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伟坛

解读冰心的《落价》

◎邱伟坛

中国的“文坛祖母”冰心，在晚年又一次焕发写作的青春，其作品针砭时弊，行文用笔炉火纯青，屡获大奖及世人的赞誉。其中有一篇名为《落价》，可为代表。

《落价》，以拜金主义为线索，描写了当时中国社会中文化知识和知识分子境遇之恶劣的作品。从小说的创作来说，这是一篇非常经典的具有教科书式的而又丰满的短篇小说，可以说是“增一分太胖，减一分太瘦”，小说中的每一处地方都有它特定的作用。

从人物来说，有“我们家的老阿姨”“我”（宋老师）“小方”“小真”，有的人物如“小真”，连一句单独的话都没有，但也一样是缺一不可。

首先是“我们家的老阿姨”出场，她因为要回安徽老家去给儿子娶媳妇，就推荐了她的侄女小方来做保姆，看看她的语言吧：“宋老师，我这次回去，可能不来了。我总觉着在您家里干活，挺轻松、挺安逸的。我的侄女昨天从乡下来了。她刚念完初中，她妈妈就死了，她爹又娶了后妻，待她很不好，尽叫她下地干农活。我听说了怪心疼的，就托同乡把她带来了，想让她顶我的缺。她什么都会，又有文化，比我强多了。”——这段话很长，但是句式短，都在10个字以内，语言逻辑带着鲜明的口头表述方式；于是，一个形象生动、语言准确的农妇角色跃然纸上。

随后，老阿姨“从身后拉过一个二十岁左右、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姑娘来”，这就是“小方”，只见她“腼腆地向我鞠了一个深深的躬”。这里，不同于“老阿姨”的语言描写，只用了一句话，就年龄、外貌、衣着和动作描写准确地融入进去；细想一下，这小方连个招呼的语言都没有，而这，恰恰把一个初来乍到的农村小姑娘的具体形象定格了下来。

而小说中的“小真”的存在则完全是为了给“小方”作对比的。“小真”的身份是中学的教师，与“小方”的初中刚毕业形成对比；“小真”把自己的衣服“一年四季给小方换上”，与“小方”刚来时的“衣衫褴褛”形成对比。“小真”还教“小方”英语、数学等，鼓励她去考中专，两个人“就像姐妹一样地亲热”——这也是为给“小方”之后的拜金做铺垫。

此后，小说的推进则显得平平淡淡而又自自然然：两年后，“小方”去了一家面铺当售货员，离开时流着泪说“我真是舍不得离开你们，可是我若想上学，不攒一点学费不行……”，“我”和小真则表示“这个我们了解而且也替你高兴，你去吧，有空常来走走”。这里可以看出，“小方”的离开是为了上学，而“常来走走”的表示则是为了引出下文：“小方真的像回家一样，每个星期天都来。本来在我们家两年，她已经丰满光鲜得多了，这时再穿上颜色鲜艳的连衣裙，更是十分漂亮，我们都笑说几乎认不得她了。”

行文至此，小说出现转折，“小方”开始形象上的变化了。她在此之后的送南豆腐，以及说“我的工资比你们都高，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也预示着小说主题的深入。于是，有一天，她送来了“一架小长方形的白色蓝面的收音机”，说订报纸还不如听收音；而“我”则笑说报纸整理起来“可以卖给收买破烂的，不也可以收回一点钱。”

小说到此，另起一段，只是“小方”的一句话：“您不知道，‘破烂’才不值钱呢！现在人人都在说，一切东西都在天天涨价，只有两样东西落价，一样是‘破烂’，一样是知识……”还有她的“忽然不往下说了”。——文章主题到此顺理成章地浮出水面。

如果，小说到此处结束，那么只能视为一篇主题鲜明却平淡如水的很是一般的作品。然而，冰心先生的功力不仅止于此，真正显示出她高超的创作功力和水平的是后面的一句话：“我的心猛然往下一沉，心说：和破烂一样，我们是落价了，这我早就知道！”

小说的主角在这句话之前是“小方”，到了这句话，“我”成了作者真正要描写的主角，要在人物身上展现作者真实意图的主角。在这句话之前，小说对“我”的描写都是点到即止，轻描淡写，而到了这句话，“我”这个人物的形象就完全丰满和独特起来，而且具有时代的鲜明代表性。有个词叫“画龙点睛”，几乎是为了这句话量身定做的。让我们来跟着“我”来体会下小说的进程：听到“小方”的话以后，心情一落千丈，在心里承认，和破烂一样，“我们”是落价了。——“我们”！为什么是“我们”？前文说的不是“知识”吗？——作者想说的，不仅仅是“知识”，还有代表“知识”的载体“老师”，不论是“我”即“宋老师”，还是“小真”这一中学老师；这样的一语双关，使得小说的思想性进一步深刻。

然而，小说还没结束，真正的主题，真正使人不忍忘怀的是最后的这几个字和一个感叹号：“这我早就知道！”——读到这里，一丝悲凉，一丝无奈，一丝愤愤，一丝不甘……如同打了五味瓶一样，诸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不为之一哭则不足以慰冰心先生的良苦用心！

当时知识和知识分子的境遇之恶，在冰心的这篇小说里得到完美的艺术化展现。而文末的点睛之笔，更是把知识分子身处这种境遇中的诸般滋味用一句淡淡的“这我早就知道”彰显出来。

于是，不论从小说的结构、人物、情节、内容、思想等方面来说，我们不能不说冰心先生的这篇《落价》确实不亏为“南车杯”百花奖的称号！

（作者单位：冰心文学馆）

（责任编辑 冯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