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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园与生命

2014-12-11马晓月

参花(上) 2014年6期
关键词:壁橱阁楼栀子花

◎马晓月

荒园与生命

◎马晓月

爷爷走了,给阿汐留下一把生锈的钥匙。“去吧,去看看你太祖母,你越来越像她了。”阿汐接过钥匙心里一震,是了,她终于被允许踏上那片埋葬了太祖母,也埋葬了爷爷过去的岁月的土地——荒园。

荒园本不叫荒园,它原本只是个废弃的园子。这名字是阿汐起的,因为它独立尘烟外半个多世纪,无人照管,自然荒了。阿汐至今还记得初见荒园的情景,阁楼上的青瓦在岁月的磨洗下褪色碎裂,漆黑的木门上对联剥落了,只余下几缕残留的胭红,紫色的藤萝却肆意地在墙头蔓延,屋檐上的茅草也生长得茂盛而欢快。那时正值夕阳西下,在傍晚灿烂的云霞中,荒园静静地立着,长长的影子倒映在年幼的阿汐眼里,是一片浮华褪尽沉淀下来的古朴与沉静。虽然荒了,却没有死,并且好好地活着。

荒园始终是一个神秘而充满诱惑的存在。阿汐知道她叫阿汐是因为她像极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太祖母,像极了那个叫汐的女子。而那个女子,如今就沉睡在荒园深处。她不止一次地想要踏上那片土地,但每次都被爷爷拦在门外。唯有每年清明,她才会获准在荒园门外站着,目送爷爷拿纸钱的背影消失在荒园的树丛中。

“咔嗒……”随着钥匙缓缓地转动,老旧的铁锁发出沉闷的声响。推开那扇紧闭的门扉,一抬头,竟是满眼的绿意。未曾修剪的花木茂盛地生长着,左手边南瓜蔓顺着园墙一路上攀,爬满了整个墙壁。眼前是一个水池,或许曾养过睡莲,如今水面空空,只有微风拨弄着一池秋水,晕开一层层温柔的涟漪。再往前看,柿树和无花果树并排而立伸展着枝桠,叶片缝隙中是一个个饱满而青涩的果子,不知名的野草长满了园子,举着毛茸茸的耳朵在风里招摇;就连天井正中的老井,都有牵牛花细细的茎缠绕。“人离开了,可是生命却还在。”阿汐四下看看,似乎有人的踪影,叶片草丛间,也似有洁白的裙裾扫过。

踏上白色卵石铺成的小径,阿汐拨开豌豆花热情的手向荒园深处走去,一路上不由得开始想象,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完成了这个园子,在她离去的几十年里,她钟爱的花草一直静默地守护着她,延续着荒园的生命,看着几代人推开那扇紧锁的门扉。

阁楼是上了锁的,可锁栓因为雨水的侵蚀已经断了,松松地挂在门上,阿汐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心走进了阁楼。阁楼里很暗,目之所及尽是蛛网与尘埃。屋里陈设很简单,却别有一番恬静的味道。阿汐眯起眼睛细细辨认着,茶壶,钟摆,圆凳,雕花的木床,木床上的帐幔……最终,角落里的壁橱吸引了她的目光。“咳咳……”阿汐一边打开壁橱的门,一边侧过头咳着避开扑面而来的灰尘。壁橱里空空的,除了那本安静地躺在角落里的相册,阿汐不禁有些失望。拂开厚厚的积灰,她打开了相册。第一页是一行娟秀的钢笔小楷:给一切爱我和我爱的人。落款是金静汐,大概是太祖母的名字。第二页便是照片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树静静绽放的栀子花和一个穿素色旗袍的少女,与阿汐相仿的年纪,眉宇间与阿汐极像。她温柔地笑着,微微侧着身抚上一朵栀子花,画面安静而美好。下面有一行小字,“静汐,15岁。”第九页似乎是一张结婚照,照片上的少女穿着大红的喜服,挽着高高的发髻,戴着镯子的手被身旁一个戴着红花的少年紧紧握着,两人脸上皆是羞涩而幸福的微笑。照片下方也是钢笔小楷:“轩之,21岁。静汐,17岁。”阿汐知道,轩之是太祖父的名讳。往后翻看着,没翻几页,就看到那个少女,哦,此时应该是少妇抱着婴儿的照片,“静汐,19岁。树杭,半岁。”阿汐不禁莞尔,她轻轻用手指摩挲着照片上的婴儿,“原来,爷爷小时候这么可爱啊。”不断后翻,照片上人物的年纪也在增长。“轩之,25岁。秀宜,1岁。”“树杭,4岁。”“静汐,23岁。树元,半岁。”“轩之,28岁。静汐,25岁。”……阿汐看着那照片上的孩子们慢慢长高,看着他们脸上逐渐褪去了稚嫩;看着他们手里的东西由不倒翁变成了风筝;又变成了证书;看着光阴流转中有细纹爬上了太祖父和太祖母的脸颊。最后是一张全家福,树杭娶了亲,秀宜也嫁了人,照片下面的钢笔小楷娟秀一如从前:“轩之,45岁。静汐,42岁。树杭,24岁。云美,19岁。汉平,24岁,秀宜,21岁。树元19岁。”翻过这一页,后面的相纸却被撕去了,只留下那毛刺刺的书脊和活页本的铁圈,突兀而又空洞地宣示着什么。阿汐不死心,翻了再翻,终于在相册的封底上,看到了一行铅笔留下的模糊至极的痕迹:“母亲不在了,这个地方,从此只属于回忆。”

“呵……”阿汐突然明白了一切。这荒园记录了太祖母生前的所有,记录了爷爷年少时期的美好回忆,只是,那共同欢笑的人不在了,那过往所有鲜活的回忆,便全化为带刺的玫瑰,看似美好无比,却越要握紧,越是刺得鲜血淋漓。阿汐仿佛又看到了爷爷当年阻止她踏进荒园时,眼里流动的那种化不开的伤悲。

阿汐捧着相册在壁橱前伫立了很久,最终还是轻轻把相册归位。合上壁橱,从阁楼里走出来,深吸一口气,走向后院,走向太祖母长眠的地方。大概是爷爷每年都来清理的缘故,这里很齐整。四周是大片大片的蔷薇,在土墙外垂下一幕翠绿的帘子。花已谢了,地上还留着几抹残红。没有高大的墓碑,没有铺张的花圈贡品,只有一个小小的坟冢和坟前细碎的烟灰。微风隐隐送来几缕细细的香,阿汐抬头,这才注意到坟冢后面竟是一树雪白的栀子花,明媚而洁白的花朵映得周围一切都失了色,阿汐走上前去,怕惊动了什么一般,指尖轻拂上一朵如玉的莹白,突然,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她的心头。大风吹来,满园的蔷薇随风簌簌摇摆,阿汐不禁眯起了眼睛,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一个女子站在栀子花旁的身影,那女子是她,却又不是她。

阿汐愣住了,却又好似明白了什么。

荒园处处存在着太祖母生活的痕迹,处处都留下了鲜活的记忆。而当阿汐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起,这园中也刻下了阿汐的痕迹。未来的未来,或许阿汐也不在了,可这痕迹与记忆,与满园花木同在,与生命同在。岁月的长河淘尽的是陈年的往事,却终滤不尽那些鲜明的映像,时光的火焰灼尽的是青春容颜,却终烧不尽那些生命的沉淀。阿汐不禁伸手摸向口袋里的钥匙,或许有一天,这把生锈的钥匙会传到另一个叫汐的女孩手里,她会如阿汐一般小心翼翼地走进荒园,翻开壁橱里的相册,她也会如太祖母一般抚上这栀子花,只要生命还在,这荒园的故事,便会永远永远地传承下去,永不沉寂。

(单位:山东大学(威海)文化传播学院)

(责任编辑 刘月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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