

韩克敌

乌克兰危机是冷战结束以来爆发的最严重的一场危机,其对国际政治的影响超过了2001年的9.11事件。和持续十几年的反恐战争不同,这是一场传统而经典的大国政治博弈。此次危机在美国社会激起巨大反响,引发了一场大讨论,其广度和深度为近年罕见。在美国当前面临的一系列国际问题中,乌克兰危机最具挑战性。这是因为,乌克兰不同于叙利亚、不同于“伊斯兰国”,也不同于朝鲜、伊朗、伊拉克和阿富汗。这个地区牵扯更广领域的问题,即美国该如何对待俄罗斯,如何对待欧洲,如何对待全球新的安全形势。它从根本上挑战了美国领导的国际秩序和美国的国家威望。

乌克兰危机的性质

乌克兰危机期间,俄美之间展开了激烈的宣传战、舆论战、信息战。危机伊始,俄罗斯就指责是美国和西方国家挑起了这场危机。普京3月18日的演讲、4月17日的电视对话,10月24日在瓦尔代俱乐部会议的发言,都系统地阐述了俄罗斯的立场。普京多次宣称,“克里米亚本来就是俄罗斯的领土”,“俄罗斯有权力保护它的同胞(包括海外的同胞)”,“乌克兰的历史文化与俄罗斯密不可分”,“北约东扩挤压了俄罗斯的战略空间”,“乌克兰的东部和南部在历史上属于新俄罗斯”,“所谓俄罗斯企图重建帝国、侵犯邻国主权的观点没有依据”。

俄罗斯政府的说法在美国遭到普遍质疑。前国务卿希拉里和《大棋局》作者、前美国总统国家安全顾问、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布热津斯基均明确将俄罗斯在乌克兰的行为与纳粹德国上世纪30年代的扩张相提并论。前副总统切尼认为,俄罗斯“入侵”并“占领”克里米亚是明显的对条约承诺的违反。俄罗斯政府具有义务,承认从苏联和华约中新独立国家的边界,而普京完全不顾所有那些承诺。美国前副国务卿、现任布鲁金斯学会主席塔尔博特将普京的主张称为“种族地缘政治学”。他认为,普京的行为明显违反了国际法,违背了俄罗斯过去的誓言——尊重邻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

南加州大学历史学教授萨洛特称,美国领导人从未正式向俄罗斯保证过北约不会东扩。布热津斯基则坚决否认北约东扩是对俄罗斯战略安全环境的挤压。他强调,北约东扩是一个自然的过程,是中东欧国家人民的自主选择,俄罗斯没有权利干涉。他说:“什么是这些国家(中东欧国家)人民的愿望?(什么是这些国家)处于苏联40年压迫下获得自由后的愿望?他们不想(将来)成为一个复兴的俄罗斯和一个残缺西方(其边界止于原西德的边界)之间的棋子。他们想成为民主西方的一部分,最终成为欧盟的一部分。这是完全合理的愿望。这对俄罗斯不是威胁——除了那些俄罗斯人,他们总是设想俄罗斯成为一个统治帝国,不仅统治俄罗斯人民,还要统治与俄罗斯毗连的领土。”

赫鲁晓夫的孙女、纽约新学院大学教授赫鲁晓娃明确将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和苏联时期1956年的匈牙利事件、1968年入侵捷克斯洛伐克、1979年入侵阿富汗相提并论。她指出,俄罗斯正在重复历史的错误。她坚决否认普京的说法,即1954年移交克里米亚给乌克兰只是赫鲁晓夫个人的决定。她也否认历史上的基辅罗斯和莫斯科有必然的联系。

美国该如何对待俄罗斯,如何对待欧洲,如何对待全球新的安全形势。

针对这次危机的三个关键性问题——俄是否武装“入侵”了克里米亚,俄是否该为马航MH17航班的坠毁负责,俄是否介入了乌东部局势,俄罗斯领导人一再否认。而美国专家学者的回答则是肯定的,而且具有普遍的共识,即俄罗斯部队“入侵”了克里米亚;俄罗斯部队,成建制的部队介入了乌东部的冲突;俄罗斯支持的乌东部反政府武装或者俄罗斯人应对马航飞机的坠毁负责。

前国务卿基辛格的态度稍显和缓,他采取了两分法:一方面,他批评俄罗斯强迫乌克兰成为一个卫星国,不断扩张自己的边界,将重复其历史错误,并导致与西方国家关系紧张。另一方面,他也承认,乌克兰和俄罗斯具有特殊的文化、宗教和历史关系,同时俄海军驻扎在塞瓦斯托波尔。西方应该理解这一点。芝加哥大学政治学教授米尔斯海默则认为,乌克兰危机错在美国和欧洲;西方试图借助北约和欧盟东扩为手段,让乌克兰脱离俄罗斯的势力范围。西方进入了俄罗斯的后院,这威胁到俄罗斯的核心战略利益。在这次大讨论中,基辛格和米尔斯海默属于少数派。

普京的意图和动机

对普京意图和动机的分析、判断,是这次讨论的另一个主要方面。许多人认为,普京的目标就是要恢复帝国或重建势力范围,欧亚联盟就是一个复兴帝国的计划,普京反美主义的背后隐藏着俄罗斯的沙文主义。

早在2011年12月,时任国务卿希拉里就明确称普京的欧亚联盟设想是试图“重新苏联化”。2014年7月25日,她再次强调,欧亚联盟是一切问题的根源。“在普京的脑子里,有一个战略计划,(建立一个)能和欧洲竞争的欧亚联盟。他不断试图恐吓欧洲人,不仅仅通过能源,还通过干预(别国)选举,收买欧洲国家的新闻媒体,试图挫败像乌克兰这样的国家加入欧洲(的企图)。”布热津斯基也指出:“普京正在努力追求的,就是在乌克兰制造足够多的困难、足够多的无序,最终,乌克兰政府垮台,某些普京支持的暴徒重新控制权力,放弃转向民主西方的努力。然后,这些当权者将加入普京的行列,创建欧亚联盟。欧亚联盟不是别的,它就是前苏联的一个新名字,或者是前沙皇帝国的一个新名字。”共和党参议员麦凯恩也得出相同的结论,他指出普京最终的目标就是“重建以前的俄罗斯帝国”,“这个帝国包括乌克兰,包括摩尔多瓦,包括波罗的海国家……如果我们不显示力量——就像我们在冷战时期做的那样,那么,他(普京)将认为这是(西方的)弱点,并利用这些弱点。这将导致非常严重的危机。”

什么是普京行为的思想根源呢?国际问题研究学者巴巴申和索本认为,著名的欧亚主义者、莫斯科大学哲学教授杜金是普京的“大脑”。杜金称乌克兰危机是“重新统一斯拉夫民族的一场战斗”;欧亚主义的理想是建立一个从里斯本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欧亚大陆帝国。布热津斯基指出,认为克里米亚和乌克兰(发生的事情)仅仅是普京突然“暴怒”的结果的看法是错误的。“我们在乌克兰看到的,不是一种愠怒而是一种征兆,一个更为根本问题表现出来的征兆——俄罗斯在过去六到七年逐渐出现并不断成长的近乎神秘的沙文主义。普京领导着这场运动,这种沙文主义所具有的内涵,对俄罗斯和世界的关系特别是和西方的关系,具有重大意义。”endprint

罗格斯大学政治学教授莫托尔提出一个问题:普京是否处于理性状态?纽约大学教授加莱奥蒂指出,“他(普京)确实变得日益具有民族主义倾向,相信俄罗斯具有某种伟大的历史使命,在他的周围没有人质疑这些。在他的内部圈子中,他失去了所有那些批评他的政策、不同意他的政策、告诉他真实事实的人。他现在被一些趣味相投的人所包围,他们知道如何走进他的内心,(方法)就是将其(普京)所思所言再反馈给他……他不能宽容周围任何人质疑他对世界的看法。”

美国的政策选择

由于乌克兰危机,美国面临着四个问题。第一,对乌克兰局势的应对。最紧迫的问题是是否向乌提供致命性武器。第二,如何重新认识东欧,如何加强东欧防务。第三,美国需要怎样的对俄政策,是否对俄重建遏制战略。第四,与第三个问题相联系,俄罗斯和中国,谁是美国最主要的对手。

乌克兰危机标志着奥巴马政府对俄“重启”政策的失败。由此而来,美国新的对俄政策到底是“接触”还是“遏制”,还是“接触”与“遏制”并举,对此争论颇多。美国许多专家学者,如切尼、麦凯恩、布热津斯基,要求政府向乌克兰提供武器,特别是反坦克武器和防空武器。他们认为这样做虽然不一定能阻止俄军,但至少可以增加普京的顾虑,表明美国的决心。

加强东欧防务,特别是波罗的海三国和波兰的防务,得到越来越多人的认可。这四国都与俄罗斯接壤,战略位置重要。而波罗的海三国有大量的俄罗斯裔人口。一些专家学者提醒,在这些国家,既要防范传统战争,更要防范非传统战争,例如渗透、颠覆、培植代理人、网络攻击和游击战等。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军事专家戴维森提醒游击战可能带来的风险:“北约必须考虑这种情况,万一这些全副武装、没有任何标记、类似特种部队、纪律严明的蒙面人员出现在一个北约国家,例如爱沙尼亚或拉脱维亚,就会开始另一场偷偷摸摸的入侵。”美国海军分析中心研究员格林博格强调:“存在这种危险,过分关注加强军事防务,波罗的海国家和北约忽略了俄罗斯工具箱中的非军事工具,包括推动和资助欧洲怀疑运动;鼓动激进团体,采取暴力活动、制造混乱;使用信息战技术,在少数民族人口中强化反政府和反欧盟的态度。”

美国人十分关注中国在乌克兰危机中的立场,许多人对俄中接近保持警惕。欧亚集团总裁布雷默、国家利益中心主席西梅斯、凯托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卡彭特、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研究员格林等人均不同程度地表达了对可能的中俄联盟的忧虑。米尔斯海默的观点最具代表性,他极力为俄罗斯的行为辩护:“华盛顿可能不喜欢莫斯科的立场,但是它应该理解这背后的逻辑。这就是地缘政治。大国对他们本土的潜在威胁总是非常敏感。毕竟,美国不能容忍遥远的大国在西半球任何地方部署军事力量,更不用说在美国边境附近。”他同时指出,“中国是美国未来惟一真正的潜在对手”,“将来某一天,美国也许需要俄罗斯的帮助去遏制一个崛起的中国。然而,美国当前的政策却是将莫斯科和北京更紧地推到一起”。米尔斯海默是“中国威胁论”的主要倡导者之一。很明显,对中国的成见奠定了他的逻辑基础,左右了他的判断。对于他让乌克兰“中立化”或“芬兰化”的提议,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兼职高级研究员拉根和莫兰表示,美国不能接受,因为让乌克兰“中立化”或“芬兰化”的实质就是放弃乌克兰,牺牲乌克兰的民主。

布热津斯基呼吁美国和中国合作,共同应对俄罗斯和中东的威胁。他表示,“我不支持那种说法,即(乌克兰及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正在创造一个更为稳固的中俄联盟。中国正在仔细地观察,看发生了什么。在联合国就俄罗斯的不当行为进行关键投票时,中国没有支持俄罗斯”,“中国领导人是理性的、慎重的。而普京治下的俄罗斯领导人是非理性的、感情用事的、反复无常的和危险的”。

美国此轮围绕乌克兰危机的讨论深刻而全面,虽然观点纷繁,但主流意见非常鲜明,表现为民意和精英意识高度一致的对俄罗斯的批评态度。9月18日,乌克兰总统波罗申科到访美国并在国会受到异乎寻常的欢迎,这便是明证。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所副研究员)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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