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鱼

夏天时，省电视台来我们这里“选秀”。小梅半央求半怂恿地缠着我说：“姐，咱也报名试试吧，没准就能选上呢。”我说：“可咱没才艺呀，唱不行跳也不行。”“那咱就去练瑜伽啊。”她满脸期待地说。

几年前我开了这家瑜伽馆，小梅是我助手。

“海选”在一中学操场录制，我们赶过去时已经开始了。报名、等待，终于轮到我们了，本能地紧张起来，好不容易将平时最常练的一段瑜伽表演完了，全场报以热烈掌声，评委也面露欣赏之色，还说你们这个组合一上台就很惊艳，作品更是惊艳。那个叫徐庆的男评委还被他同伴用激将法激上台来，让我们教他几个简单动作。没想到这位穿牛仔打扮新潮的中年男模仿能力很强，三两下就掌握了，叫嚣着“太简单，请教复杂的”，那个叫陈芳的女评委连忙把他拉下去，众人大笑不已。

我和小梅三票全票通过，成功晋级。半月后便可去省城继续参加比赛。小梅激动得抱住我：“姐，我们可以上电视啦！”我说：“是啊是啊，万一再拿个奖回来，就不愁招不到学员啦！”

因为是座小城，学瑜伽的人不多，生意并不算好。只是老公陈浩支持我，因为我喜欢这行，于是出钱出力帮我办起来。

转眼半月过去，我与小梅忐忑不安又激情满怀地启程了。徐庆接待大家，原来他是台里著名的导演，这回又兼作评委。他为人随和不端架子，很会活跃气氛，说着说着就给大家来个笑话，他甚至常把“冠军有10万元奖金哪，大家要力争第一哈”挂在嘴边。我们都很喜欢他，知道他这样做无非是让我们这些菜鸟尽快熟悉各项情况进入状态。

比赛开始了。第一场，我和小梅听从了徐庆的建议，排练的是“改良版瑜伽式”《青蛇》，就是在瑜伽的基础上加了些舞蹈的成分，舞蹈是他请台里最好的舞蹈老师教我们的。于是那晚，在动人的《流光飞舞》的背景音乐下，我和小梅慢展身姿，一绿衣一白衣的我们，随音乐起舞，将那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演绎得动人心魂。表演得到观念与评委的一致好评。在后台，徐庆向我道喜，笑说：“怎么样，让你穿白是对的是吗？”之前，我是选择绿衣的，可他说：“你很漂亮，但又太感性，还是穿白吧。”

随着比赛的深入，我渐渐感觉到徐庆对我跟小梅格外用心，他总能捕捉到我的一些小细节。比如那次午饭后，我揉着肚子来回在走廊里踱步。他过来用目光询问，我就说：“吃多了点，担心下午录制时小肚子会出来捣乱，要是有个小肚子你说多伤大雅啊。”下午录制节目时他马上拿来当笑话说，似乎好玩极了。说完，他就在台下那么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一时兴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走下台去，邀请他上来共舞一曲。虽然事先毫无准备，但合作还是很默契的，掌声如雷。

没想到这个动作却引起陈芳的不满，她对我们的表演简直是鸡蛋里挑骨头，狠狠对我们毒舌了一把。小梅悄悄对我说：“听别人八卦说她和徐庆关系暧昧，她一定是吃醋了，别看徐评委对咱一向关照，但咱们也要学聪明点，一个评委说了不算，得罪哪一个，我们都晋不了级啊！”我心里咯噔一下，的确，这二位评委在节目里曾眉来眼去过，只是没想到，她会公然给“不懂事”的选手还以颜色！

排练间隙，我们也会出去逛逛，有时不敢走远，就去电视台附近那家酒吧坐坐。有一天，陈芳忽然约我出去喝一杯，说还想向我请教一下瑜伽呢。过去才知她还约了别的朋友，有男有女，大家闲聊，才知陈芳与徐庆原是师兄妹，大学时两人就好过一阵，陈芳并不是电视台的，只是托了徐庆的关系才来当评委赚外快的。原来如此！

陈芳忽然看向我，说：“你练瑜伽身材柔韧度那么好，你老公可有福了。”我满脸通红，再看大家，似乎都听见了，都在笑，我真想甩袖走人。不过大家并不觉得不妥，陈芳话锋一转，说：“徐庆挺喜欢你们这个组合的。”话音刚落，说曹操曹操到，徐庆一头闯进来，看到我，说：“你也在？”陈芳就朝我挤眉弄眼，继而笑得花枝乱颤。

当晚，徐庆送我回宾馆，他劝我：“留在这里发展吧，毕竟是省会，发展空间大，像你这样的条件，待在那样的小城真是可惜了。”我说：“有些圈子注定是与我不相融的，我很难融入你们的圈子。”他停下来，抬头看了一下天空，说：“你看今晚的月色多美，何必那么认真呢？”我说：“难道认真不对吗？”我忽然发现，自己对他那些美好的想象和情愫瞬间灰飞烟灭了。

说完我转身上楼，小梅却不在，我从窗户里一看，小梅和徐庆正在院子里说话呢。我叫了一声小梅。小梅上来，说她刚在院子里等我，我瞥她一眼，无话。我只盼望着比赛快快结束。

收到陈浩的短信，说他要去杭州一趟。我说那你注意安全。对陈浩，我说得最多的就是“注意安全”四字。陈浩是常出差，很辛苦，但他说只有这样，才会有奔头。

比赛在进行中。陈芳一次比一次扮嫩，裙子越换越短，她依然在节目中与徐庆公开玩暧昧。

随着时间的推移，比赛规则也越发残酷，每场都有人必须离开。有个环节是，让选手写下自己团队里面你认为应该离开的人的名字，得票最多者离开。我不愿写别人，就写了自己的名字。但我没有离开，因为除了我，没有人写我。有人说我是个善良的姑娘，可我哭了。

就在比赛进行到白热化程度的时候，我忽然接到陈浩同事大鹏的电话，说他们在路上出了车祸，陈浩受了伤，但他不让他们告诉我。我一听就急了，问哪里受了伤，要不要紧，他现在怎样，要他接电话。我急得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说我马上赶过去。我脑子已完全不听使唤，浮现在眼前的都是乱七八糟的车祸镜头。我坐卧不安，根本无心排练，导演说了我好几回，最后我再也忍不住瘫软在地上抱着头大哭，最后对大家鞠躬，说：“对不起，我想放弃。”

众人纷纷劝说无果的时候，陈浩发来短信，说他输了液好多了，要我一定坚持到底。最终，我和小梅获得季军的好成绩。

准备起程回去时，小梅却不想走了，说她要留下来，这里繁华赚钱机会多。我大惊，预感到什么，难道是徐庆？我说：“是不是徐庆？你们是不是已经……？”小梅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我气蒙了，说：“你才20岁，还有无数可能，就这样贱卖了自己的青春？像他这种天天在美女堆里呼吸的人，背后不知有多少女人呢！”

小梅是个苦孩子，单亲家庭长大，来我的瑜伽馆学习，后来我留下她做我的助手。我说，我一定给你讨个公道。我去找徐庆，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是不给我一个交待，我就去见你们领导。”徐庆不慌不忙地说：“是她主动的，我可是拒绝的，你可以去问问她。”我说她才20岁。他不屑：“20岁已经是成年人了，她有能力为自己打算。”我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对这个男人曾有的好感荡然无存。

我对小梅说：“有些东西你喜欢尽可以要，只是别等以后发现你其实根本付不起！”小梅低头不语。

一场选秀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暧昧就像舞台般绚烂，却不适合所有人。我很庆幸自己骨子里依然还残存着那份感性，而适合这份感性的土壤只有那座小城，只有夏天才会醒来的小城。

回小城的路上，我给陈浩发短信，说：“愿此生与你过平静无争的日子，还有，我想当妈妈了。”他马上回：“真的吗？”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激动心情。因为结婚三年，因为保持形体，我一直不愿生育。

也许总要经历一些才能幡然醒悟，舞台是永远的，但荣誉是短暂的，听说新一轮选秀节目马上就要启动了。选秀像道分水岭，让我看到了太多的规则，我感谢这段经历，让我明白了，成功不是一定要拿第一，更不是拥有更多的财富。我懂得了自己该过什么样的生活，什么人最值得珍惜，舞台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但爱人只有他，回到小城，与他厮守终生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至于名利，谁有心谁去竞争吧。

（摘自《扬子晚报》）