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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议《中国话本书目》

2014-11-14于润琦

满族文学 2014年1期
关键词:钟馗书目欧阳

于润琦

文化艺术出版社于2012年5月出版的《中国话本书目》是舒群先生生前的一部力作。这本书是先生于1970-1975年期间完成的。而这一时期,恰恰是先生再次蒙受不白之冤的苦难后期。在长达二十年的困厄之中,能够抗住来自逆境的巨大精神压力,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在人生的低谷期仍然能够锲而不舍地专注学术,是何等的难能可贵!

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编写话本书目或许是先生对苦难生活的一种解脱。编写话本书目是达到独善其身境界的最佳选择。在人生品格再铸造的一个历程中,精深博大的中国传统文化滋润着先生的丰厚学养,也锻造先生的坚强意志和高尚品格。

现代学术史上中国话本小说书目有多种,以胡士蓥的《话本小说概论》最为人瞩目。此书对我国古代宋元以来的话本进行整理研究,提出自己关于“话本”的一些见解。

在第六章·话本的名称中讲:“话本,在严格的,科学的意义上说来,应该是、并且仅仅是说话艺术的底本。”

又讲:“第一,话本是说话艺术的底本。说话本身不是话本,就像戏剧不就是剧本一样。——第二,说话原来只是说话人的底本,并非供一般人阅读的。——但是,自唐宋以来,由于说话盛行,‘话本’之名也为社会所习用,有些与‘话本’相近的概念便与之混同、通用——所以历来名称比较混乱,需要加以分析,给以比较明确的解释。”

胡先生这里已经指出“话本”概念的混乱,但没有明确说明造成这种混乱的缘由。

翻阅手边沈志钧编著的《中国古代小说简史》。在书的第四章第三节《中国小说语体的崭新气象》中讲:“政府的压力,迫使艺人们不得不另谋生路,从而使‘说话’业发生了两种变化:其中一种变化就是使‘说话’由勾栏进入书坊,艺人们大量刊刻‘说话’底本以谋利。这样,‘说话’便由口头表演伎艺转化为案头的文学形式,话本小说便大量产生了。”

沈氏对这段论述有如下的注释:“称话本是说话人的底本,是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十二篇提出的,研究者多有不同意见。参见叶德均《戏曲小说丛考》卷中《读明代传奇文七种》及日本·增田涉《论‘话本’一词的定义》。”

由此可见,沈氏这里提出一些学人已对鲁迅的“话本论述”提出异议,但对于“话本”的正确含义及概念并没有讲清楚。

而持异见者中就有我的师友福建师大的欧阳健教授。他在送我的《中国小说史略批判》扉页上写有一段话:“鲁迅无疑是值得尊敬的,他的《小说史略》无疑是值得尊重的;但这种尊敬与尊重,不等于对他所说的一切都顶礼膜拜。《小说史略》的局限性来源于时代与他的本人。正视这种局限性,批判这种局限性,是为了小说研究学术事业的开拓与前进。于润琦兄——并嘱我写上几句,不知妥否?”

欧阳健在他的《中国小说史略批判》一书中对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的错讹给予系统的辨正。对权威的学术成果不可盲从,不能认为学术权威的定论不可撼动。一些权威著述由于史料的匮乏,难免出现错误。对他们的学术成果,给予有理的辨析,才是科学的态度。

下面具体看看欧阳健对“话本”的辨析。在第三章·体例篇·二《再看“话本”、“拟话本”这一组名目》一节中讲:“‘话本’一词约出现在唐宋之时,自经鲁迅之标举,遂成小说史的基本术语;后学者使用频率虽高,歧义却最为严重。”

“在讨论话本时,还有几点因素是应予考虑的:勾栏瓦肆中演说的‘说话’,有一部分得到了及时记录,变成了书面的‘话本’;另一部分却未得记录,因而永久的失传了。得到记录的话本,有一部分可能得到刊行的机会;另一部分却未得刊行,因而永久的失传了。得到刊行的话本,有一部分幸运的保存下来;而另一部分却失传了,遂成了千古绝响。所以,凭借仅存的少量文献和样品就下结论,往往是危险的。对于‘话本’来说,不拘泥字面的解释,用约定俗成的方式,承认是说话人的底本、记录本、整理加工本,将所有现存的平话、诗话、讲史、说经、甚至仿效的作品,都认作话本,不再进行无谓的争论,是最明智的选择。”

“‘拟话本’这一术语,则为鲁迅所杜撰。《史略》第十三篇标‘宋元之拟话本’,以为‘说话既盛行,则当时若干著作,自亦蒙话本之影响。’首论《青琐高议》及《青琐摭遗》,——又及《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大宋宣和遗事》,——以其‘皆首尾与诗相始终,中间以诗词为点缀,词句多俚,故与话本又不同,近史而非口谈,似小说而无捏合’,因称之曰‘拟话本’。但《青琐高议》是文言小说,与话本无关;《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是说经话本,《大宋宣和遗事》是讲史话本,鲁迅称之为‘拟话本’,纯属误会。再说,连话本是不是‘说话人的底本’都没有论证明白,‘拟话本’一词的根基也就动摇了。”

由以上的辨析,可见鲁迅关于“话本”、“拟话本”概念及论述的失当。欧阳健是当代学者,而舒群老则算是前辈作家。他们不约而同的指出了鲁迅关于“话本”论述的错讹。他们不畏权威,敢于提出自己的真知灼见,这种科学严谨的学术态度值得肯定。

舒群先生的话本研究早欧阳健30年,他从自己的研究实践对“话本”提出自己的真知灼见。在《中国话本书目·后记》中清晰明确地讲出“底本”与“话本”的关系。

“底本是说话人备忘、授徒的笔记手册,是话本的母本。”

“话本是说话人依底本敷衍的口头创作、加工记录,是底本的子本。”

之后,先生辨析了王古鲁、鲁迅、孙楷第、许政扬等人关于“底本”、“话本”的含混概念。以上等人都未能搞明白何为底本?何为话本?造成多年关于“话本”概念的缺失与相关研究的混乱。

之后又谈及“话本与拟话本”的关系。这二者的因袭关系明显,似较“底本”与“话本”的较易辨析。但要具体判断某一拟话本的祖本——话本绝非轻而易举之事。而舒群先生为此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这里仅举一例:

关于《钟馗辟鬼》。“鲁文”(《中国小说史略》):《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与《官场现形记》同。而作者经历较多,故所叙之族类亦较夥,官师士商,皆著于录,搜罗当时传说而外,亦贩旧作(《钟馗捉鬼传》),以为新闻。

“郑文”(《世界文库》)以钟馗斩鬼事为题材者,今知共有不同的三本:日本内阁文库本,藏有明刊本一种,我曾见影片数片,与今传的《斩鬼》、《平鬼》二传,内容完全不同,惜未得传录。(按:日藏明刊本:《钟馗全传》四卷)。

《何典》太平客人叙:吾闻诸:天有鬼屋,地有鬼国;南海小虞山中有鬼母;卢充有鬼妻,生鬼子。《吕览》载黎邱奇鬼;《汉书》记斄亭冤鬼;而尺郭之朝吞恶鬼三千,夜吞八百,以鬼为饭,则较钟进士之啖鬼尤甚。——《太平广记》(卷二一四):昔吴道子所画一钟馗,衣蓝衫,墎一足,眇一目,腰一笏,巾裹而蓬发垂鬓。左手捉一鬼,以右手第二指剜鬼眼睛。笔迹遒劲,实有唐之神妙。

《德隅斋画品》:蜀石恪所作《鬼百戏图》,钟馗夫妇对案置酒,供张果肴,及执事左右,皆述其情态,前有大小鬼数十合,合乐呈伎俩,曲尽其妙。

《拊掌录》:见内门上画钟馗击小鬼,故云:打死又何妨。

钟嗣成《自叙丑斋》:向晚乘闲后门立,猛可地笑起,似个甚的?恰便是现世钟馗,虎不杀鬼。

《事物纪原》卷八:沈括《笔记》曰:岁首画钟馗于门,不知起自何时;皇祐中,金陵发一冢,有石志云,乃宋宗壳母郑夫人,云有妹馗,钟馗之设亦远。

《古今小说》(卷二十七)、《警世通言》(卷三十二)、《金瓶梅》(第十五回)、《西湖二集》(卷十二)、《醒世恒言》(卷三十五)、钟馗(《武林旧事》)、《钟馗捉鬼》(《西湖游览志余》)、《钟馗嫁妹》(《子弟书总目》、京戏目)。

鬼类小说:《何典》、《常言道》、《聊斋志异》及《续齐谐记》等。

为此一条书目,前后共涉及22种典籍。长达40万字的《中国话本书目》就是这样,一字一字斟酌,一篇一篇考证完成的。由此可见先生用心良苦,非一般学人所能及。

先生的《中国话本书目》完成初稿是1975年,其文字内容已对鲁迅的“话本”概念给予匡正,早欧阳健的《中国小说史略批判》30年。欧阳健的书稿完成于2005年。《中国话本书目》是我国话本研究领域的一座丰碑。在纪念先生百年诞辰之际,绝不可忘记他对古典文学——“话本”研究的巨大贡献。

我想起太史公《报任安书》中的那段名言:“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这里大言一句:书堂困厄,才演“话本书目”。不知何时这些正确的学术成果能够进入大学的讲堂?以告慰先生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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