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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故乡到远方

2014-09-10

中国国家旅游 2014年11期
关键词:唐卡画师世俗

同仁县有一条横跨河谷的长桥,叫作“热贡桥”。

站在热贡桥上,可以俯瞰整个河谷、隆务河与安静的隆务镇,可以看到桥两端的同仁街景,可以远远眺望金顶蔓延的隆务大寺,可以抬头望见绵延的高山,还有对面那座巍峨的神山“德合隆”。

隆务河水不多,却滩浅水急,日夜作响,在长桥上亦听得分明。

这座桥上几乎可以看到热贡谷地一切让人动心的景象,它们太符合一个“故乡”应该有的心理图景。

河谷高处,有一处观景大窗,昂秀坐在我对面,面向着整座河谷。他慢慢地说,我每次回来,都会看到一些新的建筑出现,总是有一些变化,你知道吗,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昂秀不说话时,给人一种“霸气十足”的感觉,他一张口,汉语却如梦幻一般完美。一个藏族汉子,汉语表达比我还要清晰有力。语言的有力往往来源于内心的沉稳,昂秀在北京待过8年,又在拉萨待过两年,他没有对我讲述细微的生活经历,却详细描绘了自己在北京时的感觉:我那时是一个十足的“坏人”,做许多坏事,但我每天早上醒来,都有一种“不确定”的感觉,很多东西是不确定的,连自己开心还是不开心都不确定。

黄南是昂秀的故乡,在他眼中,这里并没有山清水秀的美景,但是,这里令人感动——沿着隆务河往下游走,你会看到树林、村庄,早上会有炊烟从不知哪家升起,羊群在远山上缓缓流动。

有一天,他决定回来。他用了3年时间,在河谷高处修建了一处现代感十足的民宿,叫作“梦土庄园”。这3年用各种难以想象的困境磨砺着他返乡的决心,“这个过程约束着我,让我去掉许多东西;又赋予了我,让我变成现在的模样。”

“约束”是昂秀常会用到的一个词汇。他现在也会煨桑,也常在天明时去隆务大寺,“佛教的具体内容,我知道的不多,如果问我哪个佛是怎么回事,我讲不太出来。但我知道一点点理念,就是那一点点理念,约束着我,掌控着我。”他安静地坐在窗前,背景是故乡的夜色,灯光星星点点,河水在远处喧哗。

论及唐卡画师,昂秀竟有许多不屑。他的关注点来自于另一个层面:在过去,“热贡艺术”是个陌生词汇,虽然吾屯人画唐卡,但仅仅局限在小范围的宗教领域,其他许多人不知道唐卡是什么。后来唐卡流行起来,需求量大增,价格亦上涨很快,许多年轻人被诱、被迫选择这个行业。在他看来,这不是一个需要灵感的职业,只要按照《佛造像度量经》一类的经典记载来绘制就可以,不必创新,与普通厨师、砖瓦匠一样属于熟练工种。画师头天晚上放纵不已,第二天去画圣像,那还是圣像吗?

我想,这样的年轻人,大概他见过太多了。这可能是个很古老的议题,在过去唐卡价格只值一升米的时候,就有人这样慨叹了。不知什么时代的瑜伽师朗巴贡根曾经赋诗一首:

圣光焕发的圣像画师们 呸

他们歪歪扭扭勾出的神像

既无正确的比例 呸

他们用色彩和色调

把神的睁睁慧眼画得模模糊糊

只会用黑色的紫胶染料来抹成明暗阴阳 呸

他们不把雇主给的报酬

当作累积功德的根基

只会为每尊神定个一升米的价格 呸

他们不去修复大寺院的壁画

只会唯利是图地卖掉

他们懒散画家的唐卡 呸

我为这类画师还有很多五花八门的话要说

尽管我不说出来 我也想说

我实在不知道这首诗的名字,只好乐于叫它《呸画师歌》。昂秀说,以前的唐卡不需要开光,现在经常会被要求开光。“可是,如果心里有那个东西,哪怕是乞丐给的都可以寄托信仰,如果心里什么都没有,开光又有什么用?要人格修养非常高,才配画唐卡,否则那只是一幅画,不能寄托我的灵魂与信仰。”

在吾屯时,我曾和扎西尖措的学生范先生讨论“神圣与世俗”这个话题。他系统接受过西方绘画教育,亦对这里的宗教与生活有着长期参与,他的答案出乎我的意料。

“我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越发觉神圣和世俗没有界限。任何一种艺术都是世俗的,宗教也是世俗的,只有为世俗所用,才能有所发展。神圣是用一点一滴的世俗堆积的,就像修寺院的工程,一点点外包出去,由各村的工人来承担,慢慢建造起来,是个很俗的过程。绘唐卡的发心都是神圣的,但是只有依靠出售,才能解决各种生活问题……”

然而,对于更多人来说,唐卡从圣像变为藏品、艺术品,意义已经发生了迁移,从信徒的唐卡变成了工艺的唐卡。它的价格在一路飙涨,价值却在不断被质疑,因为发生改变的是人心。

“对金钱的追求太过了,失去的就会很多。”昂秀说。

在热贡桥上站一会儿,就能看到黄南最新潮的人群。他们三三两两走过去,都很年轻,脸膛黑黑的,服饰新潮,发型奇异,步履不稳,眼神发亮,却充满游移不定的迷茫,看到外乡人时,脸上写满好奇与渴望。

我不知道在他们眼中,热贡桥上展现的“故乡”图景是什么样子。直到有一天,遇到一个年轻人,热切地望着和我同行的摄影师,问:你知道怎么能去当模特吗?我想当模特。

满眼的神山河流故土,我才想起,“故乡”这个词,常常是回归者的习语,也常常是出走者的借口。它就像热贡桥前面的那座神山“德合隆”,给人以抚慰与信仰,同时遮蔽住了对远方的眺望。

隆务大寺门前的绿度母广场上,有长长的玛尼廊,几乎每刻都有人经过,无数转经筒在廊中转动,昼夜不息。转经的大部分是老人,穿着长袍,无论男女都束着发辫,佝偻着身子,艰难而虔诚地转动每一个经筒。

经筒每转一圈,都是在为将来积攒功德。对这些老人来说,他们不需要将眼光越过德合隆,他们的远方藏在每一圈转经之中。

对昂秀来说,远方曾在德合隆以外,现在在德合隆的面前,他完成了“故乡”这个词的轮回。

画师索南曾经告诉我,画唐卡最重要的是“眼睛”——“开眼”是唐卡绘制中最重要的一个步骤,需要以画师的口水作为身体的供奉加入画中,以完成仪式上的庄严,同时赋予画像灵魂。索南说,虽然唐卡不署名,但是,每个画师画出来的眼睛绝对不一样,熟悉的人一眼就能区分出来。每一幅唐卡的眼睛都不同,就像每一个人看到的世间都相异。

《华严经》中说,“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丛生,无法而不造”。每个人都像一个唐卡画师,他遭遇的世界是斑斓还是寂静,取决于他对于世间的看法,就像一幅唐卡是不是真正有价值,取决于画师本人的修行。

佛身不恒常,所以佛像只是一个媒介。唐卡作为圣像,无论价值还是价格,都只是人们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它们会不断改变,会腐朽,会撤离,也随时会有新的内容加入。

就像这色彩斑斓的世界生生不息,就像这浑黄的隆务河水昼夜不止。

唐卡的题材极为丰富,涉及宗教、历史、政治、人文、科技等方方面面,构成一个庞大、完整的藏文化体系,成为用宗教理论和绘画艺术来诠释世间万物的“百科全书”。

以藏传佛教的各类佛、菩萨、佛母、罗汉、法王、本尊、护法及各类高僧大德、历史人物为主题,数量庞大,流传极广,是寺院和民间用来供养、膜拜的最为主要的对象。

表现以释迦牟尼为主的各类佛、菩萨应化救度的生平事迹,分独幅画和组画两种,组画以多幅成套,常见的有12幅、36幅、108幅等。

表现藏传佛教修持能量的中心,象征本尊的法门,显示佛教的宇宙观念。曼陀罗唐卡结构严谨,色彩丰富炫目,视觉感受超凡脱俗,每座曼陀罗中心都有自己的本尊,并成为各类坛城唐卡的名号。

主要表现高僧大德、法王祖师等真实历史人物的生平。按经书中的记载和上师的传授进行设计创造,衬以自然风光和人文环境,由一幅或多幅组成,如珍藏于萨迦寺的明代唐卡《八思巴画传》共25轴,分组表现萨迦第五代祖师八思巴从出生到圆寂的事迹。

将宗教的教义、哲学思想,道德观念以及因果轮回等抽象的概念以图像化的方式进行表达。如象征时轮宗最高教义与神圣思想的《十相自在图》,表现宇宙观念的《世界模式图》,教化人的心灵及行为的《六道轮回图》。

以辟邪消灾、祈福求财、风调雨顺、人畜兴旺为主要目的,并用于生老病死、赎罪还愿和祭祀礼仪的世俗唐卡,主要来自民间创造,以师传方式进行,在不同地区创造出不同的版本。此类唐卡或置于门外,或悬挂于神山圣湖,随风飘动,故又称为“风马”。

以历史上著名的宫堡、园林及寺院建筑为主体。还有一种圣迹唐卡表现“大手印、大脚印”、“八大佛塔”等,多以黄金和朱砂制作,写有藏文或梵文秘咒,一般是上师密传给弟子或寺院进行修行供养的圣物,存世稀少,弥足珍贵。

藏医唐卡,藏语称为“门唐”,主要内容来自藏医创始人宇拓·云丹贡布8世纪撰写的藏医巨著《四部医典》,早在13世纪就开始以挂图形式出现。天文历算类唐卡称“孜唐”,主要是通过观察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来预测四季的变化,以印度时轮历来分析推算万事万物的兴衰。

说唱唐卡起源很早,可追溯到古印度“吟唱诗人”及西藏古老的寓言、谜语文化,据说也是苯教传播教义的一种方式。主要内容可分为“喇嘛玛尼”(各类民间故事、传记文学及八大藏戏等)和“格萨尔王传”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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