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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文化苦旅

2014-09-10刘龙烨

中国国家旅游 2014年12期
关键词:高腔面具湘西

刘龙烨

沈从文在《湘行散记》里说:『有人常常会问我们如何就会写小说?倘若我真真实实地来答复,我真想说:「你到湘西去旅行一年就好了。」』湘西归来,回想这句话,有许多感触。

此行我们也去了热闹的凤凰,但主要还是走了一些在多数旅游书中都找不到的生僻地方,比如泸溪和浦市。说起来,当地也有一些很拿得出手的历史和“非遗”这样的文化标签,但偏偏缺乏了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形式感”,让初来乍到的外人很难不假思索地兴奋起来。它们有着这个时代小城镇的一些共性,历史的光华不再,也没能在时代的潮流中有所表现,有一点点杂乱,一点点散漫……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旅行目的地,也缺少亮丽的“看点”。但却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片土地是承载过远古时光的,这使得它的古城镇有着天然的厚重和独特韵味,在日常生活里能看到丝丝缕缕的文化印迹,而沅江也依然给沿岸码头带来水的温润,这些和当年沈从文版的湘西依然一脉相承。于是,湘西文化的大格局,得以在小村镇的散漫角落以某种方式延续。如沈从文所说的那樣,去湘西旅行一年,是要走进生活深处的,对普通旅行者来说,并非必要,也未必情愿。《湘行散记》今天不见得适合再拿来当作旅游攻略,但曾经滋养过沈从文的湘西生活与文化血脉,并未断流。

这并非一次轻松舒适、满眼繁花的旅行,甚至可以说是一次“苦旅”,不仅是交通的相对不便,更主要的是,它强迫我跳出过去目的性极强的“功利”化旅行模式,试着去发现一个不加雕饰的生活世界的价值。后来我发现,如果你带着“找什么”的目的来湘西,那么失望似乎就成为必然了,这里被视为湖南最具民族气息的地区之一,但乍一看却几乎没有想象中的少数民族氛围,因为这里的少数民族大多数已不住在吊脚楼,不穿着民族服饰,很难从外表看出什么“特色”,要细细观察才能发现,民族的血液仍旧在他们身体里恣意流淌。

凤凰或许是进入湘西最容易也最华丽的一条通道,可惜如今的凤凰已经是“世界的”,很难说和湘西本土文化还有多少直接关系。反而是这些貌不惊人的小城小镇,还延续着“野生”状态的湘西风情。

我们常说,当前的旅行,已经从观光模式转入了深度模式,但,也许还只是一种日程、概念的转换,我们对于旅行的期待,往往还停留在一些显而易见的事物上。在旅行渐渐变成一种全民运动的时代,我想,有机会也不妨去走一走这样“非主流”的地方,颜色也许清淡,但绝非无味。就像龙应台所说:日子怎么过,就是文化。我想尝试着,尤其是在文化探寻之路上,不做游客,而是真正做一名旅人。

浦市曾经名列湘西四大古镇(另外三个是边城、里耶、芙蓉镇)之首,如今却少有人知,在各种湘西旅行指南中也难觅踪迹。但翻开历史,『小南京』的底气一页一页还是清清楚楚,鼎盛的时候,它拥有13省会馆、23个码头、72座古刹、99座坊、124幢大宅……千年的时光在这里没能化成热闹讨喜的景点,却还是一滴不漏地渗在了日子里,它就像是一杯米酒,『初来乍到,很难为之所动,但若长居,必会醉倒。』

浦市历史上曾经三度繁荣。第一次是明清时期,因为工商贸易的发达,全国各地商贾名流汇聚于此,也带来了各地的风俗、文化,百家姓里一些比较生僻的姓氏,比如车、干、邬、庹,在浦市都能找到。和很多地方把富贵摆在面儿上不同,浦市十分低调,这一点在当年大宅的建筑风格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低调而内敛的窨子屋,四面有高高的风火墙合围,一点儿不显山露水,内里却大有乾坤。

浦市保存最完好的老宅是吉家大院。厚实的全包围式大门是好木头做的,据说是阴沉木,推开得用点力气。吉家袓上原是做木材生意的,选个优质木料是举手之劳。门后暗藏机关:右侧门栓下有一截小木头,轻轻一捅便可落下,但从外面看不出来。这是过去大户人家的一种安全措施,防止生人进入,万一有人进来,因为找不到门上的机关,想逃走也不容易。

进门后豁然开朗,每一进院落都有四方形天井,用于通风采光。排水系统在今天看来仍旧很实用:双重水道,左风右水,左高右低,可以抵挡百年大雨,屋子下面还修有龟池,用来疏通阴沟。这里的阴沟几百年来从未清理过,水流仍然畅通。整个大院共四进三厅,由三井三堂12房构成,占地5000平方米,粮仓颇为壮观,足有五六十米长。后院曾经有万亩荷园,现已剩余不足万亩,但六七月仍旧能看到成片的荷花绽放。

在浦市的大院里可以看到一些独特的建筑细节,比如食物在建筑上的应用。吉家大院有糯米墙,将糯米和石灰混合,做青砖的沟缝,起到今天水泥的作用。另外一处杨家大院,院墙上的花纹,是把鸡蛋打散,摔在未干的石灰墙上,让蛋液自然流动,形成一种天然纹路,今天依然清晰可辨。

1.浦市的大院均为砖木结构,用料讲究,家具也精雕细镂,刻着蝙蝠等吉祥图案。

1.浦市有市井小民的朴实,也有深宅大院的厚重。作为一个千年古镇,每间房子都多多少少带了点神秘与沧桑。

浦市的第二次繁荣是抗战时期。从沦陷区涌来的官民令当地人口陡增,各式商家顺势冒了出来,人口密集的五里长街经常泊有上百船只,专门打制船钉的铁匠铺子就有300处之多。许是因为动荡时期特有的那种“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心境吧,当时酒馆、妓院、剧场、商号的煤气灯把浦市的夜晚照得一片光明,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繁荣景象。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因为一些大型国有企业的兴起,浦市又迎来过一个小春天。改革开放以后,经过一番大浪淘沙,古镇再度安静下来。

如今浦市也正在保护、修复古建筑,发展旅游业,走在街上时而能看到工地,不过,最常见的还是闲适的当地居民,和随处、随意设卖的各种小吃、日用品摊点。浦市的小吃挺有意思,随意中不失精良。说随意,是因为它经常连个正式的称呼都没有,在街边小店里,各种菜料用特制的调味汁一拌,结结实实地端了上来,一尝味道不错,待问店家这是什么菜,人家腼腆地笑着摇摇头:没啥名字,就是浦市小菜。再问这店叫什么,他再笑着疑惑道:浦市小吃?离开时回头看,店门外果真没有挂任何招牌,反正城市不大、街道不长,不需要挑起斗大的幌子来作为指南。

当地人说,“浦市就是一杯米酒,初来乍到,很难为之所动。但若长居,必会醉倒、醉透,醉得你就像踏着了前世的烟尘。”这样的古镇,就像随处设置着一扇任意门,找到,推开,就能进入历史,走在街上,感觉像走进一幕老式怀旧影片。浦市有3街48巷,多数都没有牌子,店家的品相就在门口、台阶上摆着。逢农历二、七是浦市赶集的日子,依稀能感觉一下过去“大浦市”熙熙攘攘的景象,也能发现一些颇有历史感的物件。独一味的周家鼓儿糍(源于糯米糍,形状似鼓),手艺是袓传的,那副家伙什儿历史已逾百年,逢节日和赶集时分才出摊,走街串巷,只能偶遇。

浦市现存姚家大院、李家大院、张家大院等60多幢窨子屋,外面贴了重点文物古建筑的标签,仍旧由其后人居住。当地民风淳朴,礼貌地敲门问询,主人就会引你参观,热情地用浦腔浦调的普通话做个简单介绍。就算主人没在家,也可以自己推门进去,看完把门再给人家关好即可。

花二三百元包一只小渔船,可以从泸溪漫游到浦市,体验一下“水上湘西”的风情。

沈从文的《湘行散记》中有一篇叫做《泸溪·浦市·箱子岩》,浦市所在的泸溪县,原名白沙镇,现在看到的是白沙新城,白沙老城因20世纪80年代五强溪水电站的建设,几近全部填埋。白沙水路发达,一度很繁华,也是湘西各种文化融合、开化最早的地方之一。现在的泸溪几乎未开发旅游,看点不多,但沿这段水路可以观赏沅水风光,辛女峰、狗岩山、马嘴岩、湘子岩、机床岩、辛女滩……都是盘瓠文化的遗存。屈望村是纪念当年屈原流放到此,写下了《涉江》《山鬼》等名篇,《涉江》里“朝发枉陼兮,夕宿辰阳”中的“枉陼”便是屈望村的原名,辰阳即今天的辰溪县。

水上路线:

白沙码头—十里画壁—响水峒(又名蓝泉峒)—屈望州—马嘴岩—箱子岩—悬棺—辛女滩—辛女桥—辛女岩—盘瓠庙、辛女祠(都在辛女村)—铁柱潭—鹿耳洞(状元洞)—浦峰古寺(江东寺)—浦市镇

2.浦市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祭祀儀式,但更多的是安逸而随性的平常日子,时光在茶馆里慢慢消磨着,在不长的小街上溜达着,在曾经带来繁荣的沅水中流动着。

4.泸溪斋粉之于泸溪,就如同北京烤鸭之于北京一样。味道极好的那家小店,很可能连店名都没有。

『同样是祭鬼酬神,为什么有的留在「迷信」的层次,有的却从酬神的野台戏中提炼出伟大的戏剧?』

辰河高腔传统剧目表演中常有青面獠牙、舞刀弄叉、鬼魅一样的人物,同时夹杂许多特技表演,演出场景极具特色。

我们在距浦市镇几公里的古堡寨村看湘西传统剧种“辰河高腔”的表演,背景是当地现存比较完整的康家古宅。台上演的是辰河高腔“48场戏”中的一场“目连救母”,说的是一个叫目连的孝子下地狱救母亲的故事,台上设的是灵堂、地狱,台下不时有年轻人举起一只iPhone来拍照。

辰河高腔已有几百年历史,如今贵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但它是地道的乡土戏,也是最能展现湘西地方特色文化的古戏,每逢中元节、苗族跳香节、春节等都要隆重地拿出来演,在苗族、瑶族、土家族等少数民族聚居地很受追捧,其实它原本是一种汉族戏曲曲种。“汉化”的问题在少数民族聚居区常被提及,但在湘西,感觉更多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融合,当地的汉人同样也说着苗家方言、唱着苗族情歌,分不清是谁“同化”了谁。

龙应台写过一篇小文《文化是什么》,里面提到:“同样是祭鬼酬神,为什么有的留在‘迷信’的层次,有的却从酬神的野台戏中提炼出伟大的戏剧;从土砌的庙宇教堂中发展出精致的建筑美学;从祭祀的仪式里观悟出舞蹈和音乐的艺术;从祈祷经文的念诵中转化出隽永的文学、深刻的哲学?”辰河高腔便是从祭鬼酬神的民间祭祀活动提炼出来的戏剧形式,被称为东方戏曲的活化石,它是湘西巫傩文化的一种展现形式,也是湘西传统文化的大融会,集儒、释、道、巫、傩于一体,不排斥佛、道同台,相反还能互相服务。

辰河高腔戏的感染力也是多层次的,一边属于乡土农家的私珍,一边也不妨碍吸引阳春白雪的看客。据当地人说,鬼才黄永玉每次从北京回他在凤凰的豪宅,都要请剧团为他唱几出辰河高腔,才能找到回“家”的感觉。

每到过年的时候,辰河高腔会从初一一直演到十五。原辰河高腔剧团团长杨进说,现在演的都是“删减版”了,过去辰河高腔有400多个剧目,而48场戏是要唱上48天的。

辰河高腔的唱腔高亢,尤其是男声,用的就是本嗓,粗犷奔放。要成为一名高腔演员不简单,需要有相当的功力和胆气,剧目中有很多写实的场景,都是真刀真枪上阵,有时甚至会遇到生命危险。比如有一场戏是“打叉”,演员被绑在柱子上,铁叉飞来,必须插到他头顶上一两寸处。据说过去演出时剧团甚至要随身携带棺材,防备有不慎失手的悲剧发生。还有像“上吊”这样极其直接、惊悚的戏份,演员被吊在一根十来米长的木头上,几个“鬼”在后面推,悬空吊上几个圈子,心脏不好的观众还真是经受不住,刚开始学演这些戏的年轻演员,也不免有好一阵子毛骨悚然、汗毛倒立。

这样的剧情设置,这样的演出方式,恐怕和湘西巫文化的影响脱不了关系。除了剧目本身,演出开场之前的讲究也透露出这一特色。按老规矩,开戏前要上香,掌坛师负责请来各路神神鬼鬼,戏罢后还要放“焰口”,就是把纸扎的道具烧掉,把请来的神鬼再送走,这样一出戏才算是正式落下帷幕。

康家古宅前,“目连救母”的演出结束后,当地一位苗族老人余兴未尽,主动要求上台给大伙儿唱两句,信口就哼了一段:

“魂归阴司方梦醒

骗人总归是空  不义又不忠

落得虚名曾何用

今朝追悔时 才知为誓罪孽重

奉劝世界人 早把弥陀颂”

浦市是辰河高腔的发源地,其唱腔就是江西弋阳腔和浦市地方戏曲的融合,所谓“浦腔浦调”。对外地人来说,那些唱词听上去可能云里雾里,但那种鲜明的感染力仍旧让人心头一震。1998年,杨进曾带着排练了一年多的辰河高腔剧团去巴黎参加法国艺术节,把原有的48场戏压缩为1小时40分钟,当时法国《前锋报》的记者报道说:我在维尔莱特大剧院非常愉快地下了次“地狱”,看了一场钻石级的演出。

2006年,辰河高腔被列入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对于它的传承和未来,杨进仍旧有些许担心,因为剧目要流传下去,不能单靠几个唱词,而是需要“活体”保存。他不知道多年以后,这些能演唱的“活体”不在了,辰河高腔会不会只存在于文史类研究生的毕业论文里。

杨进:原辰河高腔剧团团长。

辰河高腔的发展之路应该和旅游结合起来,让文化和旅游发生关系,因为文化是旅游的魂。我们去一个地方旅游,总是想看这个地方独特的、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比如丽江纳西古乐,不管听不听得懂,都想感受一下。

过去人们旅游就是走马观花,现在更多是体验式的。用心旅游的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首先想要感受就是当地的文化、风俗,然后才是风景。一个地方的文化氛围给人的感受很重要。

章长干:71岁,画家,泸溪县民俗研究专家。

关于湘西文化的特色,有观点说是楚巫文化,即先有楚后有巫,我个人认为是先有巫后有楚,整个湘西文化就是巫傩文化,要了解湘西就得从巫傩文化说起。辰河高腔是巫文化,赶尸也是,还有傩面具、敬傩公、傩母等。浦市所在的泸溪县是盘瓠文化的发源地,盘瓠是苗族的一支——瓦乡人的图腾,盘瓠文化也是巫傩文化的一种。

早期的辰河高腔分生、旦、净、丑、外、副、末、贴八个角色行当,清末民初之后变为生、旦、净、丑四行。因为较早在演出中实现了观众和演员的互动,它被称为“世界上最早的意识流艺术”。

民族性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特征,一种技艺的消失,往往意味着其承载的某些特色文化的失去,而这种技艺的传承也往往不再是为了实用考虑,更多是传承一种文化密码,以及一种古老的生活之美。

刘明声师傅年过六旬,制作傩面具已有几十年,家里挂满了成排的面具,桌子上还有一些拳头大小的,这是他把傩面具推向旅游市场的一个尝试,因为小,更方便携带。他的女儿从小伴随着各式吊诡的傩面具长大,根本不害怕这些面目夸张、狰狞的天神地鬼们,反而充分利用这一独特的文化背景,开始了恐怖小說的创作。

“不戴面具是凡人,戴了面具是神灵。”在傩戏中,傩面具就是神的象征,是沟通人、神、鬼不同世界的一种特殊工具。

傩文化是湘西主流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傩祭、傩戏中佩戴的面具,除了傩公、傩母,多为地狱阎罗、判官、小鬼、牛头马面等,为达到震撼的效果,制作者会在面具头顶加以鸡冠、羊角、蛇头等,表现彪悍的兽性。傩面具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傩祭之风盛行的商周时期,为体现隆重的祭祀效果,主持祭祀的方相氏要带黄金四目面具,这种面具经过不断演变,逐渐成为傩面具。孔子生活的时代,傩祭之风也十分盛行,《论语·乡党》记载,孔子有次遇路人行傩,就穿着朝服恭敬观看。湘西的泸溪,是上古时期三苗集团盘瓠部落繁衍生息的地方,苗族先民创造了“重淫祀、信鬼神”的巫傩文化,当时交通闭塞、生产力水平比较低,成为傩面具根植的肥沃土壤。

宋代,傩面具从傩祭嬗变到了傩戏中。辰河高腔的演员们最初就是戴着这种面具登台演出的,后来有了各种化妆技术,傩面具才渐渐退出舞台。如今,傩面具制作成了一门独立存在的绝学手艺。

刘明声年轻时在美院学画,毕业后分到陶瓷厂,和师傅学得一手捏泥塑的绝技,后来遇到汤明泽师傅,正式开始开山壳(制作傩面具)。开山壳和雕刻菩萨是有讲究的,需要点香、开光等一系列仪式,他说,这表达了一种敬畏,心里有,手上才能刻。

前几年,傩面具的发展经历了一段艰难时日:随着电视、网络等大众娱乐的影响,傩戏渐渐退出舞台,傩面具的用处也就越来越少;傩祭在湘西虽然仍旧风行,但毕竟不会天天都有,何况木头做的傩面具结实耐用,不必经常更换。很多老艺人纷纷改行,刘明声舍不得放弃几十年的手艺,就一个人默默鼓弄,不再带徒弟,开在自家院子外面的傩面具店鲜有顾客,后来干脆就不开门了,只在门上留一个电话。

2006年,湘东苹乡的傩面具被列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2008年,湘西泸溪的傩面具被列入湖南省非遗名录,刘明声是政府指定的三位传承人之一。这一濒临消亡的艺术渐渐有了转机。

傩面具制作俗称开山壳,旧时开山壳前要先净手上香,其制作工艺也极为讲究,选材要用桐木或者樟木,胡子和头发是用亚麻做的,雕刻多用锤子、斧头、圆凿(分大小),平板凿、方凿、尖凿、三叉凿(大小不同,一式四样)、砂纸、桐油、颜料(以红、黄、黑为主)棕线、铁钉等。做一个傩面具大概需要一周,成品长约31厘米、宽约22厘米、厚约5厘米。

数纱是一门古老的工艺,曾经是苗家女子的必修课,如今也面临着失传的危机。28岁的苗家姑娘滕静蓉,是指定数纱传人的“第一人”。

滕静蓉从小被奶奶“逼”着学习数纱,后来由凤凰嫁到吉首,丈夫一家是地道的瓦乡人,她耳濡目染,对瓦乡人特有的民风、民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的数纱作品主要就以瓦乡盘瓠故事为素材。

瓦乡人曾经申请成为中国的第57个民族,后来被划为苗族的一支,现大约有40万人,主要居住在湘西沅水河流域的泸溪、沅陵、辰溪、溆浦、古丈一带。作为苗族中较为特殊的一支,他们有自己独特的语言、服饰和图腾文化——盘瓠崇拜,盘瓠文化也是湘西地区的特色文化。相传盘瓠是天上神犬,可以化为人形,他下凡娶了高辛帝之女,繁衍生息了瓦乡人,盘瓠和辛女被瓦乡人视为自己的祖先。滕静蓉挑的四米长的数纱帕,是瓦乡人特有的头帕,两端各绣上2或4个图案,正好露在额头前,少妇与少女一年四季头包白色挑花帕,中年妇女包蓝色挑花帕,老年妇女则包黑色帕,不带挑花。这也是瓦乡人与其他苗族人的一个明显区别。数纱帕一般三四米长,有的能达到一丈二有余。

1.有学者认为,数纱的十字纹象征了某种太阳崇拜,而“田字”代表用方形(地面)包围住了十字(太阳),包含着一种朴素的天圆地方的世界观。

数纱的图案大多是祖辈留下来的,比较抽象,要通过联想才会觉得“像”,这些图案并非单纯为了美观,其中蕴藏着很多古老的故事,甚至是“苗族人的演变史”。比如枫、蝴蝶、狗等看上去寻常可见的图案,就和苗族的历史传说有关:黄帝大打蚩尤,蚩尤战败被杀后,身体变成一棵枫树,枫叶变成蝴蝶,蝴蝶生了两个蛋,孵化成央公、央婆两兄妹,他们被苗族人视为始祖神。泸溪一带的苗寨,屋前总要种上枫树,还要给枫树敬酒上香;狗的图案来自《盘瓠和辛女》的传说,盘瓠就是传说中的神犬。如今很多年轻女孩不再青睐这样的民族服饰,也不再懂得那些图案的含义。

2.狗是数纱作品中常见的图案,象征神犬盘瓠,《盘瓠和辛女》的传说已经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3.鑿花是剪纸工艺的革命性进步,其图案来源于苗族服饰刺绣的底样,被称为“绣在衣服上的文明”。

数纱色彩简单、造型抽象,例如在白色的底布上往往只使用黑色。

苗族土布的编织特点是“疏经密纬”,所以数纱的一个关键词就是“经三纬四”——每一个十字针法跨越三根经线和四根纬线,由此把握纱眼间的宽度,绣成一个正方形。

数纱与刺绣的不同在于,刺绣要先打底样,数纱却不用,花样、针脚全在数纱娘心中,一针数错,满盘皆错。

湘西的泸溪县文化遗产资源丰富,除了数纱,还有《盘瓠和辛女》的传说、踏虎凿花(苗族剪纸)等。踏虎凿花是泸溪特有的民间传统手工艺,因起源于踏虎村而得名,花样繁多、品种齐全,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湘西的又一张名片。

凿花是剪纸的一种,但不用剪刀,是用刻刀凿制而成,剪纸一次只能剪一张,凿花可以一次凿4~16张;剪纸

不能完成较为精细的纹路,凿花正好弥补了这一不足。黄靠天是湘西凿花的领军人物,沿袭袓艺,杨桂军是黄靠天的关门弟子,继承了高超的凿花技艺。刻刀与蜡板是“凿花两宝”,好的凿花师傅多是自己来做,杨桂军做的蜡板,要用八种料:蜂蜜蜡、石蜡、桐籽粉、香粉叶、香灰、山羊油、茶油,第8种是秘方,不能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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