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姝伶

从忒瑞西阿斯瞥见西方盲人形象

◎鲍姝伶

盲人形象一直是西方文学与文化中的一道神秘的风景线，他们总是以“先知”的预言者形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忒瑞西阿斯(Tiresias)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位。璀璨的古希腊神话传说孕育出了这样一位人物，他的形象不仅突显出古代人民丰富的想象与智慧，更为后世的西方文学中的盲人形象提供了经典的范例。

提起古希腊城邦，人们第一个想起的便是与智慧女神同名的雅典，也会想到勇士的故乡斯巴达，然而在特洛伊战争之前，忒拜才是当时最重要的城邦。这片土地哺育出了一代代的伟大人士，这里有天神，也有诗人与音乐家，更有古希腊最著名的先知——忒瑞西阿斯。

忒瑞西阿斯是凡人欧厄瑞斯与神女卡里克罗之子，属地生人其中一族。何谓“地生人”？相传腓尼基国王的儿子卡德摩斯得到了一条神谕，让他随着一头牛行走，并在牛停下来的地方建立一座新的城池。卡德摩斯照做，牛停下来的地方有一条巨龙把守，这条巨龙吃掉了很多卡德摩斯的同伴。为了争夺这片土地，卡德摩斯与巨龙展开一番决斗并最终杀死了它。这时雅典娜出现，指示他把龙牙拔下来播种在土地上，不久之后从地里逐渐长出一个个英勇善战的武士，他们就是地生人。而忒瑞西阿斯的父亲就是龙牙长成的，所以忒瑞西阿斯又成为“龙的传人”。地生人协助卡德摩斯建立了忒拜并以他们出色的善战本领保卫着这座城邦。

忒瑞西阿斯并非先天的盲人，那么究竟他是为何而瞎呢？各大神话谱系众说纷纭，有一说法是为智慧女神雅典娜所致。忒瑞西阿斯的母亲卡里克罗一向与雅典娜交好，所以在他们的住所，忒瑞西阿斯常常能看到雅典娜。但是某天一个偶然，他无意中看见沐浴中赤身裸体的雅典娜。雅典娜下意识地依靠神力遮住了他的双眼，忒瑞西阿斯便双目失明。卡里克罗请求雅典娜恢复她儿子的视力，但雅典娜却表示她没能力这样做。但是作为补偿与馈赠，雅典娜“清洁”了忒瑞西阿斯的耳朵，使他能听懂各种鸟类的语言。不仅如此，还赐予他一根用山茱萸制作的拐杖，靠着它便能如明眼人一般行走。

从此忒瑞西阿斯便拥有了某种神力，成为伟大的先知者。他能洞察凡人所无法涉及的领域，他的形象从此披上了一层智慧的面纱。但这也是以牺牲双眼为代价的，因此在忒瑞西阿斯身上也预示了盲人的另一层原型意义——视觉禁忌。这是远古时代的一个重要隐喻：眼睛是无用的，如果用它来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更会受到惩罚从而给自己招致祸害。神话故事中常常会有一种相似的模式，譬如某种神谕的实现过程中总会有一条前提条件，那就是不准“看某物”。也许在这个故事中是不准看“石头”，在那个故事中是不能看“身后的东西”，一旦违反规则，或变成石头，或失去生命。对那个时代的人而言，“目光”还是一种神秘而令人畏惧的存在。

将忒瑞西阿斯的先知形象刻画得最为出色的一位作家当推索福克勒斯，最具代表性的典型文本就是《俄狄浦斯王》。故事的开篇就是一场偌大的瘟疫席卷了整个忒拜城，无数的死亡正在慢慢摧毁忒拜人的家园。而作为忒拜城的开明国王俄狄浦斯已经得到了神示——要想解救城邦，就必须清除这里的“污染”，而这个污染就是杀害前国王拉伊奥斯的凶手。于是俄狄浦斯便叫来了先知忒瑞西阿斯，请求他运用特殊的洞察力来告知其一些线索，但忒瑞西阿斯却惊人地宣布：俄狄浦斯正是那个不洁之人。俄狄浦斯完全不相信他的话，反而认为他是受人指使来陷害他。

但果然如先知忒瑞西阿斯所预言的一模一样，俄狄浦斯最终得知了残忍的真相：多年前拉伊奥斯从先知那里得知，他将会死在与王后所生的孩子的手中，于是在儿子出生的第三天，拉伊奥斯便将他的脚后跟顶在了一起并抛在了一个无人的荒山之中，这个小孩正是俄狄浦斯。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但是他却幸运地被一位牧人救起并作为礼物送给了另一座城邦里膝下无子的国王。国王将他视如己出，也并没有人告知俄狄浦斯他的来历。等他长大之时，某天在一位女巫那里听说了一件恐怖的事请——他将会是一个杀父娶母之人。俄狄浦斯害怕先知的预言，于是便离开了自己的“家乡”。而在途中，他与一群人发生了斗殴，失手将一位老者打死，而这个人正是他的生父拉伊奥斯。俄狄浦斯继续流浪到了忒拜城，将城邦里的人面怪兽打死从而为人们带来了安定，于是颇受拥戴。而当时国王正好遇害，俄狄浦斯便当上了国王并娶了王后，而这正是她的生母。当俄狄浦斯知道了真相以后，他刺瞎了双眼并选择了放逐自己。

可以说，忒瑞西阿斯开启了盲人作为智慧的先知这一原型意义的文学传统，从而拓展了文学形象的空间，对后世的文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越过悠久的古希腊罗马时代，穿梭于理性的17世纪，在混乱的20世纪中依旧焕发着魅力。忒瑞西阿斯失去了视力，但因此也就避开了明眼人常被蒙蔽的视觉陷阱，他处于原理上真实的位置，具有洞察世界的本领。正如他自己所说：忒瑞西阿斯不是瞎子，他是一个眼睛明亮的人。

（作者单位：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 冯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